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内灯光全开,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晏钦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看向站在面前的陆野。
他逆着光，连笑容也染上炫丽的颜色。
摘掉耳机,耳畔是现场如雷的欢呼声。
他忍不住转过脸，能看到无数跳跃的灯光。
陆野碰了碰他被弄乱的刘海,“走了,去握手。”
晏钦回过神,将耳机放到桌上，跟在陆野身后朝着TAP的位置走去。
TAP的ADC难过得哭了，看到沈从钰的时候更是绷不住,沈从钰在他面前停了会儿，两人说了什么，随后拥抱了一下。
很多选手在面对失败时都难免因为情绪激动而哭泣,比如之前YQ连败的时候江南行也哭过不少次。
晏钦以前只在电视上经常看见，但现在已经能感同身受。
比起那些早早就失败的队伍来说,第二名才是最难过的。
陆野回头看到他陷入沉思的脸,“想什么呢？”
晏钦摇了摇头，“没什么。”
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陆野嘴角弯了弯,“现在感受到赛场的魅力了吗？”
晏钦眼中难掩激动的情绪,回了他一个微笑。
握完手后,几个人终于到了舞台中央。
那座代表着冠军的奖杯周身正散发着闪耀的光芒,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万众瞩目。
站在奖杯面前，晏钦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又有些畏缩。
陆野抓住他的手放上去，“想摸就摸,它现在属于你了。”
是冰冷的触感，和滚烫的手心刚接触，就沾上一层雾气。
晏钦急忙收回手，不好意思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把指尖的汗水擦干。
陆野笑他，“笨蛋。”
主持人来到一侧，高声呐喊着什么晏钦完全没注意，只是听到他最后说完那句话后，便自动和队友们一起将奖杯捧了起来。
“恭喜YQ战队获得本次春季赛的冠军！”
伴着这声祝贺，啪地一声，舞台上方无数金色的彩带瞬间倾洒，金属质地的亮片将灯光折射成各种色彩斑驳的亮点，将台上的队员沐浴其中。
合照完后，沈从钰对着晏钦说：“可以轮流照相了。”
“我先来我先来！”
江南行把奖杯抢到手上，对着摄影师不断地摆poss。
晏钦小声骂他傻子。
江南行没空理他，又拉着花砚秋一起拍。
两人拍完后才递回来，“给你！”
晏钦看向他哥。
沈从钰脸色有点白，没接过去，只是站在他身边说，“我们合照怎么样？”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晏钦双手捧着奖杯，和他一起对着镜头拍了照片。
陆野只是简单的拍了两张，就把奖杯给三个头回拿奖的新人。
过了会儿，主持人才过来提醒该采访了。
晏钦这才有空将视线分给奖杯以外的事物。
站在台前，他才终于看清楚今天现场真的来了很多人，此刻正挥舞着旗帜和灯牌，为他们欢呼鼓掌。
主持人再次恭喜了一遍新的冠军，随后又说了一些场面话，接着才问起各位队员的心情如何。
江南行拿话筒的手都在抖，声音更是颤得不行。“很开心，也很激动，感谢我的队友和教练，谢谢他们！”
花砚秋站在他旁边，小声跟晏钦吐槽，“真没出息。”
晏钦回他，“那不是很正常，你不紧张不激动？”
“呵呵。”
很快话筒就转交给了花砚秋。
晏钦好整以暇地想看他有多淡定，结果他倒是真的看不出一点激动的样子，连表情也是平静的。
说的内容也是和江南行大同小异，只是在结尾加上了一句：“我们很快就会拿到第二个、第三个…和更多个。”
晏钦暗暗咋舌，不愧是状元，说话都这么霸气，弄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发言了。
话筒转到自己手上，晏钦吞了吞口水，转头看向身旁的陆野。
陆野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晏钦抬起话筒，看着台下期待的观众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难掩的颤抖。
“很开心能站在这里，我想感谢的人和事有很多，可能得单独列一份清单才能写完。但最想感谢的，就是我们队长…还有我们中单，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最后，我也想感谢我自己…”
晏钦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并未把话说完，便将话筒递给了旁边的陆野。
陆野接过话筒，问他：“怎么不说完？是要我帮你发言吗？”
他被放大的声音传到全场，引得观众们哄笑一阵。
晏钦脸红红的，也不好说别的，只是掩着面不看他。
陆野也不为难他，转眸望向前方。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粉丝们嘴里整整齐齐大声呼唤的，全是他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呐喊声才渐渐平息了一些。
陆野浅浅地笑了一下，淡淡开口，“记得我去年回国的时候，有人问我转到国内赛区的原因是什么，我当时说的是为了某个人，今天我想告诉大家这个人是谁…”
晏钦心里一颤，紧张地望着他的侧脸。
他不会是要…
果然，陆野回头，刚好也在看自己。
晏钦能看到他眼底闪烁的星光。
耳畔传来观众的质疑和期待声，晏钦下意识地攥紧了队服外套。
然后，他就听到陆野说：“我是为了我的队友，感谢他、感谢他们，带着我一路走到现在。我们的脚步不会停在这里，我们还会朝着更远的目标前进…”
陆野说到这里又转过头来，垂眸，目光落在晏钦发红的眼眶里，忽然声音变轻，像是他平时在耳边的呢喃般柔情。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最后。”
他从未在公开场合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观众席有短暂的安静，随即爆发出热烈而疯狂的尖叫声。
主持人急忙岔开话题，“感谢Luy选手的分享！那么接下来请YQ的中单选手，也是今晚的最大赢家，三次mvp获得者——YU！”
陆野把话筒交给沈从钰，和他说了句什么话，声音很小，晏钦听不清楚。
只是能看到沈从钰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从容地站在舞台上，目光深切，又饱含着无限的不舍。
在观众热情的呼喊中，他轻轻抬起左手，嗓音是和现场的热烈不太吻合的清冽。
“很开心还可以站在台上，感谢的话我说过很多次，今天也许应该再重复一遍…但在此之前，我想和所有支持过我的朋友们说一件事。”
他拿话筒的手动了动，指尖抬起，又放下，才郑重道：“今天将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在今天后，我就正式退役了。”
观众席有短暂的安静，接着在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质疑和挽留声。
【不要！】
【钰神不要退役！】
【钰神别走！】
【不要退役】
…
有什么东西突然碎了，像摔在地上的玻璃，划破晏钦的视线。
他僵硬地转过脸，看向微笑着的沈从钰。
“哥…”
晏钦喃喃出声，却被陆野拉住手腕。
沈从钰朝着台下鞠了一躬，“很抱歉在这样本该庆祝的日子说起这种离别的话题，但我不想再单独跟大家解释，也不想默不作声地就偷偷离开，所以…”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没多久才睁开紧闭的双眼，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
上面绑满了黑色的贴带，手背瘦削，青筋密布，能看出和正常人的手不太一样。那是长期以来的训练导致的变形。
而现在，那只手在灯光下不住地颤抖着。
“因为我手伤的原因，其实去年医生就已经建议不要再打了，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实在没办法甘心的在台下坐着，这个赛场带给我的不止是短暂的荣誉，我享受它的每一刻感动和激情，所以我选择再一次站在这里。”
晏钦定定地看着他的手，原来…他退下来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手伤。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找沈从钰加入战队时的那些话，剧烈的疼痛顿时在心底滋生蔓延起来。
沈从钰尝试着动了下右手的手腕，换来的却是一阵抽搐。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这就是我的手的现状…会不受控制地发抖，我问过医生，大概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实在今天比赛之前我就很担心，万一打到一半我连鼠标也握不住，我的队友们该怎么办…”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春季赛奖杯，奖杯身上发出的光芒落进他眼里，像是灵动的星河。
“我从18岁开始走上职业道路，一直到现在第八个年头，可以说我的整个青春都奉献给了英雄联盟，只是好像运气总是差一点…”
他说的是全球总决赛的冠军。
沈从钰从出道至今，拿过除了总冠军以外所有的奖杯，但…
“但谁的青春不是青春呢？我也很想跟我的队友们能走到更远的地方，可是我的队友们都还年轻，这群年轻的孩子们，他们不该负重前行，他们值得走得更远，我不能用他们的青春来赌那个胜算不大的结果。”
沈从钰再次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已经很勉强，“大概遗憾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吧，虽然很不舍，还是得和大家说再见了，祝大家往后的人生里一帆风顺，生活幸福。我的发言就到这里。”
他说完把话筒递给了工作人员，再回头时，看见身后满脸是泪的晏钦。
晏钦眼底已经被愧疚和悲伤填满，连话也说得哽咽，“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原来他之前说休息是因为手伤，所以他才会那么自律的每天锻炼，而因为自己的劝说，他又提前回到了赛场。
“对不起…”晏钦眼前一片模糊，朝着沈从钰扑过去，谨慎地捧起他的手，那只干瘦的手还在不受控制的颤动，“都怪我…哥，对不起…”
沈从钰轻轻笑着，用另只手将他眼角的泪珠拭掉，“又不怪你，道什么歉。”
泪珠从眼眶滴下来，坠在纤细的手背上晕开，晏钦几乎泣不成声，“如果不是我叫你回来，你是不是…”
他从来没有想过，沈从钰的手有一天会因为手伤打不了。
“就算你不找我，我也只是多休息一个赛季而已，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不会那么甘心放弃的，只是现在…”沈从钰坦然地叹了口气，“也算是证实了我的路终于走到头了，我只是迎来了自己的大结局而已。”
沈从钰抽回被晏钦捧着的手，努力抬起来轻拍他的脸，“别哭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哥…”
晏钦抓住那只手，只能发出短促的单音节。
“好了好了…”沈从钰抱了抱他轻哄，“这么多人看着你哭，丢不丢人。”
晏钦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拉走。
身子一转，就跌入另一个怀抱。
陆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晏钦按在怀里，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后脑，另只手牢牢抱着他的后背。
闻到熟悉的气味，晏钦情绪彻底崩溃，揪紧陆野的队服埋在他怀里放声哭泣。
主持人在旁边说了一些煽情的话来缓和气氛，同时也勉强把流程拉回正轨。
晏钦根本没听见一个字，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陆野才贴在他耳边柔声道：“宝宝，先下台好吗，我们给你哥叫的车来了，他得去医院做个检查。”
耳垂好像有点湿润，晏钦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懵懂地抬起哭花的脸。
陆野缓缓松开他，双手将他脸上的泪痕勉强抹了抹，“你肯定想亲自去听听医生怎么说的对吧，还能走路吗？还是要我抱你去？”
晏钦别过脸，目光注意到一直围在他身边的摄影机，这才想起来身处何地…
再回头去看沈从钰，身后已经没人了，其他队友也都不在了。
陆野解释道：“已经结束了，他们都回休息了。”
连舞台上的灯光也灭了一半，倒是专门开了束追光打在他们身上。
晏钦脚底发软，看向观众席。
明明仪式都结束了，观众席却没人动，全都举着手机在拍。看见他转身，蓦地发出激动的尖叫声。
晏钦现在的脑回路已经不明白他们在欢呼什么，他已经丢完了脸，干脆破罐破摔，也来不及管，转身朝着后台跑去。
一路狂奔到休息室，也没见着沈从钰，助教看见他慌张的脸，指了指门外，“钰神已经上车走了，刚走。”
晏钦扭头追出去，被跟过来的陆野拉住，“你能追上车吗？”
“我…”晏钦一开口，眼泪又簌簌地往下落。
“别急。”陆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出手帕纸，将他眼角的泪擦掉，“我带你去。”
·
等到了医院时，沈从钰已经进诊室了。
教练组和其他队员都在外面等着。
晏钦只好在外面默默等着。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你打比赛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猜你应该也会渐渐懂他为什么宁愿伤着痛着也要上场。”陆野站在他旁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这就是电竞的魅力，只要你身处其中，就不能轻易释怀。至少我认为，相比于一点点将自己边缘化，然后默默地退役，他绝不会后悔再次回到赛场。”
晏钦转过脸，和他无言对望，“手伤…严重起来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陆野摇头，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大概是我现在偶尔的疼痛的几十、几百倍？以前Pyo也有很严重的手伤，我见过他连叉子也拿不起来的样子，严重的时候听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只能打封闭…但是听说封闭会对灵敏度有影响，所以他只能接受一些简单的理疗，稍微症状缓解一点儿，就又没日没夜的训练。”
晏钦忽然想起之前看到沈从钰用左手拿筷子的情形，才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落下来。
“所以你今天那么帮他，也是知道他准备退役的事情吗？”
陆野点了点头。“他让我不要告诉你。”
晏钦紧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肩膀却止不住的颤抖。
陆野抬起手，将他轻轻拉到怀里。
没过多久，诊室的门就开了。
沈从钰坐在轮椅上，被罗经理推着出来。
抬头看到外面等候的人，沈从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笑容。“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绝症了呢。”
晏钦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有些发肿的右手。上面的那些长期固定用的绷带已经被拆掉，肤色比其他地方的还要白一些。
“已经没什么了，不要担心。”沈从钰仰起头跟他解释，“打了针好多了，几乎感觉不到疼。”
晏钦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干嘛搞得我好像要死了一样。”沈从钰虚弱地看向陆野，“陆队，能不能来点作用。”
陆野没什么反应，只是问他：“医生怎么说的？”
沈从钰没什么精神，罗经理帮他说了，“就是短时间内不要再用手了，定期再慢慢复健。”
“跟以前说的也没区别。”沈从钰挑了挑眉，“反正以后不打了，有的是时间慢慢调养。”
晏钦的表情并没有好转，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行了行了，我好累啊，看不得你这副样子，有完没完。”沈从钰露出个苦笑，大概是药物原因，他说话有些气喘，回头看向罗经理，“我好困，经理能不能辛苦你帮我推到病房里去。”
晏钦迅速收拾好情绪，“我来吧！”
罗经理松开手，将轮椅交给他。
沈从钰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晏钦在旁边守了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
江南行坐在外面等他。
晏钦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周围，“他们人呢？”
“状元和罗经理他们先回基地了，队长和教练在外面说事情。”
“你怎么不回去。”
“怕你想不开，在这儿等你咯。”
晏钦瞪了他一眼。
“真的。”江南行把手机递给他，“你可能要社死了。”
晏钦把手机接过来。
上面全是微博的热搜——#YU神退役#电竞CP也太好嗑了吧#DIE抱着Luy痛哭#陆野太宠了吧#原来我们都嗑错了#YU神你别退役#LPL春季赛…
晏钦随便点开一个，话题里全是他在陆野怀里哭泣的照片和各种截图，甚至还有视频。
舞台的灯光轻柔地洒在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怀里的人哭得浑身颤抖，而陆野则是紧紧地把人拥着，眼底是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
相机围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又一圈，配上抒情的背景音乐和刻意渲染氛围的滤镜，看起来就像电视里面演的那些偶像剧一样。
晏钦看了眼视频下方，点赞4万，评论粉9000+，转发2万+。
江南行歪着头看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停变换的颜色，用胳膊碰了碰他，“你们要出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