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许若凡忙活着在洞穴里抡大锅的时候,被渊扔回医馆门口的两派弟子,已被各自的同门认领了回去,悉心照料起来,伤势一点一点好转。

  也是自他们口中开始,这一日过后,关于地崖的新的传言,席卷了三界——

  他们说,地崖之下,有一无名男子,浑身浴血,自渊的巨口中将两派弟子救下。

  他们说,那无名男子一身白衣,面覆白缎,看不清面容,却是身手超绝,剑剑生风,以一人之力对抗着邪魔渊。

  他们说,那无名男子,为人类阵营奉献了一切,危险游走于地崖之间,与渊默默抗争了半生,不知救下了多少无辜之人……

  面覆白缎·无名男子·身手超绝·抗争半生·许若凡:……离谱。

  许若凡记不清原书中内容,所以也不会知道,这一小段发生在地崖底下的、看似轰动惨烈的门派之争,其实也不过是《镇魔》中的短短一句话——

  “他们曾经派了些年轻弟子进入地崖探查情况,但都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

  ……

  ……

  斜裂而下的地崖,红土焦灼。

  崖底昏暗,雾色沉沉,分不清日夜。

  然而,往日死气沉沉的崖底,此时却飘散着丝丝勾人的香气。

  余继轩跪坐在一旁,一边勤勤恳恳拔着鸡毛,一边口水直流地看着许若凡在篝火上抡大锅,肚子咕噜噜地止不住叫。

  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为,每做好一锅,那鸡肉便被那坨盘踞不散的黑雾,咕咚一口吞下。

  那黑雾好似一个巨大的、永远填不满的胃,贪婪地吞咽着许若凡新做出来的菜肴,一点也不给其他人留下。

  许若凡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大炒特炒,好似内心已经麻木……

  余继轩却是又饿又怕。

  他饿得几乎要扑上前去,却因为恐惧那阵不可直视的黑雾,只能在原地按照许若凡的嘱咐,努力给刚才那些死掉的母鸡拔毛……

  他后悔了。

  还不如刚才被渊带走,哪怕干脆地死掉,也比这样强……

  想到接下来还要经历不知多久这样被恐惧支配的生活,他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雾色渐渐地淡了下来。

  洞穴外的月光,淡淡透入。

  许若凡略一抬眼,动作一顿,很轻地松了一口气。

  黑雾仍然环绕在他身边。

  可那种一眨不眨注视着自己的感觉消失了。

  ——渊,又睡着了。

  祂好像每次都是吃饱就睡觉。

  ——许若凡感觉自己发现了一条真理。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他给渊做炒鸡吃,过后就可以有一段很长的自由活动时间了。

  或许,某一天,他可以趁此机会离开地崖……

  许若凡揉了揉酸涩的手臂,别过头,看了看可怜巴巴的余继轩,把手中的炒鸡给他分了点,自己也吃了起来。

  余继轩犹豫地看着那团缓慢呼吸的黑雾,不敢出声。

  许若凡:“睡着了,快吃吧。”

  余继轩如获大赦,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许若凡看着他饿极了的吃相,摇了摇头,边吃边道:

  “我打算在十天之内离开地崖,你呢?”

  余继轩动作微微一顿。

  是啊,他呢?

  离开地崖,他又能去哪里?

  回到无涯峰,继续被那些人欺侮,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吗?

  他早已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可若不回门派,他竟不知要往哪去……

  余继轩沉默了一下,神情不再有白天的嚣张肆意,反而挂上一丝茫然:

  “我不知道。”

  余继轩才刚说完,便觉不妥,很快地收起这种茫然,戒备地瞪着许若凡,反问道:

  “你和渊的关系这样亲密,也要离开地崖?”

  许若凡含在口中的东西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他缓了缓,面色古怪地道:“亲……密?”

  “祂一直缠着你,又那么听你的话,你又给祂做吃的……”余继轩思索片刻,突然震惊地盯着许若凡,浑身僵硬地缓缓后退,“难、难道……所谓的上古邪魔‘渊’,其实不过是你饲养的一只……魔兽……”

  许若凡:“?”

  “原、原来,真正要引发千年浩劫的人不是渊,而是……”余继轩继续发散,目光颤抖地盯着许若凡。

  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青年,竟然才是幕后操控棋局的人……

  他佯装善良,救下两大门派的年轻弟子,定已想好了更加不可告人的后手……

  许若凡:“打住!”

  余继轩果真乖乖停下,不敢再乱说,目光颤抖地看着他。

  许若凡感慨,他要是不好好澄清,岂不是成了狐假虎威的人。

  他正要开口解释,余继轩居然两步上前,咚的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师父,请您收我为徒!余继轩在无涯峰摸爬滚打十几年,受尽欺侮,早知天下人类没几个好货色,若您不嫌弃,我定想尽办法为您开疆拓土,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将这三川万界为您收入囊中!”

  许若凡顿时感觉自己寿命大减,退了半步。

  这余继轩不过比自己小两岁,这一膝盖跪在他面前……他当真是有些头疼。

  “你既然有这样的目标……这样,等渊醒过来,我和他沟通一下,让祂收了你吧。”

  许若凡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案。

  这余继轩果然是有些反派才有的理想,说不定原本便是要拜入渊门下的,他更不能截胡,抢了人家的好徒弟。

  “请您收余继轩为徒!”余继轩又磕了一个响头。

  许若凡摆手后退。

  “请您收余继轩为徒!”余继轩又连磕了几个响头。

  看架势,如果许若凡不答应,就要一直这样磕下去。

  许若凡见不得这一幕,忙道:

  “可我并非你口中那位‘要引发千年浩劫的人’,渊才是……”

  余继轩只当他不想收徒才百般推脱,抢白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余继轩不管师父从何而来,要向何处而去,只要你愿意带着我、给我一口饭吃,我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要入十八层地狱……也绝不负你。”

  许若凡再次长长叹息了一声。

  若不是目睹余继轩被刁难,知道他浑身淤青,是长年受着同门的欺凌,他早就让渊把余继轩打包塞回无涯峰里。

  就算现在余继轩心术已经不正,这样声声哀求他收留自己……许若凡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哪天你要是改变了想法,就告诉我……”许若凡说,“那你……先把这洞穴里收拾一下吧。”

  “是!师父!这点小事,轻轻松松!”余继轩抬起头,双目晶亮地看着许若凡,目光一扫先前的猜疑和颓靡,充满了信任和……斗志昂扬。

  他被这混乱的世道欺压多年,如今终于寻得一个翻身的机会!终有一天,他学有所成,定要回到无涯峰,撕下整个无涯峰伪善的面具,亲手了结那些欺压过他的杂碎们!

  余继轩士气一振,登时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洞穴内的东西来。

  许若凡感慨地转过头去,凝视着那片自始至终都安然沉睡着,似乎对一切毫无所觉的黑雾,抹了一把辛酸泪,心想:

  渊啊渊,越是关键的时候,你倒是睡得越熟啊……

  他日你若真的会完全苏醒,可别怪我抢了你的好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