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郁拉了条椅子坐在了江苑旁边,随之点了点头。
他手没伸过去,江苑他奶奶就自发的抓住了他的手,“你好久没来看我了,什么时候给我做樱桃小丸子啊?”
“他们做的都不好吃,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江苑坐在旁边,看着身为外人的秦斯郁跟他的奶奶互动,疑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你跟我奶奶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秦斯郁不咸不淡瞥他一眼,“在你逃走那三年的时候。”
江苑感觉被噎了一下,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他每次拿他奶奶和他母亲来要挟他,是骗他的?
“吃药时间到了,请在外面活动的病人回到病房,再通知一遍……”
走廊上的广播连续播放了两遍地,老太太撑着手坐起来,看向江苑:“我要吃药了,护士麻烦你去帮我倒杯水。”
“奶奶,我不是护士,我是你孙子江苑。”江苑目光期翼的望着他,秦斯郁出去接水了,老太太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又恢复了刚才见到他的那个样子,“团子?你是团子?”
江苑握住他的手,点头,“奶奶,我是团子。”
过了一秒,老太太又把他的手撒开了,“你不是团子,团子有两个小揪揪,你没有。”
江苑无奈叹口气:“奶奶,我长大了,不扎小揪揪了。”
他紧紧咬着唇,哽咽着咽了下口水,“奶奶,我是江苑,我是江苑啊……”
许是他眼底的泪光晃了眼,老太太的神色有所改变,恢复了点记忆的样子,“江苑?你是江苑?我的江苑……”
老太太抱住他,江苑终于忍不住,埋在她的肩头哭了出来,他忍了许多年了,在打工受气,被老板骂,被客户刁难,被秦斯郁……
“我可怜的江苑,苦了你了,孩子……”
“我没事,奶奶我没事。”他抬手擦干泪水,佯装着扯出一抹笑来,“奶奶,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的神色只是稍清醒了瞬,过了两秒,又疑惑的看着他,“护士,我的药呢?”
“在这儿。”秦斯郁把水递过去,娴熟的把药抖了两颗出来,老太太一见他就乐了,“小秦,你又来了啊?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秦斯郁没觉得丝毫突兀,接过她的话茬,解释道:“这段时间忙,就没来看你。”
老太太吃完药,抬起头,看见秦斯郁,又笑了,“小秦,你又来了啊?”
秦斯郁接过他手里的杯子,点了点头,“嗯,我来了。”
“这个是谁啊?”
“小姑娘你长得真秀气。”老太太抓住了他的手,江苑抿了抿唇,“奶奶,我是江苑。”
“江苑……江苑是谁啊?”
老太太望着床单出神,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再抬头,又看见了秦斯郁,“小秦,你来了啊?”
秦斯郁点了点头,看了眼江苑抵着头,眼圈泛红,他转身退了出去。
老太太又想起他了,抱着江苑拍他的背部,一直说苦了他了。
说着,他忽然闻到股尿骚味。
他以为嗅觉出现了问题,直到视线落在床上,白色的床单上,湿了一片。
江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正要走出去拿毛巾和水盆。
护士开门进来,“老太太又尿床了啊?”
“可不能喝太多水哟。”
见到江苑,她还没认出来,“你是?”
“她是我奶奶,有盆和毛巾吗?”
“我去叫护工过来。”护士还一直以为外面站着的秦斯郁是老太太的孙子。
因为时常都看到秦斯郁过来,推着老太太出去晒太阳,有几次老太太在床上失禁拉了,弄的整个床单都是,护工见了都嫌弃,还是秦斯郁亲自给老太太清理的,这谁看了不说是亲孙子。
江苑走到外面去找盆和毛巾,没等到护工过来,秦斯郁就进去清理把床单换了下来。
待到他端着温水走到门口,他奶奶已经换过衣服,开心的坐在沙发上,看最新一集的喜羊羊与灰太狼了。
秦斯郁站在洗漱台边洗手,镜子里出现江苑的脸,他仰头对上镜子上那双眼。
扯了纸巾擦干手,他转身看向他,笑道:“感动了?”
江苑别扭的转过头,往外走,“没有。”
“那就是有了。”他跟在他身侧,时不时低头去看他的神色。
“江苑,没什么好感动的。”
他看着他,轻轻扯了下嘴角,神色却是认真,“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江苑。
江苑低头看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秦斯郁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从五楼下来,江苑又去看了他的母亲。
她母亲的样子并没有怎么变,护士说她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认得到人,有时候又认不得,相较于三年前,倒是好了许多,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厕所。
江苑跟着来到单独的病房,她母亲正坐在床上看书。
他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会坐在小板凳上,听他母亲给他念故事。
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他再也回不去了。
江苑走近,“妈妈。”
他坐在旁边,他母亲并没有从书本里抬起头来,书页翻动,外面的风吹进来,她下床去关上了窗户,转过身又回到了床上,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房间里多了几个人。
医生说她长时间处于封闭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能进去。
江苑叹了口气,手轻轻握住了他母亲的手。
这样也挺好的,要是他母亲什么都记得的话,肯定受不了他父亲跳楼离世的事实。
这样也好,就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只有他一个人处于噩梦的泥沼。
到了快晚上,江苑才离开疗养院。
疗养院的跟三年前相比,设施方面改善了不少。
走到门口,连院长都出来送他们。
江苑还觉得奇怪,看见院长满脸堆笑的望着秦斯郁,又好像明白了。
八成是秦斯郁在这家疗养院投了钱。
整整三年的时间,秦斯郁就无偿捐赠了两千万,院里的设施有一大半都来自他。
天说变就变,车子才开出一段路,就飘起了细雨。
起先是小雨,过了会儿,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玻璃窗上,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白光晃着人的眼。
“看来得在这儿住一晚了?”秦斯郁边说,一边看向坐在身侧的江苑,有点像是询问。
江苑点头,“明天再走吧。”
车子开到酒店门口,他们一下车,就有侍应生拿着伞上前来接待。
秦家的产业全国遍布,在邵阳的酒店也有所涉及。
街对面,红色的玛莎拉蒂停下,身着墨绿色外套,头发及肩的人拉开车门走出来。
沈寄珂拿着伞跟在后面,“墨墨,你等等我,雨大,别淋着……”
“要不是你磨蹭,我下午就可以回万平。”
“我的错,你别生气了,打着伞……”沈寄珂举着伞到他的头顶上,自己的身体倒是大半都淋在外面,湿了个彻底。
秦斯郁打着伞,跟江苑一起往里走。
身后响起鞋踩在水洼里的声音,风雨声中还夹杂着熟悉的说话声,他听着有点像沈寄珂的声音。
“沈寄珂,你特么离老子远点……”
沈寄珂刚才就是滑了下,惯性的抓住了他的手,顺便抱了他一下,“我不是故意的,不然你抱回来?”
“滚犊子。”
沈寄珂被推了个趔趄,还不忘把伞举到他头顶,“好好好,我滚,你打着伞,别淋着了……”
江苑顿了下,听着熟悉的声音,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怎么了?”秦斯郁停住脚步,把伞朝他那边倾倒,他摇了摇头,想来应该是听错了。
陈青墨出国了,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江苑走到前台,接过侍应生递上来的毛巾,擦了下衣服上沾的雨水。
身后两人也吵吵嚷嚷的进来。
秦斯郁转过头,刚好跟沈寄珂打了个照面。
两人皆是一愣,“秦斯郁?”
江苑听到声音,也随着转过头去,看到了沈寄珂,以及——
他身侧站着的人。
那人低着头,他看不清面容,却是熟悉的身形,直到陈青墨有所感,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江苑愣住了。
陈青墨推开沈寄珂,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江……江苑?”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走过去,待到走近了,将他的眉眼都用视线看清楚了,他这才笑起来,“江苑!”
江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抱得紧紧地,“这几年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
江苑回过神来,伸手回抱住他,“青墨,好久不见。”
陈青墨还要说什么,嘴巴刚张开,怀里的人就被硬生生扯开了。
秦斯郁黑着脸把江苑扯到了背后,冷着脸看着面前的人。
江苑急于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可攥住他手腕的手就跟钳子一样,根本挣脱不出来。
陈青墨也不是好惹的主,抱着胸斜眼睥着眼前人,“你是谁?”
堪堪反应过来的沈寄珂无奈扶额,在心里犯了难——
心上人的白月光是好兄弟老婆该怎么办?
他苦笑着走过去,拉着陈青墨的手,走到两人中间介绍;“这不是巧了么,秦斯郁,我好哥们,陈青墨……我常给你提的。”
“没想到你跟江苑还认识,真是……”狗血到家了。
沈寄珂在心里流泪,要是他早点看一眼沈寄珂给他的资料,他就可以知道沈寄珂找了三年的人就是江苑。
陈青墨根本不关心秦斯郁是谁,他只是单纯看着这人不爽,他看向秦斯郁身后的江苑,想要伸手把人拉过来。
“江苑。”
可惜他扑了个空,秦斯郁拿着房卡,拉着江苑上楼了。
陈青墨反应过来,他拿的是一张房卡,那岂不是说明江苑要跟这个男人睡在同一间房?!
他气的马上就追了上去。
电梯门在他要踏进去的前一秒关上,他眼看着那人攥着江苑的手,气的脸都红了。
沈寄珂拿着两张房卡走过来,对上他阴恻恻的双眸,被吓了个激灵。
“你刚刚说,那个人是你朋友?”
电梯门缓缓上升,江苑被抵在墙上,秦斯郁的手摩挲着他刚才被抱过的后背,周遭的气压骤然下降,“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江苑低头看着彼此的脚尖,眉头微微蹙起,没抬头看他,“好朋友。”
他不喜欢这种被压迫,被威胁的感觉,可秦斯郁好像从来都意识不到。
微凉的手触碰到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他对上了秦斯郁那双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眸子。
他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也不行,江苑。”
手从他的下巴抚摸到后颈敏感的肌肤上,再轻轻一捏,迫使他仰起头来。
“别让别人抱你。”
他暗含着威胁的语气在耳侧低低响起。
电梯开了,江苑攥住他的手,把他从脖子上扯了下去,再侧身出了电梯。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是我的人。”他跟在他身后笃定开口。
江苑停在房间门口,好似低头沉思了下,才抬眸看向随之而来的秦斯郁,“秦斯郁,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再逃了?”
秦斯郁握着门把手的动作猛然顿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江苑推开了门,秦斯郁随之进去,攥着他的手腕,压抑着胸腔里的怒气,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没敢握太紧,上次把他用绳子拴在床头,他手腕上还留着痕迹,因此江苑轻而易举的就挣脱了他的束缚,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直言道:“字面意思。”
秦斯郁挡在江苑面前,用手把他圈在墙角,身子抵着他,他气急了,也无奈极了,“江苑,只有我能护住你,也只有我会护着你……”
他叹了口气,直盯着他的双眸,“你到底明不明白?”
江苑没有回答他,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窗户,窗帘被风吹动,外面大雨瓢泼,树影大幅度的晃动。
秦斯郁扳着他的肩膀,用手捏住他的下巴,“江苑,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你对所有人都温柔,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我……”
他冷笑了下,自嘲般看向他,“狠心,残忍……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你?”
江苑扭过头,视线垂落下来,“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的,我和你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就不该产生交集。”
秦斯郁目光紧攥着他的脸,冷哼了声:“放屁。”
“什么注定,什么两个世界,都是扯淡。”
“我就是遇到你了,就是看上你了,就是要得到你。”
他的手刮过江苑的侧颜,阴翳的面容上霜寒遍布,语气却是腻的能滴出水来,“没关系的,江苑,你尽管逃,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他的手滑落到锁骨上,紧接着掐住江苑的脖子,迫使他仰起头来,低哑嗓音在他的耳侧响起:“你信不信,百年之后,我们合葬在一起,到了阴曹地府,还会一起走那轮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