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你就如同你了解我
那一夜两人皆是睁眼到天亮。
从同床异梦到分床而眠, 关系恶化只用了短短十三天。
天刚蒙蒙亮,陈岁安睁开眼睛望向窗外,阴沉晦天映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瞳底。
暗得要下雪。
手环在床头嗡嗡一震。
一条加密通讯, 没有信息人名称, 像是凭空蹦出来的幽灵讯息。
【已准备就绪。】
卧房门笃笃微响。
陈岁安握着手机有点发愣,也瞬间紧张起来,是他吗?
他也很卑劣地用了察。
不,是三儿在啄门。
......
“陈岁安起床吃早饭啦~”门刚打开,三儿窜了进来, 吱哇乱叫,“杀人犯你吃不吃早饭?”
......
同时一阵清浅脚步由远及近,走廊尽头传来,陈岁安下意识回避,脑子却不知该怎么做,无措几秒, 赤脚站在原地。
赵渡缓缓走来,他穿戴整齐, 先是朝地板一瞥,然后伸手揪住了三儿......羽毛。
“闭嘴。”
三儿登时眨着绿豆眼, 安静下来。
任何东西在这人手上都能无条件服从,就连难驯的动物都如此, 陈岁安默默想。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他回过神来, 摇头。
两人一人站在门内, 一人站在门外,一个身着睡袍, 一个身着衣冠楚楚。
两人一次一次的分道扬镳, 都是发生在清晨。
着实不太吉利, 思绪犹疑,陈岁安脱口而出:“你要走了吗?”
赵渡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不答反问。
“未来几天会下雪,想不想玩雪?”
“去哪儿?”陈岁安不是很安,拇指摩挲着门把手。
“不太远,不出宇宙岛。”
维兹荷尔屏蔽膜现在包裹着整个宇宙岛,没有他的命令谁都出不去。
今天是第二天早晨七点,倒计时还只有五天多,换算成小时就有137小时。
赵渡视线落在那双赤脚上。
“先把鞋穿上再考虑?”
陈岁安默默走回床边,门口又传来一道淡淡声线,“再把毛毯披上。”
赵渡他句句关心到位,但就是不跨越房门半步。
仿佛门口那块楸木地板所做的踢脚石就是两人关系泾渭分明的线,在心照不宣下,谁都不会主动逾越。
陈岁安一件件照做,穿上拖鞋又从小沙发上披上毛毯,裹得像个蝉蛹回到门口。
“注射的事有执行部和裁决团,他们会处理好所有事。你可以带上手机带上任何你想带上的东西,还有人。”赵渡讲得很慢,深意却远不止表面那样简单,“如果不想玩也随时可以回来。”
陈岁安脸颊微陷,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没说话。
怕他不心动,赵渡又说。
“地点在西半球勒威克峡湾,我的私人港,没有外人存在,那里很美。”
第一次听赵渡说某个地方美,陈岁安极快抬眼看了一下,又马上移开。
“那里是鲸的栖息地,夜晚它们常常成群结队出没。”
宇宙岛流传着浪漫故事,传言鲸是爱情的化身,遇见他们人都会得到祝福会永远在一起。
很多人花重金追鲸,通常都无功而返。
而赵渡居然有鲸栖息地的私人港......
他话说一半不说,成功勾起陈岁安好奇。
“出没干什么?”
赵渡越过陈岁安肩头,视线放松,落在他身后窗户外那片阴沉沉的天空,低沉而含混地说:“夜晚,他们结伴追逐极光。”
人追鲸,鲸追光。
听起来很美。
说毕,两人再无对话。
如此沉默频繁出现在两人之中,习惯又不习惯,因为一开始两人相处模式就是这样。
良久后,陈岁安拢紧毛毯,“好。”
赵渡笑道:“早饭想吃什么。”
刚刚浪漫完听到这句陈岁安脸色有点难堪,淡漠的侧开脸。
算了吧,那个粥真的很难吃,就豆浆还好......
“不吃了......”他迟疑道,“你饿吗?”
最后,他还是喝了那碗粥......
整个街区仅这栋小楼,还是全天24小时受管控,所以哪怕外面世界闹翻天,那些想要泄愤的民众也无法闹到这里。
所以小楼格外岁月静好。
餐桌上赵渡问要不要收拾衣服,他说勒威克港常年大雪覆盖,很冷很干燥,你的皮肤很脆弱,如果待上几天你要用东西很多。
比如:身体乳,护手霜,唇膏,防风护目镜镜,帕帕克帽,防寒服,还要带鹿皮手套。
这一长串听得陈岁安脑袋疼,浅啜了口豆浆,乱瞟着眼珠子舔了舔嘴唇边缘的白沫,瞧见三儿躲在吊灯上探头探脑的猥琐样儿。
计由心生。
“噢,那我先给三儿收拾吧。”
赵渡眸色暗了暗,“嗯,那你给它收拾,我给你装行李。”
潜在之意被揭露,陈岁安有点尴尬,反正也不想喝粥,干脆躲进厨房找小米。
三儿需要带的东西就两样:吃的小米,还有封嘴的胶带。
说白了其实什么都不用给它带,它饿了自己会外出‘打猎’找浆果找可食用的草吃,渴了自己还会开迷你瓶装水。它小时候一次开了很多,因为喙短,只够得到瓶口那截。
浪费可耻,被陈岁安狠狠教育一顿后,自己外出喝露水,要么厚起脸皮找行人要。
主打一个好养活和贱命一条。
陈岁安假装在厨房忙了很久,竖起耳朵听楼上动静。
等赵渡提着箱子下楼他才掂着一小袋过期小米施施然从厨房转出来,走到客厅看着楼梯上的赵渡,很无辜地问。
“这么快就收拾好了吗?”还意犹未尽地补充,“放着我来吧。”
赵渡也不拆穿他,早就听到厨房里团团转的细琐动静。
两人心眼子差不多,谁也没输了谁。
“已经收拾好了,还有没有什么要带。”赵渡从楼梯上走下来,将箱子放在脚边,上前顺手拉上陈岁安衣服的拉链,又问一遍,“防寒服待会下昆机再换,一冷一热会不舒服,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
陈岁安穿的是简单的黑外套,他避开两步,当真思索起来。
忽地,瞳孔骤然一缩。
ERV!
昨晚洗澡后他就放在床头抽屉了!
一共有两管,抽屉里除了抑制情绪的药,还有身体乳。
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两人曾在家里短暂住过一天,赵渡买的。
放在左边还是右边?他会不会都拉开看?
陈岁安果断往楼上走,“我上个洗手间,你先带三儿到昆机上等我吧。”
刚迈上一步台阶,身后的赵渡站在原地,脚边是行李箱,肩头站着三儿,他静静说。
“ERV装在箱子里。”
陈岁安倏地一顿,心都被揪紧了!
他发现了,他是不是早就发现我要对他......
不,他一定认为这是自己需要的。
心乱如麻!
他会怎样看待自己?
陈岁安不断在心里给自己设套,主动往里钻,拼命往坏里想,回过神来之时自己已经站在拉开的床头前。
除了ERV和身体乳不在,只有抑制情绪的药瓶静静躺在里面。
他想起来了,这三样东西是放在同一个抽屉里的,因为他习惯睡右边。
更大的恐怖攫住心神,陈岁安更加肯定他知道了,他知道我要再次伤害他。
冷汗顺着背脊流,很快打湿了内里的短T,又有丝丝阴风涌进衣衫缝隙,带起一片寒意。
足足十分钟后,陈岁安自暴自弃,苟且地、仍然想要继续,想要跟他在一起。
现在该干什么?
对,先上洗手间,快出发了,不能再在楼上待着,他会发现异样。
对不起,心中在胡言乱语。
陈岁安浑浑噩噩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狠狠泼了冷水拍醒,不要胆怯,你并不会伤害他,所有都已准备就绪,倒时候你会掉包ERV,他不会被机制控制,对的,你不会伤害他,他也会没事的,只要他不受控制那就没有任何能突破震慑这道防线。
至少这几天冷静下来,好好跟他度过这最后几天。
时间很快的,等自己死后他会伤心一阵子,但随着时间推移肯定能忘了自己,是的,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裁决官,多巴胺永远都会分泌,但永远不会为同一个人分泌,机制所言油然回荡在耳边,不,不要,不要跟别人在一起。
我很卑劣,求求你不要跟别人在一起。
无法忍受!
我不能忍受你对别人关心,对别人笑,为别人考虑。
不要,你会叫别人宝宝吗?
啊!!!!!他脑袋快爆炸。
冰冷水流让脑子稍稍清醒,不要胡思乱想,你不配!你配吗?
你凭什么提要求?你这种不合格的爱人,凭什么?
至少这几天好好的,以后再没机会了,冷静!陈岁安!
不要什么天长地久,只要现在能够拥有。
哗啦啦的水流遮掩了一切细琐动静,等到眼眶红意褪去,陈岁安镇定自若的下楼。
谁都不知道洗手间曾经发生了一场风暴,他静静地,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
半小时后,三儿在昆机里兴奋乱叫。
“好豪华!”
“好大好喜欢!”
陈岁安脸都被它丢尽了,假装没听见窝在真皮座椅里,看舷窗外逐渐攀升的风景。
果然冬天云层格外厚,攀升过程中不断有结成碎冰的颗粒砸在昆机上噼啪响,昆机上身速度也较平时缓慢,很久之后才穿透云层抵达三万英尺的高空。
接天连日的白云浮在脚下,耀眼夺目的阳光泼洒其上。
熠熠生辉。
赵渡从主驾驶舱出来,在陈岁安对面坐下。
陈岁安又开始不安。
不要问我,不要与我讲话,不要质问ERV,该怎么回答?
怕什么来什么。
赵渡开口道:“陈岁安。”
爱称叫得太多,直呼大名让人陌生。
这一声直接惊地陈岁安站起,他着急忙慌地说还要上洗手间,路过时赵渡身边时被拉住手腕。
“不要,不要。”他痛苦弯腰,慌乱中不知触碰到哪里,指尖被赵渡反手握在掌心,他抽离不成,隐藏好好的表面突然崩裂。
“别问,我......什么都不想说......就这样好吗?”
赵渡手掌紧了紧,声线暗哑:“宝宝,喹硫汀偷偷吃多久了?”
抑制情绪的药——喹硫汀
陈岁安仿若雷劈。
原来不是问ERV......
他陡然松懈下来,慢慢说:“没有多久。”
如要追溯,第一次是4月份,郁旋忌日前两天。
“不要撒谎。”赵渡松开他手,失温像是一阵风,不可捉摸地带走了什么。
慌乱都不足以形容,心间乱成毛球,想抽丝剥茧,怎么都找不到头绪。
陈岁安强忍住。
什么能够继续隐藏?只有冷漠覆盖其上。
所以他说:“我不想回答。”
恍惚中,余光里,他仿佛看到赵渡苦涩一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很快被压下去。
清晨,两人刚刚缓和了丁点的关系现在又破裂的猝不及防。
“回去坐着吧,不会再拷问你。”赵渡说,“不用害怕不用躲我,我永远心无旁骛地爱你,永远都会为你兜底。”
陈岁安长睫忽地一颤,重新坐回去。
没一会儿,凝固舱内响起:
“宝宝。”三儿叫,“宝宝宝宝.......”
它不厌其烦扯着嗓子喊。
它是个叛徒,落在赵渡肩头与他同一阵营,盯着难堪的陈岁安不停喊,这倒是让气氛有所缓解。
赵渡笑,让它闭嘴,三儿不听,他也就不让它闭嘴。
但是实在把陈岁安喊烦了。
“再叫拔光你毛。”
三儿磕嗒两下喙,在赵渡肩头换了脚,气定神闲:“你敢?”
鸟仗人势!
陈岁安气不打一处来,干脆蒙上毛毯装睡着。
赵渡并不想让他睡觉。
“宝宝。”
陈岁安瘫成死尸,闷闷道:“三儿你是不是想死?”
赵渡说:“不是我叫的。”
陈岁安实在忍不了了,唰地拉下毛毯就要揍鸟,机舱里哪里还有三儿的影子?一瞧,它正趴在主驾驶舱内的挡风窗上,屁股翘的老高,瞅高空世界呢......
有点愤怒,被人戏耍了。
“干什么。”
他没什么好脸色,慢慢吐出三个字。
赵渡继续逗他,“没怎么,以为你睡着了。”
“......”
这跟睡梦中被人叫起来吃安眠药有什么区别??
发癫么不是?
空有一腔怒火的陈岁安没处发泄,干脆掏出手机开始玩单机游戏。
一款很幼稚的小人互打,可联机,但他从来都是孤寡,并且还升到了三百多级。
屏幕上火柴小人战况激烈,挥着小剑把敌人刺了个对穿。
机舱内他唯唯诺诺,游戏里重拳出击。
“玩什么?”赵渡问。
他无力分神,“杀人。”
“杀多少了?”
“别问,问就是第一。”
果然,在宇宙岛杀了很多人,心比蒙太山的风还要冷。
此话果然不假。
赵渡又说:“能给我看看吗?”
连升两级,胜利让陈岁安忘乎所以,他揉着鼻头,随口道:“看呗。”
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赵渡起身来到他身边,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肩头衣料摩擦着,热度烘烤着彼此,彼此呼吸可闻,彼此身上是同样的味道。
有多久没有并肩坐在一起了?原来如此稀松平常的事也会觉得难得可贵吗?
近距离接触很快让陈岁安败下阵来,连降三级,他有点幽怨地瞟了赵渡一眼,暗戳戳偏往一边......不让看了。
赵渡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快被陈岁安这样子笑死。
他掏出手机轻咳一声:“一起?”
“你会?”陈岁安很直白。
“可以学。”赵渡滑动手机,很快下载了游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来么?有赌注的输赢。”
陈岁安暗戳戳想了会儿,意.淫赵渡赌注是什么。
是的,赵渡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就是个表里不一的混球,以前在床上说的那些荤话响在脑海。
陈岁安脸莫名有点热,想到。
比如赵渡会说:我赢了你今晚跟我睡,比如我赢了你亲我一下,或者你输了我亲你一下,或者我输了我今晚跟你睡......诸如种种。
虽然想法恶寒,但是内心可不像日记,自己写来骗自己。
陈岁安暗自做好准备,同时进入加密对局。
耳畔赵渡说。
“你输了,答应我一件事。”
陈岁安内心小尾巴翘上了天。
看吧,如我所料。
我了解你就如同你了解我。
他脸上却古井不波:“你输了呢?”
赵渡点击准备,抬头朝他深深望来。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像是暗示。
其是明示。
如果当时陈岁安细想一遍就会发现不对劲。
可惜当时一脑门的淫.荡心思。
作者有话说:
鞠躬,明天看乖乖的陈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