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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杨计郁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一晚上几乎没睡,头昏脑涨的感觉久久不散。
打开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小禹昨天发的朋友圈上,配图是曲奇的照片,内容写的是[明天要送你回家了,舍不得!!]
今天还有两台设备没有记录数据,杨计郁戴着口罩站了一个上午,下班时连小余都看出了不对劲。
“你嘴唇怎么这么白?”小余问他。
杨计郁反应变慢,摘下还挂在耳边的口罩,和她说“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小余担心地看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给谁发着消息,抬头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吗?”
“中午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杨计郁捏了捏鼻梁“午饭我就先不和你去吃了。”
小余不太赞同“饭还是要吃的吧,至少垫个肚子。”
杨计郁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和她去了食堂。
在食堂又碰到了谢知影他们,杨计郁和他打了个招呼,视线从那堆人里收回,细看才能看到眼里的失落。
从早上起来便没再看到人,大概已经离岛。
中午补完觉后杨计郁状态仿佛好了一些,至少脑袋不再昏昏沉沉,甚至有些异常的清醒。
但不知是下午又埋头整理了一下午数据还是觉没补够,到傍晚快下班的那段时间,难受的感觉又卷土重来,甚至比上午还要严重。
杨计郁给小余发了个消息,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回了职工宿舍。
他拉上窗帘,把空调习惯性打到最低,换了身睡衣缩在了被窝里,困顿的感觉并不多,只是额角在阵阵地疼,所以连入睡都变得艰难。
身体不舒服的状态下,心态仿佛也容易产生裂痕,杨计郁压了压马上要变热的眼皮,心想,许绍扬真是不够礼貌。
就算生气,要走的话至少也应该和他打个招呼的。
这个觉补得痛苦至极,入睡困难,昏昏沉沉的脑袋伴随着疼痛的太阳穴,以至于杨计郁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感觉睡着了仿佛也不太舒服。
杨计郁梦到了他和许绍扬生活了几年的公寓,公寓的摆设在潜意识里都觉得陌生。
许绍扬背对着他,身上穿的却是高中的校服,杨计郁想叫他的名字,但怎么都开不了口,好不容易对方转过身,又像根本看不见杨计郁般直接路过。
杨计郁跟着转身,许绍扬在沙发上和人吻在了一起,他过去拉开他们,许绍扬这才抬头看他,他问这是谁,许绍扬又问他你希望是谁。
梦里的杨计郁委屈起来,但依旧张不开口,于是许绍扬怀里的人慢慢变成了一张杨计郁没见过的脸。
后来的梦境变得有些乱,仿佛梦到了南江湾,梦到吴叔让他去楼上叫许绍扬起床,又梦到他和许绍扬并排坐在一起解决一道有争议的数学题,两个人梦里依旧互不让步,吵到最后又停留在平安扣掉落到垃圾桶的画面。
杨计郁是在梦里倒回去找平安扣时被人推醒的,画面最终被皱着眉的谢知影代替。
“你发烧了。”谢知影说。
“我没…”杨计郁顶着个破锣嗓,说了两个字喉咙就生疼。
“你先别说话了,”谢知影扶着他坐起来,伸手把空调调高了一些,风速也调到最低,做完这些又打开了手里的袋子,把温度计递给他“量量。”
等待测量结果的间隙杨计郁几乎撑不住身子,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一副痛苦的样子。
谢知影趁他不注意,动作很快地拍了张照片。
三十九度,谢知影皱着眉,翻了翻手里的袋子,找到退烧药后掰了一片递给他“你先吃一片这个,剩下的喝完粥之后再吃。”
杨计郁看着他手里的药皱起眉,但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就着水吞了下去。
“难受多久了?”谢知影问他。
“上午开始有些头晕,中午睡了一觉好了很多,下午又严重起来。”杨计郁说得很慢,仿佛浑身都泛酸。
“还好小余让我来给你送个晚饭,不然可能烧晕过去都不知道,”谢知影心有余悸,语气也严肃了许多“身体明显感觉到不舒服时不要总想着睡一觉就会好。”
“谢医生说的是。”杨计郁闭着眼点头。
谢知影本想再批评他几句,但想想还是算了,杨计郁现在的样子看着确实可怜,于是叮嘱他了几句就让他先把粥喝了。
在杨计郁喝粥时谢知影在一旁搭配着杨计郁待会儿要吃的药,没过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谢知影点开免提放在一旁,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许老师。”谢知影打了个招呼。
杨计郁喝着粥的动作顿了顿,下一秒从手机那头传来了许绍扬的声音“嗯,你在哪?”
“在杨老师这,他烧到三十九度了,刚吃完退烧药。”谢知影回答他。
许绍扬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仿佛没听到这些话似的,和他说“记得把流程发给我看一下,没事我先挂了。”
狠起心来的许绍扬总是这样让人难堪,杨计郁低着头,大概是身体不太舒服的原因,让他酸意瞬间涌上鼻腔,连带着眼眶也起了雾。
吃过药后的入睡变得不再那么艰难,杨计郁把谢知影劝走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次没再做任何梦,只是中途偶尔醒来,会突然想到许绍扬那通电话里的沉默和不在意。
不要许绍扬的是他,所以他没理由可以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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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计郁第二天请了一整天的假,王易打电话关心了几句,最后又让他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几天,反正数据采集到后期,拖这么几天完全没影响。
病来如山倒,第三次反复到高烧时,杨计郁已经被磨红了眼圈,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猫叫,但他并没有细想,连查看时间的动作都艰难,于是很快又睡了过去,而陷入睡眠的前一秒,杨计郁仿佛感觉有人拧开了他的房门。
再次醒来杨计郁才确定那不是错觉,应该是到了晚上,屋内只剩一盏小台灯亮着微弱的光,那人正背对着他在书桌前看着什么。
杨计郁以为是谢知影,问他“谢医生,现在几点了?”
那人的背影僵硬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逆着光向他走来。
冰凉的手心贴着他的额头,杨计郁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难以察觉的委屈情绪突然就蔓延开来。
许绍扬的手腕处又重新戴上了金鱼图案的表。
“不给你了,还我。”杨计郁拉着他的表带不松手,声音哑得不行。
许绍扬把手表解下来,递给他,仿佛也不打算要了。
重量压在杨计郁发软的手心,往下坠了坠,杨计郁把手缩进被窝,闭起眼不再看他。
“起来先吃药。”许绍扬的声音很轻,细听还有哄人的成分。
杨计郁鼻音很重,和他说“我不吃。”
“杨计郁,”许绍扬语气变得冷了一些,看着他被高温烧红的脸,和他说“你听话一点。”
“不听话。”杨计郁很小声地反抗,冰凉的表盘被他捂热,打算占为己有,虽然他知道他送许绍扬的那块早已还给了他,见许绍扬不说话,他又闷声道“也不要你在这里。”
“那你要谁?”许绍扬把被子拉到他的下巴,让他委屈的表情毫无遮挡地露出来,又逼问他“需不需要帮你去联系?林铎和吗?还是谢知影?还是麻烦一点,帮你叫江清池过来?”
杨计郁瞪着他,很快就红了眼睛,但依旧不为自己辩解。
许绍扬眼皮很轻地跳了跳,刚想让步,杨计郁又红着眼眶说“反正只要不是你。”
许绍扬一怔,杨计郁闭上眼不再看他。
过了一会儿许绍扬仿佛起了身,杨计郁闭着眼睛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杨计郁觉得自己的情绪起起伏伏到不正常的地步,生了病让他脆弱,所以才会有些失控。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远了又近,最后在杨计郁的床边停下。
脸颊被指腹轻轻抚过,握着表盘的那只手被许绍扬套了根细绳,杨计郁睁开眼便看到了手上的平安扣,接着又听见许绍扬问他“不要我的话,为什么又要哭?”
大概是料到了杨计郁不会开口,许绍扬坐在地毯上,靠着床沿的视线与杨计郁平行,看着他还潮湿的眼睫开了口。
“不懂你有没有注意到,急诊室的候诊区有一台专门放新闻联播的电视机,你来岱勒岛的消息我就是某天路过那里的时候偶然知道的,”许绍扬回忆起类似于这样的时刻“大学的时候撞见你去兼职,而我依稀记得那天你和我发来的消息里明明说的是因为期末来了,所以在图书馆自习,你可能不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要是想得到你的消息,总是要通过别人嘴里得知,又或是这种偶然的途径,甚至你那几年一直失眠睡不好,我也是毕业收拾公寓看到那些病历本时才知道这件事,我知道的情况就不在少数,所以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还有多少。”
许绍扬揉了揉他哭红的眼尾,用掌心擦掉他挂到鼻尖的泪水,语气放得缓慢而轻柔“但我知道不能只怪你,在给足爱意这一点上,我做的确实不好,所以你害怕重蹈覆辙也情有可原。”
“但是杨计郁,”许绍扬摸着杨计郁的后脑勺安抚性地揉了揉,在他眼尾落下一个吻“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难过。”
杨计郁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把哭红的鼻子在许绍扬的手背上蹭了蹭,像在讨好,又像是道歉。
“不想重蹈覆辙不是只有逃避这一个选择,难过的时候也不一定要转移话题,你在我这里永远可以表达你自己,也不用担心我会不爱你。”许绍扬把下巴抵在他的手心,捏了捏他的尾指,问他和刚才同样的问题“现在要不要我留下来照顾你?”
杨计郁沉默地流着眼泪,许绍扬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听见了那句几不可闻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