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春寰赴雪>第4章 空杳山

  衣照雪是被沈微明带回山的,虽不算徒弟,也是后辈。李疏渺却是宗主师弟,更是空杳仙宗长老,端茶倒水这种仆从都能做的小事,如何能叫他?

  莫惊春这分明是故意为难。

  李疏渺眉梢微扬:“你也配喝我倒的茶?”

  “山岳尚容微尘,一杯茶水而已,又何谈配与不配?”莫惊春道。

  说罢,莫惊春略一转念,从衣照雪手中接过茶壶:“不过也是,李仙君贵为仙门长老,说起来,我倒比李仙君要小,合该我给仙君奉茶。”

  他给李疏渺斟满茶水,茶水碧绿澄澈,一如空杳仙宗缥缈云山。

  “只是不知道,我倒的茶,仙君敢不敢喝?”

  莫惊春将茶水端到李疏渺面前。李疏渺眼眸微抬,似是不大看得上莫惊春。饶是如此,他也不得不从莫惊春手中接过茶盏。

  然而,莫惊春也不知怎么端的,看似轻柔无力,可李疏渺却无法拿走茶盏。

  两人暗自较劲,在场之人均能感受到灵力波动。片刻后,莫惊春手一松,那茶盏在李疏渺手间碎裂开来,茶水洒了一地。

  莫惊春故作惊讶:“哎呀,这可真是不巧,怎么就碎了呢?”

  茶水不是刚烧的,不至于烫着人。李疏渺极其注重仪表,就算无仆从递上丝绢,他也不愿用衣袖擦手。

  沈微明拉过李疏渺,把自己的手帕递到他手里。沈微明对莫惊春道:“柳大人的住处在蔚崖,我带大人过去吧。”

  莫惊春道:“何必劳烦沈宗主,他带我过去就行。”

  这个“他”自然是衣照雪。莫惊春朝他扬了扬下巴,面具之下,露出一张弯弯的唇。

  笑似春阳,一点也不像前夜逼他吃下毒药的人,衣照雪依稀从这笑中辨出几分从前的感觉。他朝沈微明示意,带着莫惊春出去了。

  从启程到现在,衣照雪就没有同莫惊春说一句话。

  莫惊春却是个随便的人,才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管别人怎样看他,自顾自就跟衣照雪聊了起来:“我看你不像空杳仙宗的修士,你是他们谁的弟子?”

  衣照雪心里委屈着,见莫惊春这样散漫无意,他更不是滋味。

  沈微明把他捡回来的时候,说他缺了一魂,所以看起来木木的。衣照雪自己也这么觉得,在见到莫惊春之前,他什么也不懂。莫惊春教他笑,带他玩。但无论干什么,衣照雪就是跟别人不大一样,迟缓、顿慢、天真,但却很澄澈。

  衣照雪试着道:“我没有师从任何人,是六年前被宗主捡回来的。”

  “哦。”莫惊春应了一声,并没有听出暗示。

  衣照雪还等着他的下文,可转眼,莫惊春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树林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独自练着功。那身法招式都不像正统。

  莫惊春问:“那是谁?”

  衣照雪道:“李仙君的弟子,燕辞楹。”

  鹿苍为监视仙门动向,曾命仙门各派将自己门下的修士都列表造册,便于他翻查。莫惊春似乎从未在名册上看见过这名字,他道:“我听人说,李仙君性子倨傲,是不收徒弟的?”

  “不知。”衣照雪如实答,“他曾沦落街头,被仙君带了回来。”

  这并不奇怪,空杳仙宗多的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莫惊春好奇道:“那李仙君也不教他吗?出招乱无章法,再大恐怕误了根基。”

  衣照雪算着数,莫惊春统共才跟他说了一句话,剩下的全是在说燕辞楹。于是他索性不答了:“不知。”

  莫惊春猜自己招了恨,终于闭嘴。不知就不知吧,他回房睡觉去。

  到了住处,莫惊春并没有立即睡下。

  他拿出从衣照雪那里抢来的有无钟,准备试验真假。

  “等等。”莫惊春停下动作自言自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色子,“单数为真,双数为假,开。”

  色子在手心摇了摇,被投在桌面上。咕噜转了两圈,四点朝上。

  莫惊春一愣,抓起色子重掷:“这个不准,再来。大点为真,小点为假。”

  色子翻滚着落到桌上,莫惊春认真盯着,一个孤零零的一点停在桌面上,好像一个无言的嘲讽。

  还是假。

  莫惊春一阵无语,捞起色子道:“再来一把,掷到一三五,为真。掷到二四六……也为真。”

  他擦擦手,又擦擦色子,这才掷了出去。

  一个色子就六个面,这次无论怎么仍都是真的。莫惊春的目光追随着色子,那色子在桌面滚了几圈,居然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莫惊春弯下腰去看,那色子正正好卡在了桌角跟墙角的缝隙里,棱角朝上,一个面也没掷出来。

  莫惊春一瘪嘴,把那色子捞出来,认命地开始用逐水验有无钟的真假。

  逐水开花后败,还是假的。

  “没意思。”莫惊春躺到床上,把色子和假有无钟一扔,“睡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夜里,莫惊春起身出门,正好撞见一行人押着白日里那个少年,像是有什么事。

  莫惊春跟了上去,到了地方一看,却是罚堂。

  领头的人将燕辞楹往地上一丢,冲沈微明道:“师兄,他李疏渺的徒弟,你还管不管了?”

  沈微明白日里刚处理完一通庶务,头疼道:“自然要管,倪师弟,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管?”倪亦熙往旁边一坐,“他李疏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教出来一个徒弟也无法无天。师兄每次都说管,哪次又真的管了?”

  沈微明给莫惊春和倪亦熙各自上了杯茶,按着太阳穴道:“你总得先跟我说说,他如何无法无天了吧?”

  倪亦熙冷哼一声,厉道:“他打了我的弟子,还将人推下山阶。幸亏是有人撞见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怎样!”

  李疏渺为人孤僻,倪亦熙也不是好相处的脾气。他二人初见时便因为一些事闹了不快,从此相见便没有好脸色。

  沈微明本以为又是他二人有了什么矛盾,不想事情却如此严重。

  倪亦熙指着堂内弟子,继续道:“师兄若是不信,可细细询问,这些俱是人证。被打的人正在上药,师兄也可以去看。”

  话音刚落,李疏渺便推门而至。倪亦熙讥讽道:“李仙君可真是闲适,大家都到了,单等你一个。自己弟子犯了事,还好意思来的这么迟。”

  李疏渺看了眼跪着的燕辞楹,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燕辞楹眼神躲闪,不敢看他师尊。

  沈微明道:“倪师弟说,是燕辞楹动手打人。”

  李疏渺看着燕辞楹,冷声问:“为什么?”

  问第一遍,燕辞楹并不作答。李疏渺忍着气又问了一声,燕辞楹才道:“是他对师尊出言不逊,所以我才……”

  “出言不逊?”李疏渺反问,“他说了什么,值得你动手打人?门规禁止私斗,你不知道?”

  燕辞楹似要解释,但最终还是闭了嘴,只低头认错:“弟子知错。”

  倪亦熙对这番说辞却不认同:“何谓出言不逊?是言语不敬还是什么?你既说方筹有错在先,那我问你,他说了什么?”

  燕辞楹道:“污言秽语,弟子不敢重复。”

  倪亦熙道:“说又说不出来,方筹不在这里,自然由你狡辩。”

  李疏渺皱眉反驳:“你的意思,是燕辞楹平白无故打你徒弟,为了减罚还污蔑他?”

  “若是方筹真的有错,我自然责罚。”倪亦熙道,“可我问方筹说了什么,你的徒弟又答不上来。弟子之间斗殴打架不是没有,把人往山阶下推、要致人死地的却是头一个!”

  燕辞楹辩解道:“我不是故意要推他下山的,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李疏渺理了理外罩的纱衣;“那就把方筹叫来对峙。”

  方筹身上有伤,来得较慢。李疏渺观他手脚不便,嘴角胸前俱是血迹,知道燕辞楹下的并非轻手。燕辞楹平日里踏实本分,同他这个师尊说话都轻言细语,何至于要把人打成这样?

  若说没有内情,李疏渺绝对不信。

  “我问你,你是否对李仙君出言不逊,这才致使燕辞楹动气殴打?”倪亦熙问方筹。

  方筹立即道:“冤枉啊师尊。我怎么会对李师伯出言不逊?我若是真的对师叔不敬,燕师弟是师叔唯一的徒弟,我又怎敢给他听到?”

  “你撒谎!”燕辞楹气红了眼睛,“分明是你侮辱我师尊在先,我这才打你的。”

  方筹不作声,片刻后,他道:“那你说,我说了李师伯什么坏话?”

  燕辞楹难以启齿:“你说……”

  见燕辞楹果然不愿把那些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方筹肆无忌惮道:“说不出来吧?弟子根本没有辱骂李师伯。燕师弟打我,无非是被我发现他偷盗。”

  不料这人倒打一耙,燕辞楹气道:“我偷你什么了?”

  方筹却信誓旦旦:“青玉禁步。上边有松菊凌寒雕花,在燕辞楹床头的匣子里。那就是我前些日子丢的,我看见了,就找燕辞楹理论,不想他恼羞成怒,这才把我打成这样!师尊,他不但打我,还把我推下那么高的山阶,师尊,您要为我做主啊。”

  “你胡说八道!”燕辞楹气急了,“那是我……”

  “那是你什么?”方筹截过话,“师兄弟们都知道的,我家是北江茶行,平日里我娘惯爱寄东西上山给我的。可你呢?你是被李师伯带回山的孤儿,你拿什么钱来卖青玉禁步?”

  青玉禁步的确是燕辞楹的。李疏渺虽为师尊,对燕辞楹却很冷淡。但这并不妨碍燕辞楹对其敬仰,他攒了很久的钱,要把这禁步送给李疏渺。后来被方筹撞见过一次,方筹便开起了他跟师尊的玩笑。

  如此不敬之言,怎么能说给李疏渺听?方筹正是拿准了燕辞楹不敢说,这才肆无忌惮地当做借口。

  见燕辞楹被方筹堵得哑口无言,李疏渺终于相信是自己徒弟为非作歹,抄起罚堂的软鞭便抽了上去:“偷窃财物、夜半私斗、污蔑同门!我领上山,就是让你干这些的?”

  燕辞楹一声不吭受了这鞭,泪水顺着眼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