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凡长舒了一口气,靠在赤红的岩壁。

  渊似乎睡得很熟。

  黑雾规律地翕动,嗡鸣声阵阵,低沉而轻缓,好似在均匀呼吸。

  许若凡靠在赤红的岩壁,伸出手,指尖靠近那团黑雾,拨弄了一下。

  修长的手指,穿过黑雾,没有触碰到任何的实体。

  倒是黑雾,不舒服地缩了缩,好似马上要醒来。

  许若凡顿时停住了动作,不敢再动。

  开玩笑,要是渊醒了,继续要他炒鸡可怎么办……

  他魂魄本就被吸食了大半,又忙活了一整晚,再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许若凡筋疲力竭地合上眼,正要沉沉睡去……

  【许若凡,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系统那熟悉的童音再度出现在他脑海。

  许若凡疲惫地睁开眼,抚了抚额头:“你还没走呢?”

  自从他上次睡了一觉,系统像是失踪了似的,再也没有声音,他还以为系统已经放弃他了。

  系统郁闷道:

  【唉,我只是没有办法在渊靠近你的时候出现……】

  许若凡迟疑了一下:“你不怕祂现在醒过来?”

  【这个形态的渊一旦睡去,很难被惊醒……】

  系统说:

  【先别说这个,许若凡,凡间剑就在洞外,拔下它,杀了渊,快!】

  “祂是一团黑雾,剑怎么可能杀得了祂?”许若凡想起刚刚手指穿透黑雾的一幕,不大相信地摇了摇头。

  【凡间剑不一样。渊无法承受凡间剑的一击,尤其当这一剑,是由你挥出的。】系统说后半句的声音很小,小到许若凡几乎听不清。

  但他还是理解了。

  渊的弱点,在洞外那把凡间剑……

  许若凡抬起头,微眯双眼,凝视着萦绕在面前的混沌黑雾。

  今天,这坨黑雾还吃了他十几盆的炒鸡……

  这真的是《镇魔》里那个杀人如麻、颠覆三界的大魔头?

  【渊还没有完全苏醒,今天和你在一起的,只是祂的部分神识,根本算不上是活物。】

  许若凡微微一怔。

  算不上活物?

  祂明明能够和他正常对话,也能够理解他话语的含义……

  “祂要怎样才会完全苏醒?”他问。

  【不知道。】

  许若凡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咳,不知道……】系统尴尬地重复,【书里没有具体描述……当渊占据许若凡的身体、离开地崖的时候,已经是完全苏醒的状态了。】

  “亲爱的系统君,你需要精进一下业务,真的。”

  许若凡说着,眼皮越发沉重,忍不住深深打了个哈欠。

  【许若凡,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渊完全苏醒,对于整个书中世界,便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千年浩劫,再也无法挽回了。】系统严肃道。

  系统等待着许若凡搭腔,良久也没有听到声音。

  回应它的,是一阵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喂,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这么睡着了?】系统咆哮。

  许若凡迷迷糊糊中醒来了一瞬,却几乎是立刻重新沉下眼皮,声音微弱:

  “明天再说吧……”

  今晚一直都在给渊抡炒锅,他实在是太困了。

  许若凡嘟囔一声,靠在被篝火烤得温暖的红色岩壁上,在那混沌黑雾的笼罩下,睡着了。

  系统:???

  ……

  ……

  月光中的血色逐渐褪去,重新变得清冷疏淡。

  献祭大阵周围,横七竖八,到处是不省人事的昏迷者。

  一个青色粗布打扮的青年,背着几个小布兜,吭哧吭哧爬上了小土坡,一脚踩进献祭大阵,蹲在昏迷的人们身上,低头翻找,挑挑拣拣。

  不一会儿,他身上的布兜,便塞满了零零碎碎的金银珠宝。

  还背上了一把锃亮华丽的……破天剑。

  他站起身来,满足地抬起脸,长长叹息一声。

  那面容,赫然是《镇魔》主角——白轻流。

  白轻流本是一名私塾先生的孩子,才取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

  然而在妖魔盛行的乱世,平安便是奢侈品。幼时的他,父母便为流民所害,惨死家中。他则流落到地崖,被许家管事收为了帮佣,一直默默地在许家打杂。

  偶尔,也跟着四处镇压妖魔的许家弟子,趁着某些混乱的场合,赚一赚外快。

  方才许府被劫持的时候,他并不在府内,是后来看到献祭的队伍,才悄悄跟了过来,在献祭之后的现场“打秋风”。

  今天的收获,抵得上他好几年的工钱。

  尤其是这把剑,一看便十分贵重……

  白轻流转头看着背上锃亮的破天剑,不自觉露出一抹快活的微笑,拔腿便要走人。

  然而他的腿……拔不出来……

  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腕。

  低头一看,是一个趴倒在地的蓝袍男子,他刚刚才取走的那把剑的主人。

  白轻流面色一僵,用力蹬腿,怎么也蹬不开这只手。

  “烦人……”他一脸苦恼。

  眼看着昏睡在一旁的国师小童隐隐有要苏醒的迹象。

  他们要是醒来看到他,今天的收获可就不保了,还可能被告状给许家管事,罚去几个月的俸禄……

  ——算了,先拖走,待会再找个地方扔掉。

  白轻流咬了咬牙,索性俯下.身,把这个紧抓着自己的家伙翻了个面,打算一起拖走。

  然而,当看清那人的脸庞,白轻流的心轻轻一荡。

  月色下,那人一席锦绣蓝袍,虽染上些许脏污,却掩不去矜贵超然之色。

  他面目清冷深邃,眉心却微皱,似是有什么未尽之事,割舍不下。

  称得上……动人也不为过。

  不扔了!

  带走。

  必须带走!

  白轻流当下便做了判断,将地上的蓝衣男子扶起,背在自己肩头,系好一袋金银珠宝,火速逃离现场。

  此时的白轻流还不知道,这个抓住他脚的美男子,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差点屠了许家满门;未来,更是要与他纠缠一世。

  剧情的车轮正缓缓转动,欲将他拽向心死如灰、粉身碎骨的结局……

  ……

  ……

  许若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细细的黑雾仍然弥散在崖底各处,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淡了许多。

  渊还没有醒。

  许若凡猜测,是昨天吃得太撑,祂需要慢慢消化的缘故。

  现在正是他可以熟悉周围环境的好时候。

  许若凡悄悄地往一旁挪了挪。

  周围萦绕的黑雾,只是轻轻一颤,便回归宁静。

  许若凡继续往旁边移动,自那黑雾的包裹下,慢慢地挣脱出来——

  好极了。

  祂并没有被惊醒。

  洞穴深处的母鸡见他开始活动,咯咯咯地叫。

  许若凡找到昨天渊扔下来的米袋,抓了几把米粒,洒进鸡群里,顿时听到一阵快乐的拍翅声和啄米声。他在土里找到几个新下的鸡蛋,将它们放到栏外保存。

  无论如何,如果他接下来的几天一直被困在地崖,渊又突然发狂,拒绝配合……他就得靠这些宝贝们续命了……

  做完这一切,许若凡在山涧简单洗漱了一下,走到洞外。

  久违的温暖阳光照在他身上,他长长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比现代清新得多的空气。

  嗯,很好,他又安全活过了一天。

  地崖两边的峭壁有上千米高,若不是正午,阳光还照不到崖底。

  许若凡沐浴着短暂出现的阳光,趁着渊仍在熟睡,慢慢地沿着峭壁一直走。

  他想找,可以回到地面的路。

  既然白轻流和顾轩宇后来能够下到地崖,这里就一定存在着一条可以向上走的路。

  他已经做好了要独自找上好几天的准备。

  然而,才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听到有争执吵嚷的人声——

  “凭什么你们先走?”

  “明明是我们先到这里的,让我们先过!”

  不远处,狭小的山口,站着几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

  他们分成了两边,一边穿着黄袍,一边穿着蓝袍,鼻尖贴着鼻尖,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让对方先走。

  许若凡眼尖地看到,他们腰间缠着钩索,怀里揣着匕首,显然是从上面下来的人。

  他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围观。

  一身黄袍的弟子语带嘲讽,高声道:

  “都说无涯峰的人最为霸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连千里外的地崖,也要划分地盘,不许他人经过!”

  蓝袍的年轻人则嗤笑:

  “你们铸剑山庄的人才是道貌岸然。自称隐居避世,其实什么都要争先、什么都要攥在手中!若不是山口狭窄让你们漏了本性,不知牌坊还要立到几时!”

  许若凡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为何,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路人……

  原来,蓝袍这边是无涯峰的弟子,黄袍那边是铸剑山庄的弟子。

  无涯峰,正是顾轩宇所属的门派,如今势头正盛,未来随着剧情的发展,更是会一统江湖……

  而铸剑山庄……他囫囵看书,对此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是一个能够铸剑和召唤剑灵的门派,似乎超然于世外。

  可如今身临其境,一看便知不简单——

  黄色通常为帝王之色,这铸剑山庄的弟子却都是一身鹅黄衣袍,若不是不识好歹,便是他们……要凌驾于帝王之上。

  许若凡在一旁看了一会,才知道双方人马都是为了争夺凡间剑而来。

  凡间剑可以克制渊,已经是整个江湖的共识。

  地崖往日一直有幽深黑雾盘踞,唯有昨夜献祭开始,崖下浓雾清明了不少。各大门派的人都知道定是那祭品起了作用,如今纷纷派人朝着地崖赶来。生怕晚来一步,渊重新苏醒,届时无人再敢闯地崖……

  第一个赶到凡间剑所在之地的,便是无涯峰与铸剑山庄的年轻弟子。

  他们在这里争了许久,也未争出个高下。

  若不是自家长辈叮嘱不可随意与他门弟子拔剑相向,怕是早就血溅三尺。

  现下已有铸剑山庄的黄袍弟子气不过,正在暗暗拔剑……

  许若凡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趣,望了望他们走来的方向,打算去那里找找向上的出口。

  不过,这时候,有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两个门派的几个弟子,不说是器宇轩昂、珠光宝气,好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其中最矮小的一个无涯峰小家伙,却是邋里邋遢,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明显大了一号,像是借来的。

  细看来,他身上还有不少淤青和伤口,嘴角也有淤血。

  他开口了,声音稚嫩,语气却极为成熟:

  “谁不知道,下地崖打头阵,正是整个门派里最脏、最危险的活儿。大家同为牛马,却要自相残杀……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