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楚颐回京后, 司琴转眼就被顾期年强行送走,如今过去将近四个月,楚颐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他。
司琴闻声恍然抬头, 看到坐在桌前的楚颐, 愕然道:“公子……”
“你怎会在此处?”楚颐眉头皱了起来,冷冷问,“当初不是被送去抚州了吗?”
说着,他询问般看向身旁的顾期年。
顾期年紧抿着唇, 脸色阴沉沉的, 对上楚颐的目光, 淡淡问:“看我做什么,看到你旧情人过得不好, 就怀疑我?我才不屑折磨这种人找乐子。”
“旧情人?”楚颐好笑道。
方才还说了要互相信任,不要因为别人生气,话才说完没多久,顾期年自己反倒做不到, 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楚颐莫名就觉得他这副样子可爱地要命,甚至隐约有些幼时的影子, 又别扭又傲气。
他伸手拉住顾期年的手道:“好了,我不过随口一问, 别闹。”
顾期年别过脸不去看他, 冷冷看着一脸局促的司琴问:“不在抚州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要来衡州?当初给了你那么多银子,还非要在衡州最好的酒楼当琴师,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楚颐会来, 才故意等在此处?”
司琴脸色微微发白, 连忙跪在地上道:“司琴真的不知, 司琴去抚州后就大病一场,走投无路之下才无奈签了卖身契……”
“至于为何要来衡州……”他轻咬着下唇,满脸紧张地看着楚颐道,“司琴无家可归,只是想……只是想……”
司琴当初被阿昱送到身边前,辗转多地,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后来随楚颐在衡州三年,早已将当初城郊那处院子当成了家。
楚颐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问:“回去看过吗?”
司琴摇了摇头:“司琴不敢。”
两人对答默契,顾期年手指轻轻拨弄着桌上的酒杯,闻言瞬间意识到什么,静静看着他问:“离京那三年……你一直都在衡州?”
不等楚颐回答,他又道:“你们一起三年,在衡州安家,上次抚州客栈,你夜晚外出与人私会,随后他就来了衡州,你说过那晚并未去见陆文渊,那你们……”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越说就越气,随手将酒杯重重丢在桌子上,就要起身离开。
楚颐没料到他竟会有如此离谱的联想,脸色骤然变了。
他起身抓住顾期年的胳膊,声音轻缓道:“又胡思乱想什么?不是你说的要互相信任,再不因别人生气了吗?”
“我是说过,”顾期年推开他的手,紧抿着唇看他,“可那晚的事你解释的清吗?”
楚颐皱眉看着他,一时接不上话来。
那晚若是见的其他人还好,多少可以解释几句,可偏偏是张九重,虽然外人不知他的长相,可他的神医名号却是鼎鼎有名,楚颐深更半夜去见他,本就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尤其对方还是生性不好哄骗的顾期年。
若是让他知道楚颐和张九重相识,只怕抽丝剥茧就能挖出他们密谋一事。
司琴被叫进来后,小二就忙进忙出地各种搬搬抬抬,说话间又拿了两坛酒进门,打量着他们二人的脸色,一时紧张地抱着酒坛不敢上前,恭敬道:“请问两位,可要再点些菜?”
“不用。”顾期年冷冷道。
小二连忙应声,将酒坛小心放到桌上后,就忙不迭下去了。
屋内气氛僵持,司琴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抬头,却正好对上楚颐冰冷的目光。
楚颐皱了皱眉,扬声对外唤:“来人。”
他们此次出来,身边并未带太多护卫,贴身随行的只有仇云和江恕,上楼前,江恕被留在楼下看守,仇云则守在门外。
话音落下,仇云立刻推门进来,恭敬道:“少主,世子。”
楚颐道:“先去替司琴赎身,让江恕送他离开。”
他又转向司琴道:“若你想回原来的住处,那座宅子连同附近的两间铺子一并留给你,下去吧。”
司琴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看了他身旁的顾期年一眼,低低道:“是,司琴遵命。”
等仇云带司琴退下后燙淉,屋内又剩下他们二人。
楚颐其实不太会哄人,自幼他喜欢什么便一定要得到,不喜欢随手就能丢弃,根本不会纠结太多。
可面对爱闹别扭又执拗的顾期年,他不自觉就变得束手束脚,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那晚的事不能说,可看他生气又不能不哄。
楚颐心烦意燥,犹豫片刻后,道:“你非要纠结这些小事吗?我不说自然有不能说的理由,若你真的不高兴,不然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都想办法送给你。”
“什么都可以?”顾期年冷笑问,“是为了司琴才说这番话的吗?”
“我为了他?你是看不出我为了你,还是故意气我?”楚颐脸色沉了下来。
顾期年手指紧紧蜷起,好半天,才静静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以我们如今的关系,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或者我问你,你所谓不能说的事,唐知衡知道吗?”
楚颐心里骤然提起,刚想回答,包厢外已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夹杂似嗔似怨的交谈。
“我再也不信你了,你就是个骗子,每次都是这样,答应的好好的临到头变卦……”岳兰舟委屈道,“我明天就娶妻生子,我要跟你一刀两断。”
然后是赵思文含着笑意的声音:“我看你不是挺喜欢吗?”
“喜欢个鬼!”
话音未落,包厢门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岳兰舟眼角泛红,鼻尖泛红,连耳根都是红的,双眼中甚至还含着委屈的泪,看到他们,立刻扑上去抓住顾期年的胳膊。
“顾期年,我知道错了,我把他还给你,”他目光落在楚颐脸上,有些悔痛地闭了闭眼,道,“你管管赵思文。”
岳兰舟有手有脚有银子,身边也带了不少护卫打手,若真不愿意,转头就走就是了,还非要半推半就,也不知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期年皱眉抽回自己的手道:“你们的事若解决好了,就赶紧走,好烦。”
“你……你居然说我烦?”岳兰舟愤恨道。
赵思文目光款款地看着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对顾期年道:“阿年,方才我父亲派人传话,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期年看了楚颐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等房门合上,楚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无论感情如何,总要因一些外在原因起些波折,旁的也就罢了,楚家顾家之间注定太平不了,再加上只要是牵扯到阿衡,即便小事也会吵成大事。
他坐回桌前倒了杯酒自顾自喝了,脸色冷得如霜雪般。
岳兰舟垂手站在一旁,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楚颐脸上,忍不住道:“大美人,我看顾期年那脸色,该不是又闹什么别扭了吧?”
他咽了咽口水,八卦兮兮道:“我告诉你,三年前有个小倌得罪了顾期年,他千里迢迢跑邑城把人家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别看他平日一本正经,其实手段狠着呢,不像我,一向包容和善,大美人你不要只看外表啊。”
他话音里满是暗示,揉了揉泛红的鼻尖,几乎半贴半靠地凑到楚颐面前。
楚颐皱了皱眉,将杯子随手往桌上一放,道:“你不也是只看外表吗?”
岳兰舟有些尴尬地轻咳几声:“反正原本咱们是有缘的,都怪顾期年拉了赵思文害我,再说了,我长得也不比顾期年差太多吧!等我们熟悉了,你肯定会喜欢我的。”
他想到了什么,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递了过去。
“对了,这个是别人从海上仙岛仙山求来的仙药,说是闻一口,能让人快活似神仙,我花了两千两银子呢,就当见面礼给你了。”
他撬墙角撬得起劲,楚颐根本懒得理他,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瓷瓶上,仿佛看傻子一般看向他。
仙药……真有他的。
岳兰舟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楚颐,见他始终不肯接,脸上笑意渐渐凝固,试探问:“不喜欢吗?”
“从哪个神棍那里买的?”楚颐淡淡问。
“神棍?”岳兰舟失声道,万万没想到会遭受质疑,干脆拔掉瓷瓶上的塞子,递到他的鼻子前,“这个真的是从仙山来的,不信你闻闻,而且人家原本不卖,我求了很久呢。”
瓶子打开后,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扑入鼻端,那是种劣质香料的味道,闻久了甚至有种刺鼻的感觉。
楚颐皱了皱眉,冷声道:“拿走!”
喉间却瞬间干痒难忍,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哎哎,怎么了?很呛吗?”
岳兰舟的手下意识微微收回,想要伸手替他顺气,房门却骤然被人自外推开了。
“你在做什么?”顾期年冷冷道。
岳兰舟身体一颤,连忙后退一步与楚颐拉开距离。
顾期年目光落在楚颐身上,狠狠瞪了岳兰舟一眼,大步走上前,问:“怎么了?没事吧?”
楚颐摇了摇头,喉间却依旧难受,低声道:“若没事的话,不如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顾期年静默片刻,点头道:“也好。”
离开时,他们依旧乘马车沿原路返回总督府。
顾期年虽未再重复之前的话题,可脸色却依旧不高兴的样子,楚颐靠坐在马车内,一颗心始终难以安定,目光落在他精致的眉眼上,忍不住又去拉他的手。
“还在生气啊?”楚颐轻笑道,“自司琴被你送走后,我身边和心里真的就只有你,今日遇到他纯属巧合,你这么好,我怎么还能看得上别人,别气了好不好?”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迟疑道:“你没有骗我?”
“若想骗你,我干脆随意扯个谎就是了,何必非要瞒着让你动气?那晚我有其他事去做,并未见陆文渊或司琴,你……”
楚颐正欲回答,却被顾期年打断。
“我不是说这个,”他静静道,“方才阿兄说,自司琴被我送走,你身边和心里只有我……”
他目光灼灼看着楚颐问:“是真的吗?”
司琴被送走时,楚颐才刚刚回京,那时候顾期年威逼胁迫,做了不少过分的事,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下那口气。
可他却未真正恨过顾期年,说喜欢可能有些夸张,可那时起,他的身边除了顾期年,的确再没有旁人。
楚颐道:“除了你,我没有对其他人再有过兴趣。”
顾期年垂眸笑了笑,清冷的气质都生动起来,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那晚的事,真的不想告诉我吗?”顾期年轻声问。
楚颐身体被抱得紧紧的,整个人几乎被禁锢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徐徐喷在耳侧,心脏跳动声几乎都清晰可闻。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低声道:“不是不想说,阿衡算是楚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没必要事事瞒他,可你不是,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会害了你。”
顾期年没有说话,手臂微收将他抱得更紧。
来时街道虽满是积水,马车还堪堪可以通行,离开时,疏通治水开始进行,几乎所有街道的水瞬间漫至膝盖,多条路不得不暂时封闭。
据说蓄水池管道纵横交错,其中入口处管道坍塌,水位才始终下不去,现在暂时将入口封堵进行修缮,反而导致积水不断上涨。
仇云在车外道:“少主,原路已无法通行,属下绕路过去。”
楚颐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城中大小街道一片汪洋,入眼处几乎全部淹没。
他淡淡道:“此次来衡州,还真是各种不顺。”
马车在街上足足绕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一条正欲封闭的小路尚能通行,马车一路淌水回了总督府。
下了马车后,立刻有侍卫前来迎接,楚颐问:“二皇子和唐小将军他们回了吗?”
侍卫道:“还未回来,不过他们今日去审案,最早也要到后夜了,那时街道应该可以通过。”
顾期年看了楚颐一眼,道:“等街道能通过时派人去通知他们一声,中间就不要让他们白跑了。”
侍卫应了一声,连忙恭敬退下了。
廊下能通行后,下人们已贴心将楚颐的东西重新搬回了原来的房间,他身体疲累,回了房就直接瘫倒在床上。
顾期年轻声问:“很累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楚颐勉强睁开眼看他,喉间干哑已逐渐烧到心口,浑身仿佛有无数虫蚁爬过,焦躁难安。
他勉强道:“身体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顾期年走上前在床边坐下,伸手去碰他的额头,“我帮你叫大夫……”
温热的手轻轻贴上皮肤,有说不出的舒服,楚颐呼吸急促起来,伸手将他的手指抓住,声音干哑。
“别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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