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死亡即出狱>第58章 油锅地狱

  不可磨灭的影响。

  这是第一次陈岁安主动叫停回溯, 他根本无法再看下去,气得浑身发抖。

  “后来裴瑎路哀设计我干了什么?”他咬着犬牙,从齿缝中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他们还没去死!!!”

  这是一种被愚弄的怒意和诛心般的耻辱。

  如果没有回溯, 陈岁安永远不会知道陈正和机制做了什么, 哪怕他对郁旋印象只能从回溯中只言片语中去了解,可亲情是怎么也不能泯灭,他无可奈何,更无法接受当年机制对自己母亲有着如此肮脏恶心的企图,还有一点难以隐喻的, 倘若陈正只想杀他,本意识从未主动牵连郁旋情况下。

  或许,自己是不会动手杀陈正。

  幼年的他眼睁睁看着郁旋惨死,成年的他……

  唯一无法原谅的是母亲这点。

  现实总是众说纷纭,然而真相只有一个。

  为时已晚了解真相,无力阻止和挽救, 这种强烈的愤怒化为情绪,顺着气血涌向四肢百骸, 陈岁安浑身绷的笔直,双眼猩红, 这这个征兆可不妙。

  白鹤似乎想劝慰陈岁安,欲言又止半晌, 最终悄悄扯了扯赵渡, 眼神焦急, 大概意思是“姐夫,你说句话啊!”

  从前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在回溯面前无所遁形, 但回溯仅仅代表回溯, 不具备任何改变过去的力量, 此时此刻,陈岁安只恨自己要一层层轮完地狱才能回到宇宙岛。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腌臜事曝露,比愤怒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掉头就走,走进油锅地狱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

  白鹤越来越急:“你想想办法啊!姐夫!”

  然而赵渡面色不改,摇了摇头。

  “不用拦他。”

  “虽然我也很气,恨不得杀了他们泄愤,但现在真不是时候,我哥要是一层层杀下去怎么办!!地狱还没轮完要是越闹越大。”白鹤脸色焦急,跺脚,“现在有你压着,宇宙岛还不知道死了判官,要是我大哥他越杀越多,提前被机制知道该怎么办?二十几年你不眠不休的心血就白费了啊!!!”

  赵渡平直的嘴角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说:“让他去吧,越压抑他越难受,任何事我担着。”

  白鹤忍不住指责:“你......你......真的......太纵容了!”

  所以当两人追赶到油锅地狱之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乌竟都已经死了。

  明晃晃的判决卷宗杂滚落在地上,被蔓延开来的殷红血液所洇湿,成千上万的游魄退避三舍地漂浮在半空之中,他们惊恐地看着地面。

  层层浓雾里。

  乌竟都静静躺在地上,他胸前破了个大洞,而陈岁安半蹲在他面前,满身鲜血慢慢站起,听到动静的他红着眸子回望过来,右手掌中还抓着颗渐渐孱弱跳动的心脏。

  曾经的那个陈岁安已然觉醒大半。

  白鹤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哥?”

  陈岁安方才恍然惊醒般,紧紧低头盯着掌中心脏,声线清浅:“嗯?”

  他掌心微拢,毫无征兆的捏爆那颗心脏。

  碎肉四溅。

  他扬眉:“有事么?”

  白鹤汗毛炸起,默默咽了口唾沫,惶惶后退半步,求救似的看向不远处静立的赵渡,试探:“哥,你记起......什么了?”

  陈岁安皱眉,反问:“我应该记起什么?”

  白鹤猛地摇头,艰涩说:“不不不,什么都不用记起,你先冷静一下,还记得你是谁吗?还记得我吗?还记得赵渡吗?”

  显然,白鹤显然不相信他,并且每一句都在暗示着什么。

  “我?”陈岁安歪了歪头,血液顺着动作从眉毛流下,挂在睫毛上。

  要落不落。

  陈岁安想了想,仿佛什么都忘记了,又仿佛什么都记起来了,她疑惑的目光先是落在白鹤身上,接着他转了转眼珠,越过白鹤小小肩头眺向赵渡。

  “他是谁?”

  “你又是谁?”

  白鹤倒吸口气。

  这时赵渡走近,他推开白鹤,不顾脏污握住陈岁安沾血手腕,脸色相当晦暗地说:“醒醒,陈岁安!”

  陈岁安蓦地甩开赵渡手,压紧眉宇,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与几分钟前的他完全不同的冰冷气息,他强硬且冰冷开口:“滚开!”

  白鹤眼见不好,又心痛又无奈拔高音量。

  “哥,你看看我,我是小邈。”他抬起颤巍巍指尖,倏然指向赵渡,“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的脸,他是谁?”

  陈岁安当真撩起眼皮,淡定将赵渡从头打量到尾。

  诡谲眸光寸寸流转在他身上,半晌后,陈岁安毫无征兆地朝赵渡胸膛伸去,眼里迸发出嗜血光芒,“去死!”

  白鹤惊叫出声:“不!!!!!!”

  千分之一秒间,只见赵渡捉住陈岁安那只手,稳稳扣住他肩膀,将他死死钳进自己怀里,牢牢箍住。

  “陈岁安,我是赵渡,你睁眼看看,我是赵渡!还记得我枷锁吗?”赵渡捏着陈岁安后颈,在陈岁安极度挣扎中微微俯身平视着他眼眸,安抚道:“看看我,宝宝,看看我,我是谁,冷静下来......不要乱动......马上就会好起来,都过去了......看看我,看着我眼睛!”

  “滚开!去死!都是去死!去死!!!”

  挣扎中,陈岁安一巴掌呼上赵渡脸颊,白鹤惊呆了。

  然而赵渡只是略偏的头颅侧回来,反反反复抚慰:“冷静下来宝宝,现在不要听大脑指令,他是错的,他在操纵你!看着我陈岁安,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马上就会好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宝宝!”赵渡微微埋头,箍紧陈岁安双肩的同时额头抵着额头,急声唤醒:“看着我的眼睛!”

  不知那个词挑动神经,短短几句话竟然让陈岁安躁动不安的情绪肉眼可见平复下来,他缓缓垂下手,在赵渡怀里抬头,涣散瞳孔终于聚焦,颤抖着指尖慢慢抚上赵渡下巴,语不成句:“我......怎么......了?”

  “我怎么了?”他似乎觉得不对,转而将手放在赵渡肩膀上,无法相信的问:“我刚刚是不是伤害你了?”

  赵渡微不可察松了口气,反而将陈岁安搂得更紧,两具身躯紧紧相贴,他轻轻哄拍着陈岁安背脊。

  “没事,什么都没发生,别怕。”

  白鹤默默别开脸。

  随后赵渡放开陈岁安,关切又怜悯捧住陈岁安脸颊,低低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时陈岁安彻底清醒过来,他迷茫地看到白鹤在看自己,拨开赵渡下意识往后退,却踩到一个温热肉/体,吓了一跳。

  难以置信指着即将凉透的乌竟都。

  “他是我杀的?”

  赵渡沉默片刻,点头。

  陈岁安骤然窒住,他完全忘了刚刚所发生一切,最后记忆是停留在回溯之前,迷迷糊糊中大脑涌现一道循循善诱的叫嚣,接着就是浑身触电般一闪而过,鸡皮疙瘩突然冒起,心中突然有浓烈无名火起,随机意识开始模糊,力量暴涨。

  【杀了他们,谁挡你就杀谁。】

  这道声音不停在脑中翻涌,就像疯狂拍岸的浪花,溅起阵阵水沫刺痛神经。

  陈岁安捂住头,神智在顷刻间被扰乱,他痛苦蹲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

  赵渡眼底闪过一丝同样狠厉光芒,那是遮也遮不住的杀意。

  他同样半蹲下,不停安抚陈岁安,如法炮制同刚刚那样,很久之后陈岁安才彻底安静下来,急促喘息着。

  他半蹲在赵渡臂圈里,抬起泛红的眼眶,痛苦的掉了一滴眼泪。

  “我到底怎么了?”

  白鹤偷偷抹泪,小小声叫了声:“哥。”

  赵渡环在陈岁安背后的手指捏紧,捏到泛白,他心痛得无以复加,呼出的气都变得灼烫起来,可他还是压抑住所有至少不能在陈岁安面前流露出的暗淡情绪,哄着说:“没事,都会好起来,听话先站起来,地上凉。”

  头痛略略减轻,陈岁安撑着地面站起来。

  “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他指着胀痛的太阳穴,“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他让我杀人,他让我杀了你们。”

  油锅地狱一片死寂。

  陈岁安颤抖着嗓音,滚了滚喉咙,急躁起来:“告诉我啊!”

  赵渡握住他手,沉默的令他感到害怕。

  “告诉我!!”

  白鹤终于忍不住。

  “哥,别问了,下一层地狱你会知道的。”

  陈岁安无机质似的琉璃瞳孔动了动,刹那明白过来,艰涩张了张口问。

  “是谁对我动了手脚?是不是对我做了像我对萧劲一样的手术?”

  白鹤捂住脸颊,噎声答:“是机制。”

  “?”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是想杀我吗?”

  白鹤不说话了。

  陈岁安猛地扭头看向赵渡,视线从交握的手一直游移到赵渡隐匿在阴影里的侧脸,颤抖着声线,胆怯的轻声问。

  “说……话啊,你别……这样。”

  片刻后,赵渡动了动:“你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只是偶尔会病。”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

  陈岁安手足无措僵在原地,睫羽都在轻颤。

  “我曾经......是不是杀了很多人?”

  “嗯。”赵渡压着嘴角,总是犀利的眼神此时蒙上一层碎光,他低低说:“那些事都不是你本意,不用害怕。”

  陈岁安幡然醒悟,低头看着自己染满血迹的手指,那血液干涸氧化成乌黑眼色,深深嵌进指缝里,怎么用指腹摩挲,怎么也擦不掉。反而让每个指节上的血迹碎成粉末,簌簌往下掉,他用力地搬开赵渡握着他的手指,卑微地缩回手藏在背后。

  那个骄傲明亮的陈岁安,那个不可一世的陈岁安,那个意气风发的陈岁安。

  在层层揭开的前尘往事里,被无可抵抗地拿走了珍贵的东西。

  例如:真诚、勇气、信任、期待,他变得怯懦起来。

  命运齿轮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力,在此刻闭环,准确击中了物是人非的真正含义。

  赵渡闭上涩疼的眼皮,呼吸都是浓烈的抽疼。

  他黯然失色。

  他说:“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世上最可悲莫过于——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岁安颓丧垂下头,步履蹒跚往前走,漫无目的的走进灰雾,他像个精致的泄气玩偶,又像是长久没有上发条的机械工具,一步步迈进黑暗。

  就在黑暗与光明极度扭曲的模糊分界线,他步履微顿,留恋。

  不过没有回头。

  他定定望着根本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轻声说:“再有下次,你杀了我。”

  世界崩溃,归人迷途。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