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蔓延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齐滺紧紧闭上双眼,生怕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越来越近的地面。
突然, 身体传来异样的感觉, 失重感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风声。
熟悉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腰间的手臂仿佛铁铸一样坚硬。齐滺下意识睁开双眼,看到的就是萧楫舟熟悉的侧脸。
“文……”
他刚一张口,风灌进了喉咙, 呛得他直接咳了起来。
萧楫舟下意识低头, 他动了动唇, 大抵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却有什么都没说,便冷淡地转过了头。
二人平安落到地上,城墙上的元罄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城墙之下, 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么远的距离, 竟然有人能用一匹马,就接住了从城墙上摔下去的人。
但现在思考这些显然没有意义, 元罄回神之后,立即说道:“放箭!”
下一瞬,弓箭手挽弓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耳畔。
齐滺的心当场就提了起来:“文殊奴……”
似乎是感受到齐滺心底的恐惧, 萧楫舟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别怕。”
齐滺还是怕得紧紧抓住萧楫舟的腰。
萧楫舟揽住齐滺的腰,脚下用力一蹬, 便跳跃到飞奔而来的战马上。战马仰头嘶鸣, 转身便跑。
齐滺被萧楫舟护在怀里, 身后是已经落下的箭雨,破空声一道一道地传入耳朵,齐滺吓得又往萧楫舟的怀里躲。
“现在知道怕了?”萧楫舟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膜,“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吗?”
齐滺:“……”
齐滺更怕了。
齐滺小心翼翼地转头,冲着萧楫舟讨好地笑笑:“文殊奴,我……”
萧楫舟一把按下他的头:“别动,当心掉下去。”
说完,还不等齐滺反应,萧楫舟便扬起马鞭,让战马跑得更快了几分,也更颠簸了几分。
齐滺被颠簸得快要吐出来,他瞬间什么心情都没了,只能瘫在萧楫舟怀里,像是一条失去了所有梦想的咸鱼。
大军前来接应,身后的箭雨没能在萧楫舟的身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萧楫舟将瘫软的齐滺交给一旁等候已久的侯十三,转身便对将士说:“将士们,叛军叛国,你们要做什么?”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呼号让齐滺很想堵住耳朵,但是他现在恶心得连捂住耳朵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继续听着这冲天的口号。
萧楫舟扬起手中飘着金色长缨的长/枪:“将士们,随我平叛!”
刹那间,十几万帝王禁军如同利箭奔向洛阳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雨破不开攻城军队的盾牌,如同黑云一样的禁军在刹那间遮住了照向洛阳的太阳。
一小队禁军与侯十三一起照顾齐滺,周边安静了几分,齐滺才瘫在侯十三的怀里问:“文殊奴没有生气吧?”
侯十三:“……”
侯十三面无表情:“小齐大人,你说呢?”
齐滺当即摆出一副哭唧唧的小白花嘴脸来:“我好可怜啊,落在敌人手里生不如死,回到爱人身边,竟还要继续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侯十三依旧面无表情,“小齐大人,省省,等陛下回来了你再向他哭。”
齐滺更想哭了。
然而他没能等到萧楫舟回来,身上的伤口再一次崩裂,长时间的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早已虚弱无比,刚刚疯了一般从城楼上跌了下来又让他的心神极度紧绷。重重debuff加在一起,成功让齐滺昏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齐滺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窗幔。真好,是帝王寝宫隆德殿的窗幔。
幽幽的灯光照了进来,现在大概是深夜。齐滺想坐起来,但他刚刚动了一下,身上的每个细胞就都向他发出抗议。
差点没把他疼哭了。
这个动作瞬间将萧楫舟惊醒,他抚向齐滺的额头,感受到齐滺的额头虽然依旧发烫,但远没有之前那么烫,萧楫舟才算放下了心。
齐滺眨眨眼,一脸的可怜:“文殊奴,我想坐起来。”
萧楫舟小心翼翼地避开齐滺身上所有的伤口,又拿来最软的靠枕垫在齐滺身后,还贴心地为齐滺递上一杯不冷不热的水。
但整个过程中萧楫舟没有说一句话。
齐滺瞬间便感受到了萧楫舟心底的不愉快,他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呼吸打扰到萧楫舟。齐滺乖乖地喝水,期间又小心翼翼地觑了萧楫舟一眼,可他抬眼看到的便是萧楫舟阴沉的面容。
齐滺:“……”
夭寿了。
齐滺双手将茶杯递还给萧楫舟,还冲着萧楫舟讨好地笑笑:“文殊奴,我……”
“闭嘴。”萧楫舟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伤在身,我不和你吵架。”
齐滺:“……”
这还能闭嘴?
齐滺瞬间双眼一亮,连忙拉住萧楫舟的袖子,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文殊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睁着一双滴流圆的杏眼,澄澈的眼底像是映入了星空。齐滺咬着下唇,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萧楫舟直接被这句话点炸了:“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么危险的事,还瞒着我是吧?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让我平叛的机会是吧?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啊!”
齐滺很想在此时此刻点个头,但他深知他若是在此时点头,那无异于在萧楫舟的雷区大鹏展翅,大量的求生欲使得齐滺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当然不是,我错了。”
齐滺的痛快认错让萧楫舟一下子憋在那里。他深知这个小王八蛋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再来一次这混蛋玩意还是会选择做这么危险的事。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这混蛋吊起来抽。
可他看了一眼齐滺苍白的脸颊,一想到齐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就经受了多少苦,他又真的不忍心再揍齐滺一顿。
他现在一闭眼,想到的都是当他战场得胜凯旋而归却看到齐滺苍白着脸躺在侯十三怀里的样子。那样子的齐滺脆弱得像是一块随时都能碎成一地的透明水晶,萧楫舟甚至忍不住怀疑齐滺也许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化掉。
还有齐滺身上的道道伤痕。平日里他捧在掌心都怕碎了的宝贝,被元罄那样折磨,萧楫舟一想到齐滺身上现在还在流血的伤痕,就恨得牙痒痒。
他低头看向齐滺,就看见齐滺的脸颊苍白如雪,一双杏眼如同忐忑不安的小鹿,正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他,仿佛生怕他生气一样。
这小王八蛋!
真这么怕他生气,当初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萧楫舟只觉得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有回升的征兆。但面对伤还没好的齐滺,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但就这么轻轻放过也不是,萧楫舟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最终,萧楫舟只能咬着牙说:“你哪里错了,都是别人的错。”
说完,自己甩袖子走了。
没过一会儿,王福全弯着腰走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托着一个白玉碗,里面是棕褐色的汁水。
齐滺的脸色瞬间就绿了:“这是什么?”
王福全笑成了弥勒佛:“太医给大人开的药,叮嘱大人要按时吃。”
齐滺的脸都要僵硬了:“陛下呢?”
王福全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在外面摔盆砸碗呢。”
齐滺:“……”
王福全将药碗递给齐滺:“小齐大人,别找陛下了,今日就是陛下在这,也只会劝你好乖乖喝药。”
齐滺:“……”
齐滺苦着脸:“不能不喝吗?”
王福全温柔但是坚定地摇头:“不能,小齐大人,喝吧。”
齐滺捏着鼻子拿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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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出如龙,衣袂翻飞,萧楫舟舞枪的身影在月下宛如游龙。
随着最后一个动作落下,萧楫舟将长/枪随意地扔在一旁,拿起手帕一边擦手一边问:“阿滺呢?”
王福全低眉顺眼:“小齐大人去了御花园。”
萧楫舟当即皱眉:“更深露重,他去御花园做什么?伤还没好呢。”
王福全说:“元岁大人来了,说是给小齐大人带了好吃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萧楫舟将手帕扔给王福全,“看来朕给他的活还是太少了一回来就带坏阿滺。”
王福全:“……”
纵然心底万般觉得“带坏”这个词用得实在是太具有主观性,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带坏谁,但多年的伴君经验已经能让王福全昧着良心说:“陛下说的是,元岁大人也不小了,怎么竟做这么不着调的事。”
萧楫舟抬腿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朕就是去看看,省得元岁又搞出什么事来。”
王福全默默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您绝对没有想小齐大人。”
萧楫舟脚步一顿,转身斜了王福全一眼:“就你会说话。”
王福全低着头憋笑。
气已经消了大半的萧楫舟边走边想,一会儿他要怎么和齐滺服软,才能让齐滺觉得他其实没有服软。总不能真的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齐滺,免得齐滺日后更加猖狂嚣张,什么事都敢做。
然而等他真的走到了御花园,敏锐的耳力让他一下子就听到了齐滺的话: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应该是他给我道歉才对。”
“等着瞧吧,我肯定让陛下先给我道歉。”
“老婆嘛,就是不能惯着。你惯着他,他就能得寸进尺上房揭瓦。”
“还敢和我发脾气?你等我吃完回去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萧楫舟咬牙切齿。
王福全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已经看到萧楫舟身影的元岁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说】
舟舟:小本本越来越厚
滺滺:……?你要干什么?
舟舟(摩拳擦掌):你说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