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地崖之后,许若凡的时间变得充足而漫长。

  他再不需要天天掰着手指,数着剧情的倒计时,成天思考如何能够避开重要剧情;也再不需要心惊胆战地害怕渊什么时候对炒鸡不再感兴趣,转而非要吸干他的魂魄不可……

  心情可谓是美滋滋。

  但不知为何,即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南下的脚步。

  或许是因为,那阵静静弥散在崖底的黑雾,其实一直盘桓在他心里。

  许若凡始终记得,渊化为黑雾之时,时常卷着他人瞬移至数里之外的模样……

  渊虽原本就憎恨人类,又因众人围剿受了重伤,更该先去找他们。许若凡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祂被他下的长醉气昏了头,不顾伤势、抛下与人类的千年仇恨,非要来报复他可怎么办……

  于是,白天,他盘腿坐在凡间剑上,让这剑带着他疾行千里;夜里,才找个地方留宿过夜,打探如今的形势。

  坐在剑上,无聊的时候,他除了看看风景,便是低下头,用匕首给自己削一个面具。

  才过了三个日夜,那柴光霁给他的易容丹便失效了。

  那一夜,许若凡抱着凡间剑,落脚在一座城镇中的客栈里,正付房钱的时候,脸上蒙着的白布滑脱了一瞬,露出了容颜。

  他快速重新蒙上脸,见那客栈老板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神态并无异常,便松了一口气,照常抱剑上了楼。

  然而,他隐约察觉身后的响动有些不对劲,暗暗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那客栈掌柜才刚收了他的银子,看许若凡上了楼,自己撒腿便跑,很快不见了踪影。

  许若凡叹息一声,抱着凡间剑,还是照常进了房间。

  他对着房中铜镜解下布条,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容颜——果然,易容丹已完全失效,镜中呈现的,是他的真实模样。

  只是不知,如今在找自己的,是哪一方的人。

  许若凡倒也来不及感慨,打开窗,抱着凡间剑,跳上了屋顶,在那儿盘腿坐了片刻。

  片刻之后,楼下灯火通明,一群拿刀的人团团围住了客栈,气势汹汹地踹开房门,闯进他刚刚离开的房间里,然后——扑了个空。

  “人呢?你不是说已经上来了吗?”领头的那人质问客栈老板。

  “是、是上来了呀,方才付了房钱,我亲眼瞧见他上来的……”老板嗫嚅道。

  领头人怒斥:“你怎么也不懂得找个人看着他?”

  “是小的不对,下、下次一定,官爷……”老板更是低三下四。

  “行了行了,没下次了!既然都出来了,再给我认真找找,也不枉请了几个镇妖师过来……”那官爷道。

  许若凡明白过来。

  那来抓自己的,竟是官差……中间还夹杂着几个镇妖师。

  看来,他们是找渊的。

  许若凡又在心中骂了渊一声,随后叹了口气,坐上凡间剑,慢悠悠地御剑而去。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御剑离开后的几个时辰内,一团淡淡的黑雾,笼罩了这个灯火通明的客栈。

  黑雾像是一阵风,无声地来,无声地去。

  只是,它来之时,人声鼎沸,灯火长明。众人正聚集起来,热热闹闹地在客栈周边四处搜索着许若凡的踪迹。

  它去之时,众人已悉数躺倒在地,安然沉睡,整个客栈一片寂静,再不闻半点声息……

  许若凡虽不知这黑雾紧随身后之事,可自那一天被认出来起,他便更低调了些,加紧雕刻着面具,在面具做好之前,都没有再进入任何一家客栈留宿过。

  他再怎么想念那温暖柔软的床褥,也比被那群镇妖师抓起来,百口莫辩地解释自己不是渊那个大魔头来得容易些。

  面具做成之时,已又过了三日。

  许若凡已来到南方一个尤为繁华的城市——安州城外。

  这里,离书中所提到的桃源村已经非常近。虽尚不知桃源村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但已可以说是近在眼前了。

  彼时,许若凡蒙着脸,独自坐在城门外,身旁放着凡间剑,一边仔细打磨着面具的棱角,一边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繁华的安州城门。

  终于,最后一个棱角被磨平,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戴上面具,便抱着凡间剑,飞奔进了城门,直冲向整个安州城最为繁华的酒楼——千帆楼。

  也幸亏这千帆楼的小二都见惯了市面,对他脸上一个光秃秃的面具不闻不问,只是热情地接待他。

  许若凡无比畅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长长睡了一觉,次日午时才起了床,点了一桌好菜,坐在二楼靠角落的地方,解下面具,畅快地吃了起来。

  才吃了一半,只听不远处有人猛拍桌子:

  “只见那冲天黑柱拔地而起,是直上九霄啊!在场的铸剑山庄弟子、御虚宫弟子、无涯峰弟子,乃至大名鼎鼎的镇魔许氏,一并被那黑气掀翻在一旁,无力与之抗衡!”

  许若凡:!

  他扭过头,悄悄看旁边那一桌人。

  这莫不是个曾去到现场的?

  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站在桌前,唾沫横飞地向众人讲述着当日渊苏醒之时的场景,叹息一声:

  “此后,邪魔渊完全苏醒,地崖沦陷,黑气冲天,再无人能够踏足。魔域将成,中原再无宁日……”

  他说完,周边一群人都陷入深深的惆怅之中:

  “怎会如此?”

  “那渊不是有凡间剑镇着吗?怎能如此胡作非为?”

  “究竟是谁偷走了剑?”

  那老头见众人神色沉重,浑浊的眼球四处瞟了瞟,伸出了手中一只破碗,里边一块铜板当啷响:

  “为了拯救中原,您行行好,只需二十文。后续如何,老朽这便为您细细道来。”

  众人犹豫片刻,都没有伸手。唯有一人当真往那碗里放了钱。更多的,却犹豫片刻,还是捂住了钱袋子。

  老头勃然大怒:

  “你们当我在这给你们讲话本呢?怎么说我也是当年安州城茶馆里的头号包打听,这点钱就想打发我?枉我在这里给你们白费口舌!”

  “这……也有些道理。”众人都不安地左右望。

  老头还想发火,却被一人拦了下来,正是刚才众人之中唯一伸手给他银钱的那位“客人”。

  “师父,你急啥啊?”他扯了扯老头的袖子,小声道。

  众人一听,立刻回过神来,原来那唯一给了银子的竟是个托儿,顿时长嘘一声,做鸟兽状散开。

  老头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猛敲那人的脑袋:

  “我怎会收了你这孽徒!”

  许若凡看着,忍不住噗嗤一笑,直到看到那两人目光都朝自己看来,不觉尴尬地轻咳一声,亡羊补牢地戴好面具。

  一旁的小二见老头二人仍在原地,快步走上前来驱赶:

  “怎么又是你们?快走快走,再不走掌柜的来了,可要重罚我的!”

  许若凡见那二人狼狈,开口解围:

  “等等,小二,我有事想要问问那位……呃,头号包打听先生。”

  那小二皱着眉,也不忍拂客人的请求,便任那师徒二人留下。

  那“头号包打听”见小二走了,长吁一口气,身形也挺拔了不少,径直走过来坐下,把碗摆在一旁:

  “来者是客,说吧,想问刘庸什么?”

  原来这老头叫刘庸。

  许若凡正要开口,老头又道:“一个问题,一两银子。”

  “这……实在出不起。”许若凡摇摇头。这几日他花的都是从地崖客栈赚来的银钱,没有什么新的进账,锦囊都快空了。

  “师父,你怎的狮子大开口,刚才不是说二十文吗?”刘庸的徒弟着急地小声在他耳边问。

  刘庸笑了笑,道:“从刚才那些人身上,赚一文,也是赚;可从眼前这位公子身上,赚百两,怕都是我亏了!”

  是个精明的。许若凡也笑了。

  “可我实在没这么多钱了,一两银子,三个问题,可以吗?”他斟酌片刻,问。

  老人面色沉痛,点了点头:“问吧。”

  许若凡把一两银子分成三块,捏在手中,看那老头眼冒金光,笑了笑:

  “第一个问题,你如何认得我?”

  他知道,方才那一眼,刘庸已经认出他来。

  所以才敢开口,说赚百两银子也是亏了。

  可他是御剑而来,脚程怎么说也比常人快上许多,刘庸远在安州城未曾离开过,又怎么会认得他?

  刘庸只道:“画像中人。”

  “谁……”许若凡本想问谁的画像,一看刘庸眼露窃喜之色,顿时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好家伙。

  他要是再把这句话说完,岂不是又占了一个问题?

  他偏不。

  许若凡把第一块银子放入碗里,看刘庸面露淡淡失望之色,又笑笑:

  “第二个问题,桃源村在哪里?”

  刘庸微微一愣,抬眼看他。

  许若凡微笑不变,静静等待着。

  电光火石之间,刘庸心中已是骇浪滔天——桃源村早于世间消失了几千年,外界绝无半点风声,怎会有人突然问起?

  若不是他家世代从事包打听这一职业,把这秘辛代代传了下来,许若凡恐怕问遍整个安州城,也问不出个花来……

  “这个问题,当值千两。”刘庸喃喃道。

  他今天可真是亏大发了!

  许若凡只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刘庸轻叹,勾勾手指,待许若凡凑过去,才以极低的声音道:

  “城南,十里。”

  许若凡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回头看刘庸老神在在的模样,便知道他又在卖关子了。

  他叹了口气,把剩下的两份银子都放进碗里,凑足了一两:

  “第三个问题,我如何进桃源村?”

  “你!得寸进尺!”刘庸气得直指许若凡,良久,又生起自己的气来。

  他今天当真就不应该出门!

  一旁的小徒弟呆呆看着刘庸,不解道:“师父?”

  许若凡也无辜地看着他,抬了抬手:“请说。”

  刘庸长长叹息一声,快速在许若凡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多谢!”许若凡听罢,双眼微微发亮。

  次日凌晨,许若凡起了个大早。

  天还没有亮,他便抱上了凡间剑,从千帆楼出来,御剑出了城门,来到南郊十里处,刘庸所说的桃源村所在之地。

  然而,这里是一片雾茫茫的山谷,草木茂盛,水汽湿润,完全看不清周围五米之外的场景。

  许若凡徘徊了许久,仍没有找到他所说的那棵老槐树。

  是的,昨日刘庸在他耳边说的几个字,正是“破晓前,老槐树下”。

  转了一会儿,许若凡开始察觉,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正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天色已有些蒙蒙亮,许若凡心中有些不安,忍不住加快速度,躲着那脚步声走,在白雾中兜兜转转,终于踩了狗屎运,迎面撞上一棵数人才可合抱的大树。

  细看其枝叶,正是槐树。

  许若凡大喜,绕着那槐树转了一圈,再看周围,已经不再是方才的那片白雾——

  深蓝夜色之下,村庄寂静安然,一户户人家成群坐落。生气勃勃的田野,由脚下蔓延至远方,依稀与星空接壤。

  “桃源村……”许若凡低声念着村口老槐树下的小木牌。

  他心中欢喜,抬腿便向村里走了进去。然而没走两步,突然想起有什么不对。

  刚才的“桃源村”三个字,怎么倒像是落满了灰,好似长久无人打扫的样子……

  正当许若凡疑惑之时,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自身后席卷而来。

  许若凡抱着凡间剑站在原地,也没有躲,只是回过头,看到一个急速而来,已然来到自己面前的黑影——

  那黑影似被锁链铰缠,血气四溢,却张着一张狰狞幽深的血盆大口,似贪婪地要把他吞入腹中。

  就在这时,另一道疾风拂过。

  许若凡听到了刚才一直跟着自己的那道熟悉的沉重脚步声。

  脚步声快速接近,一道灰色身影闪了出来,竟挥出长刀,去攻击那向他张口而来的黑影。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破晓骤至。

  天色亮了。

  随着天光亮起,那道张着大口的黑影骤然消失。

  远处,公鸡鸣啼,逐渐有各家村民推门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开始辛勤地劳作。

  许若凡看着眼前怪诞的一幕,再看看身边那个举着大刀正想要攻击黑影,却砍了个空气的灰衣人。

  “大哥,你是谁啊?跟着我做什么?”许若凡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