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春寰赴雪>第70章 无绝期

  “像我?”湛若水道,“外貌吗?”

  莫惊春摇头:“不是,据他所说,是我的眼睛和秉性。”

  “哦。那我大概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百年前,我没能杀了他,想必如今他的修为更非从前可比,你此去凶险万分,千万小心。如果有机会,请务必将他诛杀。”

  莫惊春望着冰封的水涵空灵剑,开口问道:“前辈,您也恨他吗?”

  鹿苍说他和湛若水像,可湛若水却说自己在那种境遇下无法独活。莫惊春觉得二人的说话似乎都不完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极力想要杀死鹿苍的执念,源自于自己对他的恨,可湛若水对鹿苍的感情似乎却不止于此。他们是旧友,是师亲,湛若水对鹿苍的感情,怎么能跟莫惊春一样呢?

  或许,让湛若水自尽的并非是恨意,而是无穷无尽、缠绵不休的爱。

  “当然恨。”湛若水顿了顿,“他跟你说这些时,有说我是怎么对他的吗?”

  “在他堕魔前,您与他形影不离。后来,您就疏远了他。他并未直言,但我感觉……”莫惊春犹豫着措辞,“他应该是觉得,您不喜欢他。从前他在您心里的地位就比不过另一位师兄,后来……在他的心目中,您应当是更讨厌他的。但我觉得,并非如此。”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冰洞里,湛若水的声音更多了几分空灵,似乎即将消绝于天地,又似乎天地也为他暂留,“自柯师兄为他所杀后,我便开始反思自己。柯师兄的死,源于鹿苍对他的嫉恨,与我也脱不了干系。我明知他对柯师兄心有不满,有时还借着这种不满逗弄他。所以他从无窍洞出来后,我便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与他交好者只有我一人,但我没了柯师兄,也还有别的师姐师弟。除非我与他人斩断关系,否则必将旧事重演。此乃画地为牢之举,他的心性仍旧未改,并非良策。于是我便有意远离他,希望长此以往,他能习惯没有人专门依顺他的日子。但是我错了……”

  鹿苍非但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杀尽明镜垢全门。

  当时湛若水的悲伤,一半来自于柯旭燃的惨死,一半却源于鹿苍的过失。同一个人交往,不能单单只看他的优处,这些年,湛若水几乎无条件地接纳鹿苍的缺点。一则,湛若水觉得这些缺点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无伤大雅,他可以忍耐。二则,湛若水因良善而优柔,鹿苍的专断正好使他不必多思;湛若水因丧亲而茕独,鹿苍的霸道也正好让他如得温房。

  所以,他怎么可能因此讨厌鹿苍?

  但这一点,他的师哥似乎并未明晓。虽然湛若水有诸多好友,但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对鹿苍的偏心显而易见,甚至别的师兄师姐都看得出来,鹿苍怎么会以为自己对柯旭燃比对他好的?

  兵戈之声越来越大,湛若水问:“你要走了是吗?”

  “是。”

  “那你把这把剑带走吧。”

  水涵空是云海曙湛家的传世名剑,总是湛家现在人丁凋落,莫惊春与之非亲非故,如何能拿?他道:“前辈,您的余魂附着在此剑上,只怕我一拔剑,您的余魂就要散了。或许等我得胜归来,能寻到方法为您招魂塑身?”

  “人固有死,若无所期,生路绵绵无休又有什么意思?自古求仙问道者如过江之鲫,可真得道飞升者,又有哪一个是只图万寿无疆之辈?”

  湛若水的残魂没有形体,莫惊春却觉得他正凝望着洞外那小小一抹湛蓝天色。莫惊春不觉生出几分庆幸,还好今日万里无云。

  “你拔剑吧。”

  莫惊春伸手握住剑柄:“前辈,若有缘遇上您族中后人,我定将水涵空归还。”

  应答莫惊春只有了无牵挂的一字:“好。”

  一道灵力注入其中,冰层应声而碎,水涵空剑身发出冰蓝色的灵光,被莫惊春拔出。一缕风擦着莫惊春的发丝吹过,却不带寒意,似乎更适合处于竹林溪畔。

  魔兵涌进来将莫惊春团团围住,楼弃负刀缓缓上前:“哥哥,别来无恙。”

  魔宗地牢。

  莫惊春被一把丢进去,这里筑墙的岩石坚硬无比,磕得莫惊春脊背疼痛欲裂。

  楼弃打量了两眼地牢,又看向狼狈的莫惊春:“曾经我也在这里待了两个月,受尽刑罚,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哥哥了。哥哥就在这里好生待着吧,衣照雪一时也顾不过来了。”

  “看着我做什么?”楼弃从一边的墙上摘下一条带刺的鞭子,“担心衣照雪?说起来,他的修为还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比空杳仙宗同辈之人高出不少。我可真是担心,他要是把哥哥从我这里抢走,我该怎么办?”

  饶是做戏,莫惊春对着此时此刻的楼弃,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真切地从楼弃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恨意,这人似乎真想把他关在这里,虐打至死。

  而下一刻,楼弃便挥着鞭子打了莫惊春,莫惊春闷哼两声,撑起身子要躲,楼弃一把揪住莫惊春的衣领,把人抵到墙上。

  “这就打起来了?”鹿苍的声音自地牢外传入,他缓缓走了进来,“以后多得是动手的机会,急什么?”

  楼弃松开莫惊春,莫惊春便滑坐在地。楼弃跪下道:“参见尊主。”

  鹿苍朝他摆摆手,示意楼弃平身。他走到的唇角流血的莫惊春面前,居高临下地叹道:“啧,被打成这样,你弟弟是有多恨你?柳儿这些日子躲哪儿去了?江潮生终于护不住你了?”

  莫惊春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鹿苍带着笑掐住莫惊春的脖子,把人摔倒石壁之上。莫惊春硬生生咳出一口血,挣扎两下却没能站起来。

  楼弃身子微动,没有上前。鹿苍发现了他的意图,冷道:“想扶他呀?不是你把他打成这样的?怎么,只许你打,本座打不得?”

  “没有。”楼弃望着莫惊春,“沦落到此,是他活该。”

  鹿苍走到莫惊春面前,蹲下身来:“听到了?你弟弟也这样想,你说你是多招人讨厌?”

  莫惊春这副遍体鳞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怀着恨意盯着鹿苍的样子,叫鹿苍享受极了。鹿苍喜悦道:“本来嘛,应该把你留下慢慢折腾的,但柳儿也不免是个祸害,留着你本座不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被你反咬一口,还是早杀为好。前几日魔宗攻下了逍遥派,和几个依附他们的宗门,正准备办个庆功宴庆祝一番。柳儿来的正是时候,不如就把你拖到典礼上,凌迟处死,也好叫那些负隅顽抗的仙门知道和本座作对是什么下场。”

  说着,他笑道:“当然了,这也要问过柳儿的意思是不是?你对这个处置,意下如何?”

  莫惊春呸了一声:“滚!”

  “滚?”鹿苍揪着莫惊春的衣领把人提起来,“都沦为阶下囚了,还叫本座滚?可见柳儿以前在本座面前,装得多难受啊。心里肯定骂死本座了,对吧?”

  他冲着莫惊春的腹部就给了一拳,莫惊春疼得蜷起身子。鹿苍摸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别这样,本座还等着柳儿求本座呢。”

  莫惊春唇舌间都是血:“做梦!”

  “的确是在做梦。”鹿苍也不生气,“等本座抓到江潮生和衣照雪,你束手无策的时候,本座倒要看看你求不求人。”

  他又看了两眼莫惊春的惨状,这才转身离去。确定他出了地牢,楼弃朝莫惊春走来。他看似蛮横地拽起莫惊春,凑到了莫惊春耳边。从身后看,会以为他在小声警告莫惊春什么,但只有两人清楚,楼弃什么也没做,只是给莫惊春喂了一颗药。

  “对不起,哥哥。”楼弃小声道,“很疼是不是?”

  乖顺的语气叫莫惊春把方才对楼弃的猜测都归为了错觉,他摇了摇头,问:“庆功宴在什么时候?逍遥派是怎么回事?”

  楼弃一面借余光注意着水牢里的守卫,一面答道:“庆功宴在三日之后,哥哥放心,鹿苍抓不住江潮生和衣照雪。至于逍遥派,墙头草一个,打不过就投降,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摸着莫惊春的发丝和脊背,既像一种变质的亲近,又像一种诡异的安抚。这让莫惊春有些不适,他道:“果真如你所言,鹿苍会找个重要的时候杀了我。可三日之后,真的能确保一切都按计划行事,万无一失吗?”

  “当然。”楼弃握住莫惊春的手,凝望着莫惊春的双眸,“只要是为了哥哥,我做什么都可以。”

  庆功宴之期转瞬即至。楼弃领着一个红衣男子,从袖中抽出一张绸巾:“蒙好你的脸,别叫鹿苍看到。”

  虞粲接过绸巾,依言蒙上。

  “去我的住处等我。”楼弃现在的住所就是莫惊春以前在凭黯墟的院子,“记住,别乱走,要是我带人回来撞上你,我立马把你赶出去。”

  “是。”虞粲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