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春寰赴雪>第75章 李花落

  空杳仙宗虽然是天下第一仙门,但仙府却修得不大。之前莫惊春是一个人来,正堂哪怕是坐满了人,看着也还不算小。但燕辞楹一进来,他身后的魔修就把正堂压得满满当当,实在显得拥挤。

  燕辞楹一一扫过堂内众人:“我师尊呢?”

  沈微明道:“他没回来,况且,李疏渺不过是我门内一名长老,当不起魔神的师尊。”

  “这话怎么说?”燕辞楹不用他们请,便坐在了李疏渺常坐的位置上,“我师尊带我入山当日,就是写了帖敬了茶的,他不是我师尊,那谁才是?”

  倪亦熙厉声道:“空杳山没有入魔的弟子,他当然不算你师尊。”

  “我当是谁说话这么直,原来是倪师叔。”燕辞楹摩挲着桌椅,缓缓道,“几个月过去了,师叔的脾性还是未改。辞楹谢师叔当日救命之恩,如若没有师叔,我想必就命丧师尊剑下了。不过,我堕魔道,到底是因为谁?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倒像是我错了一般。受害的人被你们冷眼相对,始作俑者你们倒是护得好好的。也对,毕竟,他和你们是师兄弟嘛。哪怕倪师叔亲眼见到师尊要杀我,如今也还是要帮着他。”

  “谁帮着谁?”倪亦熙皱眉道,“李疏渺杀你是不对,难道你就做得好得很?前几日你才杀了逍遥派那些玄宗长老掌门,今日又到我空杳山来耀武扬威!他们的头颅现在还挂在凭黯墟,燕辞楹,你是什么意思?你既说李疏渺是你师尊,那空杳仙宗也算你的师门,可你如今所作所为,哪里有一点仙门风范?我知道你肯定恨上了李疏渺,但私人之怨,用得着你费尽心机当上魔神,朝整个仙门来报吗?”

  “好义正辞严啊倪师叔,我无缘无故受人杀害,难道还要感恩戴德吗?”燕辞楹道,“逍遥派是自作自受,他们找人杀我,我当然要回敬回敬。免得届时都觉得,我这个魔尊才不配位,比不上鹿苍,这样做也才不辜负我一进门你们就高高在上地说教啊。”

  “你真是无药可救,这才几个月,你就变成这样?”

  面对这句话,燕辞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师叔,要不然我帮你骂吧?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心狠手辣、罪恶滔天,你觉得哪个词比较适合我?”

  燕辞楹以前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弟子,受了冤都无处申诉,本性也不坏,可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了魔尊,众人要么一时间都转换不过来这样的反差,要么便像倪亦熙一般对他仇视起来,只有沈微明斟酌了一会儿,道:“辞楹,你师尊当日所举,也是事出有因,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何故还要来此一遭呢?他对不起你,我们都认,若是你活着回来,我必当竭尽全力补偿你,但你现在已经贵为魔尊,想来,空杳仙宗也没什么东西能叫你入眼的了。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沈宗主此话差矣,空杳山怎么会没有我看得上的东西呢?”燕辞楹意味深长道。

  他一转头,一个身罩轻薄黑纱,里着织花白缎的人走了过来。燕辞楹笑了起来,起身迎道:“师尊,你回来了!大家都到了,你又迟到。”

  门外,李疏渺面无表情地看着死里逃生的燕辞楹。沈微明急着靠近他,小声低语:“不是叫你别出来吗?”

  李疏渺没有应沈微明,只朝燕辞楹道:“让你的人退下,有话出来说。”

  “好。”燕辞楹挥退手下,“不如去师尊的屋子?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师尊的屋子,弟子还没进过几回呢。”

  沈微明拉住李疏渺,不让他走。李疏渺偏头看向他:“这里,你不管了?”

  “可我也要顾全你,你跟他独处一室,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怎么办?”李疏渺冷道,“准备后事就是,还要怎么办?”

  这话把燕辞楹给逗笑了,他亲昵地牵起李疏渺的衣袖:“弟子有这么危险吗?不过是单独说些话,就要叫人准备后事。师尊,你胆子也太小了。不过,像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不吉利。”

  不吉利几个字像极了一种威胁,李疏渺拂开燕辞楹的手:“走吧。”

  “坐吧。”

  李疏渺的屋子陈设极其简单,全然不像是一个长老该有的规制。单色的被褥整整齐齐叠在榻上,两件外袍挂在床后,铜炉香案花瓶屏风一应皆无,连茶盏看上去也是最为普通的一种,屋子就像没有住人一样。

  燕辞楹坐下,眼神黏在李疏渺身上:“师尊,弟子不在的这段时日,你都做什么呢?”

  “你是来叙旧的?”李疏渺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或者,你想杀了我,也可以。”

  “师尊,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不是叫你别说了吗?”燕辞楹似乎有些不大高兴,“还是师尊觉得,弟子回来就是为了要师尊的命的?”

  李疏渺冷道:“不然?”

  “原来师尊就是这么看我的?”

  “先前是我要杀你,你因此生恨,人之常情。如今你已是魔尊,想让我死,也属正常。”李疏渺语调平缓,对上燕辞楹也无惊无惧。他整个人恍若逢秋凋木、临冬静水,什么事都不会叫他色变,什么物都不会叫他起兴,对人总是一派疏离、冷冷淡淡,从前如此,现在也是。

  燕辞楹道:“师尊此言之意,是成王败寇吗?真是好没意思的话。其实来此之前,弟子一直在设想师尊与弟子重逢之景,猜想师尊是什么反应。或惊、或恼、或急、或悲,无论是哪一种,都比现在叫弟子觉得有趣。与之对比,弟子不免失望了。不过转念一想,师尊不一直是这样吗?弟子真的很好奇,这世上还有没有一个人能叫你展露出别的情绪?”

  “说完了?”

  “没有,当然没有。”

  窗户大概是李疏渺这里最精巧的东西,木质交窗上镂着李花枝叶的纹样,与别的窗户都不同。以前某些时候,燕辞楹就站在这扇窗户后看李疏渺。这扇窗不常开,故而燕辞楹也看不见什么,偶有微薄人影在屋内走动,他也不敢出声,怕惊扰了这人。如若站在窗下的时候能遇上晴日,是最好的。阳光从对面照过来,李花疏影就会落到燕辞楹身上,似乎屋内的人也注意到了他,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抚抱。

  燕辞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李花交窗上:“弟子能问师尊一个问题吗?”

  “你问。”

  “师尊为何要杀弟子?”燕辞楹伸手摸上这扇交窗,木块触感粗糙,哪怕外表看着算得上有意境,实际上做工也并不细致。

  李疏渺注视着燕辞楹:“你不该都知道了吗?当上了魔尊,难道缘由还不明白吗?”

  燕辞楹自然清楚,他道:“弟子想听师尊亲口说。”

  屋内有一霎那的宁静,李疏渺道:“因为我要你的心。你是元女神泪转世,用你的心炼成的剑,能叫魔神灰飞烟灭。我要杀他,就必须先杀你。”

  燕辞楹苦笑两声:“果然如此。”

  他站起身来,在这简朴的屋子里慢慢踱步,手指抚过一个又一个地方:“所以师尊曾说不会收徒,却破例把弟子带了回来。带回来后,又对弟子不闻不问,既不授以剑术,也不教以仙学,甚至连话也不常和弟子说两句。师尊,你是怕吗?”

  燕辞楹走到李疏渺面前:“杀我当日,你几番犹豫,若你出剑果决,倪亦熙也来不及拦你。你是不是也不忍心对弟子下手——即便你已经尽量远离弟子,不曾跟弟子有过多过密的来往,尽量把弟子看做一个陌路之人,你也还是狠不下心。从前弟子就觉得,师尊虽然为人冷淡,但跟师伯师叔的关系也谈不上恶劣,跟沈师伯,甚至还算得上交好。哪怕是与你相看两厌的倪师叔,你也不会无视他。唯有弟子,你总是离得远远的,师尊,你是怕跟弟子相熟、怕认识到弟子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后,舍不得杀弟子,是吗?”

  “是。”李疏渺缓缓应道。

  燕辞楹笑了一声:“但就算如此,师尊你不也没有做到吗?”

  他的言语中满是嘲弄,似乎在嘲笑李疏渺的谋划落空,又像是在说自己如今已经位高权重,远非一个空杳仙宗的长老可比,可这种嘲弄却更接近一种绝望——既然动了手,为何不干脆了结了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回来面对这些的机会?

  “师尊,你知道我来空杳仙宗,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燕辞楹就在李疏渺身前站定,低着头看着静坐的人,一动也不动,“不是我欲上山造访却屡次遭拒而受到的怠慢,也不是因我堕魔,他们在前堂骂我的那些话。最让我生气的,是师尊你啊。”

  “师尊,你这副无所谓的态度,连以为我要你的命也不在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输得起又放得下,看得特别开,心胸尤其豁达?我是不是得敬你一句超然忘尘?”燕辞楹道,“可你真的让我好生气,哪怕你看到我时稍微吃惊一些,我都不会如此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