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凡自然不可能像顾飞白所说的那样,好好待在屋里。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尤其是,在看过那个被钉在悬崖上的剑灵之后。

  那剑灵为何独自被钉在那里?

  铸剑山庄的人,是在惩罚它么?

  可剑灵是多么稀有而珍贵的存在,还能克制魔物,这个世界的人们再喜爱它不过。若有人能孕育出一只剑灵,怕是会认为自家祖坟冒了青烟,狂喜不已。

  而铸剑山庄,又是最初一手创造剑灵的人,怎会将一只剑灵以那样残忍的方式,钉在悬崖之上……

  种种疑问,今日若是得不到解答,他怕是无法安眠。

  尤其那剑灵的哀嚎之声,时不时从远方传来,声声入耳,震得他头皮发麻。

  许若凡硬着头皮,和无名干坐在大堂之中,终于等来柳无随送来的“噬心”。

  柳无随一走,他甚至来不及和无名解释噬心和缚魂蛊的关系,当即跳了起来,拉着无名离开了凡间楼,直奔着他们今日找到的那扇暗门而去。

  时间已是深夜,暮色深沉,星辰疏朗。

  白天分布在各处的铸剑山庄守卫们离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四处游走巡逻的剑灵。剑灵不需要休息,只要有充足的灵力来源,便可以一直保持清醒,运转不休。

  许若凡只需要躲开人类即可。

  他思索片刻,向着那些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剑灵们,轻声道:

  “请各位,只当从未见到过我。”

  他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催眠的成分,于人类而言,这更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

  可是对那些听到这句话的剑灵而言,这个声音,它们却是无法抗拒的。

  它们只能、也只想,下意识地遵从。

  于是,若干半透明的灵体,缓缓转过头去,正如许若凡所言,仿佛从没有见过他。

  许若凡松了一口气,拉着无名,继续向着那道暗门快步冲了过去,按照白天的步骤,一通开启,钻了进去。

  夜色中,狭长的暗道没有点灯,更显黑暗拥挤。

  许若凡和无名奔到那转角尽头,再向着那片崖壁望去,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白天被钉在上面的剑灵,不知去了哪儿。

  许若凡怔了片刻,忽然感到一阵令人不安的视线烧灼着自己的后背,听到一个陌生的嗓音:

  “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许若凡偏过头,这才发现,白天被钉在崖上的那只剑灵,已然被放在了地面上。

  他化了人身,身上仍缠着重重叠叠的锁链,正盘腿靠在一旁的暗室里,眯着眼,眼神不善地打量着他和无名。

  他身旁插着一根冰蓝色的长剑,锁骨之上,仍有破溃之处,尚未愈合。

  无名抬起手,暗暗把手按在了刀柄。

  许若凡见这剑灵神色有几分厌世刻薄,思索片刻,上前一步道:

  “你这伤口,怕是需要处理一下。”

  那剑灵冷哼一声:“用不着你多事!”

  许若凡没有做声,在地面上找到一根树枝,拾起来掂了掂,见是不易折断的分量,便抬手在地面上画了起来。

  那剑灵斜眼看他动作,神情有几分防备。

  许若凡只当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专心在地上画着。不一会儿,一个最简单的聚灵阵,便在地面成型了。许若凡看着聚灵阵中不断聚来的灵气,满意地拍拍手,扔掉了树枝,叹了一声:

  “享受吧!享受完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那剑灵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许若凡。

  许若凡只是微笑站在原地。

  很快,那剑灵的神情,从抗拒,不由自主地变为享受……

  许若凡所画出的聚灵阵,聚出的灵力至纯无比,若不是渊那样的邪物,都能从中获益。

  不一会儿,那剑灵锁骨上破溃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好转。

  “你到底是谁?”

  那剑灵终于觉得有哪些不对,望着许若凡的眼神,少了些防备,多了几分好奇。

  许若凡却是神秘一笑,摇了摇头:

  “除你我之外,我不希望今天有其他人知道我来过这里,很抱歉暂时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

  那剑灵嗤了一声,却没有表达反对。

  许若凡便顺着问道:

  “今天白天,他们为何要把你钉在悬崖之上?”

  剑灵抬了抬眼皮,吸了口聚灵阵之中至纯的灵力,懒懒道:

  “自然是因为,我没按他们说的做。”

  “他们要你做什么?”许若凡问。

  “他们要我做的事可多了。今天要我领着它们操练;明天要我指挥它们巡逻,还要带着剑灵出去杀妖、杀魔、杀人。我就是一头拉磨的老驴,用着不顺心了,总得抽上一鞭子。反正,我死不了,也逃不了。只能按着他们说的做。”那剑灵懒懒靠在一旁,似是早已习惯了一切。

  “……”许若凡观察着这剑灵的模样。

  比起其他那些初生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剑灵,这只剑灵早已化了人形,且他身上灵气纯厚而强大,也并非一般剑灵。

  他问:

  “你化了人形,身上灵气又纯厚无比,明明是一只很强的剑灵,却没想过要逃么?”

  那剑灵笑了,似是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直到对上许若凡认真的神色,他面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淡了下来,冷声道:

  “逃不了。那缚魂蛊,缚人六魂之时,只是脑中时时有些异常声响,尚且可以自主;七魂被缚,已是身不由己;再差一魂,我便比那边的剑奴还不如了。”他瞥了一旁的无名一眼。

  许若凡却是吃了一惊:“你也中了那缚魂蛊?”

  “铸剑山庄的剑灵自诞生之时,便要种下缚魂蛊,缚七魂;而剑奴则是自民间觅来一些根骨卓绝的孤儿,缚八魂而成。怎么,你竟不知晓?你不是铸剑山庄的人么?”

  那剑灵闻言,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知道哇……我原以为,只有剑奴被下了缚魂蛊……”许若凡喃喃道。

  电光火石之间,他思绪飞转,又问道:“这规矩,千年前有么?”

  那剑灵笑道:“你身后那剑奴,不就是千年前的产物么?你手里的剑……”他声音逐渐低了,“也是那老不死的以前最喜欢的那种模样。”

  听到这里,许若凡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定了定心神,问道:

  “多谢你为我解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那剑灵斜斜瞥了一眼身旁斜插在地面的冰蓝色长剑:“他们叫我,寒霜剑。你可以叫我寒霜。”

  许若凡问:“寒霜,你想解开这缚魂蛊吗?”

  寒霜一愣,笑着摇摇头:“我不想解开。解开了这缚魂蛊,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日被他们用尽了、抛弃了,死在这里,这便该是我的宿命了。”

  许若凡微微蹙眉:“剑灵生命漫长,你若得了自由,去结识新的朋友,新的爱人,定然也可以有新的生活。”

  寒霜仍是固执地摇头:“我离不开这里,也不想离开。”

  见寒霜意志出乎意料地坚定,许若凡知道,自己估计是劝不动他了。

  他叹息一声道:“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以及,若是以后你改变了想法,希望离开铸剑山庄,你可以找我。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同类。当你呼唤我的时候,我听得见。”

  寒霜微微一怔,抬眼看许若凡,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最后,又落到了他手中的凡间剑上。

  许若凡拱手向寒霜道别,带着无名,缓缓转身离开了。

  寒霜凝视着那道白色身影,直到他过了转角,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

  他听到了机关启动、暗门重新关闭的声音。

  寒霜慢吞吞地站起身,动作缓慢地用鞋底抹去地面上的聚灵阵,直到地面丝毫看不出来那阵法存在过的痕迹。

  随后,他蜷缩回寒霜剑身旁,抱住双膝,死气沉沉地闭上了眼。

  ……

  与此同时,皇都边界。

  无数古老的阵法像挂画一样密密麻麻地显露在半空之中,赤金、暗红光芒交织,闪烁不已。

  往常,这些阵法并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白白地昭示自己的存在,而是静静地隐蔽身形,守株待兔,直到某些倒霉的妖魔,无知无觉地接近,不小心触碰到阵法——然后,瞬间魂飞魄散。

  但是,今天不一样。

  此时此刻,阵法之外,站着一名神情冷艳的紫衣女子。她的身后,是数十位体型各异的妖魔。

  他们正凝望着阵内,一名浑身被黑雾包裹的黑衣魔物。

  黑衣魔物身侧,恭敬而虔诚地,站着一名浑身纹彩的年迈巫师。

  黑衣魔物静立着。

  微风拂过,那混沌的黑雾片刻散开,露出祂昳丽而冰冷的容颜。

  黑衣魔物唇角蓦地一勾,抬起右手,在那重重阵法之上,轻点了一下。

  以祂的指尖为中心,像是脆弱的玻璃瞬间破碎,所有的阵法,顷刻间扩散出道道破碎的裂痕。

  下一刻,碎成无数枚碎片,自半空跌落。

  在触碰到地面之前,化为齑粉……

  紫衣执魔神色一喜,脚步试探着迈了进去,果然畅通无阻。

  “尊上!我们成功了!这万年阵法,也不过如此!”她欣喜道。

  她知道,几日之前,这些阵法曾重创了尊上……但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尊上轻而易举地化解……

  黑衣魔物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剑峰,淡淡道:

  “这几日,让皇都乱起来吧。”

  祂虽放许若凡独自上了剑峰,却从未打算,让他独自面对整个铸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