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春寰赴雪>第15章 经年恨

  “你居然是花月族人。”翁齐焱比记忆中要年老许多,“我试了很多办法都不能使斯兰草复生,也难怪你要找我修复有无钟,魔宗于你有灭族之仇,又怎么能不记恨?”

  莫惊春道:“事出紧急,不得不冒昧打扰前辈。魔族之势日益滔天,为祸人间,还请前辈念及苍生,修复有无钟。”

  翁齐焱呵呵笑了两声,声音古怪:“你不必将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对我说,我不是什么好人,魔族统治人间与否,跟我没有丝毫相干。我这个人心胸最是狭隘,自己过得不好,也不希望别人过得好。不过嘛,你今日重生了斯兰草,我便大发慈悲一回。你身边那个小子,斯兰草只能解他魇症,不能解余毒,我虽没有彻彻底底的解药,但也有法子让他康复。”

  “多谢。”莫惊春朝翁齐焱拱手。

  “你不必急着谢我。”翁齐焱背着手,“我话还没说完。我只说帮你一个忙,给他解毒和修复有无钟是两件事,我只能办一个。”

  莫惊春这才算见识了翁齐焱的怪异,道:“世人说三葬疯道脾气古怪,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翁齐焱拧起眉头,一双眼睛在散乱发丝的遮挡下注视着莫惊春:“你知道我这个称号?”

  “不仅知道,还知道为何有此一号。”

  翁齐焱不悦道:“没人敢在我面前提,你的胆子倒是大。”

  “前辈血洗玄昼宗时,恐怕没有细细翻找过吧。”莫惊春勾起唇角,“我这里有个东西,是方才找到的,前辈可能会感兴趣。”

  莫惊春摸出指环,污泥和浊雨早叫这枚指环失去往日光彩,但还是足以令翁齐焱失神。

  然而,失神也不过是一瞬间,翁齐焱很快又恢复他那枯木怪蛇一般的神色:“周晚棠当年弃我而去,跟我已经再无关瓜葛。这个戒环与我而言毫无意义,你想用它让我念旧情,谁教给你这么蠢的法子?”

  莫惊春道:“当年前辈收到一封书信,该信以周姑娘之口吻,与前辈分手言别。后来前辈因此生恨,毒杀玄昼宗全派。但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

  提及旧事,翁齐焱愤恨不已:“误会?什么误会?周晚棠曾与我海誓山盟,后来一见玄昼宗满门富贵,便弃我而去!”

  他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狰狞的疤痕暴露无遗:“你既然知道我被称作三葬疯道,也应该知道,我爹是怎么没的。我本不欲屠杀他满门,可我竟然发现,玄昼宗就是当年枉顾我爹性命的门派!我当时在啼竹愁已待了三十余年,若非那封信,还不可能知晓。幼时的我四处流窜,兜兜转转居然到了故仇身边,还经年未觉,这岂非是天意弄人?或许老天也要叫我翁齐焱报仇,他玄昼宗先杀我父,后夺我妻,我安能让他们好过?”

  莫惊春咽下讲和的话:“因果相连,我是局外人,不该多言。玄昼宗无辜之众,与你而言也无情分,不过蝼蚁。可周晚棠是你发妻,你连她也杀?”

  翁齐焱振袖长叹:“我本不欲害她。自收到那封信来,我一连数月都在研制能将他们治死的毒药。我在玄昼宗的水源里下了毒,但给她带了解药。若是她愿意同我一起回去,我也能不计前嫌。可谁知道,她居然有了那个叫张祎的修士的孩子!她将我置之何地!”

  莫惊春垂目,银蝶在指尖翻动:“花月族除了能使花草起死回生,还能借万物之灵通晓一些事情。前辈自己看看吧。”

  银色灵光幻化作人影,昔日心上人又在眼前。

  周晚棠侧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周祺坐在一边,吹着手里的药:“转过来,把药喝了。”

  想到安胎药是为了孩子好,周晚棠慢吞吞坐起来:“真难喝。”

  “你就知足吧。”周祺趁机劝说,“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你再装?”周祺道,“张祎,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说了,他喜欢你,也不介意你有孩子,会视如己出的。”

  周晚棠放下药碗:“他怎么知道的?你和他说的?”

  “前两天我们不是吵架吗?他正好来看你,就在门口听到了。”

  周晚棠瞪了周祺一眼,不想搭理人。

  “张祎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周祺道,“而且你真以为你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要给玄昼宗知道你就是翁齐焱身边那个女人,迟早把你拖出去千刀万剐。照我说,你就跟张祎在一起,对外就说你们早成亲了,不过是前些日子失散了。反正别人对我和张祎也所知不多。”

  “你又知道了!”周晚棠道,“你如果让我回啼竹愁,哪里来的这些麻烦?”

  周祺不肯让自己妹妹跟歪门邪道混在一起:“你休想!要么你跟张祎在一起,把孩子生下来,要么我送你一副堕胎药,你自己选。”

  一个姑娘住在亲哥哥的屋子里并不是长久的事,更何况周晚棠还身怀有孕。周祺遮遮掩掩,仍旧露出一些马脚。周晚棠试过逃跑,都没有成功。眼看月份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假意答应周祺和张祎。

  然而翁齐焱倒底没有等到周晚棠回去找他。或许真如周祺这些正道之人所言,翁齐焱绝非善类。周晚棠即将临盆之日,正好撞上翁齐焱投毒。她喝下有毒的水,难以分娩。好不容易产下孩子,已是丢了半条性命。玄昼宗满门皆死,未立刻暴毙者也被翁齐焱以鸳鸯钺斩杀。

  周祺扒着床沿,强撑着一口气:“我跟你说他不是好人,你就是不信!你现在看到了!”

  说罢,他喷出一口血,顺着床沿跌了下去。周晚棠觉得喘不上气,更没有力气回答,只攥着她哥的手哭。

  孩子早被稳婆抱离了山,周晚棠只来得及匆匆看过一眼。一双靴子落入周晚棠的视野里,她抬头看去,翁齐焱挽着杂乱的头发,脖间手里都沾着血,一双眼正看着她。

  那些血显然不是他的,是别人的。周晚棠站不起来,只能费力朝前挪了一步。翁齐焱走近了些,又停了下来。云雷纹鸳鸯钺在掌心旋转,不知是否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半山萧瑟,满室陈霜。两人之间恍若隔着千秋万冬。

  翁齐焱耳畔便还回荡着周晚棠以前的笑声和戏语。半晌,他声音苍凉着问:“为什么骗我?”

  “我……”

  周晚棠想说“我没有”,可一口气也提不起来。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伸手费力去够翁齐焱的衣摆。

  翁齐焱隔着布料,摩挲着腰间的药瓶。最终他收了鸳鸯钺,后退一步,往外走去。周晚棠好不容易攥住的衣摆又从指缝溜走。

  “不要……走。”

  满树桂花被风吹落,如星如雨。

  旧事已过二十余年,看了回忆的翁齐焱更比方才老了许多。

  莫惊春道:“周姑娘未能与前辈偕老,乃是其兄从中作梗。那个孩子,是前辈和周姑娘的。他左肩处有一块红斑,若是前辈想找,应当比较容易。”

  这话却又不知触及到翁齐焱什么回忆,他声音低下去:“不必了。”

  衣照雪对莫惊春道:“肩带红斑,我好像听谁说起过。”

  “谁?”莫惊春问。若是能帮翁齐焱找回儿子,或许他能同意修复有无钟。但看翁齐焱的模样,似乎不大想找这个儿子。也是,毕竟恨了数十年,骤然之间知晓是一场误会,哪里又接受得了?

  衣照雪不负莫惊春所望,郑重道:“我忘记了。”

  莫惊春道:“真是谢谢了。”

  翁齐焱从陈年往事中挣扎出来,将一个药瓶抛给莫惊春:“今日,你也算解了我多年心结。有无钟的事,我可以帮你。”

  莫惊春向他道谢:“谢前辈大义。”

  “有无钟能不能修得了,不在我,在你。”翁齐焱却道,“有无钟是上古神器,如今世间尚存的神器中,只有古憔鬼窟保存的残星剑与它同源。有无钟的破损只能拿残星剑来替。你能拿到残星剑,我才能修复有无钟。另外,还需一些古憔鬼窟的地烬石。”

  残星剑乃是神剑,虽然损坏,但威力无边。古憔鬼窟向来将它视作镇城之宝,其可守护古憔鬼窟不受外界侵扰。要拿到又谈何容易?

  莫惊春看破了翁齐焱所说的话:“地烬石恐怕不是来修有无钟的,而是前辈用来炼毒药的吧?但前辈既肯帮忙,地烬石便当做谢礼,在下一定奉上。”

  翁齐焱被拆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嘱咐了衣照雪两句,就消失在废墟之中。

  “有点烧。”衣照雪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莫惊春道:“翁齐焱不是说了嘛,吃了解药就是会觉得有灼烧感,要好几日才能好。你少说话。”

  衣照雪只得点点头。

  古憔鬼窟乃是一座废弃的古城。这座古城是上古时期神魔两军交战之地。这里遍地横尸,久而生怨,所谓黯兮惨悴、风悲日曛,一点不假,慢慢便成了鬼修的聚集之地。也正因为残星剑在交战之时掉落在此,才能被古憔鬼窟所据。近来似乎又多了个酆王,把古憔鬼窟变成了自己的地盘,十分不好对付。想必翁齐焱也是不敢自己来,才叫莫惊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