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节过后天气愈发冷了下来, 皇后宫中燃起了炭火,厚厚的棉帘打开后,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屋内暖意融融, 窗下的软塌上, 皇后闲闲坐着,三皇子和顾期年陪坐在侧,听闻动静,皆朝门口看来。

  “阿颐, 你们可来了, ”三皇子率先起身笑着朝他们迎了上来, “上次二皇兄生辰时,我和阿年走得急, 也未来得及和你们说话,今日咱们一定要多喝两杯。”

  楚颐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顾期年脸上。

  两日未见,顾期年整个人苍白了不少, 神情憔悴,眼下铺了一片阴影, 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而他却只是在楚颐进来时朝门口扫了一眼, 便一言不发地转开了视线。

  楚颐收回目光, 淡淡看了三皇子一眼道:“若没记错,你上次胳膊的旧伤才没好几日,可以喝酒吗?”

  “阿眠说的是, 太医都说了不宜饮酒, 怎么一高兴就全忘了?”皇后立刻接道, 依旧是一脸温婉笑意, “好了,外面冷,都别站着说话了,快进来坐。”

  她示意侍女在旁边椅子上铺上松软的垫子,想了想,又令人多加了一个炭盆,等二人上前请安后,目光落在楚颐身上,温声问:“前两日听阿旭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楚颐道:“已经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依旧满脸担忧的样子:“即便好了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如今天冷,你又一向畏寒。”

  说着,对一旁道:“去请蒋太医过来,让他好好为阿眠再看看。”

  侍女领命退下,很快出了门。

  唐知衡眸光微动,与楚颐对视一眼后,笑道:“皇后娘娘真是疼爱阿颐。”

  “母后也很疼爱你啊,听闻你回来,还特意赏了不少东西给你父亲,”三皇子笑道,“不说这个了,方才我和阿年正陪母后说起几日后去邑城的事呢,听闻那里夜晚千灯辉映,通宵不绝,我和阿年一直未能得见,那里果真如传闻所言吗?”

  千灯辉映,通宵不绝。

  邑城的夜市在整个大陈都是出了名的,本就因地处中原,文人墨客众多,加之又临近京城,更是吸引游人争相到访。

  楚颐年少时与阿衡二叔一起,不过是奔着那里的骑射比赛,三年前再去,却是为了那里南山的汤泉。

  虽说当时来往匆忙,他又病着,可楚颐也并非没有顺着顾期年的意带他出去逛过,顾期年若是因为三年前的往事觉得失了面子不愿承认,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楚颐莫名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两人在一旁坐定后,楚颐抬眸看向对面沉默着的少年,似笑非笑道:“顾小少主也未曾去过邑城吗?”

  顾期年恍然抬头,目光落在他和唐知衡身上,很快避开他的注视,抿了抿唇,道:“此次倒是个很好的机会,等过去了那边,一定好好逛逛。”

  静默片刻后,楚颐点头:“也是,邑城南山有处天然温泉不错,你们可一定要去看看。”

  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不再看他。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三皇子在问,唐知衡回答,阿衡自幼走南闯北,见识本就广,随意讲了些当年和楚颐一同在邑城的骑射比赛,又讲了两人曾尝过的好吃的好玩的,屋内言笑晏晏,欢声不断。

  不多时,有侍女来报,蒋太医来了。

  皇后笑道:“快请进来。”

  宫中除了皇后,就连皇上每每见了他也少不了有此一遭,楚颐早已习惯,也完全相信以张九重和沈无絮的医术,外人定然看不出什么。

  他懒懒地把玩着桌上的茶盏,表情平静无波,等那袭熟悉的官服进了门,恭敬行完礼走至面前,目光冷冷从他脸上扫过。

  楚颐淡淡道:“有劳蒋太医了。”

  蒋太医连忙道了声“不敢”,取出诊脉在身旁跪下,楚颐随意将手搁了上去。

  众人目光落在了二人身上,唐知衡皱了皱眉,更是有些坐不住,倾身靠在桌上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屋内秋风微起,吹动窗纸发出轻微声响。

  “如何?”等了好一会儿后,皇后温声问。

  蒋太医满脸凝重,皱在一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好半晌松开叩在腕间的手,起身冲皇后行了一礼,吞吞吐吐道:“世子身体如往常一般,还需……好好将养。”

  他说得含蓄,可在座众人不是傻子,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明知是在意料之中,却一时都沉默下来。

  唐知衡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看了楚颐一眼,率先笑道:“蒋太医一向医术高明,可有办法帮阿颐好好调理?我好不容易才跟他在一起,还想能长长久久见到他。”

  蒋太医犹豫道:“那……老臣稍后拟个方子出来,世子吃着试试。”

  顾期年手指紧紧蜷起,目光落在唐知衡脸上,转身拿起茶盏喝了起来。

  皇后笑了笑,轻声安慰道:“京中什么名贵药材没有,阿衡不必太担心了,马上到了午膳时间,本宫令人备了酒水,大家用完膳再聊。”

  三皇子在一旁附和着,见蒋太医恭敬站着,想起了什么,道:“既然蒋太医正好在,那不如也帮阿年看看?二皇兄生辰那日,阿年回去后脸色就不大好,后来浑身抖得厉害,让他找太医看看,他又不肯,真是急死人了。”

  楚颐端起茶盏正欲喝,闻言抬眸看他,表情微冷问:“那日你们一直在一起?”

  “是啊,”三皇子道,“没几日就要去邑城了,那几宗案子的卷宗不全,我和阿年几乎整日不眠不休,有时候夜深了干脆就留宿在顾将军府上,等到了邑城,也不知还有没有休息的时候。”

  “不过阿年这几日身体频繁不舒服,晚上睡都睡不好,若一直这样下去,还如何去邑城?”

  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应声。

  那日回府后,他就立刻令绫罗将解药送到了顾府,如此说来,当时顾期年是与萧成旭在一起。

  两个人何时好到这种地步了,竟然都到了留宿的程度。

  微烫的茶水徐徐冒着热气,楚颐指尖紧紧捏着杯盏,看向一旁的顾期年。

  顾期年沉默片刻,道:“不必了,我不过是偶然中了些毒,药已经服了两日,再有六七日就会大好,不会影响太多。”

  “中毒?”皇后听闻此言,微微变色,“顾将军可知道此事?”

  她语气微顿,随之劝说道:“虽说如此,还是让太医看看更加放心。”

  顾期年摇了摇头,执拗地不肯松口,最终皇后轻轻叹气,挥手令蒋太医退下了。

  午膳没多久摆上了桌,众人转到了桌前,上次一同用膳才过去没多久,那时楚颐身旁坐着的还是江陵西,而如今已变成了阿衡。

  皇后亲自盛了汤递过来,抿唇笑道:“上回特意请了江家公子过来,没曾想,倒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听闻二皇子生辰宴那日,他口无遮拦得罪了阿衡,可有此事?”

  唐知衡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轻声笑道:“皇后娘娘从哪里听来的?江小公子自幼伴读,我与他也算是相熟,不过看他与阿颐走得近,好奇多问了几句罢了。”

  皇后点点头,突然又道:“阿眠也就罢了,你们是自幼的情谊,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阿年上次说的心上人,也不知何时可以见见?

  她话音转的突然,楚颐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顾期年望过来的目光。

  顾期年脸色稍显苍白,虽然面容憔悴,五官却依旧精致,高挺的鼻梁下,唇色微微泛白,却平添几分清冷孤傲。

  小时候的他那么傲气可爱,如今气质虽然变了,却似乎更好看了,黑眸明澈,望着人仿佛都带着无数心事,让人移不开眼。

  顾期年目光避开,轻声道:“上次只是说笑,皇后娘娘切勿当真,他早已心有所属,我不是不识趣之人,早已对他放手。”

  三皇子闻言“噗嗤”笑出了声:“堂堂顾家嫡子,怎么如此可怜巴巴的,若有看上的,还能得不到不成?”

  皇后闻言也起了好奇之心,迟疑问:“究竟是哪家小姐,竟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总之他不一样,”顾期年手指轻捏着面前的酒杯,低声道,“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他的话语平静,可楚颐却莫名听出一丝伤感之意,神思莫名飘到那日隐园内的客房。

  那日他将楚颐抱在怀里,温柔缱绻,轻声说着要他和阿衡好好的,说只此一次,说再也不会缠着他了。

  所以,意思是从那日起,就此放弃了吗?

  可他怎么得不到了,明明亲都亲过了,明明是顾期年自己闹别扭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你还想得到什么?”楚颐问。

  顾期年看了他一眼,垂眸笑道:“我开玩笑的,世子别当真。”

  “哎哎,算了……”三皇子叹了口气,安慰道,“反正我看近来有人送了不少美人到府上,他不愿意,选别人就是了,难不成还要吊死在他那棵树上?”

  “不过,阿年你可别太贪心忘了咱们的正事。”

  顾期年顿了顿,点头道:“我知道轻重。”

  席间气氛顿时凝滞下来,楚颐靠坐在椅背上,心里闷堵得厉害,耳边不时传来皇后娘娘含笑的闻声耳语,却连应付的精力都提不起来。

  他忍不住低头咳了起来,手臂放在桌上,浑身却像失了力一般,整颗心都轻飘飘提在半空,始终无处安放。

  唐知衡坐在身侧,自始至终沉默着,目光落在楚颐脸上,好半天后,突然道。

  “阿旭,不如我陪你去邑城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晚九点更,再鸽的话大家排队打我,QAQ感谢在2022-08-08 10:18:23~2022-08-09 21:0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箫雨落、纷纷扰扰 5瓶;lllyyy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