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答应我一点,无论已违以后做出什么事,你都要相信他。”张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慢,生怕素星听漏什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素星表情凝重起来,心里满是疑虑,相信应已违在他看来那是应该的,为什么张姨突然要说这些事?

  “我会相信他的。

  张姨点点头,说起了自己经历过的一件事。

  她黏上姜建平后,姜建平对她没什么兴趣,虽然让她在姜家自由行走,但没有和下面的人说明白是什么关系,屋子里的仆人们默认这位死去太太的好友,今天鸠占鹊巢的女人。

  她一直伺机而动,想从姜家的日常生活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当看到姜敏学糟糕的入学考试成绩,张姨就开始拼命安慰自己,一定是孩子还不适应学校环境。

  梦婷姐聪敏过人,长大后打理家族企业也井井有条,还带着下面的项目部做出几个在全球出名的项目,要说梦婷姐的孩子是笨蛋,张姨第一个不相信。

  尤其看着那张软软嫩嫩的小脸,她说不出什么重话。

  后来姜敏学的学习成绩跃升到全校第一,张姨才感慨姜敏学在学习这方面是终于开窍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张姨的邮箱里收到了一份信,里面详细的记录了姜敏学是如何打算在接下来的几次考试中,威胁几个成绩常年好的为他提供答案,不愿意帮助他的就让他们家里出现各种意外,缺席考试;而老师,则是投其所好,上下打点。

  这么一看,整个学校都在姜敏学的掌控当中。

  不少本来品学兼优的学生都被压了下去,成为了姜少爷的陪衬,也正是这个时候,应已违进入了张姨的视线。

  作为从小和姜敏学一起长大的孩子,对姜敏学应该是了解得一清二楚,那应已违会知道更多才对。

  不不不,应已违似乎是个小说谎精,他的话信不得。

  张姨看着那份计划,在最后的位置写着一句,“应已违常年为少爷背锅,如有任何不妥之处,可随时往应已违身上推卸责任。”

  忽然间张姨开始回想,应已违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不讨喜的小孩的。

  想来想去,张姨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应已违有什么不乖的时候。

  每次见到这个小孩,都是站在旁边不说话,得问了才会说上一两句。

  应以违到底做了什么,被老师怎么批评,在学校里如何丢脸,这些她都是听姜敏学的描述的。

  而真实情况是什么,张姨从来不知道。

  张姨顿时陷入了一种恐慌当中,如果这一切全是姜敏学说的谎言,那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副样子?

  当晚,张姨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朵小花,站在一片泥泞当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接着她被捧起来,看见了一个眉眼很像梦婷姐的男人,让她从心里产生种亲近感,她想问问这个男人和梦婷姐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挣扎了半天,只摇了摇叶子。

  “真可怜。”她听这个男人说道,接着她眼前一黑,仿佛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她被装进了口袋里,花瓣没有折弯,平整地伸出去,能清楚的看到外面所有的景色。

  应已违踏入这片世界的刹那,仿佛听到什么声音,他扶住腰间的剔骨刀,迅速扫视周围。

  【快……救……】

  张姨用叶子捂紧自己的脑袋,还是抵挡不住那嘶哑且微弱的声音钻进脑袋,透着某种让人心烦急躁的感觉,就像刚做好的指甲晾了许久,结果一碰就花了;明天就要开学,刚写赶好的寒假作业被泼上了一碗泡面;打扮得非常好看准备去炸街,结果突然发现手机丢了。

  一种无法控制的怒气从心底腾起。

  【我……】

  腐烂的味道顺着鼻腔钻到张姨的躯干里,缓慢占据全身,它似乎感受到正在颤栗的肌肉散发的热量,顺着血管的褶皱深深扎了进去。

  【咕唧】

  味道越来越浓烈了。

  大脑疯狂地告诉张姨,那是血肉在牙齿间的碰撞下断裂,被什么东西混合后咽下的声音。

  张姨控制着自己细细的茎杆撑起花瓣,向上望去,看到了那个让她无法忘记的东西。

  眼前阴冷的乌云变成一只巨大的怪物,无数的眼珠在它的脑袋上转动,坚硬的鳞甲覆盖着穹顶一般的腹部,边缘舞动着的须子正在喷散出一团团绿色的粘液。

  一团落在了应已违脚边。

  【簌簌蔌蔌蔌】

  被粘液裹住的地方越来越沉,压得旁边的地面开始下沉,应已违想要离那东西远点,脚却像被什么抱紧了一样不能动弹。

  【谁能救救我。】

  那个声音似乎变成了一个姜敏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斥着,呼喊着,哭求着。

  粘液越来越多了。

  它们顺着地面向应已违走来,一步一步滑动着。

  张姨变成的那朵小花疯狂拍打着,想提醒那个男人快点走开,可她的力量太小,无济于事。

  在应已违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之前,一串冰冷,正在颤动的响环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呼】

  充斥应已违视野的,只剩下相互挤压在一起无数眼球,以及中间慢慢吐露出了正在微笑的姜敏学。

  那个笑得一脸纯真,从小跟在大家后面哥哥姨姨叫得非常甜的姜敏学,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恶意。

  不停刷新张姨心中所能承受的底线。

  【咕唧】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伴随着姜敏学的到来,那种焦躁的声音更近了几分,仿佛能贴着你的耳朵,喘息着,呢喃着。

  姜敏学扒拉开那些眼球,伸手抬着应已违的下巴,背后是不停扭曲的眼球和干瘪的躯干。

  【“你还在抗拒什么呢?别人都觉得你是个笨小孩,离开了我,离开了姜家,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司机儿子,生来就被我踩在脚底的废物,为什么不乖乖听我话呢?”

  “你替我背了这么多黑锅,我以为你不背黑锅就不习惯了,怎么今天想起来要反抗。”

  “是不是你和什么人学坏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张姨险些被击碎的理智听到些话,又扭曲地拼接在一起,全部注意力钉在了姜敏学身上。

  【“你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承托我,你明白吗?”】姜敏学身边的那些眼睛往前挤着,只给姜敏学露出一张脸来,表情狰狞地看着应已违。

  “啧。”

  那些眼球中的应已违举起了剔骨刀,冷漠且镇定挥出一道刀光。

  “真丑啊。”话音刚落,灰色的液体骤然爆开,无数眼球腾空飞起,又高高坠下,像一场灰暗的烟花,炸开在天空中,烟尘、灰烬、数不清的碎屑开始飞散,争先恐后地落到每一个角落,那种能附着在骨子上的黏腻被掀起,又被风卷起,融入空气中。

  【“你始终无法摆脱我。”】

  那个声音尖叫着退去,留下这么一段话来。

  “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有古神残存的力量。”应已违把剔骨刀收好,转身往外走去,那些灰烬像是发现什么恐怖的东西,惊恐地往外散去,它们不敢,不想也不能。

  张姨说完后,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一说起来姜敏学那副恶心的样子就来气。

  “在那个梦之后,我发现已违才是梦婷姐孩子,悄悄给他们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是真的。”

  张姨抓住素星的手,上下摇晃着,“你因Y妍为别人的话对一个人产生了误解,这无关紧要,但是要是之后发现别人才是罪魁祸首,还伤害了你在乎的人,你会是什么感受?”

  “我只觉得愧疚得不行,当初我以为姜敏学是梦婷姐的孩子,就开始为他的所有行为找借口,我甚至在不经意间帮着姜敏学那小子害了已违,那时候告诉我应已违是梦婷姐的孩子,我怎么面对已经在底下的梦婷姐?”

  素星没办法感同身受,光只听张姨说这些事情,他心里就闷闷的难受。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张姨。

  “如果应已违希望,我可以把姜敏学绑出来,任由应已违报复。”素星说道,越说越觉得这个想法是可行的。

  他不是应已违,没有办法替他做出选择,但他可以为应已违提供选择的条件。

  “素星?”应已违举着一把雨伞遮住素星,把那淅淅沥沥的小雨隔绝在外,拉着人进了屋内。

  “你们聊了些什么呢?怎么在外面淋雨,如果生病的话你会很难受的……”

  “我可以把姜敏学带出来,谁都不会发现的,你想打他骂他都没有问题。”

  应已违收伞的动作一顿,看了张姨一眼。

  “已违,我把那些事全部告诉他了。”张姨被应已违的眼神一碰,老老实实地把刚才饿话说了出来。

  她是怎么发现异常,在什么地方发现的证据,这一切又藏在什么地方,全都说了出来。

  “谢谢。”

  应已违替原身说出这句话,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他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真正地脱离出去,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如果原身在这里,应该也会这么说。感谢这些为他伸张正义的人,感谢他们还愿意站在他的身边。

  应已违和姜敏学,这不单单是两个选项,背后更是两方势力的争夺。

  如果选择了应已违,注定会走上一条艰难无比的道路,它将会面对无数人的阻挠,面对已经建设了六年的云雾城,面对一个庞大到可怕的巨物。

  应已违看着面前认真的小狼崽,素星身上的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退去,崭露出什么真正能让人胆寒的东西。

  是獠牙哦,是利爪。

  应已违相信,只要他点下头,素星真的会把姜敏学送到他面前来,任他处置。

  素星这次是动真格了。

  应已违把手放在素星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把素星坚毅的目光往下压了压,弄得小狼崽开始扒拉他的手才笑出声来。

  “他们现在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应已违笑着敛去眼中的寒光,要摧毁云雾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想要摧毁人们心中的云雾城,需要花上很长时间。

  当初他答应原身要做到的,可是要彻彻底底的报复,原身这种拥有纯洁灵魂的人,就应该站在高位上,受到世人的敬仰!

  “可是他们误解你这么久,你之前还说不愿意原谅他们的。”所以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帮助,明明他现在可以放下一切的时候,应已违又不需要了呢?

  “小傻瓜,你真的能对同类下手吗?别急着回答我,我说的是,你现在真的可以对一个活人下死手吗?”

  在应已违眼里素星是不能的,素星可以帮应已违把姜敏学绑来,但是叫他杀了姜敏学,素星做不到的。

  “那些活就让我来吧。”应已违的手指穿入素星手中,紧紧扣住,食指轻轻在素星的皮肤上摩挲着。

  他还在这呢,无论如何都没有让小狼崽上场的程度。

  小狼崽只要在他的保护下长大,然后意气风发的面对这个世界,享受这个世界带给他的呼声,那就足够了。

  听着应已违温柔的话,素星做了一会思想斗争,既然应已违想要自己报仇,那他只要在应已违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就好。

  要是换做是他,面对欺负自己的人得自己咬上去才能痛快。

  他咬着手指,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果真如张姨说的那样,应已违面对过那种非人类,那现在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应已违,一共要斩杀过多少怪物,才能走到今天?

  如果藤蔓知道素星是怎么想的,一定愿意此生不开花不结果都要换素星一瞬间的清醒。

  藤蔓:那就是个疯批,你不要心疼他,心疼心疼我啊!

  应已违看着素星那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忍不住想上前替他拍掉身上的雨水,但在即将靠近前又停住,因为素星正抬起眼望向了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应已违开始喜欢那些美丽又漂亮的东西,他像巨龙一样喜欢收集,将宝贝们放在一处,每次副本结束后都要来看看。

  其他想和他打好关系的玩家知道了,就试图投其所好,找点应已违可能喜欢的东西送来,求求他下次在副本中见面的时候不要疯到他们头上。

  可应已违全都拒绝了,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些,不鲜活,不富足,死气沉沉,还充满着一股愚昧的气息。

  直到他在这个世界遇见了素星。

  素星那双眼睛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装满了星光,闪耀着夺目且透彻的神采,吸引着他靠近。

  那种璀璨的,绚烂的,深邃的光,对应已违这种从泥沼中爬起来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应已违想要把这光锁在屋子里,让他照亮自己的世界,最好是能够随身携带,这样应已违就可以带着他在无限世界中穿梭。

  如果这光上蒙了尘,应已违根本不会厌烦,亲自擦亮他。

  无论花多少时间,用多少精力,只要素星待在他身边,继续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藤蔓在旁边看得是捶胸顿足,叶子气得打起卷来,干脆嘿吃嘿吃爬上放在角落里的背包,检查起里面的东西来。

  几个罐头,一些表面坚硬得像壳一样的果子,皱巴巴的硬球,还有从素星家里拿出来的餐具。

  别问藤蔓怎么知道这是素星家的盘子,因为某些懒家伙不喜欢洗碗,用过的碗都是它亲自洗的,上面有几个花纹它都一清二楚!

  满满都是辛酸泪。

  想到自己在厨房兢兢业业洗盘子的场景,藤蔓举起一片小叶子,扒拉下自己脑袋上的花瓣看了又看。

  可恶,总感觉自己不新鲜了!

  藤蔓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往后仰去,带着包也开始倒下。

  哐当

  干了坏事的藤蔓心知不好,马上溜到旁边的杂物后面躲起来。

  各种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惊醒了应已违和素星,两个人像被烫到了一样火速分开,尤其是素星,做出一系列动作后还愣着了原地,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似的。

  那双让应已违心动的眼睛轻轻眨巴,一丝丝睫毛都在说,为什么不来哄哄我?

  哦天啊,应已违心底里发出了一声感叹。

  该被玩家们唾骂至死,挫骨扬灰的古神似乎只干了一件好事,就是把他扔到了这个世纪。

  “咳咳。”被晾在一边的张姨握拳挡在嘴边,稍稍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将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已违你爸,不是,是姜建平,我没有和他说过你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想见告诉他真相的时候,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阻拦。”

  “他并不重要,”应已违这么说着。

  “可他对你来说是个坏人啊。”

  应已违神色微微一顿,小狼崽总是在不经意间说出让他心动的话来。

  坏人,多么简单又直白的一个词,这说明小狼崽已经将他划进了保护圈里,开始从他的角度出发去考虑问题。

  他被当成了自己人。

  没等到应已违回复的素星有些不安,如果他真的长出毛茸茸的耳朵,一定是耷拉下来的。

  素星迫切地找着话题,希望能把他们两个拉出这个氛围,可话一出口,素星就后悔了,他这话好像让应已违不舒服了,他祈祷自己的话没有伤到应已违。

  应已违倒是没什么,走到被藤蔓拉倒的包前,将滚落在地上的果子捡起来,顺着素星的话题说下去。

  “我给你们讲几个故事吧。”

  原身和父亲应鸿光的关系确实不好。

  应已违翻看记忆的时候曾经看过这样一幕。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原身走到应鸿光面前,放下书包,认真地说:“爸,我想考到外面去。”

  应鸿光正在和还小的应杰恩玩得开心,等他又和应杰恩玩了一会,把人哄走后,才给看向旁边倔强站着的原身。

  “这个事情,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呢?”

  “老师说这个考试是很公平的,只要分数够,我哪里都可以去。”原身解释道,那时候他的眼睛是充满了光,里面满是对未来的畅想和期待。

  他下定决心要离开姜家,走出姜家的光环,这样就不用再受姜敏学和应杰恩他们的欺辱。

  “不行。”应鸿光的一句话,让原身的周边迅速笼罩住了一层灰暗,“你为什么要跑去外面,是家里对你不好吗?家里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翅膀硬了就想要飞,你飞得起来吗?”

  “不是。”原身脸色苍白地解释着,“我从小一直都在一个地方,想去外面看看……”

  应鸿光打断他的话,根本不想给原身任何一点空间,“你从小吃我们的,用我们的,现在长大了不想着怎么回报我们,就想把我们丢下?”

  应鸿光话里的意思险些要把原身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我们当初花了这么多钱,养出一个白眼狼来,你有本事就去上学啊,我可提前和你说好,我没有这么多钱的。”

  听到“钱”这个字,原身着急了,“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老师说国家对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很好的,可以先不收他们的学费,每年我还能争取奖学金……”

  “你懂个屁!”

  应鸿光像一个被踩到底线的狮子,怒瞪着那双眼睛,朝原身喷出一句话,“老子今天就告诉你,你别做梦,什么助学贷款,老子不给你签这个字!你这辈子死也要死在应家!”

  以前的那些记忆疯涌上来,不停冲击着原身。

  “不行。”

  “不可以。”

  “你不能。”

  “你不该。”

  “你没有。”

  原身长大到现在,竟是没有听过一句肯定的话,稍微长大一点点的原身找了很多书籍来看,书上面写着:这是父亲不善言辞的表现,实际上父母是真的爱着你的,你需要和他们多多沟通,表达对他们的爱意。

  年轻的原身信以为真,努力和父母进行着沟通,殊不知自己的付出在应鸿光看来,纯纯是一段笑话。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应鸿光以前带两兄弟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将原身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