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手拿了件撒花洋红夹袄,便往正殿中去。
到的时候还碰见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笑得眼尾堆出了褶子,不停地冲着她作揖。
楚照嘴角牵出一抹客套的笑来,不过笑容很快便冻住。
“在下荣安伯……”他再次郑重地对着楚照鞠了一躬,“以后还望您和公主殿下多多关照了。”
说着说着,他还指了指门口角落的一车东西,“那些都是我们伯府孝敬您和公主殿下的。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不要推辞。”
楚照正欲说话,让他把东西拿回去的时候,那荣安伯顿时就像是脚底抹油了一般,霎时间便消失不见。
刚刚一步一步从石阶下面颤下来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荣安伯?这名字她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记忆中似乎有这个人的名字,但楚照实在是想不起来,目光垂落到手中的夹袄上面。
思考片刻,楚照还是觉得先把衣服送进去是最好的,把人冷着可不好了。
毕竟这金枝玉叶曾经说过,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得过病,哪怕只是风寒这种小病——都怪她楚照。
想着想着,楚照便不做犹豫往台阶上面走去了。
门口站了两个侍女,见来人是驸马并不阻拦。
小小地报了个仇,卫云舟的唇畔已然勾起一抹弧度,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中密报。
这是鸾凤司——她手下的秘密机构呈报上来的东西。
如今京中动向尽在她的一手掌握之中。
战事告急,朝中却还在大兴土木,哪怕她已经叫停,于今颇有些于事无补的机会了。
她便是想要知道,这机会从什么时候来呢?
也不知道她的父皇病躯到了何种程度?得抽个时间去看看,光看这白纸黑字上面的东西,终究不是第一手消息。
忽而,门口晃过一道黑影,她抬头的时候便立时阖上密报,看清来人后这才舒了口气。
方才还凌厉着的眉目弧度,这时放松下来。
卫云舟笑意盈盈问她:“你怎么现在想着过来了?”
楚照手中仍捧着那件夹袄,语气无辜道:“我这不是担心殿下冷着,所以过来送袄子的么?”
“那你还不过来?”卫云舟挑眉,绷得紧直的背如今也松缓下来,“让我看看,今天你怎么想着过来关心我。”
这话说得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关心她一样!
楚照抿唇,一边踏上碧阶,顺势便绕到了卫云舟的身后,将那件撒花洋红缎夹袄给她披上。
抚上肩膀的时候,掌心自然是在肩颈处刻意停留了片刻。
惹得人微微喘息。
“我看关心是假,别有用心是真。”卫云舟侧过头,微微昂首,对上楚照漾着笑意的目光。
手部动作还是没有停。
微微粗粝的感觉摩挲过脖颈,然后滑至耳侧,将那些碎落的鬓发撩到耳后,这一连串动作又带起一阵酥痒的感觉。
楚照笑嘻嘻道:“殿下明察。”
“果然别有用心,”卫云舟懒得搭理她,继续翻动桌案上面的奏折,“还有什么用心?一并说了。”
楚照便把今日接见的那位五皇子的事情说了。
卫云舟一边听,一边颔首道:“原来是他啊。”
还不等楚照说话,卫云舟便自顾自又开口了:“居然是他?”
看来她也和自己一样惊讶,楚照如今已经半蹲伏下来,用头撑在扶手上面,任由卫云舟的手摆弄她的头。
“他不应该过来。”楚照淡声。
卫云舟轻轻笑道:“是啊,他不应该过来,但是……”
恰在这时,二人的目光瞬间凝实,目光转瞬坚固又柔软下来。
楚照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道:“我是说,他们都不应该过来。”
这五皇子明明是个离皇位最远的人,都想过来分一杯羹,无非是觉得自己也是朝徽帝的儿子罢了。
现在皇帝病体衰微,各方势力暗潮汹涌,莫过于此。
他隔得最远,也不代表其他两个便隔得近了。
“只不过,四皇子似乎从来没有来过?”楚照疑惑道。
“是,他从来没有来过,”卫云舟点头,眸光倏尔深沉下来,“他从来没有亲自拜访,可不代表他没有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垒起的书册中抽出一个信封。
“这里面,可都是他写过来的信。”卫云舟微微摇头,“谁都不省心,非要我给他们做主,让我送他们上帝位。”
话音落下,沉默几息。
这送夹袄的暖心事情结束了,楚照还有话说。
于是她便从袍袖中取出一封信,还有一个青瓷小瓶来,放在桌上。
卫云舟自然好奇地拿起:“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虞上熙差人送来的信。至于这个药瓶嘛,不是你上次说的么?”楚照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卫云舟,“这是钱医师走之前留下的,留给秦姒她们说,这药是借由那条圣河……”
卫云舟霎时间便懂了,脸色微微红了一瞬:“当真?”
“不,只有外在功效,”楚照解释道,“大概也就是些干呕、小腹隆起之效,倘若不想要了,随时便可以解除。”
卫云舟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
她们的确是在筹划密谋。这假孕之事,是要提上日程。
如今公主府中还随处都挂满了求子的灯笼,便是为了挂给那些来人看的。
说着说着,卫云舟看了一眼蹲着的楚照,屈指轻推了她额头一下,嗔怪道:“你不累?”
“有我座位?”楚照忿忿。
这里就一个座位!
卫云舟无语,“那你就跪着吧。”
给她机会还不要,不要就算了,那就继续跪着。
但楚照很快就明白了卫云舟的意思,立刻也就凑了上来。
“抱着坐是不是更暖和?”她用脸蹭过卫云舟的脸,热息交缠,“是臣太驽钝了,刚刚没听懂殿下的意思。”
不错,刚刚那意思还有那脸色,就差把“抱我”二字说出来了。
“嘁,好笨,”卫云舟不决定接话,无视腰边传来的酥痒,伸手去够了那封信来,“让我看看,这虞少东家写了什么信来?”
似乎是被腰边的痒意逗弄得无法,卫云舟一边拿刀割开蜡团,一边道:“我看我是对某人太包容了,大字不会写几个……”
等她放下刀,楚照这才把头磕上卫云舟的肩窝处,吐息缠绕在她的耳边:“哦,然后呢?”
无赖便是这个样子的!不过好在“无赖”一厢真心赤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照回她的那些信,全部都是收拣好了来“麻烦”卫云舟的。
说是麻烦,实际上是将她的一切都给她过目。卫云舟也借此筹谋、布置了不少东西。
一切都留待后用,等待某个机会的到来。
今日也是一样,那信封甚至还用蜡团封着,开都没开,就给她送来了。
“痒,”卫云舟微微偏了偏头,将那信展开,“我看看。”
楚照如今就是一副骄傲文盲态度,反正都恃宠而骄了,她也凑近问道:“所以这上面写了什么?”
“你现在连字都不认识了?!”
“嗯嗯,所以公主殿下千万不能抛弃臣呀,要是离开了您我要去哪里讨生活……”
卫云舟无语。
那封信措辞相当有礼,先说了北境之事,如今北境已经彻底安定下来。如今傅家兄妹都清闲下来。至于这镖行的生意也逐渐兴旺。
作为答谢,虞上熙还表示已经叫了舒悦带着那个慎狄少女来京城了,届时还望楚照接待。
信的末尾最后还祝愿二位殿下身体平安。
“慎狄的少女……”卫云舟开始在记忆中搜寻,“是那个会看天象的少女么?和钦天监比之如何?”
她愈发觉得有兴趣起来。
这封信上面,虞上熙可是明明白白地写了,“相信她一定对殿下大有裨益。”
会看天象,天象示之吉凶,对于操控民心的确有用。卫云舟眯眸。
终于她把信收好,楚照却仍旧不依不饶:“怎么样,公主殿下,这虞少东家写得怎么样?接下来你要怎么处置我?”
有完没完!
楚照脑海中忽然浮现适才离开的荣安伯,一瞬记忆涌现,便道:“我刚刚还看见荣安伯了。”
不说还好。
然后楚照便看见卫云舟的精致眉骨微微浮动,嘴角也噙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哦,你猜他过来,我让他干嘛了?”
“做什么了,给我说说?”楚照不明就里,特别自觉地把耳朵凑近卫云舟的唇边。
然后暧昧的缠绵温度和报复的语气一起缭绕耳垂,余热不消双颊上。
“我说,本宫亲自给你的儿子安排从军——”
“什么!老东西,你糊涂啊,你居然让长盛去从军!”泼辣的女声传来,一妇人气恼地拍案,“你简直枉作长盛的爹!你竟然让他去从军!”
荣安伯一脸苦瓜相:“他那么废柴,我这当爹的肯定知道啊!还是怪你,从小到大把他给宠坏了,如今去当个军官,你就担心心疼得不得了了!”
王夫人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来走去:“好好好,又怪我了是吧?这家中就这么一个独子,这会儿你就知道是我把他给宠坏了!难道你就一点过错都没有?!”
音声如钟,荣安伯只能捂上自己的耳朵,任由王夫人发泄。
“不行,不行,长盛那个身板,还有那个德行,其他人不知道,难道我们俩还不知道么?”王夫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笃定道,“不行,他要是去了,我们可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荣安伯总觉得心中闷着一股气,他怎么就这么被他夫人给拿捏了呢?
而且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
他也忍无可忍,站了起来,道:“现在不是我们能够拒绝的了!我今天可是见到了长公主,是她亲自吩咐下的!她还问了我长盛的事情,还用笔记下来了!”
长公主如今权势滔天,如今一切事情都由她专断!诚然如今能够快速擢升的办法便是立下军功,可是他们那儿子……
王夫人顿时眼泪汪汪:“那怎么办,你还不去快点去求求公主殿下?!”
“我怎么求,我怎么求啊?”荣安伯还是一脸苦相,相当委屈“这每天堆在长信街的车马都络绎不绝,而这其中能进公主府的人又有几人?能见到公主殿下的更是少之又少,我今日都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见到公主殿下的。”
一听解释,王夫人觉得自己快要气晕过去,她骂道:“还祖坟冒青烟呢,过不了一年半载,就等着给你儿子坟上献花吧!你这老东西,一点用没有!老娘嫁给你多少年,这荣安伯府一天不如一天,老娘还为了你同我兄弟决裂……”
说着说着,王夫人便泪眼朦胧地冲出房中,她要去和自己的儿子嘱咐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