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凡之所以选择这个人搭讪,不只是因为,他背后飘着一只愁眉苦脸的剑灵。

  更重要的是——这人看起来虽年轻,却穿着一席风.骚华丽的碧绿长袍,衣领、衣带和袖口边上,以金色丝线,绣出孔雀状的暗纹,显然并非一般人家。

  他不是很了解这个时代的一些社会等级,但能够在衣服上绣些什么纹样的,一定是有些头脸的人物,无论如何,兜里总能掏出点银子来……吧。

  那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朝他走来。可是很快,他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眼一眯,快速扫了许若凡一眼,皱起眉,一脸嫌恶地绕开了路。

  许若凡轻咳一声。

  他承认,他现在不仅戴着一张空白诡异的面具,手上还大包小包提了一堆东西,一看就像个不怀好意要碰瓷的。

  可是也不至于……绕得那么远吧。

  眼看那富贵相的人儿疾步走远,许若凡仿佛看到银锭长了翅膀高高飞去,忙高声道:

  “兄台,留步!我观你背后剑灵愁眉苦脸,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那人身形一顿,果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一脸惊疑地盯着许若凡,嘴唇张大了,良久都合不上。

  许若凡顿时松了口气。

  他原本还想卖个关子,再委婉一些,可看那人越走越远的样子,终是第一句话,便将那剑灵的事情大声说了出来。

  好歹是将人留住了。

  他三两步朝那孔雀男走了过去,面不改色地迎着对方狐疑的、上下打量的眼神,淡定微笑道:

  “兄台若是愿意,说说来龙去脉,我或可为您分忧一二。”

  一旁,原本气定神闲、盘腿坐地的算命小哥,也忍不住皱着眉,抬起头,死死盯着许若凡——

  这小哥一听这开场白,便危险地感知到,是竞争对手来了。

  “你是个什么人啊?为什么说我背后有剑灵?”孔雀男上上下下打量着许若凡,目光落在他手上提着的活鸡,见那活鸡扇扇翅膀,呲溜落下一点不明固体来,更是一脸莫名其妙。

  “我,樊若许,一名小小唤灵师罢了,您不用记住我的名字,只需向我说出你忧心之事。”许若凡把手上臭烘烘的活鸡拉远了些,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

  “唤灵师?这是什么东西?难道……你是铸剑山庄的人?当今世上,也只有铸剑山庄的人,敢说自己能够唤醒剑灵。其他的都是些江湖骗子罢了。”

  孔雀男口中说着铸剑山庄,却斜眼看着许若凡,显然是一眼便把他认定为了江湖骗子。

  许若凡不恼,也不辩解,只是微笑道:

  “我不仅知道你背后有剑灵,还知道,你正为这剑灵烦心,”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背上的剑灵,“它现在,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应是看不到吧?”

  剑灵在未能修得实体之前,若他的主人修为不够,也是看不到它的。

  这孔雀男虽有一把灵剑,修为却应是还差上一些,否则那剑灵不会是现在苦闷的状态。

  “看来,你果真是铸剑山庄的人,”孔雀男的神情更是讶异,片刻后,他脖子一挺,骄傲拍着胸脯道,“我叫唐三思,我爹可是当朝枢密使唐无问!你有什么本事,给我统统使出来,解决了问题,我定不会亏待你!”

  话说这孔雀男,本名唐三思,本是当朝枢密使唐无问的长子,却从小一副纨绔做派,挥金如土,成天到处惹事,就是他亲爹也不能奈他何。后来,他和江湖中人厮混在一起,撒了些钱,被那正大肆扩张的御虚宫收进门做了弟子,从此也算是有了点喜欢的事情做,一心养剑,这才不再危害京都众人,也让唐老爷子大松了一口气……

  许若凡心想,他爹给他起名唐三思,定是希望他遇事能三思而后行,如今三两句话便把自身家底都抖了出来,也不知该说是直率,还是……单纯。

  幸好,他现在遇上的是许若凡,否则估计要被骗个底朝天……

  唐三思一口气道:“我这潮水剑,好不容易生了个剑灵出来。前些日子,我花了大价钱,向师兄他们买来几个温养大阵,给它灌注灵气,让它快快长大,哪想到这剑是越来越虚、越来越不听使唤……”

  许若凡早看到唐三思腰间挂着一个有点眼熟的腰牌,再仔细一看,与当初地崖之下,那御虚宫宫主柴光霁想要硬塞给他的那个,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轻咳一声,问:“你可是御虚宫的人?”

  唐三思瞟他一眼道:

  “对啊,怎么,只因为两家不和,这御虚宫的钱,你便不想赚了?”

  “怎可能?”他又不是铸剑山庄的人,管他们门派如何相争呢,许若凡一边想着,一边笑了笑,“这样,我替你问问你这剑灵,它究竟为何不满,你看如何?”

  “那自是应该的。”唐三思见他识相,满意地点点头。

  许若凡淡淡一笑,转过眼去,看那瑟缩在唐三思背后的剑灵,温声道:

  “潮水剑,我们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若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为你转述你的剑主。”

  那潮水剑灵,看着许若凡,只觉得对方有一种莫名的亲和与安宁,周身似泛着淡淡的、令它感到温暖的光辉……一下子,它头也不晕了,身子也不疼了,心情也没那么低落了,整个剑灵,好似一下子重新活了过来……

  往时,它不愿搭理旁人,现在却听话地道:

  “我、我受不住那几个阵……”

  许若凡微微蹙眉:“唐公子专程寻来温养你的大阵,你竟是受不住的么?”

  唐三思闻言,震惊:“你说什么?”

  许若凡没理他,等着潮水剑灵说话。

  潮水剑灵点头,眼泪汪汪道:“那阵……是克我的阵。”

  克它的阵?

  许若凡没想明白其中道理,又问起唐三思来:“这些个阵,是你师兄卖给你的?他们可知道,剑灵与温养阵法之间,有相生相克之理?”

  唐三思瞬间便恼了起来,咬牙跺脚道:

  “他们自是懂得!我跑了御虚宫三趟,他们抠抠搜搜卖了三个阵法给我,竟然都是克我的阵!我这便找他们说理去!”

  许若凡心思一转,便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这唐三思心性单纯好骗,又有钱——怕是被人坑了,一直被蒙在鼓里呢。坑他的那几个师兄们,正乐滋滋等着他带更多的钱,回去买更多的阵,怎可能一次便把能用的阵法卖给他?

  他笑了笑:“唐公子,请问,如今这问题解决了吗?”

  唐三思抚掌:“解决了,自是解决了!你叫什么来着……樊樊什么?”

  “樊若许。”许若凡面不改色道。

  “樊若许!好家伙,我记住你了!”

  唐三思一脸喜色地伸手摸了摸袖中暗袋,脸色忽的一变,又恨恨地咬起牙来:

  “今日一个叫刘庸的江湖骗子,三两句话骗光了我的银子,还把我的两名小厮也抵在那里!兄弟,你住在哪儿?待我回去取了钱过来,立刻给你送到府上。”

  许若凡暗呼一声糟糕。

  他只看这唐家少爷有钱又好说话,没想到,他的钱已是被人骗光了的状态……

  还是许若凡也曾遇到过的那个一两银子一个问题的“头号包打听”,刘庸。

  许若凡苦笑一声:“我住在哪,怕是不便告诉你,”他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接下来几日的这个时辰,我都会来这里。若你真的有心,早点把银子送来给我便是。”

  “等等,你别走!”那唐三思拦住许若凡,倒吸着冷气,用力把指上一个玉扳指摘了下来,塞进许若凡手里,“你等着,不出三日,我定把银子给你。若我不来,这扳指任你处置!”

  许若凡低头看了看扳指,看到上面刻着“唐”字,似还有个特殊的家印,顿时又苦笑了一下。

  他怎么处置?这扳指若是卖了,怕是还要被人告到官府去。

  他不大想收这枚扳指。然而再抬头,唐三思早已火急火燎地走了,只留下远处一个碧绿的残影。

  许若凡叹了口气,终是将这扳指收进了怀里。

  他回过头,看到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走吧。”许若凡提了提手中的活鸡和鸡肉,道。

  下一刻,渊的眼神果然立刻被那活鸡吸引。祂顿了顿,忽然道:“这样,危险。”

  “危……险?”许若凡起初不明白祂的意思,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过来。

  渊的意思是,他这样把自己与剑通灵的事情暴露出去,可能会引来一些有心之人。

  没想到,渊如今也能想得那么远了。

  他想起渊当初在地崖之下尚未苏醒之时,一顿炒鸡就能哄骗过去的模样,顿时有些唏嘘。

  “怕什么,他以为我是铸剑山庄的人呢,”许若凡说着,笑了笑,“再说了,富贵险中求嘛。再不济,我还有你护着。”他将手里拿着的鸡,都往渊身上一扔。

  护着……

  祂……竟在护着他么?

  渊神情出现一丝怔忡,动作顿了顿,身后黑雾却是晃动起来,快速接住那些个活鸡和熟鸡肉,提在手里。

  许若凡已三两步走在了前面。

  修长的白色身影,走入暖橙色的斜阳之下,投出一道长长的、斜斜的影子。

  祂没怎么犹豫,也三两步跟了上去,与那道夕阳中的身影,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