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大晴天。

  街上人很多,即使气温并没有升高多少,也不想错过这难得的阳光。

  虽然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久,但晏钦对这边的环境并不算熟悉。

  他过去总是形单影只,除非必要,几乎不怎么出门,唯一了解的就是自己住的那一带,但那边离基地还挺远的。

  陆野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但幸好还有导航,一路也算顺利。

  两人也没走很远,只把车停在江边,再下来很慢的散步。

  晏钦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他们也经常这样在马路上走。

  一般来说是陆野带他去吃什么好吃的东西,或者去网吧,更多的时候则是两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

  那时候陆野总是有很多说不完的话,时不时逗得他笑个不停。

  而现在,两人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不同的是,这次陆野只是静静地走在前面。

  晏钦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比起两年前,他好像又长高了,肩膀也变宽了许多,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只垂在身侧,只是那么随意的走着,就如同时装秀里的模特,加上脸上戴着的口罩,更显出几分神秘感,频频吸引路人的目光。

  阳光给他的侧脸勾勒出金色线条,看起来好像是尘封已久的待拆的礼物。

  晏钦忍不住想离他近一些,可偏偏这条路很窄,偶尔还有前方走来的行人。

  他望了望前面,还要走很远路面才会变宽。这意味着在那之前他都只能跟在男人后面。

  晏钦垂下头,沮丧地盯着男人指尖掠过的阳光,幻想着将那些狡猾的光点抓住。

  正苦恼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晏钦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堵人墙。

  “在想什么?”陆野沉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晏钦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脸怎么这么红?”

  男人带着口罩,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睫毛,下面是一双深邃的眼眸。

  晏钦惊慌地捂住脸颊,温度正常。又有些不确定摸出手机照了下,没有变红啊……

  意识到被捉弄,刚刚还温度正常的脸迅速热起来。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一眼面前的人。

  陆野很轻的笑了下。“现在又想到了什么?”

  晏钦嘴角紧绷着,把口罩摸出来匆匆戴在脸上,待那抹红晕被遮住才回道:“没想什么。”

  陆野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忽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手腕抓住。

  晏钦来不及反应,就被带到了另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里阳光照不进来,温度骤然降低,晏钦不禁缩了缩脖子,疑惑的看向将他拽进来的人。

  行人少了很多,陆野摘掉不透气的口罩,“听说这边比较近。”

  晏钦半信半疑,“听谁说的?”

  陆野看了看方向带着他往深处走,“路的过人啊,你没听他们在说有近路吗?”

  晏钦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你刚刚是在偷听路人讲话咯?”

  还以为他在想什么事呢。

  “也不完全是。”男人把口罩塞进口袋里,突然停下来朝身边伸出手,“要牵手吗?”

  晏钦怔住,盯着面前的手看了会儿,别过脸小声说:“不牵…”

  两个男人在街上牵手也太奇怪了。

  陆野悻悻地收回手,转回身和他并排走着,“还以为你会比较期待呢。”

  晏钦语塞,“我怎么就期待了…”

  “好吧,是我期待了。”陆野眼底噙着明亮的笑意,“看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呆呆的,就像幼儿园放学的小朋友,要是不牵着,一不留神就弄丢了。”

  晏钦想反驳他,却羞赧得开不了口,半晌才嗫嚅道:“你眼睛长在后面吗…”

  陆野看了看墙上的路标,“你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晏钦心一紧,揣在口袋里的手也不自觉攥成拳头。

  “如果是以前我说要牵着你走…”陆野带着他拐进另一条巷子,忽然提高音调,“‘不如直接背我比较方便’,你大概会这样回吧。”

  晏钦垂下眸子,勉强扯了扯唇角说:“是吗?”

  陆野没回答,只是歪过脸默默地看着他。

  晏钦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墙面,许多游客用各种颜色的水彩笔在上面留下了精彩的涂鸦。

  他想了想,说:“你也一样…变了很多。”

  “也许吧。”

  巷子里开着许多特色精品小店,时不时也会窜出三两游客,经过他们时不断地朝二人投来视线,尤其关注高个子的男生,似乎在确定是不是那位冠军打野。

  陆野只好再次戴上口罩,转过身倒着走在晏钦面前,“那你说说,我都有哪里变了?”

  晏钦脚步慢下来,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脖子。

  陆野大衣里面只穿了件毛衣,看起来薄薄的,穿堂风一吹,就将领口掀开一角,将他藏起一半的喉结完全露出。

  晏钦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以前那个男生,两年前也是这样倒着走在他前面和他说话。

  如今那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已经褪去青涩,可脸上的笑容依然能完美重叠。

  几乎是一瞬间,晏钦恍惚觉得时间并没有流逝,他们还停留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现在不过是放学后约着去什么地方玩耍。

  “怎么了?”陆野伸出手在他眼前恍了恍,“又在什么呆?”

  晏钦回过神,眼珠转向他后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我在想...一会儿能不能找个位置坐下来晒太阳。”

  陆野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目的地。

  宽阔的海边已经有好多人,分散地占据了整个沙滩。

  “看来阳光真的很稀有。”

  陆野唏嘘道。

  晏钦加快脚步走出阴暗的巷子,站在阳光下转身,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至少你现在走路慢了很多。”

  陆野失笑,快步跟了上去。

  这处是距离基地最近的沙滩,海岸线不算长,只绵延了几公里,却来了很多人。人们在沙滩上铺起毯子,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路边摆了许多小摊,卖一些风筝或者小吃,烧烤的香气被风吹得很远,勾得游客口舌生津。

  海边风还是大,晏钦将外套裏了裏,忍不住担忧地看向陆野。

  他感冒还没痊愈,这样吹真的好吗。

  陆野则是递了罐饮料过来,“暖一下手。”

  “你什么时候买的?”

  晏钦接过铝罐饮料放在手心,很暖和。

  陆野走到他外侧,帮他挡去大半风,“在你发呆的时候。”

  “…”晏钦抠着饮料瓶的包装,“我只是比较好奇,你的新中单找得怎么了?”

  陆野无奈地轻叹一声,也不拆穿他,顺着话题说下去,“还在看呢,教练也很犹豫,目前我们能找的几个综合条件都不是很理想。”

  晏钦脸被吹得有些冷,不禁抱着罐子贴在脸上,歪着脑袋说:“我倒是有个提议…”

  他的模样很可爱,所以陆野并没变脸,只是扬了扬眉毛揭露事实,“别想了,就是把你、南哥、花哥、再加上教练和罗经理一起卖了,也不够钰神的签约费的一半。”

  沈从钰是联盟最顶尖的中单选手,自出道来从未缺席过世界赛,早在前两年签约费都已经是千万级别,不是一般的豪门战队根本签不下来。

  晏钦有些不死心地噘了噘嘴,“可是钰哥现在也没有打比赛,说不定他签约费降了呢,而且…如果我去求他的话,他可能会卖我个面子也不一定。”

  陆野抬手拨开他被风吹得遮住眼睛的刘海,“挺厉害嘛,面子这么大?”

  他这么一说,晏钦也不由得不确定起来。

  沈从钰现在的生活方式特别健康,作息时间和六七十岁的老人差不多,每天早晚还要健身,好像要把休息贯彻到底。

  晏钦迟疑道:“那…那我问问他?”

  陆野不置可否,只是问他,“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年为什么休息?”

  “没…”提起这个晏钦就有些失落,“我问过他很多次了,他就是说累…但我总感觉不会这么简单,至少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和累有关系的状态。”

  陆野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或许就像网上说的,他道心破碎了。”

  “啊?”晏钦难以理解。

  陆野把另一罐饮料也塞到他手里,“我最开始去TK的时候,是Pyo的替补。”

  “嗯,我知道。”晏钦抱着两个铝罐暖着自己的脸,“怎么了吗?”

  陆野把手揣进口袋里,解释道:“前年的春季赛结束当天,他突然就主动宣布了自己的退役。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的队长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看不到希望,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晏钦一下子愣在原地,心里有些酸酸的。

  他想象不到沈从钰失去希望的样子。

  陆野跟着停下来,脸上有些惋惜,“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个征战了很多年的老将了,也拿到了除S赛冠军外所有的荣誉,但对于他这样的选手来讲,大概那些荣誉加起来,也难抵S赛冠军奖杯的分毫吧。”

  晏钦想到沈从钰,他也是这种就差一个S赛奖杯就大满费的选手。

  “其实他状态还可以的,真要打的话我可能现在还在守饮水机。但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即使每天废寝忘食的训练,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走不到最后一步,要么是八强、或者十六强就倒了下来。”

  陆野转身远望着遥远的海平线,忽然讪笑了下,“所以我有时候觉得大概运气真的很重要,甚至比本身的实力还要重要。比如说我,不过短短一年半,就拿到了他奋斗了整个职业生涯都拿不到的东西。”

  晏钦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望着陆野复杂的眼神陷入沉思。

  他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甚至比赛也只打了几场,除了有些辛苦的训练,还无法切身体会陆野说的这些。

  可他隐隐开始相信,也许沈从钰真的就像那位Pyo选手一样,迷茫在跋涉了这么多年的征途中。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在他眼角擦了擦,“哭什么?”

  晏钦眨了眨眼睛,才感受到有冰凉的泪滴坠落在脸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落了泪,只是在回想了一遍沈从钰的整个职业生涯后,有那么短暂的片刻,他好像也变成了那个久经赛场的老将,在经历过那些峥嵘岁月后,终于疲惫地停下来、不甘心地卸掉身上沉重的盔甲。

  思及至此,眼泪更是断了线般簌簌地直往下落。

  陆野将他拉到怀里抱住,笑着哄道:“早知道就不说这个了,这么大人还哭鼻子。”

  晏钦也注意到周围游客的侧目,很快止住哭泣,试图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水渍。

  “袖子很硬。”陆野抓住他的手,把饮料拿过来再递上纸巾,“用这个。”

  “谢谢…”晏钦接过纸巾擦掉脸上的泪。

  风刮过来,将那些未干的泪痕吹得有些冷。

  陆野眉心轻轻拧着,也不想在这种寒冷的地方停留,把他领进马路对面的商场里,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商场里暖气充足,很快就将身上的寒意驱散。

  晏钦已经缓了过来,尴尬地接过男人买来的热奶茶小口喝着。

  陆野把冷掉的铝罐饮料装在袋子里,看着晏钦红红的眼眶问:“你的眼睛不会是哭成这样的吧?”

  自重逢以来,那里就一直红红的,薄得几乎透明,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皲裂。

  之前他就有些怀疑,现在才终于能确定。

  晏钦咬着吸管,不愿承认,却也不敢撒谎。

  陆野看着那脆弱的皮肤上的小小颗粒,眉心皱得更紧,“疼不疼?”

  “还好…”晏钦勉强笑了笑,“其实已经很久没哭了,就是好得慢…”

  陆野眼神却很专注,“为什么哭?”

  “就突然想到钰哥他——”

  “我不是说他。”陆野打断,“你之前,为什么哭?”

  晏钦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哭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他将吸管咬扁,再弄圆,如此反复几次后又接着说:“这是我唯一可以放纵自己做的事,不会伤害别人,也能让我没那么难受,除了有些丢脸罢了...”

  他的生活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刚和陆野分开那段时间最难熬。以至于在告别苦涩的白天后,他常常会在深夜里肆意地哭泣,以此来舒缓无处发泄的情绪。

  没有说具体原因,陆野却似乎能猜到。

  他嗓音压低,再次问出之前没有得到正确答案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来找我?”

  晏钦很轻地点了点头,“有的...决赛那天我还去了现场。”

  陆野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我是不是在走廊上碰见过你?”

  晏钦闷闷地嗯了声,“你当时好像喝多了。”

  他还记得当时陆野满身的酒味,在他鼻腔里停留了很久都没有散去。

  陆野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强压下那股涌上别喉间的酸涩感,哑声道:“那天庆功宴上来了很多人,我酒量很差,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高高瘦瘦的个子,一样的黑色头发,连走路的动作也很像,我跟了他一路,直到他回头才发现不是你。”

  晏钦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义,只好默默听着。

  “我当时想着,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找我,等我抓住你,我就...”

  “你就怎么样?”

  晏钦抬眸,看见他眼底有些难堪的笑意。

  陆野拉开他捧着奶茶的手,隔着口罩在他唇上很快的亲了下,“我就不让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