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御虚宫弟子闻言,眼睛一抬,心虚地盯了许若凡半晌,不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好笑——

  眼前这个自称唤灵师的男子,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素白衣裳,戴着个不伦不类的木头面具,手拿一把平平无奇的灰色长剑,就连身后那个灰衣随从,也是一脸的僵硬木然,一看便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的样子。

  信口就说认识他们宫主,还想唬住他们?这难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之前拦住许若凡的那男子道:

  “同是行走江湖,家里总有几张要吃饭的嘴。我们也不难为于你,你和那唐公子好好解释清楚,认个错,道个歉,我御虚宫便也不追究了!”

  许若凡微微一怔。

  他记得离开地崖之前遇到的那御虚宫众人,那宫主虽有几分诙谐……却好歹算是想要镇压魔物的名门正派,怎会出来行骗?这莫不是些江湖骗子?

  他还未来得及回话,那人忽的压低了声音,低声在他耳边道:

  “说吧,想要多少银子。你开个价。这姓唐的家里有钱得紧,你我配合,一起赚个够,谁也别挡谁的财路。”

  许若凡不禁有些失语。

  好家伙,这些个江湖骗子,竟还为他考虑起来了,这是真的把他当成同行了!

  他一通好笑,原本噌噌冒火的心情,顿时也平静了些。

  转念一想,也学着对方那样,压低了声音,在那人耳边道:

  “我这可都是真本事,做不得假。听我的,你们把多收的银钱还给唐公子,今后不要再做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我也给你们留点面子。大家和和气气,和气生财嘛。”

  许若凡不知道,御虚宫虽然确实是个势力正盛的大派,可因为快速扩张的策略,新收进的弟子里,不少是混进去浑水摸鱼的。

  “看来,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男子喝了一声,“走!把他扭到官府去,由那青天大老爷定夺!”

  许若凡啧了一声。

  没想到这些人竟这样猖獗,想必已是准备了一套没什么漏洞的说辞,要与他在官府对质……等等,官府?

  许若凡想起城内城外,那张画着自己面容的渊的通缉令,正是由当朝官府核定发放的。

  他现在这模样,可去不得官府。

  眼看着几个御虚宫弟子朝他冲了过来,许若凡腰一弯、身子一闪,躲了过去。

  “说到官府,便心虚成这样!还说不是骗子!”那御虚宫弟子说着,更是嚣张地拿剑朝他攻来。

  许若凡虽拿着一把凡间剑,却丝毫不会使。

  不过,还未等他做反应,身后的无名便扔开了青布,挥刀攻了上来,锵锵挡去几个剑招,一下将周围人都给震在一旁。

  “无名,我能应付,你先在一旁等着,不必与他们过招。”许若凡着急道。

  在街市上出剑过招,法理不容。原本只是那些御虚宫弟子的过错,如今无名也亮了刀,若是对方有心揪住这点不放,怕是再难说清了。

  无名虽把许若凡的话听进了耳里,却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似的,不管不顾,只是与那些攻上前来的御虚宫弟子对打。

  许若凡颇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是该先对付他们好,还是先把无名拦下。

  来往人群驻足,隔着一定的安全距离,远远围观起来。

  人群之中,有一名手拿剑扇的黄衣男子,见到许若凡左支右绌的模样,轻笑一声,打开剑扇,一边轻摇,一边饶有兴趣地观看起来。

  许若凡唯恐这动静真的引来官府的人,当下也再顾不得隐藏什么实力,低喝了一声:“你们都给我躺下!”

  御虚宫的人只道他在胡说八道,轻嗤一声。

  然而,下一刻,他们手中的剑,忽的全都脱了手,当啷落在了地上。

  那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后退半步。

  他们低头想要捡起地上的剑,可那剑却像是生了根似的,不肯起来。

  看到危险解除,无名也默默收了刀,站到许若凡身后不远处。

  许若凡见状,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

  无名虽然一直竭尽所能保护他的安全,可是这样在闹市突然出手,有时恐会带来麻烦……许若凡却不知该如何与他沟通……

  许若凡向着御虚宫弟子和围观的众人道:

  “我也不知要怎么才能让你们相信,我这唤灵是真功夫……不如就让你们自己的剑,表演一个倒立吧!”

  他的话音刚落,那几人的剑从地上飞了起来,剑尖朝下,立在半空中,竖着排成圆圈,转了一圈。

  “好!好!”

  “好戏法!”

  “再来一个!”

  眼看着围观众人之中传来阵阵喝彩,许若凡淡淡一笑,朝着众人抱拳作揖,高声道:

  “各位看官,各位父老乡亲,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不一会儿,果真有些银子、铜钱,远远向他抛来。

  这一次,无名的动作倒正是时宜,他飞身上前,将半空中的银钱全都一一接住了。

  “多谢,多谢各位!”许若凡抬手笑道。

  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还可以这样沿街卖艺!

  竟是失算了。

  “果然不愧是樊先生。”唐三思喃喃道。

  许若凡眸光一转,看向唐三思,与他身后面色明显比昨日好上许多的潮水剑灵,摊了摊手:

  “如你所见,是他们在撒谎。”

  那几个御虚宫弟子似是见势不妙,为首的那人眼神一暗,指尖轻轻一弹,一枚薄薄的刀片一弹,向着许若凡的面具上飞来。他咬牙道: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许若凡眉头一蹙,转眼想要避开,却是来不及了。他只怕刀片刺入,面具一碎,自己的面容便要就此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真的被人押去官府。

  不想,下一刻,一把锋利的折扇飞了过来,将那刀片击落在地上,而后转了个弯,回到主人手中。

  许若凡顺着那扇子的去向望去,只见一个俊朗的黄衣男子,正合了扇,朝他点头微笑。

  那几人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唐三思冷笑道:

  “你们这几个骗子!呵呵……钱我也不要了,就当喂了狗。谁有本事把他们抓来给我,一个人头,十两银子!”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之中有些本事的,便都朝那几个深绿身影追了过去。唐三思回过头,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潮水剑,走上前来。

  许若凡会意,摸出怀里的玉扳指,便要交给唐三思。

  唐三思却是不接,他给了许若凡一枚硕大的银锭,只道:

  “是我让你平白糟了误会。这玉扳指就当是赔罪!日后你若到了京城,有事只管找我唐家!”唐三思拍拍胸脯道。

  许若凡笑笑:

  “我已决定定居于此,今生只怕没有机会去京城。”

  他将那玉扳指推出去,唐三思仍是不接:

  “叫你收着便收着,怎么,你非要我欠你的?”

  “这倒不是。”许若凡拗不过,只好将那扳指收下,再度放入怀中。抬眼便看到那唐三思的神情骤然一松,露出一抹八颗牙齿齐现的笑容来。

  “这就对了。”唐三思满意道:“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这几日还要行走山川,找些更好的剑阵,让潮水剑好好恢复一下。”

  许若凡心觉不对,想了想,提醒他道:

  “剑灵之所以为剑灵,便是其中有灵识。若你常抚摸那剑,与它多说说话,它也会越来越精神、长得越来越好。未必需要那些昂贵的养剑大阵。”

  反正,可别再给骗子撒钱了。

  这一番话,属实提点了唐三思。

  他给潮水剑准备了太多昂贵的补品,却是因为无法看到剑灵,很少与它自言自语,说些什么有营养的话。

  唐三思一想通,便郑重向着许若凡道谢,带着潮水剑灵离开了。

  许若凡送走了唐三思,微笑着收好了银锭,忽的想起,他今日出来,本是要找渊的。

  怎么平白还与人打了一架?

  他叹了一声,转身便继续向着曾经打探过消息的千帆楼走去。身后却有人叫住了他。

  “凡凡。”

  许若凡动作一顿,回过头。

  他原以为,这样叫他的该是渊,可那道声音却如此陌生,他此前该从未听过的。

  他回头,看到的,是方才替他解围的黄衣男子。

  那人看不出年纪,一席衣袍华贵非凡,面容俊朗,中庭饱满,鼻梁挺直,神情柔和,有几分正气和侠气。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专注,几分戏谑。

  “方才多谢解围。不过您……在叫谁?”许若凡确认了一下。

  “有人叫你樊先生,我便斗胆叫你一声樊樊,这样可以吗?”那人摇着折扇,微笑道。

  许若凡微微蹙眉。

  良久,他轻轻摇头,看着那人眼睛,温声道:

  “怕是不妥。你可是铸剑山庄的人?有什么想让我为你效劳的吗?”他一看这人的衣袍是黄色,便这样猜测道。

  当今天下,敢明晃晃地穿着黄袍招摇过市的,也就只有那些铸剑山庄的人吧。

  “真无情。我来这里,不过是想看你一眼罢了,”那人没接他的话,被拒绝也不恼,只是合扇微笑。

  许若凡:“……”

  虽然此人刚来给他解了围,一言一行,倒像是在戏弄他。

  “那么这一眼也看过了,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许若凡话音未落,便被那人打断了:

  “你可知道,世间有一物,名为剑奴。”

  许若凡心念一动,压下心中杂念,认真看他:“请说。”

  黄衣男子轻笑:

  “剑奴因剑而生,从小便要经受严苛的训练,未及成年,便需抽去魂魄。所以只能行特定之事、听进特定的言辞。”

  许若凡微眯起双眼,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无名身上,良久,又转了回来,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所以……呢?”

  “若你想让剑奴听进你的话,需要一句密令。这密令,通常是那剑奴的全名。”黄衣男子接着道。

  许若凡记得,无名曾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叫无名。

  或许,这竟不是在糊弄他……

  他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

  “那么,你可知道,一个剑奴……姓什么?”

  “你果然一如既往的聪明。”黄衣男子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