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许若凡想,他是否选择了一个下下策。

  但是京都,他人生地不熟,要以最快速度获得他想要的消息,恐怕只有兵行险招。

  那两名镇妖司守卫,看清了许若凡的面容, 第一个反应,不是上前抓住他,而是惊恐地瞪大眼,双双掉头,以逃命般的速度,狂奔入了院内。

  许若凡看着两名侍卫远去的背影,偏了偏头:?

  不至于?

  幸好许若凡有些耐心。

  他环抱着凡间剑,靠在镇妖司门前,等待着,等待着,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终于,过了许久,急匆匆的脚步声来了。

  那声音,似乎远不止两人。

  果然……

  许若凡转头,看着那乌泱泱的几十人拿剑冲了过来,围住自己,手忙脚乱地捏起剑阵。

  他轻咳一声:“那个,先稍微打断一下。”

  那围着他的几十个镇妖司成员动作齐刷刷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为首的男子高声提醒身边人:

  “小心!此人为世间至邪之魔,力量极为强大,切不可硬碰硬!”

  许若凡:“……”倒也不必如此。

  他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缓缓道:

  “是这样的。首先,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所以也希望你们能保持礼貌,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这、这……”那些个围住他的人闻言,都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眼前这位上古邪魔、千年浩劫的源头……竟要他们保持礼貌?

  许若凡继续道:

  “其次,我要求与你们之中,能拍板的那个人对话。”

  ……

  许若凡虽已竭尽所能、好说歹说一通,仍是被那些镇妖司的人捏了个金笼阵,原地困了起来。

  幸好,他们不敢接近他,便没有夺去他手中的凡间剑。

  这金笼阵设计之初,只是为了困住魔物,越是强大的魔物,便越受此阵压制,在里面哪怕是眨个眼,也颇要费些心力。

  许若凡却不是魔物。

  因此,他被此阵困住之后,只是原地盘腿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那些个镇妖司的人虽对他轻松的状态有些疑虑,却也不敢靠近他,只是远远紧盯着,防止他暴起伤了人。

  就在这时,有一道久违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你故意被镇妖司的人抓起,只是为了获得许氏夫妇的消息?】系统的声音,似是带着不赞同。

  许若凡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

  他恰好等得无聊极了,笑道:

  “好久不见,系统君。我该夸你聪明绝顶么?”

  【哼,你的一切,我了如指掌。】系统道。

  许若凡闻言,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下一刻却是被升腾而起的期待压住了:

  “那你可知道,我爹娘如今在哪里,又是否安好?”

  若是系统知道爹娘的去处,能够直接透露给他,那可就太好了。

  他便不用与他人相互试探、勾心斗角了吧。

  虽然这个系统好像不怎么靠谱的样子,没提供过什么有效信息,却老给他布置些谜一样的任务……唉。

  系统闻言,却是笑了一声。

  许若凡听到这笑声,忽的,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气息有几分熟悉,却又觉得这应当只是自己的错觉。

  白衣青年敛了眉目,气息平稳地道:

  “若是他们遭了什么不测,我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会向凶手复仇。”

  系统道:

  【许若凡,这世间最强大、无所不能的势力,不是妖魔,不是皇宫,而是铸剑山庄。若你希望获得你爹娘的消息,待会,只需跟铸剑山庄的人走。】

  铸剑山庄……

  又是铸剑山庄。

  许若凡眼前,闪过那个手持剑扇的黄衣男子的身影。

  他喃喃道:

  “可有时候,过于强大的势力,还是别沾染上的好。保命要紧吧,你觉得呢?系统君。”

  系统:【…………】

  许若凡猜测,系统估计是又被他的不听话给气坏了,才好半天都不再开口说话,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他说话时便多留些情面。这样,没准还可以多逗弄一会儿系统。

  现在好了,系统沉默起来,留他一人孤零零待在这阵中,也没人能同他解解闷,实在无聊极了……

  许若凡摸了摸手中凡间剑,长长叹了口气。

  又过了半晌,终于有一个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群镇妖司的人。

  许若凡原本只是瞟了那人一眼,良久,有些好奇地把目光定在他身上——

  等等,这富贵相的男子……不会就是那个能在镇妖司拍板的男人吧?

  果然,那男人过来,连同他身后的一干随从,在离许若凡很远的地方便顿住了。那红润的鼻尖沁出一点汗珠来:

  “你这大胆邪物,竟敢找到镇魔司的门上来了!我便是镇妖正使张景锡。你还有什么话想说?”那人站得远远的,高声喊道。

  许若凡见到张景锡,颇有几分意外。因他印象中,无论是父亲许崇威,还是那顾轩宇、柴光霁……那些个搞镇妖的前辈后辈,都挺瘦削干练的模样,多是奔波劳碌之人,不似他这般富贵圆润,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

  “我自是来寻仇的。”许若凡道。

  他的语气冷淡,没什么情绪,可如今他越是亲切,众人越觉得,“渊”只是故作无害,定有什么后招。

  果然,他寻仇的话音一落,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许若凡心里清楚自己是狐假虎威,早就料到众人会是这个反应,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谜一样的笑容,在他人看来,更是可怖。

  “我自地崖苏醒以来,方知道那许崇威夫妇一直对付地崖妖魔,伤了我多少族人。他们二人,是我毕生宿敌。若是你们能将他二人完完整整带到这里,交给我处置,我便不再找你们的麻烦。哪怕让我就此退回魔域,不再兴风作浪,也无不可。”许若凡深沉道。

  世间果真有此好事?

  张景锡等人面面相觑,眼中惊喜与疑虑交加。

  那许崇威夫妇,才调到中央镇妖司,却被上头按下了消息,不准他们向外透露半分,实在麻烦得很。他们本应是流放到边境的一线镇妖师,如今回到这里,已是没什么用武之地,可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

  如今以这两人性命,竟能换到这样的好处?

  张景锡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已太久没有什么实际的功绩了,眼前的好事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

  他顿时忍不住上前两步:“这话光说可不算,还需定个契约。”

  眼看着许若凡笃定地点头答应,张景锡心中一喜,叫了声来人,便有下人把刀子、符咒和绷带都带了过来。

  许若凡犹豫了一瞬。

  这定契约,竟还要划破自己的手指么?

  不过想到爹娘如今不知所踪,他仍是点了头,看着那镇妖司的人,将东西推了过来。

  许若凡道:“你们,将许氏夫妇完完整整带来给我,我便离开京城,隐姓埋名,从此不问世事,再不兴风作浪。”

  反正,这便是他本来的打算。

  至于渊怎么想……咳,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反正他可没有用对方的名字来发誓……

  许若凡说完,拿起刀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终是犹豫了一瞬。

  救命,看着就好疼啊。

  许若凡想到自家父母,心一横,终是决定咬牙下手。

  然而他才刚下定决心闭上眼,门外便传来一声疾呼:“且慢——”

  许若凡睁开眼,微微蹙眉。

  不是吧,都到这时候了,有人来坏他好事?

  只见一群黄色衣袍的人冲了进来,为首那人朝着张景锡道:“此人,我们需带走。”

  张景锡眉头一皱,拦在许若凡面前:“他是我的。来人,把这些人给我赶出去!”

  “干得好!”许若凡暗想,不愧是镇魔正使,果然有些魄力。

  那铸剑山庄的人瞥了许若凡一眼,朝张景锡,亮出一个腰牌:“你们都被骗了,此人不是渊!他不过是献祭那日被卷入地崖的许家公子——许若凡!”

  众人惊愕的目光,看向微笑着的白衣青年:

  “怎、怎么会?那祭品……不是已经死了吗?”

  “渊出世之时,还曾用了那祭品的皮囊!”

  “他怎可能还活着,还出现在这里?”

  许若凡见也装不下去了,朝众人友好地点点头,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初次见面,大家好。”

  铸剑山庄那人噎了一下,转头朝着张景锡,嘲讽道:“这金笼阵压不住他,你们便一点没有察觉?”

  张景锡怎会没有察觉?

  只是许若凡画大饼的姿态过于自然,饼子又画得太香,馋得他无暇顾及罢了。此时,他一张脸都红了,恨恨瞪着那铸剑山庄的人。

  许若凡啧了一声:“我不和你们走,除非你们……”

  他目光落在那铸剑山庄众人的黄袍上,又落在桌上那纸契约符咒,温声道:“放我爹娘回地崖。”

  那铸剑山庄的人道:“许副使的调令,乃皇命也。更何况,在这皇城底下吃皇粮,难道不比在那荒无人烟的地崖,遭那些个妖魔算计好?”

  许若凡并不这么认为。

  他知道,他的双亲在地崖之畔,是百姓敬仰的、保护他们安全的大英雄,可来到了京都,却只不过是众多暗流之下,可以随意被捏圆搓扁的两枚棋子,随时可以被销毁和取代……

  “我的条件不变。”许若凡轻声道。

  ……

  另一边,魔域,幽冥殿。

  渊才将手下的一干叛将整顿好,苍白有力的指节,满怀期待地拾起水月镜,便看到许若凡被困在那金笼阵之中,独自面对着张景锡和镇妖司众人的模样。

  祂面上温暖的神色,一点一点消失了。

  漆黑干净的眼眸似是浑浊了些,变得很沉,很沉。

  一旁的余继轩眼尖地看到,渊那缓缓握拳的手指,同时也听到了,那黑雾中逐渐浮现的混乱声线——

  那是渊逐渐失去理智的标志。

  余继轩一颤,冷汗忽的从额角滑落下来,人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极低的气压弥散在整个幽冥殿,那黑雾像入了水似的,逐渐化开,吞噬了渊的人身……

  渊,是极想进入皇城,找到许若凡的。

  虽然那皇城周边,画着无数阵法。那是每一世代最为杰出之阵积累堆叠而成。非但没有妖魔可以穿透,且只要妖魔一触碰,轻则大伤元气,重则尸骨无存。

  祂依稀记得,曾经,祂席卷这浩瀚土地,与各门剑士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整个大陆之上,唯一在那场恶斗之中保全的,正是这皇城。

  可现在,黑衣魔物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白衣青年孤身被困在金笼阵中的模样。

  祂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身受重伤也罢,打草惊蛇也罢,祂要救祂的祭品,让他回到祂身边……

  这样想着,渊的身形遁入黑雾之中,重叠的黑云,朝着皇城的方向疾速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苍凉的呼唤,自那无边黑雾的尽头浮现了——

  “万邪之神啊,我至高的万邪之神啊,听闻您被困在那金笼阵中。我将助您脱困,请您回应我的呼唤,离开金笼阵,降临吧——”

  ……哦?

  世人都唤祂作万邪之体、至邪的魔物,倒是很少有人奉祂为神明。

  渊淡淡抬眼,朝着那声音的来向望去。

  只见皇都边缘的一处密林之中,一座僻静美丽的府邸之内,站着一名长发蓬乱、浑身画满纹彩的法师。

  他画了个血色的召唤大阵,手拿摇铃,在两名小童的辅助下,发狂般乱舞,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此人正是许若凡献祭那日,画出那献祭大阵的国师。

  他似是不知道,那被镇妖司困在金笼阵中的人,是许若凡,而不是渊,如今正紧急做了阵法,要通过召唤的方式,助渊脱困。

  ——人类啊,他们自己,便从来不是一个整体。

  渊淡淡一笑,垂下无波无澜的眼眸,回应了那阵呼唤。

  于是,那永恒而至暗的漆黑雾色,顷刻笼罩了那座幽静美丽的私人府邸……

  那为世人深深恐惧的至邪之魔,穿过了世代累积、坚不可摧的外层防御大阵,毫发无伤地,降临在皇城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