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婆娑,墙边的黑斑木整雕木椅沉着如当年。可沈昧已不再年轻,不会像当时那样暴走杀人。
彼时靳介才学会爬,不知怎么就躲过了一众大人,独自爬到了这间院子。他一顿好找,跑过好几道抄手回廊,才找进了公公的这里。
他走屋里看到了在啃椅子腿的孩子,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檀香也无法掩盖的腥膻味。
沈昧听到动静抱着孩子就想离开,但一股熟悉的信息素定住了他的脚步。
来自他的丈夫,靳家行九的靳怀山。
主卧只有午睡的公公。
眼中闪过一缕暗金被沈昧压下,他看了眼和自己更像的二儿子,没有理会众人畏惧的诘难。
“我家数不清的产业……”
不知是那个靳氏子弟没有压住声音,说到一半被迫收了声。
原来是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黑影站在了这个人后面,如影子一般紧紧贴着。
“你说话大声了些。”
沈昧说出了进门的第二句话,让一屋子的血亲真正安静了下来。
这些在靳家主宅无处不在又无处可见的黑影,被称作监控官,是沈昧做的一个小玩意儿,比起保镖,他更相信这些机器。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监视整个靳家所有人。
他养着靳家的一群狗,饭菜和大棒一个也不少,至于一两只不听话的,随他去吧,也蹦不了几天。
老人终于醒了,呆滞了许久才看清床边的人是谁。
看清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干净的脸神经质的抖动,手从被子里露出来,抓住床沿往床里面缩。
和之前破口大骂的模样大相径庭。
还有力气躲,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沈昧思考了会儿,觉得自己来都来了,下次实在不想再进这儿。
早点把事情办了,才好继续走下一步。
律师躲在所有人后面,拿着装了遗嘱的文件,尽量把自己蜷起来。
不过沈昧还是点了他的名字,叫他当众读一下遗嘱。
律师站了出来,数道目光如有实体,倾覆过来压得他汗如雨下。
当他展开那张纸,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里面没有遗嘱,而是一张逮捕令,盖了城卫队黄章的逮捕令。
逮捕的是,是床上躺着的老人,日期显示十二年前。
律师瘫在地上,目光和靳八妹短暂交接了一下。原来沈昧不仅早就找到了遗嘱,还掉包了它。
“什么,时候?”
这个律师跟了老爷子许多年,难得的忠仆啊。沈昧没理会,黑影出来拖走了人,文件掉在地上,没人去捡。
“沈,沈昧。”
靳八妹站了起来,不顾家人的阻拦冲了出来,瞧那狰狞的样子是想弄死她口中的人。
一直站在爸爸旁边的靳尚轻而易举拦住了人,轻轻一推把人推到了对面的柱子上,又捡起地上的纸念出来。
众人眼神从开始的疑惑震惊到后面脸色灰败,最后听到日期,一个个脸皮青白。
“看来爷爷没空写遗嘱,只把这个东西藏了起来。”
靳尚笑着把东西收好。
“你已经把靳介上下都弄到手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一位坐轮椅上,着黑绸长衫的老头开口说道,不过只这一句话,就叫他咳嗽连连。
“二哥不知道我不满意什么?”
沈昧转过身,冲着老头语气不好的反问。
轮椅老头是靳二,从小身体不好,但也活了许久。
“咳咳咳。”
“小九已经去了,你让他安息吧,我们也是他的手足血亲。”
“是啊,他是你们的手足血亲,怎么当年的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放过他呢?”
“现在却要让我放你们,不觉得痴人说梦吗?”
沈昧背对巨大的青铜龟甲逆光而站,如阴影源头,张开了一双暗金蛇眼。
靳介接到爷爷去世消息时,一把将乌行越推沙发底下,豹耳朵还撞到了茶几角,登时把乌行越疼得全身发软。
乌行越还没来得及撒娇,就听到靳介说了句,够他瞬间歇菜的话。
“我爷爷死了。”
他脱口而出的安慰对O不起什么作用,而且,靳介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他再好的视力也读不懂人是否悲痛。
夫夫二人收拾一番,赶往靳家主家。
乌行越从没来过这儿,这座古院落踏进入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是错觉,靳介是真的恍如隔世,小时候只有逢年过节爸爸会带着他们兄妹三人来,后来发生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就再没来过这里。
这儿比棠棣山更雅致清逸,处处透露着豪门望族的低调与品味。
可靳介有些恶心这儿。
他叫人带自己到爸爸那儿,爷爷死了,最先到的一定是他爸爸。
爸爸在湖心举荷亭,靳尚在旁边煮茶。
靳介没空搭理有些震惊的乌行越,确实正常人看到爷爷死了孙子儿媳在悠闲喝茶的场景,是有够震惊的,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多半以后靳介也不会解释。
他和乌行越过去打和爸爸过招呼,就让人自己找地方待着,不要随意走动。
“都是一家人,行越没什么不能……”
“爸爸!”
靳介眼里有压不住的防备,好在沈昧没再说什么,乌行越也识趣的离开,绕到假山后面翠竹掩映的石头块上坐着,等着靳介。
周围安静了下来,靳尚叫了声哥哥奉上茶,
“哥哥怎么好了也不通知我和爸爸一声?”
“那不是耽误了你和爸爸的大事。”
空气一滞,沈昧喝了口茶,良久莞尔一笑。
“靳介,我听了你父亲的话让他的父亲安度晚年,老爷子可是寿终正寝。就连你父亲的兄弟姐妹我也一个都没动。”
靳介看着沈昧,沈昧也看着他,父子俩透过彼此的皮囊,都想看透对方的心思。
“爸爸,我来得晚,爷爷的遗嘱说了些什么。”
“你弟弟会是靳家以后的家主。”
“那,用不着重武的机甲数据了?”
沈昧脸上笑意一滞,扭头对老二靳尚说:“我说你哥哥眼里没任何人看来是错的,乌家老三可真有本事啊。”
靳介看着满面春风的爸爸,和当初哀求他的人一定不是同一个。
爸爸是迷人危险的海蛇,靳介从小就清楚,海蛇好伪装,千人千面。
可他的爸爸总是不对自己设防,总是藏不好真心背后的算计,和睦之下的阴谋。
他提了一句大事,爸爸脱口就是爷爷寿终正寝,还非要补上那群饭桶。
眼底的毒辣和笑掩也不掩饰,老爷子过世这种大事却来湖心亭悠闲喝茶。
就差把我干了好事,好事还成了,印在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