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还未研究明白,镇外的战鼓又开始重新敲响。
李炳生白着脸冲他们两个比划了一下,就骑着自己的马率先往镇外赶。
阿严流每次都主打骚扰,有的时候会亲自现身,有的时候就派几十人的小队快马加鞭地在营帐外头溜达几圈,中原的马在这种极端天气下根本就撵不上。
宋伯元忍无可忍,这次没跟在李炳生后头,直接抓着周令,带着马场所有的马从桑榆镇绕到了战场大后方。
桑榆镇马场里的马只能作短途运输之用,此时被两人带上战场,个个燥狂。
两人同时松了系在一起的缰绳,马蹄踏飞灰,各个方向地挣脱。
中间的胡族人见飞沙眯眼,万马奔腾的景象,还以为直接被大梁青虎军给围了,各个往前去挣。
马炳生对付胡族也攒了许多经验,胡族人靠蛮力,不懂智谋。一旦□□马乱,那人就像白菜一样,随变砍。
恰好这次阿严流没有随军出征,整个小阵营被大梁青虎军尽数俘虏。
宋伯元与周令从大后方出现的时候,李炳生正眉飞色舞地数马。
两人头一歪,手一摊,李炳生看过去,“多少银子啊?”
“几十两吧。”周令挠挠头。
李炳生瞬间呼出一口气,“几十两倒还好,看来这马场主还是个心理拎得清的好人,桑榆镇的马换胡族战马那是稳赚的买卖。”
“黄金。那马场主坐地起价,我又着急。”宋伯元笑着凑过去,直接被李炳生一个手指推回来。
“几十两黄金?”李炳生眯眯眼,看了一眼地上被绑在一起的胡族人,拉了宋伯元去一边,“马确实是眼巴前儿的重要物资,但几十两黄金是不是有点儿太贵了?”
宋伯元一皱眉,“李叔,你能不能别这么抠搜,胡族的战马,你几十两黄金也就能买下来一匹,这次让你无痛抢了几十匹,你还算计那个?”
李炳生直接将宋伯元的头盔从她脑袋上扒了下来,“要是永州的物资跟不上,就咱们手里这点银子,够养活几个人的?往朝廷上发的信和人,就没一个回得来的。依我看,咱们最后啊,还是得靠自己,谁都他娘的指望不上。”
话音刚落,一道鬼哭狼嚎之音从桑榆镇的方向传来。
那人从飞奔着的马上一跃而下,立刻崴了脚。他又一瘸一拐地见到瘦子就去扒人家的头盔。
宋伯元定睛一瞧,这二傻子不正是自家那小黑吗?
她蹦着朝那二傻子招招手,“小黑!”
小黑见到她的脸,先是困惑地愣了愣,稍降低了点音量,朝她一瘸一拐地扑过来。
“呜呜呜,我们如花似玉的公子到了这地方,变得又丑又糙了,呜呜呜,不会被大娘子嫌弃吧。”
宋伯元立刻双手提起他的双臂,双眼一横,“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娘子那是爱慕我的内里,又不是皮囊。”
李炳生在后头一把将她推开,双眼有神地看过去:“可是朝廷派人来了?”
“是,是是。”小黑从怀里拿出一文书递给李炳生,“最后两成的物资随我们一起来的,两日后就可绕过永州抵达桑榆镇。”
宋伯元挠挠头,一屁股把李炳生挤走,“朝廷收到我们发出去的消息了?”
“没有。都是咱们家大娘子与张左丞日日夜夜熬着算出来的。这不,紧赶慢赶,在你们弹尽粮绝之时送到了。”
李炳生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多日没剃的小山羊胡,一耸一耸的。
他拉小黑往营帐内去,边走边问:“来,咱们帐内说,阁下在朝上任何职位啊?”
小黑对对手指,又偏头看了眼落在身后的宋伯元,直接实话实说:“奴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是我们公子最~器重的小厮。”
李炳生的牙花子还没收回去呢,立刻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宋伯元正好跟上,笑着扯了把李炳生的胡子,蹬鼻子上脸的朝他做个鬼脸,“看吧,我家大娘子还是在意我的。我老早就和你说了,中枢瘫痪,就只能靠我大娘子力挽狂澜,你们偏不信。”又扯了李炳生手里的文书,大致地扫了两眼才凑过去问小黑:“那大娘子没给我回信就是因为没收到我的信是吧?”
“不是。”小黑真诚地摇摇头。
宋伯元立刻皱眉看过去,身边的周令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一溜烟挤进了帐内。
“她收到了还不给我回信?”宋伯元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小黑没来时,她还能理智地分析,小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令她不免对景黛有些没道理的希冀。
“大娘子说了,没必要回。”
“她真这么说?”宋伯元手里扯着那张文书,倒吸口凉气。
“千真万确。”小黑一猫腰,就进了宋伯元的营帐,看着营帐里装着发污的凉水的洗澡桶,心都跟着拧巴。“呜呜呜,我们公子受苦了,又要用脏水沐浴又要用凉水,这身子骨,”他站起身捏了捏宋伯元的肩膀,愣了一下,似是不信般又捏了捏,立刻换了个语气:“身子骨倒是健壮了不少,但是确实实打实的变丑了啊,呜呜呜。”
宋伯元咬了下下唇,一个手掌劈过去,“你倒是被大娘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小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立刻手脚麻利地帮她整理帐篷。
宋伯元气不过,拿着手里那张纸就去找了李炳生。
“李叔,咱们既然有了物资,今天还打了场大胜仗,不如直接开了地下的酒,让兄弟们乐呵乐呵算了。”
李炳生白她一眼,“那酒是这么用的吗?那是留着有朝一日咱们背水一战时用来给弟兄们鼓劲儿的。”又扯了她手里的纸,仔细誊抄了一遍后,美滋滋地将那单子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宋伯元转身坐在他营帐口生闷气,周令在她身边陪她。
“你别泄气,咱们等老李睡着了,偷着挖上来一坛,我陪你喝还不行吗?”
李炳生的声音直接在他俩头顶上响起:“今晚我不睡了,我就要守着。”
宋伯元怒气冲冲地站起身看他:“你都一条腿迈土里的老头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李炳生也不生气,缕缕自己的胡子,对她幸灾乐祸道:“你别把你在女人那儿受的气发到老子头上来!”
周令也跟着站起身,拉拉这个,推推那个,“行了,行了。”
小黑收拾完宋伯元的营帐,天都擦黑儿了,他提着盏灯出来寻她。
刚走到一半,木头搭的看守塔上战鼓突鸣。
一瞬间,原还懒懒散散的兵营立刻整齐有素的凑到一起。
小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宋伯元,宋伯元褪去脸上的稚气,棱角分明的脸上都是北境之将的气度,她左手轻扯缰绳,右手提着杆青虎军旗杆,坐在李炳生最近的一侧,眼里是对胡族的怒火,脸上却带着悲天悯人的气质。
他突然不觉得宋伯元变丑了,相反,此刻的公子就像那画本上画的少年英雄。
李炳生正阵前认真喊话:“阿严流坐不住了,终于放了大军与我们正面相对。咱们大梁青虎军最擅长打阵仗,阿严流放弃游击,就只有被我们按着头打的份儿。这送上来的人头,咱们不割白不割,杀了人回来,咱们烤肉喝酒!”
宋伯元身子笔挺,听完李炳生的战前动员,脸上带了抹若有似无的笑,稍扬扬手里的旗帜,一开口,借着那山谷回音,方圆几十里地都听得见。
“跟着我的旗,什么都不要想,杀了胡族人,给咱兄弟姐妹们报仇!”话音刚落,她手里的旗帜就随着她的人和马,一跃而下。
大军出动,两方终于正面对垒。
小黑手里提着那灯,内里的血液都跟着振奋,看着眼前一跃而下的大军,不免跟着喊了声:“大梁青虎军冲啊!”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又有阿严流坐镇,胡族稍稍有那么点子章法。
宋伯元不管,扯了旗就冲。
眼里只盯着阿严流,阿严流使锤,刚猛有力,缺点是动线短。
宋伯元手里的旗杆其实是长枪,她灵巧地插着两锤之间的缝隙,直接伸向阿严流的脸。
“嘿,阿严老儿,知道今日是怎么败的吗?”
阿严流身子后仰,躲过这一波后,一锤打过来,宋伯元灵巧地躲过,“你们那儿有内鬼,再不查查,今年冬天我们大梁青虎军就要在草原过大年了。”
对面根本不搭她的腔,见与她分不出胜负,立刻换了人去锤。
宋伯元就像闻到腥味的猫,只跟在他身后打一枪磨叽一句:“我还听说,匹秋氏那两兄妹还活着呢。匹秋,额,匹秋步骨得对吧?他正暗中屯兵呢,你们那内鬼就是从他那儿漏出来的。”
她不管阿严流信不信,反正她就跟在人屁..股后头一通乱说。
最后终于逼得阿眼流在她眼前说了蹩脚的大梁话,“你休想,挑拨离间我们。我们胡族,草原之子,受青空之神庇佑,必会直捣汴京,杀光你们口蜜腹剑的中原人。”
宋伯元冲他笑笑,一枪怼过去,抢杆子上绑的旗帜立刻迷了阿严流的眼,周令见缝插针,一剑砍过来,阿严流凭经验身子前倾躲了一下,头上那攒了不少年的小辫子却被周令一剑砍断。
宋伯元顺势矮身接过,手里扯了那半截散着血腥味儿的辫子,对周围大喊道:“诶哟,阿严老儿,你这没了辫儿,以后可配不上我们大梁公主和郡主了。”
阿严流双锤紧跟而来,宋伯元大笑着躲过,举着那小辫子像举着阿严流的头颅,在战场里游蛇般走了一圈儿。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就算阿严流忍得住,胡族的兵却忍不住,一动了怒,那点战前阿严流教的战场阵营是全部忘到脑瓜子后面。
胡族果然不适合大军对垒,压抑了大半年的大梁军,与来这儿三个月没打上一场痛快仗的青虎军,追着他们的马屁..股揍。
战场拼的是实力,比的是气势。
大梁青虎军突然振奋了士气,成摧枯拉朽之势,撵得胡族夹着尾巴逃回了大本营。
宋伯元的长枪上,扎了两个胡族人头,手上还攥着那截小辫子随手甩给身边人,“传着踢几脚,解解气。”
回到营帐内,整个军队的人皆兴奋得睡不着觉。
这是大梁青虎军自合军以来,打得第一场真正意义的胜仗。
伙头营提前将陈年冻肉从库里取出来,迎着那大胜的大军,开始架火。
每个营前都摆了一坛子酒,一扇儿猪肉。
将士们兴奋,竟唱起儿歌来。
轮番着唱完,那随着宋伯元出生起就陪伴着她的童谣也被念起。
【金儿玉女迎新朝,天下大盛福如招。万民安康财源旺,和谐祥瑞福满堂。】
周令在宋伯元身后推推她,递给她一碗属于军营的烈酒,“这把可以啊。”
宋伯元却无精打采地接过,小口啜了一口,递还给周令:“困了,回去睡觉了。”
她营帐内,小黑正躲在里头给她烧热乎水,见她出现,立刻抹抹脸上因起火而扬的灰:“马上就好了,公子再等等,洗香香见我们大娘子才行。”
“啊?”宋伯元凑过去,“你说什么?”
“大娘子是六日前收的公子的第一封信,之前的可能被宇文武盛劫走了。大娘子说不写回信了,叫我随物资直接来找公子,大娘子转道去了永州。”
“景黛来了?她真来了?”宋伯元激动地跺了跺脚,又觉得自己不成熟,立刻摆了冷脸,但嘴角是怎么压也压不住。
“当然了,大娘子说怕你搞不定宇文武盛,自己带着人走小道去了永州,算算日子,应该到了两三日了。”
“那你说话怎么大喘气啊,”宋伯元美滋滋地笑了笑,又推推他的肩膀,“行了,本公子要沐浴了,你出去等着。”
“水还没热完呢,”小黑话都没说完就被宋伯元拎小鸡一样拎出了营帐。挂好她自制的锁,脱了衣服就进了那半冷半温的水桶里。
景黛果然是疼她的。
也不枉费她这么多日为她绞尽脑汁的找理由,快速洗净身上的血腥味后,起身穿好已洗得泛黄的里衣,在那箱子里翻腾了半天,才找到那么一套满意的衣裳。
重逢当然要穿白了,要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景黛眼前。人糙了不少,只能靠衣装了。
宋伯元拉起门锁,对着小黑伸长了手臂转了一大圈儿:“小黑看看,我怎么样?”
小黑手拄在下颌上看了她一圈儿,“公子,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宋伯元看向他。
“公子里头那件里衣被外头那件显得太黄了,要不公子还是穿黑色吧,挡一挡。”
宋伯元瞪他一眼,又讪讪地进了营帐换了。
小黑还是像从前似的,在那箱子里找了件小玉器,蹲在她身前亲手替她挂在腰间。待一切齐整后,小黑退后了一步,看着宋伯元的样子,心生酸涩。
嘴里喃喃道,“大娘子见到公子这模样,一定会心疼死。公子见了大娘子,可要温柔再温柔些,大娘子的身子最近实在萎靡的厉害。”
“为什么?”宋伯元偏头过来。
小黑挠了挠眉心,心里暗自挣扎了一番,还是闭上眼睛招了。
“公子走后一个月,王妃突然犯了病,眼瞅着救不回来,大娘子放了自己的血将王妃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大娘子千叮咛万嘱咐地扯着耳朵叮嘱奴不要对公子讲,但奴觉得,这事儿,公子您得知道,老祖宗说过咱们宋家人不该得了恩情不报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