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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才刚出口,席玉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但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没有收回的机会。

  席玉真是止不住的懊恼,一遍遍气自己,胸腔里的闷气越积越多,这时一记低低的笑声倏地入耳。

  看过去,是眼前人在笑,长长的眼眸弯弯,像是天边的明月,弯作了月牙的形状。

  “可爱……”

  话里还夹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尽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好似被那和煦若春风的笑容给晃晕了眼,一路晃到了心坎里,席玉心跳如鼓,身体更是如过电般又麻又痒,错乱道:“那…那不就行了……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我先出去了……”

  莫名的慌乱席卷整颗心脏,席玉连那双带笑的眼睛都不敢再看,转过蛇身就想要下床。可他忘了,自己的蛇尾巴还在别人手里攥着,便是想走也走不得。

  惟康轻轻一拽,逃跑的黑蛇就又回到了面前,闲闲坐起身,黑若点漆的眸子把席玉仔细瞧着,无端生出些探究之意,“你能有什么事?”

  “怎…怎么没有!”大脑都断了线,席玉慌不择言,寻到句话就丢了出去,“要吃早饭了!我要吃早饭。”

  听这慌慌张张的语气也知他说的完全是瞎话,惟康心内了然,却格外好心眼地没有拆穿,揉搓揉搓蛇脑袋,“好,吃早饭,今儿早上想吃什么?”

  “吃小笼包……”

  他这么问,席玉脑子一热,也就随口答了。

  等人起了身去穿衣的时候,席玉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些不对。刚才惟康说话时的语气,貌似很温柔,堪比春水柔情,活脱脱跟变了个人一样。

  想到这里,席玉飞快摇头,否定自己这不切实际的荒唐想法。

  不可能的,这坏心眼儿的蛇跟温柔根本挨不上边,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已经端到了面前,被双冷玉筷子夹着往自己嘴里送时,席玉都还没真正确定刚才惟康说话时的语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霎时间屋里就静悄了,外头天光灿烂,透过棱花窗格格投入,笼在靠窗软榻边的一人一蛇身上,入目都是亮灿灿的,洒了金粉一般。

  这时节,风都是缱绻着的,像是温柔舔舐过去,叫人留恋。

  席玉想的投入,一时间倒忽略了眼前的人。惟康执着玉箸,撑着下颌,眉目间的冷意都让这洒金似的阳光给冲淡了许多,余下的都是柔,还带着将将好的温度。

  偏席玉陷在思绪里抽不出身,也就没瞧见这顶顶好的光景。直到头顶落下道话音,他才懵懵然回了神。

  “今儿个在屋里好好待着,若是敢跟着席灵乱跑,回来我就扒了你和她的皮。”语调不轻不重,但能够如此平淡地说出这种要扒下人皮的话,才真叫人悚然。

  席玉登时抖过三抖,嘴里还嚼着的小笼包都不香了,愈发食不知味,囫囵咽了下去。

  瞧瞧,分明跟从前没有两样,什么温柔,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

  这下子,席玉彻底把刚才那事丢在了脑后,再不去细思了。

  “听见了没有?”

  大抵是没听见回应,惟康握着玉箸,向前探去,径直伸进了黑蛇的口中,威胁满满地戳戳腔内软肉。

  “听见了听见了。”席玉含糊又害怕地应着。

  但惟康却还不打算如此轻易就放过席玉,托着下巴,挑高了手,转着手中的玉筷,轻轻在里头戳弄几下,“听见什么了?”

  语调拉得长又慢,目光垂下,审视着面前的黑蛇,或者说是里头藏着的人。

  “待在屋里,不能跟席灵玩。”

  这番话答得颇好,惟康满意地挑起眉梢,退出筷子,转而又夹起个热乎乎的白面小笼包。可席玉被扒皮一言给唬得早没了食欲,此刻看着眼前的吃食,不仅不想吃,还阵阵犯恶心。

  面对已经递到嘴巴跟前的吃食,他不肯再张嘴,向后退避着惟康的喂食。

  “不想吃?”

  席玉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不是不想,是我…我吃饱了,不饿。”

  “真的吃饱了?”清如明镜似的眼珠子把席玉牢牢盯着,在那样似是能洞察内心一切的目光下,他瞬间就改了口,“没有没有。”

  “那还不吃?”玉箸再往前伸,这次小笼包已经抵在了嘴巴前,甚至可以感受到里头的肉汁正在慢慢往外渗,即将淌出来,漫进口中。

  腹间浪打似地翻腾,卷起股股恶心,席玉恹恹道:“不想吃这个。”

  “那想吃什么?”惟康搁下了小笼包,玉箸同时落在盘子上,撞出环玉相击的悦耳脆响。

  席玉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想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都是敷衍他,随便说的,怎的他就非要这么较真?

  席玉苦思,忽而想到什么。

  “糖葫芦,想吃糖葫芦!”

  惟康神情微愕,但很快又转回了那副冷模样,“还想吃旁的吗?”

  席玉摇摇头,“只想吃这个。”

  最后总算是把人打发走了,说是回来时会带一串糖葫芦,但席玉哪还管得了那些,一串两串的都随他去了。

  总算得了清净,在暖阳的照耀下,困意也渐渐袭卷上来,最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窗外阳光爬上窗棂,又慢慢的退去,席玉这一觉睡得漫长又祥和,可能是因昨日的酒气还未散尽,倒迷蒙了脑袋,才一睡不醒。

  再醒,是被推门声吵醒的。

  席玉的这间屋子,旁的人不敢随意进来,这般胆大的,世间只可能有两个人。

  一个是冷得跟块冰似的蛇妖,另外一个就是什么都不顾的席灵。

  果不其然,门一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席玉!”

  席灵大咧咧地走进来,在屋中扫了一圈。此刻天色渐昏,屋里却还没点灯,显得愈发昏昏暗暗。

  席灵顺手点了屋中的灯,便见无论里头还是外头都空空如也,竟没有人在。

  “出去了?”她诧了诧,像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喃喃道:“偏偏是这时候。”

  进到里头,再一细瞧,发现了窝在床上,刚刚探起身子的黑蛇,顿时星眼亮闪,“小黑蛇!”

  她扑过去,丝毫不惧怕会不会被咬,这副虎里虎气的样子反倒把席玉给唬得慌忙要避。

  天知道,他这妹妹能做出什么事来。

  况且……已经答应了那人,不能跟席灵玩的。

  席灵跟个展翼的鹏鸟般,飞到床边,便伏住了身子,只把手掌搁在床榻上,又垫着下巴,近距离打量着眼前的黑蛇,“我总感觉你跟其他的蛇不太一样,好似会通人性?”

  一语说完,她伸出手指,试探着去碰黑蛇的脑袋。搁在平时,早被咬了,不过席玉打心里宠爱妹妹,倒也纵着她,真成了她口中通人性的蛇,跟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任由她乱戳乱碰。

  “是真的!”席灵欢悦起来,眸子里碎开了星光般,全是星星点点的光,“怨不得席玉那会会生气,你是通人性的,便跟我的马儿一样,就算我不识路,它也可以载着我从离家千里的地方回来,这次也一样。”

  她提起这个,让席玉有些莫名,不知她话里的意思是什么,紧接着又听她自语道:“偏偏今天出去了,席玉那个人平日里最不爱出门了,总是遵着爹娘的话,跟些爱说酸话的人来往。”

  素手抚着黑蛇的脑袋,带来的感觉并不好。她的手不似寻常女子的手细嫩,掌心生了粗茧,就同个武夫没什么两样,落在身上,磨人得很。

  席玉却丝毫不动,心内淌过的都是说不出的心疼,“傻妹妹,何必将自己累成这副模样,待在家里不好吗?”

  “我才不要像席玉那样子呢!整日整日的都待在家里,迟早变得酸里酸气,浑身都是腐朽的味道!”说的咬牙切齿,好似一想起这件事,就极为厌恶。

  席玉苦涩地瞧着她,倒也没反驳她的话,就觉得他这妹妹是个管不住的,似鹏鸟一般,注定振翅在广阔天际中,而不是困囿于小小一方天地。

  她注定跟自己是不一样的。

  也是,席家有自己就够了。

  天地之大,她大可去尽情肆意发挥,翱翔广袤天际,只偶尔驻足家中,回头看一看自己这哥哥。

  如此便足够了。

  喃语声又起,这次低沉了许多,几乎是在低叹,“可我晓得的,从前哥哥也不是这样的,都是为了我,我清楚的。所以我想做哥哥的眼睛,替哥哥多看看这外头的光景。”

  再次望过来,席灵的眸光一瞬悲伤许多,泪水在眼眶中盘踞,像是巨兽,吼叫着吞噬席玉的心,他不愿见妹妹垂泪,即便是因为自己。

  “瞧我,倒在这里矫情起来了,好在席玉不在。”她飞快掠去眼角将坠的泪珠,扯出个笑模样来。

  “他不在,也就没法送我最后一程。小黑蛇,你来代替哥哥祝福我吧。”

  “祝福我这一战告捷,能够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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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玉:我真的吃不下了……

  蛇蛇: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