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了半天, 齐滺才不得不承认,他刚刚都听到了什么离谱至极的话。他顿时瞪大了滴溜圆的杏眼,眼睛圆得像是哈士奇看到铲屎官把掉在地上的食物又捡起来吃了下去。
齐滺觉得自己的三观都有些被颠覆:“你刚刚说什么?”
萧楫舟眨眨眼, 看起来一派纯良, 一点都看不出刚刚的他究竟出了一个怎样的馊主意:“你觉得这个主意不好吗?”
齐滺:“……”
萧楫舟说道:“你看, 这件事本身就是穆怀安的问题,对不对?是他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没有掌管好洛阳仓,才造成了洛阳仓百万石粮食的亏空;也是他没能打理好家业,才让河南穆氏的族徽落到了私自运输铁矿的箱子上。”
“身未修, 家未齐, 将来如何成为国之重臣?我给他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 穆怀安大概应该会恨不得跪下谢恩吧?”
齐滺:“……”
齐滺顿时觉得, 比起脸皮厚来,他还是差萧楫舟这个土著太远,也不知道穆怀安听到萧楫舟的话, 究竟是感动的要一天跪拜三遍谢主隆恩,还是气得背地里狂扎萧楫舟的小人。
好半晌, 齐滺才憋出来一句:“你说得对。”
得到了齐滺人谁都能看出来其实没有那么走心的夸奖,萧楫舟却表现得十分开心, 他的愉悦从眼角眉梢四溢,整个人都灿烂得像是天上的小太阳。
萧楫舟:“好,我们就听阿滺的, 现在就抄了昌黎韩氏的盐场。”
齐滺:“???”
不是,你说啥?听谁的?
最终这个千古难题也没有得到完美的解决,当萧楫舟痛快利索地对侯虞下达“抄了昌黎韩氏的盐场”这个简单粗暴的命令之后, 这件事就成了定局。
那夜的场景齐滺并没有看见, 因为更深露重, 实在撑不下去的齐滺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而且是一觉到天亮,鸡鸣都没有叫醒他。
对于此事,侯十三的解释是:“四更天的时候,陛下就把我叫起来,让我去把方圆十里的鸡的嘴都给绑上,务必不让它们吵到您的休息。”
齐滺:“???”
恍惚间,齐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侯十三哭丧着脸:“齐大人,你能想象得到吗,我,堂堂内侯官十三首领之一,竟然去捉鸡!”
“……”齐滺情真意切,“无法想象。”
他看着满脸生无可恋的侯十三,不由说道:“要不你再捉一次鸡让我看看?”
侯十三:“……”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看到侯十三恨不得揍他一顿的脸色,齐滺忙收起来幸灾乐祸,转而问道:“文殊奴呢?他怎么不见了?”
侯十三:“陛下和大哥七哥去查抄盐场了,有用的证据他们要看好,不能让昌黎韩氏趁机抹灭证据。”
齐滺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那我们能去看看吗?”
侯十三思量许久,看着齐滺满怀希冀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一只眼巴巴看着骨头的小狗狗,侯十三到底还是没狠下心说出那句“不可”,而是犹犹豫豫地说:“……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一直在我身边,不能离我太远。”
齐滺立刻点头:“十三放心,我肯定和你寸步不离。”
有了齐滺的承诺,侯十三最终还是决定带着齐滺出门。离年关越来越近,大街上也越来越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处都是嬉笑打闹,看得齐滺的心情也放松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在齐滺走到一个茶馆附近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茶馆里传来的模模糊糊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齐滺恍惚间听到了“盐场”两个字。
原本打算往前走的齐滺刹那间脚步一顿。他看向那间茶馆,冲着侯十三歪了歪头。
侯十三的耳目比齐滺还要灵巧,听得也远比齐滺还要真切:“他们确实在谈论盐场。”
得到侯十三的确认,齐滺也不着急去盐场看热闹了,反而脚步一转,就进了这间茶馆。
这间茶馆不大但也不小,装潢也还算可以,茶馆内部烧着火炉,足以驱散外间的寒冷。
齐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着迎上来的小二道:“一壶碧螺春。”
侯十三递给小二几枚铜钱,小二笑嘻嘻地接过钱,喊了一声“好嘞”之后,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坐到茶馆里,里面四方人士高谈阔论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齐滺也将刚刚谈论盐场的人的话听得更为贴切。
那人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大书生,穿着一身洗的发白衣衫,却端端正正地束着冠,看起来一脸严肃的样子。
和书生坐在一起的人,却是个抱着剑的侠客。对比书生的一丝不苟,侠客冬日里竟然只穿着单衣,还裸露着胸前的大片肌肤,看起来十分抗冻。
书生饮茶,侠客饮酒,相看之下竟然分外和谐。
书生:“我早就说过,昌黎韩氏的盐场必有不妥,朝廷迟早要收了他们。怎么样?现在应验了吧?”
侠客自饮自斟:“应验又如何?盐场不过是从一个世族手里转换到另一个世族或者皇室的手里,但不管到谁的手里,最终的结果不都是一样?”
书生瞪他:“我看不尽然。盐场若是最终到了另一个世族的手里,那就说明我们现在的这位皇帝无法成事,只怕不久之后就要变天了。但盐场若是落到皇族手中,那便说明当今陛下绝对有吞吐天下之雄心,他必然能结束世家乱世,带来真正的大一统!”
侠客:“哦。”
答得分外冷漠与敷衍。
书生恨铁不成钢:“家事国事天下事,你怎么事事不关心?”
侠客:“我关心了又能怎么样呢?我还能改变这个世界吗?”
书生:“……”
充满主观能动性的有志青年与后世最常见的摆烂年轻人,这样的一对组合成功引起了齐滺的兴趣。
他不顾侯十三的阻拦,起身径直走到二人身边跪坐,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见过二位仁兄,在下魏滺,城阳人士,刚刚听二位兄台高谈阔论,在下十分感兴趣,顾冒昧前来,请兄台勿怪。”
侠客看了齐滺一眼,然后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喝酒。反而是书生秉承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儒学祖训,客客气气地回礼:“见过魏兄,魏兄不必多礼。”
齐滺道:“刚刚兄台所说,昌黎盐场的归属关乎未来国运?在下愚昧,不知兄台是如何看出这二者之间的关联的?”
齐滺的话说得直,没有半点寒暄与迂回,但书生的脸上却不见被冒犯的不悦,反而像是遇到了知音一般,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说道:“魏兄一想便知。今日外侯官查抄了昌黎盐场,必然是陛下不满意于昌黎韩氏控制盐价、垄断市场故而出手惩处。”
“今日查抄昌黎盐场,昌黎盐场必定成为朝廷与关东贵族相争的重点。若是昌黎盐场归了其余的关东贵族,那便说明陛下在这场较量中败下阵来。陛下刚登基不久,一旦这场战役失败,威信自然荡然无存。”
“一个失去威信又羽翼未丰的帝王,在这样混乱的朝局之下,变成傀儡不是必然的事吗?”
“若相反,陛下赢了这场战争,得到了盐场的所有权,那朝廷就可以顺利收回对盐业的控制权。陛下登基不过一年,羽翼尚且未丰就有如此能力,他年必然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齐滺看向书生的目光都亮了三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不在计划之中的昌黎之行,竟然会遇到政/治嗅觉如此精准的人。
同样的,这人的话也让齐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昌黎盐场事关萧楫舟的威信,绝不可等闲视之。
带着这样的想法,齐滺又问:“那在下敢问阁下,兄台觉得当今陛下是一个怎样的人?”
书生思考了半天,最终答道:“窃以为,陛下绝非池中之物。”
“陛下虽然登基不久,但陛下自幼镇守凉州、让西突勒不敢来犯,后又干脆利落地斩杀荆扬二刺史,将一场谋反案消弭于无形。都说陛下只诛首恶却优待其家族是因为软弱无能,但我却觉得,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处。”
书生说到这里,眼中毫不掩饰对萧楫舟的敬佩:“若是当日荆扬二州血流成河,江南士族只怕都要对陛下心生不满。关陇贵族、关东贵族都是武官勋爵出身,本就瞧不起陛下的出身,唯有江南士族学习孔孟儒道,对朝廷尚有几分期望。若是让江南士族离心,陛下在朝堂之上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齐滺恨不得给书生鼓掌。
事实就是如此,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并萧氏皇族都是北郑六镇贵族出身,往前推个几十年,梁景帝萧百川还要对关陇贵族和关东贵族的人卑躬屈膝。
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早已习惯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乱世生态,对大梁王朝能有多少尊重?
反而是江南士族,对萧氏皇族没有蔑视,反而多了几分尊重。
历史的结果也论证了这些推论的正确:在历史上的大梁后期,北方的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不是揭竿而起就是他人自扫门前雪,唯有南方士族还承认萧楫舟这个皇帝。
这个推论并不难得出,只是时人多是局中人,能跳出棋局观看世界的人并不多,能像这个书生有这样局外眼光的人并不多。
齐滺顿时觉得眼前的书生必是人才,一时之间很想把书生拉回去打工,连忙问道:“兄台所言深得我意,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书生:“哪里哪里,在下吴连雪,会稽人士。”
齐滺:“……”
会稽吴连雪……这个人不会是……
齐滺近乎僵硬地转头,看向了一旁喝酒自嗨十分忘我的侠客兄:“那这位是?”
吴连雪:“他是涿郡人,叫楚山孤。”
齐滺:“……”
很好,两个造反头子,都让他碰上了。
齐滺微笑。
【作者有话说】
舟舟:不能让鸡吵到老婆睡觉觉
侯十三:我就知道,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
鸡:不是,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ctmd(传统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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