宁柚难以置信抬头:“你又——”
“我没有。”安格塞斯很快否认,“我没有跟踪。”
见宁柚揉着额角,他焦急地抬起手腕,拂开他的刘海,查看他是否碰伤。
宁柚手里还攥着纸巾,被他触碰那一刻,下意识后退半步。
可他动作那么轻,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冒犯宁柚,只有小指指节从他眉骨擦过,粗粝的触感令宁柚肩膀颤了一下。
他腾不出手去撇开军雌,刚想出声斥责,却瞬间意识到他好像并不讨厌这种触碰。
他也不害怕他。
但他忍不住躲。
……为什么?
这一刹那,安格塞斯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
他立即收手,低声道歉,并且适时而自觉地后退两步,和宁柚拉开距离。
宁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完全掌握了能够即时反馈宁柚情绪的天气预报,总是能精准地在宁柚大发脾气之前,主动退步。
宁柚有点无语。
“你……算了。”
他熄火了,垂着脑袋,把那张纸捏在手里,窸窸窣窣攥成个球。
他的意思是不想计较,谁知道,安格塞斯又理解错了含义。
“你提过,你在A-45拍戏。”他唯恐宁柚失望,所以用尽自己一切解释来龙去脉的话,完整而清晰地,和宁柚报备他的行踪。
“我明天回C区,来45区……想碰碰运气。因为45只有这片街区的房屋能够用来取景。”
“啊?”宁柚不太理解,“你都知道我在这边拍戏,怎么不上来……”
他话音一顿,“那我遛狗你也看见了?!”
安格塞斯凝眉思索,终于理解他话语中的遛狗,是遛了个私生粉的意思。
“嗯,”他说,“因为没见到你,我打算走。”
“但你出来了,身后还尾随一个危险的雌虫,所以我……抱歉,柚柚,我的确是跟过来的。我不想你出事。”
宁柚继续揉那团纸巾,嘟嘟囔囔:“那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我……”
“只知道说漂亮话,结果躲在一边什么也不做。”宁柚咬着嘴唇,声音越来越小,“……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系统:【???】
怎么回事?
怎么又要哭了,这小家伙?
明明是你自己要把私生粉牵出来遛,现在怪任务1.0他不关心你?!
它几乎抓狂,宁柚再这样作……它都看不下去了。
结果,他哭腔出来,安格塞斯就慌了。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柚柚。我……”
宁柚吸了一下鼻子。
这仿佛是个开关,他一哭,安格塞斯就没辙。他看着宁柚,终于放弃辩驳。他不是一个擅长安慰雄虫的虫,只能硬生生说:“因为你没有允许。”
“什……什么?”
“如果他碰到你一根手指,那么他会立即变成一具虫尸。”军雌隐下眼中一瞬闪过的戾气。
他垂敛目光,“但……你一直在和他保持距离,12米以上。”
“并且带他进入巷道。在城市里,这是一个完美的伏击口。”
“……”
被他发现了。
“我想,你可能想要自己处理这个虫。”
“你没有允许我出现。所以……”
“所以,你就这样不声不响走了?如果我不从这个出口离开,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你来找过我。”
宁柚抬头看着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嗯。”
“安格塞斯,你怎么这样?从前我不允许你做,你就什么都做。即使我说不要,你还是不放过我。”
宁柚望着他的眼眸,“我那时说不要,是真的……”
“不喜欢那样,你太凶了。”
他声音变小,“……我怕疼,你不是知道吗。”
安格塞斯:“我知道。对不起,宁柚。”
“你不知道。”宁柚摇头,“你要是知道,早就应该放我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简直莫名其妙,安格塞斯。”
“是不是只要我不说,你就一直站在那里道歉。”小雄虫好像终于有点生气了,两朵红云飞上脸颊,“谁想听你道歉!”
安格塞斯愣住。
“那……我。”他迟疑一刻,“不要难过了,柚柚。”
他终于上前两步,走到宁柚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揽入怀中。
他一手就能覆在宁柚瘦削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安抚似的。
宁柚僵硬半秒,很快陷入那温热和熟悉的记忆里。
他放纵自己倚靠在这令他感到安全的角落,心中慢慢地生出一点厌弃。
他好没出息,被一个抱抱收买了……
抱他的虫丝毫不知他的愤怒,一边继续揉着他的肩膀哄,一边低声说,“我可以这样抱你吗?柚柚。”
“……?”这虫什么毛病。
“不是……不是已经在抱吗。”宁柚缩在他怀里,声音闷闷传来,“要我说允许?我允许了。”
安格塞斯好像得到珍贵的礼物,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在宁柚不曾注意的片刻,他低下头,亲吻雄虫柔软的发尖。
轻声说,“谢谢你。”
谢他干什么。
小雄虫别扭地趴在他的怀中,不太乐意地蹭了两下,发现挣脱不了,索性放弃了。
“以后……如果我在难过。”他小声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也可以抱我。”
“好。”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安格塞斯。”
小雄虫扬起脑袋,在他怀里,一双红眸亮晶晶地注视着他,“你今天来,是想找我做什么?”
安格塞斯怔了一下。
“必须有想做的事情?”他皱着眉,“我没想过。”
宁柚:“……”
“那你来干什么?如果明天就走,你不回去收拾收拾,早点睡觉?”
小雄虫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诡异,“……难道。你想找我睡觉。”
“不。”安格塞斯否认,“柚柚,我保证。没有那回事。”
宁柚轻哼,“谁知道。”
“我不会找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军雌坚持道,“除非你允许。”
“那你自己回去睡吧,这种事情还是做梦比较容易。”
“我再看看你。”他说,“我想再看看你,柚柚……你好像瘦了。”
“因为我在拍戏,稍微控制……”
宁柚突然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安格塞斯。我之前难道不瘦吗?!”
“不,不是。”安格塞斯忙说,“你一直……”
“你一直都那么漂亮。”
“……哦。”
宁柚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这么直白的褒扬,一时间就忘了自己刚刚想要闹脾气的事情。
他抿了抿嘴,说:“算了,安格塞斯。讲这种话,对你来说很难吧?我不需要你的评价,我又不缺夸奖。星网上那些虫……”
“不一样。”安格塞斯执着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们只能在屏幕里看你,柚柚。他们总说爱你,我觉得荒唐。他们又不认识你。”
宁柚扑哧笑出来。
“你太不讲理了,安格塞斯。只准你说爱,不准别虫说?就因为他们不认识我,所以他们说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啊。”宁柚望着他,“我乐意听就听着,不乐意就算了。怎么,上将大人这么清闲,整天上网冲浪看我?”
安格塞斯回避了他的问题,但他依然抓着上一个问题不放:“如果我能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会把他们送上法庭。对雄虫阁下出言不逊,判处三个月以上有期徒刑,最高可达……”
“那你先把自己抓走吧。”宁柚皱起眉,“那只是一群一事无成的网虫,我不在乎,是因为他们不配。如果你是他们,我已经报警一万次了,知道吗?”
“所以不一样。”安格塞斯坚定道。
宁柚:“……”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无可奈何,拍掉手中的纸屑,垂眸说:“你真的很在意这种事?不要利用你的权力对这群弱虫做任何事情,安格塞斯。”
那可是他的能量点提款机,千万不能被这个军雌犯病搅黄!
宁柚不太放心,咬着牙道,“……这种虫,压根不可能进入我的考虑范围,你懂了吗?”
提款机的醋你也吃?
不许吃!!!
听完他的话,安格塞斯怔怔抬起目光:“真的吗?柚柚。那我……”
“你也不能。”宁柚微笑,“别想太多。”
他看见军雌头顶的触须颤了一颤,然后慢慢垂下。
“不是说……讨厌不起来吗?”
宁柚点头。
“是啊。”
“讨厌一个虫是很累的。我只是懒得计较你的过失,并不是说,我在开始考虑你了,安格塞斯。”
“还很远吗?”
“……什么?”
“你的范围,”安格塞斯凝视他的双眼,“能够被你考虑的范围。我……离它还很远么?”
“安格塞斯,这不是能够用距离来衡量的事情。”宁柚回望着他,“如果你很想知道,你可以试试,但不要问我。”
安格塞斯抬起目光,注视宁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清楚。”小雄虫理直气壮。
“……噢。”
“我、”小雄虫垂下脑袋,含含糊糊,“……我还没谈过恋爱呢。反正,我可没答应你任何事情。”
“霍布斯前天问我。问有没有被你威胁恐吓……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这都是你害的!连带我也被当成一个奇怪的虫。”
“对不起。”安格塞斯低声说,“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想见你。”
想见他,为什么不直说?
宁柚撇过目光,不搭理他。
安格塞斯深知自己又做了另雄虫厌烦的事情,只能重复道:“对不起。”
“我知道了。原谅你了。”宁柚说。
“想见我就打通讯,正常一点。不要偷偷摸摸,像个变态。”
“这……很不正常?”
“对,不正常。戒指需要求婚成功以后才能为对方戴上;送花的时候不留姓名,没虫知道是你在送。还有,有话直说。想见面的时候,就打通讯商量,而不是一声不吭地跟踪。”
安格塞斯记下他的话,一边在心中重复,一边问:“做了这些,就可以被考虑……?”
“当然不是。”宁柚无语凝噎。
“你怎么还惦记这个?安格塞斯,不是的。这是所有正常虫都懂得的事,他们会用这些方法追求彼此,然后恋爱、结婚、上床。你不能在上完床后,塞一枚戒指给我,那就全部颠倒了。”
安格塞斯默默听完他的话。
良久,他不太理解道:“我知道的虫里面,没有谁是这样……恋爱、结婚、交。配。”
“他们交。配,结婚,”他想了想,“繁殖、繁殖、繁殖。”
宁柚一怔。
糟糕,他给忘了。
安格塞斯所说的交。配、结婚、繁殖,是他雄父雌父在原著中的剧情线,宁柚回想起来。
他甚至把繁殖重复三次,代表他,和那两个年纪幼小的雄虫。
宁柚忽然明白过来。这里是虫族,正常的虫族原本就是这样……生蛋才是他们结合的理由。
望着面前的军雌,宁柚忽然记起,他是曼戎家的长子。
是一个……没能承载父亲期望,长出雄虫尾勾的雌虫。
在他从小潜移默化接收的贫瘠的两性认知里,在□□以后,结婚就是唯一能指引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方向了。
一个雄虫可以选择无数雌虫,但雌虫只能选择一位雄主。
那枚戒指是他献给宁柚的全部。
它不是用来困住宁柚的笼,是安格塞斯把自己困在宁柚身边的唯一信物。这把枷锁,代表这个雌虫从此臣服于他孤傲美丽的雄虫阁下,在这个宇宙,他只由宁柚一虫主宰,驱使,掌控。
他曾经坚定不移的信仰化为泡沫,改而信奉一种名为“宁柚”的法则。
像任何一个普通的雌虫那样,溺入他的囚笼。沉浮不知,直至死亡。
宁柚忽然奇异地想,要是把这虫放在人类世界,他绝对会成为那种屡屡登上反诈宣传案例的愣头青。这种家世不凡,人傻钱多的单身男人,经常成为诈骗犯狙击的目标。最后骗子被抓走了,他可能还会暗自神伤很长时日。
披着雄虫外壳的人类少年,突然想起那样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是在人类世界遇到这种男人,他也许会乐意接触一下,给他介绍几位律师,避免他被骗得太惨。
如果深入接触……嗯,那么他也毫不介意当一个小诈骗犯。
只是,在这里,他好像没有什么需要从安格塞斯身上得到的东西。安格塞斯已经不是他的任务对象,他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任务能量。
然而他却还是在本该回去休息的时间里,陪着对方,站在这昏暗的巷口,聊着聊着,不知所云。
真怪,宁柚想。
他不讨厌这样。
他看着那双深蓝的眸。重新开口的时候,语气轻松:“……那就是我弄错了。”
“不,你是对的。”安格塞斯斩钉截铁,“他们和你不一样,所以他们全部错了。”
宁柚:“……”
他又一次被对方近乎无理的偏袒,噎得不知该怎么说。
甚至不需要他组织语言,精心雕琢。只在他话语出口的刹那,安格塞斯就已经无条件地相信了。
宁柚深度怀疑,哪怕他现在就告诉对方自己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来的,他也会立即相信这件事情。
但以他的风格,下一步可能并不是帮助宁柚返回到他的时空,而是想方设法把那个时空炸掉,这样宁柚就回不去了。
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发生,宁柚只好微笑说:“以后再谈论这些问题吧,安格塞斯。我们目前……”
“不,柚柚。”安格塞斯忽然抓住他的肩膀,目光坚定,“我现在就想知道。如果顺序颠倒,那我们可以重新来吗?”
他力度很轻,相当谨慎地注意着,没有弄疼宁柚。
宁柚便没推开他。
他抬头,轻声道:“你想和我恋爱?”
安格塞斯重重地点头。
“像一个正常虫那样喜欢我,那么我就考虑你。”
“好。”
“能做到吗。”小雄虫有点怀疑。
安格塞斯立即道:“我能。”
“那你先松开我。”
宁柚抬起手腕,拍了拍被他弄皱的衣襟。
“好了,别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你的虫生不能只有恋爱,长官。”
小雄虫平淡道,“[乌耳卡星系第三军团誓将一生奉献给帝国大业],我在你的基地看见了。就连食堂室内都挂着这条横幅。你真是一个反面教材。”
“……那不是我的主张。”
“这是我的主张,现在。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宁柚说,“快走吧,我叫了卡泽家的驾驶虫来接我。”
安格塞斯听罢,明显不悦:“他不亲自来接?”
这个“他”是指赫尔纳多,宁柚从他杀气四溢的眼神得知。
他没有办法,只能告诉军雌:“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围着我转?你不要总把他当成敌虫。他对我很好,我不希望你对他有偏见。”
他知道安格塞斯听不进去,于是只好拉起他的手,把那团已经碎成细屑的纸巾放在他的掌心。
“帮我丢掉。”
雄虫细腻柔软的手指,像风儿一样绕进他的手里,留下那团纸屑就飞快地溜走。
做完这件事,他就沿着小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格塞斯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摊纸屑,有些疑惑,不知宁柚刚才为何总是和它过意不去。
他发现,这个小雄虫在同他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撕纸,仿佛一种本能发泄的小动作。
有虫紧张会摸鼻子,有虫紧张会摸耳朵。
短短的几分钟里,宁柚无意识地把手里那团可怜的纸巾揉成碎屑。
安格塞斯在原地默默立着,翻来覆去想不通,宁柚和纸巾有什么怨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