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饮酒时常玩的就是酒筹或者投壶, 眼下离宫在外,筹子一时准备不及,二皇子提议道:“不如就玩投壶吧。”

  此次随行围猎的除了皇子们, 还有各官员家的公子, 难得出行一趟,听闻皆是一脸跃跃欲试。

  皇上与亲近的大臣们见他们兴致正高,也不拘着,自顾自与身旁的臣子们一边说笑着, 一边起身回了御帐。

  皇上一走, 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

  三皇子朝御座看了一眼, 立刻起身赞同道:“既然在围猎场,那当然投壶更应景。”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笑道, “若按平日的输了就喝酒,也实在是太无趣了,既然是在猎场,不如输的人罚得刺激一些, 也好一起应应景如何?”

  周围的人一听立刻纷纷来了兴致道:“如何应景?”

  三皇子想了想,目光落在夜幕中东南尽头方向的一片树林。

  那片林子与云浮山相连, 树木参天,连绵十里, 往年围猎时, 众人也偶尔会去里面捕猎,只是因在山下,里面并没有凶禽猛兽。

  不过因为林子不小, 黑暗中一眼望去依旧有种迫人的压力。

  三皇子道:“若谁输了, 那就罚他去林中捕五只夜鹰如何?”

  说完还笑着补一句:“捕不够不准回来。”

  萧成曦立刻微微变了脸色。

  阿昱手里拿着个烤鹿肉啃的正开心, 听闻往桌子上一靠, 叹气道:“那不用说了,肯定是我眠表兄赢。”

  大家皆笑了起来,有人在旁道:“赢倒是无所谓,听说这种夜鹰极难捕捉,若谁输了,只怕整夜都要耗在林中了。”

  此话一出,席间公子们皆犹豫了起来。

  阿曦紧紧攥着手指,有些紧张地看向身旁的楚颐问:“阿兄,夜鹰真的很难捕吗?”

  楚颐伸手轻轻拨弄着桌案上的杯盏盖子,眉头皱了皱。

  他知道阿曦虽功课不错,武考也能应付,弓箭用得却一般,尤其投壶此类游戏更是他的短板,几乎可以说是十玩九输。

  若真输了游戏去林中,只怕他到围猎结束回京,也捕不够五只。

  阿曦的情况他清楚,三皇子自然也是清楚的,虽在场公子们众多,阿曦输的可能依旧极大,想出这种惩罚,几乎算是有意为难了。

  楚颐目光冷冷地看向他,靠在身后软垫上似笑非笑道:“既如此,待会儿的投壶比赛无论谁输,我陪他一起去。”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好半天,二皇子才率先笑道:“如此也好,阿颐反正每每必赢,那个林子极深,有人陪着也能更快一些罚完。”

  他都如此说了,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等侍女们将投壶的用具一一摆放好,席间的公子们皆纷纷围了上去。

  游戏规则每人十箭,只玩一轮,按投中羽箭数量依次排名,投中最少者为输。

  楚颐坐在桌旁懒懒喝着茶,对一旁的热闹充耳不闻,原本满人的席间,只余随皇上前来的臣子们。

  连阿曦都由于过于紧张,早已跑上前留意起了比赛情况。

  小半个时辰过去,众位皇子公子们终于差不多投完,眼看轮到了萧成曦,他一脸紧张地攥着羽箭道:“我……我尚未准备好,不如让其他人先吧。”

  阿昱在一旁劝:“大家几乎都投完了,就剩你、眠表兄还有四皇子他们,你若还是紧张,不如让眠表兄替你打个头阵。”

  楚颐远远朝众位看热闹的公子们脸上扫了一眼,起身走了过去。

  他在阿曦身旁停下,接过他手中的羽箭道:“我先来。”

  刚走到挡线处站定,三皇子在旁边笑道:“阿颐平日箭法就好,投壶也从未输过人,我记得从前你和阿衡比,向来都是以最难的方式,难得今日人多,不如也将难度加大一些如何?”

  顾期年随后走上前,听闻此言,脚步顿了顿。

  楚颐目光微冷,点头道:“也好。”

  他将羽箭重新递给身旁的阿曦,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朝远处的壶口扫了一眼后,随手蒙上了双眼。

  少年时楚颐随二叔出去,用弓向来看不上那些死物,那时的他张扬肆意,与二叔比试弓箭也往往是对准半空落叶、水中游鱼。

  连阿衡都曾说,阿颐你事事要求完美,日后若我追不上你的脚步该怎么办?

  而如今,他因病长期养在京中,阿衡的路却靠他自己走出了最想要的样子。

  楚颐接过身旁阿曦递过来的羽箭,几乎没有犹豫,扬手将之投掷出去。

  紧接着便是第二箭,第三箭。

  周围原本还闹哄哄说笑不断,看着羽箭精准掷入壶中,皆忍不住抽了口凉气,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安静。

  众人紧紧盯着壶口,虽早已知道安国公世子箭法精准,却没成想竟会如此厉害!

  直至最后一枝羽箭投入壶中,众人才反应过来,瞬间爆发出惊呼和赞叹声。

  “十箭全中,太厉害了!”

  “早听闻世子箭法好,投壶自然不在话下,但没想到遮着眼睛也能赢。”

  “我眠表兄还有更厉害的呢,”王维昱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以后见识了就知道了。”

  楚颐取掉面上的帕子,胸腔微微作痛,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秋夜的凉风吹在耳侧,连带身上都泛起寒意。

  他用手撑住身旁的矮桌,勉强站稳身体,对一旁道:“阿曦来。”

  周围嘈杂一片,虽不敢上前与楚颐攀谈,却忍不住偷偷去看他,赛场一时乱糟糟的,好半天都止不住话。

  萧成曦看了楚颐一眼,鼓起勇气上前,虽尽了全力,最终却只投入四箭。

  虽早已料到会是此种结果,阿曦还是扭头对楚颐道:“我输了。”

  “无妨,”楚颐看向他,“我说了无论谁输,我都会陪同前去。”

  阿曦点点头,微微放下心来。

  一旁看了半天的阿昱换了一块新的肉排大口大口啃着,后知后觉含糊道:“哎,四皇子和顾期年还没投呢。”

  四皇子平日玩投壶,向来与三皇子不相上下,顾期年更是后来年年武考第一,即便投了,阿曦输的事实也已成定论。

  楚颐没有再看赛场,带着阿曦重新回到席间,拿起新奉上的茶水慢慢喝了起来。

  一盏茶还未喝完,原本凑着热闹的阿昱匆匆跑回,满脸震惊和幸灾乐祸。

  “阿曦,你不用去了。”

  “啊?”萧成曦正帮楚颐片着新烤好的羊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四皇兄输了吗?他投了几支?”

  “三支。”

  阿昱咽了咽口水,兴奋道:“四皇子大概此次是失手了,但是输得不是他,是顾期年!”

  *

  等众人回了席位讨论不休,楚颐才知道,向来武考完胜的顾期年居然只中了一箭。

  阿昱在耳旁幸灾乐祸道:“我早就说了,他平日事事第一,肯定是运气好,果不其然,翻车如此厉害,一支箭……哈哈哈哈……我八岁那年都比他投中的多,说出去只怕让人笑掉大牙。”

  楚颐眉头皱了皱,向对面席位看去。

  顾期年手中拿着酒杯,面色冷漠地听身旁三皇子说着话,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是他知道,顾期年一定是故意输的。

  原因楚颐也早已猜到,大概就是为着他那句“无论谁输,我陪他一起去。”

  似感受到他的目光,顾期年抬眸朝他看来,然后自顾自喝完杯中酒,站起了身。

  “比赛我输了,此时天色已晚,就不再耽搁了,我即刻就出发去林中。”他看向一旁的三皇子道,“夜鹰难寻,若今晚捕不够五只,大家也无需等我,明日天亮了我将它们送到你帐中。”

  三皇子未料到他会输,欲要劝阻,又被顾期年开口打断。

  “比赛前世子说无论谁输都会一同前往,”他漠然看着楚颐道,“不知还作数吗?”

  楚家与顾家的纠葛京中无人不知,平日众人面前倒是表现平和,如今两人要私下待在一处,众人听了脸色都微微变了。

  连阿曦都忍不住道:“阿年既然是因为失误才输,不如还让我……”

  “那怎么行!”一旁的阿昱听出他想代替顾期年,立刻就不满意了,“什么失误,我看他平日是运气好,再说了,若他真是失误,那也轮不到你啊,四皇子他不是也……”

  他说着,似乎意识到无意中扫射到自己人,立马闭上了嘴。

  楚颐目光冰冷地在顾期年脸上扫过,起身道:“无妨,我随他一起去。”

  “阿兄。”萧成曦在身旁小小声轻唤,满脸的不放心。

  楚颐目光落在远处的林子处,淡淡道:“不就五只,至多半个时辰就可以,不必担心,也不必等我。”

  说完率先走向一旁拴马处,接过侍女递上的弓箭和风灯上了马。

  他没有等顾期年,自顾自打马朝林子方向而去。

  夜风自耳旁呼啸而过,身后的篝火灯光逐渐拉远,草原上星斗低垂,依稀照亮前路。

  楚颐策马狂奔,一直到浮云山下的那片林子外,将马勒停。

  身后的顾期年骑着马晚一步赶到,看了看浓黑的树林,平静道:“林中没有光线,骑马不方便,不如走路过去。”

  楚颐没有理他,点燃风灯,打马从旁侧小路进了林子,一直走到林深处,小路越来越狭窄,才翻身下了马。

  林中寂静,只能听到啾啾虫鸣声,偶有夜鸟飞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顾期年跟在身后随他一起下了马,将弓箭拿在手中,抬头看向上方遮天蔽日的浓荫。

  “不是说不来吗,为何又要来?”

  他的声音平静,低沉中带着一丝少年气,很是好听。

  楚颐取出一支羽箭架在弓弦上,目光紧紧盯着头顶繁密的枝叶,片刻后,将弓拉满,箭矢骤然飞速射出。

  一只黑色的影子不过在枝叶间轻微动了动,便被急速而来的弓箭射中,凄厉叫着跌落在地。

  “去捡。”楚颐道。

  顾期年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朝那团黑影走去。

  不多时,他去而复返,手中提着尚在扑棱翅膀的夜鹰,随手丢进马身用来放猎物的袋子中,目光落在楚颐脸上。

  “你看什么?”

  楚颐紧皱眉头,向来傲气不服输的顾家小少主故意输了比赛,就为了盯着他看?

  顾期年没有应声,他面色不虞地看了楚颐片刻后,最终却没有发脾气,快步走上前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手臂落在腰间,收得极紧,温热的呼吸徐徐喷在耳侧,将冰冷的皮肤一点点温热。

  楚颐推了推他,却未能推开,林中的风带着寒意吹在脸颊,他忍不住低咳起来。

  顾期年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道:“让你不听话,若你好好吃药,哪里还会咳得如此严重。”

  “等回京了,你就好好吃药好不好?”

  楚颐懒得再与他纠缠此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干脆懒懒靠在他怀中,安静欣赏起寂静无人的树林。

  林中光线几乎皆被参天的树木吞噬,小小风灯挂在马背上,只堪堪照亮眼前的寸许距离,楚颐仔细分辨着方向,有风吹过,凉意瞬间扑了满脸。

  他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烛火在夜风的吹动下微微晃个不停。

  顾期年微微放开他,垂眸看了他片刻后,又将他重新抱紧,问:“冷吗?”

  “冷,还困,”楚颐故意道,“想抱不如等回去了在我帐中好好抱,抱上一夜如何?”

  顾期年低声笑笑,放开了他。

  他们两人在林中穿梭寻找,不到半个时辰,五只夜鹰已皆打到了手。

  顾期年将楚颐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忍不住道:“虽然来时知道与你定然待不了多久,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阿兄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楚颐方才虽是玩笑,却知道顾期年根本就没胆量做什么,于是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睡着的样子,还能怕你不成?”

  顾期年静默片刻,看向楚颐道:“你若真这么说,我要当真了。”

  说完微微走了两步在楚颐面前站定,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楚颐血液瞬间凝固,抬眸看着他,冷冷问:“你做什么?”

  “这就怕了?”顾期年道,“不是还敢让我去你帐中吗?”

  楚颐眉头紧皱,总感觉眼前少年此时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他转身朝林外走去,道:“你再敢乱说话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顾期年沉默看了他的背影片刻,想要开口,最终一句话未再说,跟在他身后上了马,一起出了林子。

  他们二人箭法精湛,虽大家知道他们会尽快回,却也没想到会那么快。

  楚颐到时,却发现原本席间的众人皆围在了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地与中间一人聊的正开心,就连他们来了都未曾发现。

  楚颐正想开口,身后的顾期年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目光深深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无论遇到何人、何事,答应过的事都不会变得对不对?”

  楚颐眉头紧蹙,没想到他竟如此执拗,看着他清冷的眉眼和紧抿的唇角,楚颐莫名觉得他的样子伤心又害怕。

  堂堂顾家小少主,伤心什么,又害怕什么?

  沉思间,一道声音骤然传来,被众位公子皇子们围在中间的男子站起身来,笑着开口道。

  “阿颐。”

  楚颐心底猛然一震,回头看去,那抹红衣几乎毫不犹豫走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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