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历史军事>明天子【完结】>第一百章 君臣之间

  韩雍听了这一句话,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会儿,说道:“好。”

  怀恩低头说道:“首辅没有什么吩咐,那奴婢我就回去了。”

  韩雍没有理会他。

  怀恩也就微微一行礼,自己退了下去。

  韩雍缓缓的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传话下去,就说他要睡一会儿,不是紧急军情,不许打扰。

  随即目光环绕整个值房。

  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内阁首辅的值房,其实并不大,也不话里。

  不过是文渊阁之中隔出来的一个套间。外面是办公室,只能放下一张桌子,还有四壁上堆积得满满的,几乎能触摸到天花板的文书。

  甚至地面上的箱子里,韩雍的桌子下面。也是一卷卷文书。

  这都是韩雍的工作内容。

  而里间也不大。

  除却一张床之外,一些生活用品之外,还是书籍。大量的书籍甚至堆满了半个床面。上面的被子甚至被叠起来。

  这就是韩雍的工作范围。

  毕竟首辅这个工作。从来没有上班与下班。

  一般没有事情还好。

  韩雍也能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回家里睡上一晚。但是一旦有事,通宵达旦都是正常现象。

  而大明在什么事情没有事吗?

  就大明这个体量的国家,很难说他那一天没有事情发生。

  其实这几年已经好多了,刚刚推行一条鞭法的时候,韩雍一整年几乎回家睡几天而已。每天要督促下面的推进情况,又要批驳反对派的意见,还有注意某些不怀好意的人事斗争,又要揣摩大明天子的脾胃。

  这每年事情都消耗他大量的精力。

  不过,当皇帝南巡的时候,韩雍又恢复到了变法开始时候的状态。

  毕竟皇帝不在京师,他作为留守大臣,就要负起责任来。照顾太孙,管理朝廷,并要承接朱祁镇发回来的命令。

  更要注意京师范围之内,各方之异动。将很多隐患消弭于无形之中。

  此刻,他之才想起,他在这个值房之中,已经十年了。

  韩雍拿起一个梨,重重的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咬的太快,他只觉口中一痛,伸手一摸,却是拿出一个颗断牙。他苦笑两声。心中暗道:“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拿走你很多的东西,当你知道的事情。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韩雍看着手中带血的断牙,寻了一张纸包了起来。

  儒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弃。甚至有些人连掉落的头发都收集起来。而韩雍自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牙齿给扔了。

  只是比前眼前的这种惊变,区区一颗牙齿,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刚听明白怀恩的变化,韩雍心情复杂之极。

  有惊愕,愤怒,怨怼,抗拒,等等。而今却一点点的平息下来。

  韩雍重重的靠在太师椅上,叹息说道:“十年首辅,已经够了。”

  各种个人情绪褪下去之后,韩雍又恢复了自己政治智慧。在以旁观人的目光来看,韩雍也知道他到了求去的时候了。

  毕竟朱祁镇对内阁进行了种种的加强。

  历史上内阁成为大明行政核心,是经历过好几个皇帝,但是而今却只用了十几年。

  正是内阁权力如此之大,一个人是不适宜在这个位置上长待的。

  毕竟现在的内阁,不是太宗宣宗的内阁,那个时候内阁不过是一个顾问机构,才有了杨士奇担任了二十一年的内阁首辅。

  单单从正统朝的历代首辅,韩雍算起来其实已经够长了。

  只是,人的理智如何能完全征服情绪?

  韩雍明知道如此,但是一个政治家又怎么能抗拒了掌控天下的权威。

  只是他也知道,他抗拒不了。

  韩雍知道外面人评价他是这么些年最强势的首辅,但是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再强势也不可能对抗皇帝。

  而今皇帝这样暗示,其实已经是非常客气了。

  如果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将来要面对不知道是什么了。

  “况且,陛下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不是?”韩雍心中暗笑,忍不住笑出声音,声音之中却一种凄凉之意。

  韩雍之前不明白,皇帝对封建之事,有什么办法来抵消四方怨气。而今已经明白了,皇帝不需要抵消四方怨气。

  需要抵消四方怨气的人,是他这个首辅。

  而他这个首辅正要因此辞官。

  “皇帝,实在是太聪明了。”韩雍暗道。

  他能想明白这一点,但是即便看明白这一切又怎么样?他还是要照做。

  毕竟他也明白,皇帝给他留了情面了。

  韩雍的基本盘是在士林之中的,四方宗室的怨气,其实并不能动摇韩雍的根基。韩雍即便是退下来,不能直接执掌朝政,也是朝廷之中一方大佬。

  就好像之前的曹鼐一样。

  只是,他内心中,依旧是不甘心。

  谁能甘心?

  而此刻。朱祁镇也在问怀恩道:“你将一切都给韩先生说明白了。”

  怀恩一五一十,将他到韩雍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交代出来,说道:“奴婢觉得首辅会明白陛下的意思。”

  朱祁镇负手而立,微微一叹并没有说话。

  怀恩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奴婢再去一趟。”

  朱祁镇说道:“不必,韩先生是何等人,你说的,对他来说,根本不是暗示,几乎是对着他的耳朵吼了,他不会不明白的。”说到这里,朱祁镇悠悠一叹,说道:“韩先生为国操劳,朕这样做,总觉得有一些对不起他。”

  怀恩说道:“陛下也是为了朝廷体制。奴婢想首辅是会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拟旨。”

  怀恩立即研磨持笔。

  朱祁镇微微停顿,说道:“授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韩雍,特进荣禄大夫,太傅。荫子为中书舍人。并食四俸。”

  一般来说,大学士都某部尚书的加衔。这是三杨时代就有的惯例。不过一个加官而已。朱祁镇也无心改动。而荣禄大夫乃是明代文散官之首,也没有什么用处。太傅更是百官之首。

  只是有了并食四俸,也就是说韩雍一个人能吃四个官职的俸禄。加起来一年也有数千两了。

  虽然比起某些大商人来说,还是不多。但是对一个官员来说,只要不摆什么排场,足够支撑了。

  如果摆其排场,是给多少钱都不够的。

  不过,朱祁镇想来韩雍更在乎的是这个荣誉,并不是这实际的钱,因为韩家本就是江南富豪,被迁到北京来,虽然财产大幅缩水。但是出了一个内阁首辅,韩家岂能衰败?

  不是说韩雍参与某些事情为韩家谋利。而是韩雍什么话也不说。韩家在很多事情上绝对是一帆风顺。

  有这个家底。韩雍不在乎这几千两银子。

  只是中书舍人这个分量却够大。

  本来中书舍人就是一个打杂。没有什么要求,但是内阁事务大大增加,很多中书舍人都能接触到大明第一等机密。

  就好像是同样是公务员,下面的公务员,与国务院的公务员能一样吗?

  韩雍能将几个子弟当上中书舍人,将来最少是一个五品官的前程,而且光明正大。不要觉得一个五品官的前程不好。即便是韩家子弟,也不可能个个在官场上发达的。子不类父的事情太多了。

  真正有才能的子弟,韩雍自然有办法安排前程,但是对于某些庸碌之辈,这却是一个好像选择。

  当然了,这也是朱祁镇对韩雍另一个方面的督促。

  如果韩雍当首辅,让韩家子弟进来当中书舍人,是不是有一点不大合适?

  第一百零一章 韩王请封建

  韩雍的心情如何平复,就不需要细言。

  不过,政治人物的决断,从来不是情绪所左右。

  韩雍身后不仅仅有自己,还有韩系一大帮人马,从这个角度看。他需要时间来调整,在自己下位之后,保持自己人在核心的权力。

  所以,他不能拒绝朱祁镇的意见。

  于是,不过三天之后,一封奏疏到了内阁。朱祁镇批阅之后,又被下部议处。

  这封奏疏的内容。就是大明韩王请封国南洋,以镇远方。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一封奏疏乃是韩雍的手段。

  因为此韩王已经非彼韩王了。

  当那位精于骑射,想要建功立业的韩王已经不在了。他的谥号乃是韩惠王。而今的韩王乃是韩惠王之子,说起来在辈分上应该叫朱祁镇为叔叔。

  他也是刚刚封王不久,虽然被韩惠王教育出来的。也是大本堂武学一路毕业。

  只是他倒是有没有韩惠王建功立业之心,却是不知道了。

  只是一个在京师的王爷,虽然贵为亲王,毕竟是天子疏宗,一个当权的首辅,想要拿捏实在是太容易了。

  所以,韩王这一封奏疏,自然是韩雍暗地里做的事情。

  一下部论处,就引发各方面的讨论。

  很快韩雍就在明报上公开发文支持藩王远封,以有三大利而除三弊之论。并很快批准了韩王远封。

  就解渤泥之地为韩地。

  并令有司勘探婆罗洲土地河流,朝廷出钱在婆罗洲合适的地方,为韩王建造王府。其实也就是一座城城池。

  并准备拨给韩王数万百姓,令起就封。

  这数万百姓,自然是各地流民。

  不得不说,虽然朱祁镇一直以来赈灾得力,并且一次又一次招来流民,各地安居。从于谦在河北水利建设的时候,就招徕了大量河南江淮山东的流民。

  但是一次又一次安置流民,根本就是扬汤止沸。只是平静数年,又会出来一批。

  朱祁镇也无能为力。

  这是大明根子里的痼疾。

  承平百年,人口滋生。一方面大明经济高速发展,特别是各种手工业工厂化,乃至于蒸汽机的运用。

  另外一方面也是最底层的百姓纷纷破产。

  甚至这种破产,还有地域性。

  有钱的更有钱。没钱的更没钱。

  在家上天灾人祸,水旱蝗震,一次又一次,百姓那一点积蓄根本不可能支撑。即便朝廷再赈济,也不可赔偿百姓的损失。

  也赔偿不起。

  所以,虽然下面都不向上报流民数量,但是朱祁镇也知道,朝廷要收拢几十万灾民,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各方流离失所的百姓,只比这个数量多,不会比这个数量少。

  韩王事情一定下来。

  韩雍立即上奏,请修改大明宗室分封之策,也就是将大明封在国内十几个王爷,还有还在京师三个王爷,一并都封在南洋去。

  这一下子就引起了渲染大波。

  各方藩王一下子炸锅了。

  要知道,几代富贵下来。大明藩王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心力。也没有在异域开拓的能力,此刻将他们分到南洋,将他们从原本的舒舒服服的封地。赶到了南洋这不毛之地,其中的心理落差,就等于将人从北上广,赶到西南大山山沟沟里,说不定还没有信号。

  这根本是让人拼命。

  于是,秦王首先上奏。

  一上奏就出大招,以韩雍为人臣,不思劝圣上亲亲之道,而听异端邪说,害骨肉之情,请诛之以谢天下。

  于是乎,其他藩王纷纷上书,一时间要将韩雍给批臭打死的感觉。

  对于这样的反对浪潮,不管是韩雍,还是朱祁镇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韩雍既然有了心理准备,自然是丝毫不退让。

  在明报上舌战群儒,将各地藩王的奏疏一一纰漏,韩雍从太祖分封之本意,从藩王拱卫帝室用意,逐条批驳,将所有藩王的意见批驳的一文不值。

  作为一个文官,笔头上的功夫,那根本就是基本功。

  更不要说,韩雍身后有几乎整个士大夫集团的支持,原因很简单。毕竟各地藩王在府各地,大多都没有做什么好事。

  即便有些藩王名声不错,比如蜀王。

  但是这些藩王在各地占据了最好的土地与资源,如果这些藩王迁走,自然是有人能接盘。

  这接盘的人不会是勋贵。

  虽然朱祁镇对勋贵集团大力支持,但是真要说起来,勋贵的势力范围,大多都在南北两京,以及原来的九边西南地区。

  在腹地之中,勋贵的力量非常之薄弱。

  这些好处自然是落在当地士大夫手中了。

  不过,韩雍也知道,很多时候胜也是败,败也是败。

  儒家的亲亲之道在哪里放着的,韩雍再怎么正义,也是一个外人。而这些藩王再怎么混蛋,也是朱家的人。

  所以,他将所有藩王给强迫答应远封的时候,就是他给朝野上下,还有这些藩王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如果不是韩雍做出了去位的心理准备,他是绝对不会做这一件事情的。

  不过既然韩雍有了这个心思。就不会有半步退缩。

  他很快下了另外一个命令。

  就是召襄王入京,担任宗人令。

  襄王是第一个封在外的藩王,而今已经是第二代了,占据了云南横断山脉以西,而今就是缅甸北部的大片土地。

  民户百万,经制之兵也有三四万之多。

  不是襄王不能征召更多的士卒,而是襄王养不起。

  虽然有云南方面给予很多的方便,但是麓川的根底依旧比不上云南。再加上当地百姓襄王的统治,也不是太服顺的。

  所以襄王零零星星的战事一直都有。

  不过,襄王的设立还是给云南外面增加一个屏障。

  对于缅甸方向的一些乱事,根本影响不到藩王,比如这些年孟密与孟养两个土司之间矛盾不小。

  这些乱事都被襄王挡下来了。

  韩雍之所以将襄王调入京师之中,就是向天下竖立一个外封藩王的榜样。

  朱祁镇也同意了。

  不过朱祁镇的同意却有一些不大一样。

  那就是朱祁镇已经意思到大明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了。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的矛盾。

  太祖为了集中权力,将丞相给废了。让大明中枢运行一直处于一种低效之中,如此也保证了大明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同样的问题,有明之无善治,从废丞相开始。

  皇帝一个人乾纲独断,看上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现实实践却告诉世,以一人治天下,是绝对不可能做好的。

  朱祁镇为了推行改革,为了提高行政效率,自然要理清中枢权力结构,内阁本质上与唐宋之政事堂,虽然有所区别,但也相差不大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接越发感觉到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一点点的流失到内阁之中。

  杨洪对朱祁镇的提醒,朱祁镇不能不放在眼里。

  朱祁镇自然是不在乎的。他自然是有底气的。但是在他之后的皇帝却怎么撼动一个强大的内阁。

  朱祁镇一直在引入其他力量制衡。

  单单勋贵或者说军方,是很难制衡大明文官势力的。

  朱祁镇分封各王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那就是将藩王的力量引入中枢。

  当然了,而今混吃等死的藩王是没有什么用的,但是等各路藩王在南洋站稳脚跟之后,如果每一个藩王的实力都有襄王的实力,几十个藩王,也就有几十万大军,就有足够的话语权了。

  足够保证皇帝一直是姓朱的。

  当然了引入藩王另外一个好处,就是保持大明对外的统治。

  第一百零二章 宁王朱奠培

  大明不能将藩王封出去就不管了。大明对藩王的管理必须有一套体系。只要是体系就要有奖罚。

  罚就不用说了。

  自然是有各种手段,比如说降爵,革除封地等等。

  但是如果奖赏?

  藩王的爵位已经是人臣之顶峰。真正是赏无可赏。

  如果某一代藩王太过有手段。朝廷也可以召入京师,入京辅政。他根基在南洋,自然难与京师的文臣交锋。却也可以让很多文臣不敢为所欲为。

  不过,朱祁镇还觉得韩雍的做法,还是有一些小家子气了。

  朱祁镇干脆一封诏书,昭告天下。

  宣各地藩王入京觐见。

  如此一来,是事情就大了。因为各地藩王距离北京路途不一,再加上各种准备,此刻的诏令,到了秋冬能过来就不错了。

  只是这样的诏令到了不同的人手中,也会有不同的反应。

  大明重藩,不过是秦,晋,楚,蜀而已。

  不过晋王可以不用管了。

  因为晋王距离北京太近。

  晋王根本不可能翻出北京的掌心,于是晋王早早的来京师,并向皇帝哭诉,说他身体怎么怎么不好,不能为朝廷效力云云。

  想免去南洋受罪。

  对,在很多人的眼中,去南洋就是受罪。

  至于秦王,楚王,蜀王,虽然各有心思,心中或有不满,但也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而今大明朝廷有多少力量,他们也都明白。

  不过,他们不敢有别的心思,却不是不敢有小动作。

  他们的小动作就是宁王。

  说起来宁王一脉,乃是对帝室一脉心中怨气最大一支。

  当初太宗皇帝起兵的事情,面对南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他留下世子守城,而今自己带兵出塞,去了大宁,一举夺了宁王之兵,从此才有了与南京对抗的本钱。

  当时太宗对宁王可以说好了,兄弟两中分天下。

  只是天下大定之后。

  宁王也识趣,不敢说什么中分天下的事情。但却想封一个好地方。就求苏州。

  太宗不许。

  求钱塘。

  太宗不许。

  最后封到了南昌。

  在太宗之后,宁王也想换一个好地方,但是被仁宗皇帝打发了。甚至派人查宁王有什么不妥当之举。

  宁王只能托庇于文学之道。在正统十三年去世。

  要知道在洪武年间,可是有一句评价,说是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但是善谋之宁王最后逼成这个样子,宁王一脉之中没有郁郁之心,却是假的。

  而今的宁王乃是宁王朱权嫡孙。名叫朱奠培。

  他父亲死的早,从小在朱权膝下长大。可以说是被朱权培养出来的,与朱祁镇年岁相当。

  是后来造反的宁王朱宸濠的爷爷。

  所以宁王家族对帝室一脉的想法,一直是有的。甚至各种准备未必是到了朱宸濠。才有的。

  此刻朱奠培心中一直在犹豫。

  他已经从各种渠道接到了很多太祖一系藩王的书信。很多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希望他给朝廷一个教训。

  朱奠培心中非常激动,却也知道他到了一个该选择的时候了。

  听从这些人的劝说,起兵反抗朝廷。

  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首先大明南方空虚。

  大明南方之兵不是在西南,就是在南洋,寻常时候朝廷在南京有京营数万,但是而今这数万兵力都南下了。

  而江西本地卫所军。朱奠培不敢说完全掌控,但是却也可以第一时间瘫痪。不要小看,一个藩王几十年在封地积累的人脉。

  就好像朱宸濠起兵的时候,第一时间将江西城之中忠于朝廷的人给杀了。

  如此从南昌到南京,并没有什么阻碍。

  而今南京也缺少得力的大臣坐镇。

  如果曹鼐还在,他绝对不会有这个想法。只是而今南京留守大臣空缺。

  朱祁镇是想留给韩雍的。

  毕竟韩雍这样的大臣,即便不做首辅,能安置他的职位,也就那几个,不能不提前准备。不过,在朱祁镇看来,南京留守这个职务,很多时候都没有事务,空缺一段时间,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才有这样一个纰漏。

  而各地藩王的支持,也是朱奠培心中更一个筹码。

  看起来各地藩王早就没有权力了。

  但是宁王能在南昌做到的事情,太祖所封的这些王爷,大多都能在本地做到。甚至太宗起兵的时候,如果没有各地藩王在后面扯后退。建文未必那么容易就丢掉了江山。

  而今有各地藩王支持。也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毕竟很多藩王,很难有一个明确的表态,如果没有朝廷又一次削藩。朱奠培很难有这样的利好。

  但是除却好处,之外还要看坏处。

  朱奠培很清楚,当今皇帝是一个很难缠的皇帝,看他登基以来打过的战事,就知道不好惹。纵然而今南方空虚,他能顺利的占领南京,坐拥江南,但是朝廷有北方之精锐,大举南下,之后的战事,也不是很好打的。

  更不要说大明从南洋撤回来的话,他要面对两面夹攻。

  他自然是犹豫不定。

  一方面对眼前的机会,垂涎不已。另外一方面又担心,大事不成。他反复的想。

  以至于出京师来的使臣,一边又一边的催促宁王上京。

  朱奠培太清楚了。

  这一次上京,各地藩王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不管他们有什么意见。封建之策终究会推行下去,南昌这封地并不算好。

  但是很快他连南昌这个封地也不会有了。

  而各地藩王如果都上京了,对他的支持能有几分却是难说的很了。

  时间越来越紧了。

  朱奠培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来他年纪大了。再不做这一件事情,就不可能做了。

  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他或许将这个想法留在心底,传之子孙。不去多想。而今偏偏因为京师的作为,有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机会放在眼前。

  实在让他不忍放弃。

  二来,这一次他去京师后。宁王蕃定然转封到南洋,以南洋的不毛之地。根本不可能积累力量,再想做这样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了。

  与其是这样,还不如赌上一把。

  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燕王一脉该还给我家的东西,我自己来取。”朱奠培下定决心,立即有了作为。

  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传出谣言。

  将宣宗皇帝当年的宫中事情传播了出来,说今上非宣宗之子。

  传说,当初皇太后还是妃子,与胡皇后争宠。为了抢先一步得到优势,就抢了宫人之子为子。

  这其实并不是新闻。

  从古到今,百姓对宫廷之中的八卦都是有着无穷的兴趣,从汉代就有关于宫廷辛密的小说出现。

  到了而今也是见怪不怪了。

  说实话,皇太后当初做的事情,真放在台面上来说,也不是多光彩的,以至于太皇太后虽然看着皇太后长大,但是一辈子瞧不上她。

  婆媳关系如此之紧张,都是与当初废后有关系。

  但是纵然皇太后做了一些手段,也不可能做出混淆皇家血脉的事情。且不说宣宗从来不是昏聩到任女人骗的人。单单说太皇太后当时还在,宫中一切事务都有太皇太后的看着,就是皇太后敢做这样的事情,他能逃过太皇太后的火眼金睛。

  不过是谣传而已。

  对于宁王来说,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以此来否定皇帝合法性,甚至之后又谣传当今陛下之所以召集各路藩王入京,就是知道了自己非朱氏子,要杀尽天下宗室,以绝后患。

  这个谣言更狠了。

  第一百零三章 宁王起兵

  这个谣言其实也是一定的基础的。

  因为但凡关心一下政治的人都知道,当今陛下对宗室藩王是一点也不友好,似乎这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又给朱祁镇这一次召集诸王入京,蒙上了一层阴影。

  也给诸王不入京找到一个借口。

  毕竟,这些王爷虽然是当猪养的。但并不是说他们一点智慧都没有。他们对这一次召入京师的意图,也是十分明了的。

  甚至有南京的一些小报,将这些内容发了出来,依托朱祁镇这些年打造出来的报纸系统。瞬间哄传天下。

  不过十几日功夫,就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

  朱祁镇勃然大怒。

  他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发怒了。

  倒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让他顺心。

  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如果想做一个昏君,自然可与为所欲为,但是想做一位明君,就要细细斟酌,不住思量,不可能做快意之事。

  反倒是很多事情本不如意,必须进磋磨才能推进下去。

  他之所以生气,一来是因为这一件事情,不仅仅伤及了他的名誉,也伤及了父皇母后的名誉。二老已经长眠于地下了。

  虽然他的灵魂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但是却承担了这份父子母子的亲情。却是一点也没有少的。

  甚至他偶尔想想,还有一些惭愧之感。

  没有宣宗皇帝,他根本没有这个位置。虽然没有膝下承欢,但是他将大明发展到这个地步,也足以告慰宣宗皇帝了。

  倒是皇太后。

  他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让皇太后顺心如意。很多事情而今想想,做到太有原则,太小家子气了。

  并不是说,他觉得当初自己做错了。

  而是觉得自己该用另外的方式去做,不该拒绝的如此强硬。而今想想还有些惭愧不已。

  因为一切都没有弥补的可能了。

  心中的“对不起”不知道向谁说了。

  他做这些事情,推动这些改革,早就准备好被人暗地里不管怎么骂了。但是说他母亲就是不行。

  是的。

  当年皇太后为了争宠,做的是不地道。

  但是哪有如何?

  不管对错,他这个做儿子的接下了。

  损及先妣清誉,真以为只有太宗皇帝能诛十族,他朱祁镇就杀不得了吗?

  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他觉得被轻视了。

  对大明各藩王动手,是朱祁镇一直想的事情,几乎是在登基之后,就思考过,亲政之后也思考过,之后更是隔几年对藩王有些限制,甚至专门派大臣巡查藩王乱法事。

  可以说,他在这上面花费的心力。一点也不比其他方面少。

  所以,他对大明藩王的本质太了解了。

  大部分藩王都是有心无力,有贼心没有贼胆,更没有能力。

  而今的藩王根本不可能与国初的藩王相比,他们唯一的优势,并不是别的,就是道义上的优势,就是舆论上的优势,高举儒家的亲亲之道。

  反而让朱祁镇有些投鼠忌器。

  而这个谣言有太明显的指向性了。

  一看就知道是利益相关所为。也就是某一个藩王做的。

  朱祁镇早就将这些藩王当成死鱼。而他偏偏被这一条死鱼给咬了手,这岂能不让朱祁镇怒气蓬勃。

  他二话不说,将锦衣卫东厂的负责人给叫了过来,将手头的报纸砸在他们头上,说道:“给我查清楚,如果查不清楚,就换人来查。”

  这一次刚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韦瑛,却在东厂提督牛玉面前失了先鞭。牛玉说道:“陛下,老奴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冷冷地说道:“说。”

  牛玉的眼睛余光扫了一下韦瑛,微微有一些得意,毕竟在大多数时候,锦衣卫的情报能力都在东厂之上,不过监视藩王却是东厂的传统技能,只要各王府还在用太监,这方面锦衣卫就不如东厂,毕竟锦衣卫总不能让麾下的探子,将下面的割了去当暗桩的,即便能,这些探子立功之后,也不好安置,但是东厂方面却没有这个顾虑了。所以这方面东厂一直比锦衣卫强多了。说道:“奴婢已经查明了这些谣言,最开始是从南京开始的。一家《六朝风月》的小报,上托名《汉宫春秋》而言之。下面刚刚报过来,这个小报主编已经自杀,不过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

  “这小报身后有大量江西人。”

  朱祁镇说道:“你是说宁王。”

  牛玉说道:“奴婢不敢确定了,不过奴婢已经下令,江西湖广几个藩王都要查一遍。不久就有消息了。”

  大明封王的时候,江南是没有藩王的。南直隶也没有藩王,距离南京最近的藩王,就是宁王,再有就是封在武昌的楚王。还有就是封在开封的周王。

  不过周王距离北京比较近,如果周王真有什么手段,直接在北京引爆。不比在南京引爆的强多了。

  所以宁王是最大嫌疑人。

  但是其他各方也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楚王也是南方大藩。甚至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特别调兵却湖广,就是要看住老楚王。

  因为当时楚王还是第一代,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儿子,是亲自带兵攻打的土司的。当时湖广很多卫所都是老楚王建立的。

  虽然而今楚王已经传了数代。

  而今的楚王已经与朱祁镇同辈了。影响力的大不如前了。但真要说起不来,楚王藩的影响力要比宁王一脉强太多了。

  这边话来没有说完,就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朱祁镇听了,不由眉头一皱。

  他倒不是厌恶被人打扰,毕竟他这些年来接到各种预料之外的消息,已经太正常的了。只是这种进化闯宫的方式,依旧是军情较多。

  而今军情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乃是南洋。

  他是担心,太子出了什么纰漏。

  怀恩立即将传信的匣子接过来,亲手送上。

  朱祁镇看了一眼火漆,就知道没有拆封,也不接过来,只是一示意。怀恩立即明白,从一边拿了一柄玉制裁纸刀,将火漆裁开,立即将一封书信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朱祁镇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啪”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面,因为用力太猛,以至于朱祁镇整个手掌都红通通的好像肿了一样。

  朱祁镇冷笑说道:“好一个宁王,好一个宁王,真以为朕是软柿子?”

  似乎宁王也知道,不该拖延时间,担心时间长了事情败露,在数日之前,以进京为由邀请南昌的官员,将江西巡抚,江西布政使,江西按察使,江西都水使,以及江西都指挥使,南昌知府,等地方大员一网打进。

  这些地方大员倒是没有从贼,一个个都忠贞不屈,为宁王所杀。

  随即宁王收南昌之兵,共有两万之众,随即出兵九江,沿途望风而降,即便偶有不降,也会有内应。

  以至于不过数日,整个鄱阳湖平原一带,都被宁王掌控在手中了。

  这几乎是一巴掌打在了朱祁镇的脸上。

  历史上宁王藩有过造反的之事,并没有闹出什么声势,被王守仁反手平定了。不过是用来反衬王阳明的文韬武略的背景板而已。

  而今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觉得他现在的国力,几倍于历史上正德之时,而今这位宁王也应该审时度势,知道事不可为。

  只是宁王却丝毫没有这样想。如何不让朱祁镇恼怒非常。只是愤怒并没有影响到朱祁镇的判断力,他立即说道:“召集内阁觐见。”

  生气也好,愤怒越罢,藩王造反是藏不住的。只能尽快解决。不能影响了南洋用兵。所以朱祁镇要用最快的速度平定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 讨伪帝檄

  召集内阁觐见,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但是消息的变化更快。

  可以说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朱祁镇一连收到数道消息。

  并不是说这些消息有意在这一段时间到达,而是不同部门,不同渠道的禀报。都是走的最快的路线,所以消息到达速度也是前后脚而已。

  朱祁镇召集内阁在乾清宫之后,先不说话,让怀恩念一封东西。就是宁王发的讨伪帝檄。

  宁王的檄文,倒是很有水平。

  他从三个方面阐述了自己的正义性。

  第一,就是朱祁镇血脉不正,非朱家子。

  第二,就是朱祁镇穷兵黩武,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开边之心却没有休止。

  第三,就是朱祁镇废太祖之道,行异端之言。

  第一条,就不用说了,就是之前谣言的内容。

  第二条,却更是中了不少人的下怀。

  说实话,朱祁镇一直以来抬高武人的地位,东征西讨。这样的战略,其实并不受很多人喜欢。

  当初曹鼐为了对抗朱祁镇与瓦刺大战,宁肯付出辞相的代价。

  这绝对不是曹鼐一个人的意见,乃是很多人的意见。

  而且随着瓦刺颓败,西域抵定,安南亡国之后,这股反战的力量就越来越大。毕竟大部分官僚都是有惰性的。

  而今怎么看,大明都是最鼎盛的时候,皇帝不想好好的在家里过日子,一个劲的想打仗,岂不是正应了那一句,国虽大,好战必亡。

  所以明里暗里反对继续打仗的人从来不少。

  只是被朱祁镇压制了而已。

  这些人在朝廷之上,没有什么话语权,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至于第三条,更是迎合了相当一部分人。

  朱祁镇从辟雍之会开始展开的一系列的变革,并不能让很多人满意。甚至可以说,让相当一部分人不满意。

  因为朱祁镇对朝野的压制,反对变法的人,根本不能出头,但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不存在了。

  宁王檄文来看,这个宁王还是很有政治智慧的。

  怀恩读完之后。不等朱祁镇说话,韩雍第一个出列跪地行礼说道:“臣处置不当,有今日之事,臣请告老还乡。”

  韩雍听到宁王造反的消息之后,头一直是嗡嗡的。

  他就知道,他的政治生涯完了。

  虽然他也知道,他在办了这一件事情,也难免要下位,但是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在儒家的逻辑之中,亲亲之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韩雍对宁王之乱能不能平定下去。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宁王平定下去,事情就结束了吗?

  不。乃是另外一场风波的开始。

  对宁王之乱盖棺论定,自然要说宁王种种悖逆之为,但是也要问一句话,谁直接到导致了藩王叛乱。

  要知道,在儒家逻辑之中,藩王是天子手足,应该是大明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一定要有人负责?

  那么谁负责?

  天子自然是不用负责的。

  韩雍自然要负责了。

  韩雍而今主动将事情揽在身上,主动求去,还是想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了。否则将来就不仅仅牵扯到他自己一个人了。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刘瑾,也是因为安化王之乱,被搬到的。

  所以藩王造反,不管成与不成,对朝廷上下冲击都是非常大的。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绝对不会让韩雍这个时候走的。

  毕竟韩雍当了十年首辅,对上对下的威信,早已深入人心。而今正是多事之秋,临时换了首辅,根本不可能有韩雍的威望与实力。

  而今又是多事之秋,必须最快平叛。

  朱祁镇说道:“韩卿无须自责,今日之事,不过,彼辈自寻死路,与卿有何关系?而今正是用卿之时,勿需多言。”

  朱祁镇转过头对王越说道:“威国公,而今之事,你怎么看?”

  王越毫不犹豫地说道:“诚如陛下所言,乃是彼辈自寻死路而已。宁王,”他微微一顿了,立即改口说道:“宁逆不过是收拢江西卫所之兵,彼辈不是朝廷京营精锐,纵然有数万,也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只是而今,朝廷要担心两件事情。”

  “第一,就是宁逆是否有同党?”

  “第二,就是江南空虚,南京可用之兵,不过长江水师一支,以及留守京营数千,守有余而攻不足。”

  朱祁镇听了,立即明白。

  所谓宁逆是否有同党。其实换一个句话来说,那就是宁王造反,有没有人会响应。

  有没有人响应,是两个不同级别的叛乱。

  至于江南兵力空虚,反而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

  朱祁镇沉吟了片刻。

  他虽然被宁王之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想来想去,依然不觉得各地藩王有胆量,起兵造反。

  哪怕是起兵响应。

  要知道对抗朝廷,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事情。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这些藩王每一个都不是光脚的。他们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即便是朝廷这些年一直限制藩王。但是对于藩王来说,这都是一些小事而已。

  但是起兵反抗,一旦不成,那么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并不是每一个藩王都有这样的勇气。

  要知道,即便靖难之役中,一开始与太宗皇帝站在一起的有几个藩王?几乎一个都没有。宁王本质上是被太宗皇帝裹挟的。

  大明宗室藩王之中,质量最高的,自然是国初的那一批。

  他们在这种关于身家性命的事情上,都不敢轻易下注,而今这些被富贵给泡软的藩王,哪里敢有这个勇气。

  从这一点上来说,宁王根本是一个异数。

  朱祁镇说道:“传令各省小心谨慎。不得妄动。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调兵,就不要调湖广之兵了。”

  显然朱祁镇内心深处,还是担心楚藩,蜀藩这些大藩。

  王越说道:“如此臣只能调,江苏之兵入南京,并令漕运总兵官范广。主持平叛事宜,这是最快的了。”

  朱祁镇听到范广这个名字,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范广在拉萨城下一战成名,之后长期在西北。担任过陕西总兵。不过,他后来犯病,御医诊治,却是当年冻伤,深入骨髓之中,而今老了却开始发作了。

  范广随即请辞。

  只是而今大明将才有几分凋零之感。

  连与范广年龄相仿的杨信都不在了。石彪也老了。朱祁镇对这些老将多有怜惜,就令他担任漕运总兵官,驻地改为扬州。

  其实当驰道与海运发展起来,漕运总兵官已经不如之前重要了。

  因为整个漕运都有要撤销的可能。

  甚至这个漕运总兵官最重要的职能,从来不是打仗,而是听从工部主事陈翼的命令,修建水利。

  朱祁镇有意将淮河修成之后,将这十万漕运兵给裁撤了。一部分安插在水利工程上,专司维护。一部分编练成为专门的工程部队,不管是修建驰道,修建水利,还是修建城池,都需要这样的部队。

  漕运军就是这样的军队,但是而今也没有办法。

  江苏省到底有多少军队,在江南之乱的时候也说过了。能抽调出来一两万就不错了。但是对于宁王之乱来说,却太少了一点。

  只有动用这一支军队了。

  不过漕运军虽然不行,但是宁王军也不是什么精锐,而漕运军最少有一个名将在,让朱祁镇多少放心,说道:“好。加西宁侯范广为讨逆将军,统率江苏,安徽,浙江,江西四省人马,讨伐宁逆。并令京营一部立即准备南下。”

  “是。”

  第一百零五章 范广平叛

  朝廷的断绝非常之快。

  特别是有北京到南京的驰道之后,这种调度速度只会更快。

  而范广虽然老了,但是不失当年的敏锐,几乎在接到的命令第二日,带着数百亲卫,就进入了南京城之中,掌控南京城防务。

  清点南京士卒。

  不得不承认。

  南京空虚这一件事情是真的。

  南京的军队大多都在太子麾下,而今已经到了湄公河三角洲的嘉定。

  范广立即召集各部,合水陆之军只有一万余人。但是范广二话不是就带着这些人准备西征。

  左右大惊。

  南京留守的营官不是别人,正是刘长。

  刘长虽然是王越提拔出来的,但是王越一路走过来,提拔的人太多了。自然不记得刘长了。而且王越在西北坐镇这么多年。

  刘长提拔也受到影响。不过以日本之功,这么多年熬资历也就上升了几个台阶。才当了一个营官。

  他此刻不得不说道:“侯爷,如果这样的话,南京城就是一座空城了。”

  范广身形有些消瘦,不比当年,在青藏高原上打仗驻守,当时看来是荡气回肠,但却严重影响到他的健康。

  比起当初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勇力,他现在却有老去岁月的智慧。

  范广说道:“我已经调了扬州漕运兵马,大概在三日之后到南京,而今江苏之兵估计在五日之后到南京,现在的南京还有千余吏员,依旧是数十万百姓,宁王还在数百里之外,放空一两日,宁王也夺不了南京。”

  “但是湖口有失,长江两岸就有无数百姓受难。只要将宁逆堵在鄱阳湖之中,才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刘长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担心南京。他还想说道:“侯爷——”

  他话来没有说出完,就被范广打断了,说道:“怎么你有异议?”

  范广的眼睛微微一缩,一道精光闪过。杀意如同实质一般。

  如同范广这样从死人堆之中杀出来的将军,杀人就如同家常便饭的。动辄杀人,却是太正常不过了。

  刘长也是对杀机感受特别敏感,他知道,他此刻敢说一个“不”字,面临他的就是动摇军心,拉出斩首。立即低头说道:“属下没有。”

  范广说道:“既然如此,就立即出兵吧。”

  刘长说道:“是。”

  范广并非不知道,其中风险。但是打仗从来不是一件毫无风险的事情。如果想立于完全之地,再打仗,只会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范广行军打仗的精髓,就在一个快字。

  他最擅长的就是以快打快了。

  范广的决断的确是打了宁王措手不及。

  此刻的宁王就在猛攻湖口关。

  湖口就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所在,可以锁住长江水道与鄱阳湖的水道。这里本来就是一道关卡,不过是税关。

  此刻已经被九江知府韩文,带着九江民兵守住了这里。

  韩文乃是正统三十一年进士,按照朱祁镇新确定的吏部规定,凡是大明进士,第一任都是知县,很多人的官职,第一任还得不到知县。

  十几年,韩文步步高升,可以说一任也没有落下。本来九江这一任今年就到了尾。他也该转任地方按察使,或者转入京师,做京官。

  万万没有想到,出现了这种事情。

  也是有了九江府南边的府县缓冲,韩文才能来得及征调民兵。

  这其实也是朱祁镇改革的副作用。

  朱祁镇裁撤了大量的卫所,实际上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内地兵力太少了。

  大明的兵力分布可以可以分为内外。

  所谓外,自然是延边,也就是西域南洋之地。

  所谓的内,却是两京,或者其他战略要地。大部分内地省份,一省巡抚能调动一两万人马,大部分还是卫所兵,这才是正常现象。

  这也是朱祁镇对地方巡抚放权的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他确保,单个省份,即便巡抚掌控军权,也不足以对抗朝廷。

  这种情形,落实到具体情况之下,也就是九江府。九江府之中,几乎连一两千经制之兵也找不到。

  韩文唯一能调动的,不过是九江各县的巡检,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

  但是这些巡检,平日也就是抓住小毛贼,查一下偷税漏税,哪里就能上阵厮杀。

  韩文也是有这一点时间调集民兵,并征调了九江之内所有的船只。并紧急在湖口上落下木栅栏。

  鄱阳湖与长江连接的湖口段,最短之处,不过两三里之宽。

  与浩浩荡荡的长江还有千里云烟的鄱阳湖相比,根本就是三尺环带。被下了木栅栏的河道,瞬间变成了一道要塞。

  挡住了宁王军的进攻。

  甚至韩文还放出来大量的火船,乘着夜里烧宁王的船队。

  说起来,不管是韩文的船队,还是宁王临时纠集起来的人马,在水上都是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也是有档次的。

  在大明最精锐的南北洋水师看来,长江水师根本就是乌合之众。但是即便长江水师这样的乌合之众,也胜过韩文与宁王临时征召的民船与水手。

  韩文因为种种原因,比如没有合格的水师将领,还有就是逆风逆水,总之火攻根本没有点燃几艘船。

  对宁王来说,不过是虚惊一场。

  只是虚惊一场的后果,却是宁王船队单单是为了整顿船队与人马,就在湖口之南,整整耽搁了三日。

  说起来,宁王还是有一点手腕,花了三日时间,就能数万乌合之众,整顿的有模有样的。

  随即发动了对湖口的进攻。

  而且是水陆联合进攻。

  韩文带着人马从水陆两方面狙击。

  水面上的狙击,都打成了一团烂仗。双方大部分船只的水手,之前不过是江面上讨生活的,根本不知道水战该怎么打。

  唯一,就是被宁王暗中招揽的几支水匪,倒是有几分手段。

  时间一长,水面之上就挡不住了。宁王又亲自带兵进攻湖口县城。

  其实宁王也是没有办法。

  他麾下的人才并不多,他之前招揽的一些清客,还能承担一些文官职能,但是打仗的话,就要靠宁王自己了。

  还好,这位宁王是在先宁王朱权膝下长大的,最基本军事概念还是有的,再加上宁王府的一些侍卫。勉强才能掌控住军权。

  他也不放心让别人掌控。

  还好,湖口守军不过千余上,宁王带了数万大军,四面八方围攻,湖口小城也没有什么火器,连城墙都矮小之极。

  唯有韩文,亲冒矢羽。这才让湖口小县,虽然有几分岌岌可危,但是依旧屹立不倒。

  只是当湖口水面上的木栅栏被全部清除,航道畅通之后。对湖口攻势,就更加猛烈了。乃至于湖口城之中,都有一些百姓开始动摇了。

  而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远远的看见,北边长江之上,有一道道白帆遮天盖地,将整个长江江面都遮掩住了。

  不知道,谁有先说了一句,道:“朝廷大军来了。”

  随即无数人看向北边,一声声欢呼之声,响彻云霄。同样的场景,自然也被宁王看在眼里。

  宁王目眦欲裂。

  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先退兵了。否则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了。

  但是他心中有一种预感,他起兵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而这一切的顺利,到了今日之战,就要告一段落了。

  范广带所部万人,直扑湖口城下。面对宁王大军并没有追击。

  范广毕竟不是一个水师将领,他更擅长骑兵,他带领的人马也不是他的旧部,里面有太多问题。

  第一百零六章 宁王后院起火

  历史上很多看似很莽撞的将领,很多时候都是艺高人胆大。但是种种胆大,都是有依仗的。

  所谓兵为将胆。

  范广临危受命,掌控南京京营与长江水师万余人。

  这些人范广仅仅是知道一个名字而已,根本没有细细的研究。数日之间,也不可能了解多深入。

  眼看敌人在我军事三四倍以上。

  这样的情况下,范广谨慎为之,不是老来气血既衰。连勇气都没有了。

  “侯爷英明。”刘长此刻有几分心服口服地说道。

  很多时候,战场情报都不可能及时传播。

  比如范广准备冒险出击的时候,湖口的战局根本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如今如果复盘的话,那么范广在南京多等一日,等江苏人马汇合,这湖口就有可能被打下来了。

  到时候局面就太难堪了。

  范广说道:“刘营官,你带领所部,沿岸设防,防止宁逆杀一个回马枪。”

  “是。”刘长说道。

  随即湖口城门大开。

  韩文在湖口城岌岌可危的时候,已经下令堵死了湖口所有的城门。所以好一阵子,这才打开了城门。

  韩文立即行礼说道:“下官见过侯爷。”

  范广说道:“韩大人,死守湖口,实在平叛第一大功,无须多礼。”

  范广与韩文相协入城。范广就与韩文密谈,说道:“韩大人,宁逆有何动向。”

  韩文说道:“宁逆接连数府,号称大兵三十万,但以下官看来,不过精锐数万,胁从十数万,以南昌为根本。不过,以下官之见,宁逆之乱关键不在南昌,而在南昌之外。”

  范广说道:“你的意思是。”

  韩文没有说话,而是向西边指了指。

  范广顿时领悟了。

  韩文的意思,宁王之乱,而今范广到来,宁王不能进入长江流域。宁王的下场,不过是困顿于南昌一带,此刻的宁王虽然没有覆灭。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宁王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其他地方有一处藩王起兵,最有可能的是楚王。

  韩文随即又将一张纸递给了范广。

  范广看了,却是一张劝降文书。不过关键在劝降内容,而是他其中有一句,说楚王,蜀王,秦王,一时并举。

  范广说道:“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韩文说道:“自然不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宁王自然会千方百计隐瞒。而今如此做,只能说明,天下诸藩王,都是心向朝廷的。”

  “只是,不可不防。”

  范广说道:“你的意思是?”

  韩文说道:“既然侯爷到了湖口,我就该回九江了。”

  范广明白,韩文到九江就是防范上游之势。

  九江一带长江下游的战略要地,如果防范南昌,切断鄱阳湖与长江之间的联系,其重在湖口,如果说要防范长江上游的威胁,其重在九江。

  韩文自己也知道,他守城还行,真要指挥打仗,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而范广也能称得上是天下名将。破卫藏之战,早已明传天下。

  如此名臣宿将在此,他退居其次,就已经够了。

  虽然朝廷已经命令湖广方面注意。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多做小心为好。

  他别的不敢保证,却敢保证,即便是湖广有变,有就九江在,两股叛逆也绝对不至于合流。

  范广说道:“如此,韩大人不觉得可惜吗?”

  平叛之功,不管是文武都是大功,范广甚至能以这个战功,试一试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冲击一下国公的爵位。

  韩文守湖口之功,依旧不错了。

  如果能随范广破南昌。连升数级都不是问题。

  韩文却要因为一个可能的威胁,去九江。很可能在这一场平叛之中,无所作为。只是防范于万一。

  韩文说道:“侯爷说笑了,我个人事小,国家事大。此处多韩某一人不多,但九江少韩某一个人却失了主心骨。孰轻孰重,韩某却是知道。”

  范广说道:“如此,我就以湖口之功,表韩大人暂代江西巡抚一职,驻节九江,保证大军后勤。”

  韩文立即说道:“谢侯爷。”

  以韩文的资历当任一省巡抚,是远远不够的。

  范广以前线主将临时任命,却是可以的,不过等平叛之后,韩文就很难坐下去了,即便如此,有这个临时巡抚任期,对韩文将来升迁都是大有好处的。

  这边双方还没有说完。

  下边就有人来报,说道:“有人从南而来,说是有紧急军情。”

  范广听了,立即让人放进来。

  来人见了范广不敢多说话,而是呈上一封书信。

  范广打开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我的好侄儿,有乃父之风,我早就说过,弟妹真是妇道人家,懂个什么,韩兄之后,就该是大将之才。”

  这一封书信,不是别人所写,而是韩铁城所写。

  而今韩铁城已经是江西总捕了。执掌江西境内缉拿盗贼之事。

  他本来是跟随李东阳到了福建宁化。在李东阳任期之内,将福建宁化境内的土匪山贼都平定了。

  李东阳调入京师,临行的时候,也对他进行了安排。没有将他安置在福建,也没有带回京师,而是调入赣州府担任巡检。

  原因无他。

  就是因为江西多匪。

  因为江西人口密度,乃是大明各省第一,江西的土匪数量也是大明最多的,只需翻开大明史书,就会发现江西匪乱,几乎是与大明同始终的,甚至连大明鼎鼎的王阳明,都是剿灭江西土匪起家的。

  在江西更利于韩铁城的能力发挥。

  于是乎,韩铁城带领三百巡检,到底平定匪乱。

  毕竟而今大明还算清明,随行小股土匪不少,但是大股并不多,在即上土匪都是老弱病残都有,即便是千余土匪,也未必能打得过这三百人。

  韩铁城有李东阳做后台,自己的功绩很难被埋没,再加上和江西地方文官对韩铁城也是另眼相看。

  原因很简单。

  大明军制严苛,地方官员要想调动军队,可以说是繁琐之极,之前没有巡抚的时候,甚至要北京或者南京兵部同意。

  这一来一去,太折腾人了。

  而今即便是有了巡抚,下面要调动哪怕一个哨的军队,也要巡抚点头。

  但是巡检就不一样了。

  名义上是吏员,不是兵,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兵的作用。调动起来很是方便。在加上韩铁城也是很有能力的。

  于是韩铁城想被赣州借给其他府剿匪,后来干脆变成了江西总捕,江西巡抚给韩铁城添加了人员,让韩铁城麾下有千人。

  但是也仅仅是有千人。

  再多就不行了。

  这个数量,也是上上下下反复讨论过的。毕竟地方上有些行动,真需要武装人员介入的。

  而宁王造反的时候,从来没有将韩铁城麾下这千余人当做什么问题,所以宁王在南昌发动的时候,韩铁城还在大山之中的。

  当南昌之变传来,韩铁城大惊,立即退出大山,与赣州等几个知府商议,汇集各府县的壮丁民夫,召集万余人。大张旗鼓的北上。

  但是韩铁城也知道,自己麾下是什么人。

  内地毕竟承平日久,不比九边,九边的壮丁整合在一起,稍稍整顿一二,就是一支大军。但是江西百姓可没有这个素质。

  而韩铁城也没有王阳明的本事,只能一方面大张旗鼓,一方面派人向周围省份送信。请求支援了。

  他送到这里的书信,也是没有想到会送到了父亲的故交的手中。

  不得不说,这是缘分。

  如果是别人看了,未必相信这书信之中的内容,毕竟横隔了宁王控制区。

  第一百零七章 一场闹剧

  范广惊喜之余,心中立即开始权衡韩铁城的出现,对战局的利弊。

  范广本意是以守代攻。

  只需守住湖口城,将宁王堵在鄱阳湖之中。等四方大军运动到位,就是瓮中之鳖的时候。

  虽然湖广的兵马不能动,但是此刻江苏,浙江,安徽的军队,都向江西而来。其中安徽与江苏,乃至漕运军,都是沿着长江机动,向九江而来。

  而浙江的军队,直接西进上饶。

  虽然南方兵力空虚,这几个省可以调动的兵马也不多,每一个省都是一两万上下。但是加起来也足够对宁王造成压倒性的优势了。

  不过,此刻他忍不住多想了一点。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而今天下最大的事情,就是南洋之战。江西这里的战事,早晚平定,但是早一点,晚一点也是不一样的。

  再有各地藩王的蠢蠢欲动。

  范广自然知道是越快平叛越好。

  之前是没有机会,而今却有了机会。

  虽然这一个机会不大。但是范广却也想试试。他也不敢下大本钱,他想要的就是拖住宁王主力。

  锦衣卫情报显示,虽然宁王以世子坐镇南昌,但是将可用之兵,几乎全部带了出来,似乎是模仿太宗皇帝故智。

  毕竟藩王造反,乃是以一隅敌全国,如果坐守不动,根本是坐以待毙而已,毕竟充分发挥战略突然性。

  所以留太多兵力在南昌没有什么用。

  就好像当初太宗起兵,几乎将可用之兵带走了,如果不是仁宗与徐后登城坚守,北京能不能保住,都是另外一回事。

  宁王而已也是一样。

  不过,同样的办法,却有不同的效果。

  太宗起兵之前,在北京掌兵多年,上上下下都是亲朋故旧,士卒愿意为之赴死,才有仁宗皇帝以微弱之兵力,守住北京,逼退李景隆。太宗得大宁之兵,有了与南军对阵的底气。

  但是宁王在南昌有恩泽吗?南昌上下,真愿意为宁王为用吗?

  朝廷好歹传承四帝,天下还算太平。宁王哪里有太宗当年的影响力。

  所以朝廷大军临于南昌,攻下南昌的可能性极大。这也避免了宁王大军败退回南昌,凭借南昌死守的可能。

  要知道,南昌可不是别的城市,乃是大明当初与陈友谅交锋的关键,陈友谅日夜进攻五十多日,攻之不下,才有太祖皇帝先平安丰,后救南昌的时间。才有了决定双方生死存亡的鄱阳湖之战。

  如果宁王逃入南昌城之中,纵然有火炮,南昌城也不是一两个月能下的。

  如果乘着宁王在外,先破南昌。宁王就成为了无根浮萍,破之易也。

  当然了,如果韩铁城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只要能扑到南昌城下,也足够动摇宁王军心。为前线大败宁王军,创造了有利条件。

  当然了,如此一来,韩铁城的举动就成为了战局之关键,几乎是范广撤着各方大军,为韩铁城作配。

  韩铁城只要不是发挥的太差劲,此战一定,就是大功一件。

  这就是战场安排上一点小技巧,有些战略位置,你即便是打的尸山血海,也不过是苦劳,但是有些位置,重要稍有突破,就是天下的功劳。

  如果这个位置不是韩铁城,范广或许还有几分犹豫。但是既然是韩铁城,那就不是问题了,捧自己的侄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与韩青,虽然不是亲如兄弟,但也是多年战友之情。不是亲侄子,也胜过亲侄子。

  范广一旦确定,就立即以此为核心,排兵布阵,不再以存守势示人。

  而此刻宁王不知道,他后院起火了。

  他正暴怒非常。着急上火了。

  宁王很明白,时间不在他这里。自从他起兵以来,不知道多少次写信给各路藩王,主要的是楚王。

  但是楚王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封封书信都是石沉大海。

  不过楚王虽然没有回信,但是却传了口信。口信没有别的,只有两个字:“南京。”

  宁王很明白。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南京。

  冲破湖口,破安庆,下南京。

  因为南京毕竟是大明的开基之处,有很特殊的政治地位,只要宁王夺下了南京,足以震动天下。

  在宁王攻破南京之前,外人只会将宁王起兵当成跳梁小丑,只有攻破南京之后,宁王所部才能在政治上被人高看一眼。

  至于宁王真攻破南京之后,楚王到底会不会起兵呼应?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宁王此刻没有时间去想,也不愿意去想,他知道他从起兵之后,就是华山一条路了,要么龙飞九五,要么死无葬身。

  所以宁王立即下令,将所过府县所有的银两,还有历代宁王之积蓄,一起拿了出来,有近百万两之巨,堆于王舟之上,宣布赏格,杀一人,则赐十两,杀一百户赐百两,杀范广,赏万两,并尚驸马。

  这个驸马自然是宁王的女儿了。

  他可以说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复攻湖口。

  范广令刘长死守湖口,他与魏国公带领长江水师,几十艘战船,横舟于长江之上,抵挡宁王军水军。

  湖口城之战,倒是还好。

  刘长根本没有守湖口,而是沿岸列阵,派了本乡本土的民壮,巡视四方,但凡宁王军上岸,刘长就带兵痛击之。

  刘长所部只有一个营,不过五千之众,却是京营序列。朝廷之精锐,比之卫所军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再加上武器精良,如果将原本的江西各卫所军拉过来。堂堂正正之战,刘长也敢言破之。更不要说,江西各卫所为宁王所夺。宁王自然要大加整顿,武学出身的将领,几乎全部清理,或杀或逐。

  这些军官本来就是军队中间,宁王如此作为,也大大降低了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如此,宁王怎么敢相信,这是他的军队。

  故而,刘长据岸而守,一日三战,斩首数千。以至于宁王坐拥数万之众,各部人马居然胆怯不敢前。任宁王大开赏格,乃至于杀将示威,也不为所动。

  好在,宁王在另外一路,倒是有些顺利。

  不是别的,就是水战。

  因为水战,本就是一场乱战。

  这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范广虽然是将帅之才,但却不是水战长才。

  毕竟这位讨逆将军常年在西北,爬冰卧雪,千里长驱,是他的拿手好戏。至于审时度势,排兵布阵,多年历练下来,也算老练。

  但是如何指挥水战,特别是河道之中水战。这些关于风向,风速,水流等各方面的专业问题,范广就抓瞎了。

  你说范广不熟悉水战,还上船指挥是为了什么?

  无他,长江水师本就成色不行。

  特别是南洋之战,多用水师。太子甚至从长江水师之中挑选了不少精锐调入南洋水师,虽然江海有些不大一样,但是有底子的话,还是比较容易培养出来的。

  如此长江水师就更加溃散了。

  而长江水师的统领,按照原来的旧制,乃是魏国公。担任操江总兵。

  但是魏国公平日也不怎么管长江水师的庶务。

  所以在临战之时,范广明显的感受到了长江水师军心士气不稳。毕竟宁王军来势汹汹,单单看船只的话,是长江水师的数倍。虽然多为民船,但是一眼看过去,遮天蔽日,湖口这里两三里的江面,全部被遮掩。

  看上去气势惊人。

  见此,范广只能上船压阵。顺便带上魏国公。他不是为了指挥,而是为了稳定军心。

  第一百零八章 南昌之夜

  范广的作为虽然稳定军心。但也不可避免的让这一场大战,变成了一场混战,烂战。

  并非范广要瞎指挥,而是长江水师的精锐都不在了。在加上湖口这一段水面特别的狭窄,根本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再加上宁王因为攻湖口城不利,将所有的宝都压在水战之上,想在水战得胜之后,再攻湖口,最好能招降湖口城上下。

  但是大明长江水师,虽然一度沦落为长江水警。但是好歹是朝廷经制之师,特别是朱祁镇重视水师之后,也多有更换船只武器。

  与南北洋水师相比,自然是多有不如。

  毕竟长江不是大洋,很多船只都不需要那么大。但是这些船只毕竟是专门的军舰,特别打造的隔板,水密舱。还有火炮等等,比起民船称得上船坚炮利,甚至为了接舷方便,长江水师的船舷明显比寻常民船高上数尺。

  而宁王军最精锐的水师,也不过是一些前水匪而已。

  说起来这些前水匪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常常躲着长江水师。否则早就被剿灭了。而今看上去人多势重。

  但是本质上,也没有改变水匪的本性。

  所以双方一接战,因为范广指挥失误,长江水师根本没有保持队形,陷入混战之中。

  范广所在之船,全部水手不过三百余人,范广就在船只二层甲板之上,手持长弓,一会功夫就射了两壶箭。

  范广虽然老了,但是射箭这种最基本的功夫,还是家常便饭。

  在混战之中,炮声隆隆。硝烟冲天。各种嘈杂之声,遍布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双方多以火器轰击,用弓箭的不是没有,但是已经很少了。

  水战以弓箭为先的历史时代已经过去了。

  甚至年轻一代将领,也没有范广那一代注重武勇了。毕竟任你万人敌,也抵不过大炮一轰。

  反到是范广一代老将,大部分都是勇武过人。

  很多宁王军的士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这都是小道。

  范广无可奈何的举动。

  甚至可以说,仗打到了他这个讨逆将军亲自下场,已经是失败之极了。

  唯一让范广可以欣慰的事情,就是长江水师表现不佳,宁王的水师更是乱七八糟。

  如果说,长江水师是因为以少打多,而且没有善于水战的将领,不得不陷入混战之中,那么宁王水师从一开始,就不晓得该怎么打水战。

  即便是宁王水战之中最能打的水匪们,他们也根本没有想过水战之中队形前后等问题,所以宁王水师根本就是一窝蜂冲上来。

  甚至再陷入混战之后,反而让长江水师上下,慢慢的升出信心了。

  无他,长江水师不敢再差劲,精锐被掏空。但是最基本的水战攻防的套路还是有的,船只坚固,操船还算熟练。再加上火器占优。

  而对方多为民船,这样的船只。长江水师的船只撞都能撞沉了,再加上对方船只之间的配合几乎等于没有。

  甚至可以说,这些船只不自己撞在一起,就是谢天谢地了。

  于是乎,湖口水战鏖战竟日。

  在数里之外听得是炮声隆隆,喊杀冲天,但是本质上,是两个笨蛋打了一场烂仗。双方不分胜负。

  只能说明双方一个比一个烂。

  宁王见陆战没有什么效果,而水战还能有些期望,所以将兵力全部投入水战之中,于是乎湖口水战,一连打了好几天。

  长江水师得到一些补偿,就是松江北洋水师部。

  大明并不是所有的水师都调到南洋了。只是这些水师都承担着各种任务,没有任务的都到了南洋去了。

  而今朝廷还没有下令从南洋抽调兵力。

  不管烂仗也好,也是鏖战也好。

  双方在湖口僵持不下。而韩铁城得了范广的书信之后,从赣江之上,放舟北进。不过数日就来到进贤门外。

  这也可以看见,宁王父子不得人心。

  万人调动,这么大的动静,到了南昌南门进贤门外,还没有人发现。

  白日修整一日,夜晚不等攻城,进贤门就缓缓的打开了。毕竟宁王一番杀戮,却也不可能杀完江西士绅。

  韩铁城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顿时喊杀声大作。

  沉睡之中的南昌城之中,迎接了他近百年来遇见的第一次战事。

  韩铁城将门出身,一身武艺也算家传,冲杀在前,根本没有遇见多少敌人。毕竟宁王父子号称盛兵百万,但是大多数都是民夫,如果白日列阵而战,有大量督战队,还能有所谓作为,而今夜里,这些军队根本调动不及。

  韩铁城直到杀到了宁王府前,才遇见了宁王军坚决的抵抗。

  韩铁城只能冒着各种火器反复进攻。

  他其实不想,冒险进攻。只是他知道,他所谓的万余大军都是什么货色,真正的敢战士卒,也不过是千余巡检。

  而这些巡检比起朝廷经制之兵也是差远了。

  最少没有一门炮,火器数量也不多,多用弓箭长刀,甚至连盔甲数量也不多。倒不是朝廷对这些人吝啬。

  其实随着遵化铁厂投产,大明对铁甲的生产能力有了飞跃的提升。之前大明士卒只有将帅精锐亲兵才能披甲,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只要是战兵,都能披甲。

  即便是巡检,只要向上面申请,也是能调下来一批的。

  更多是不需要。

  这些巡检漫山遍野的剿匪,这些土匪更多是活不下的百姓。他们的武器简陋之极,遇见了更多是撒丫子跑。

  真正的险恶之战,根本没有多少。

  就好像现代固然有毒贩这些硬茬子,但是更多犯罪分子,警察拿手铐就能对付了。

  所以,别人就看韩铁城所部是剿匪的功勋部队,但是韩铁城自己知道自己的成色,他毕竟是将门子弟,小时候也是被父亲带着见过精锐士卒是什么样的。

  特别是当年入京勤王的三万福建军是何等成色。

  所以韩铁城唯恐天亮之后,宁王军反扑。他顶不住退出南昌城,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才不顾伤亡,反复进攻。

  只是韩铁城毕竟多在底层,见识有所不足。

  他很快就发现,他麾下的将士居然越打越多。

  自然不是他手下的人都会秽土转生,死了还能活过来,而是南昌城中,不少士绅家族都召集满门壮丁,为韩铁城助战,还有很多宁王军的人马,下面人合力杀了主官,成建制的投奔韩铁城。

  毕竟韩铁城虽然在南昌的时间不长,他毕竟是江西总捕,也算是按察使的属官。很多人都认识的。

  韩铁城算中了军事的胜负,却没有算明白人心变化。

  宁王起兵之初,或许有些人还做着白日梦,想要从龙之功,但是宁王顿兵湖口,连江西省都出不了。

  韩铁城甚至能反攻入南昌城之中。

  对于这些人来说,自然知道胜负之分明。

  纵然今日韩铁城被赶出南昌城,乃至于韩铁城战死南昌城中,难道对宁王与朝廷之间的胜负有一点点的影响吗?

  杀一个韩铁城,朝廷还有千百个韩铁城。

  既然改变不了大局,他们必须考虑自己的前途,要不要陪宁王一起去死。

  毕竟这些人都臣服在宁王的淫威之下。如果宁王之乱被镇压了,他们这些人,恐怕要比宁王本身还惨。

  宁王不管怎么说,姓朱,乃是皇家贵胄,朝廷也不可能将宁王给诛九族,真诛九族说不定,就诛到朱祁镇头上了。

  但是对于这些人却不一样了。所以他们必须要戴罪立功。

  第一百零九章 闹剧终结

  其实,韩铁城并不知道,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进入南昌城的时候,这一战他就已经赢定了。甚至不管他进城的人有多少个,能不能打。

  因为,他打破的是南昌城中各方势力脆弱无比的心理城墙。

  于是鏖战一整夜,当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南昌城易主了。

  宁王世子倒是有几分骨气,在宁王府后院之中自焚了,只是他的妻儿却不在了,韩铁城询问,却得知,早已被宁王世子送走了。不知去了何处。

  不过,韩铁城的风光也就到此为止了。

  几乎在南昌平定的消息传出的时候,南昌附近很多官员,比如南昌南边几个府的知府,还有南昌附近当地的致仕官员什么的都来刷存在感了。

  韩铁城很快被挤到边一边,只能负责南昌城池治安维护,至于其他的,就是他们来办。

  韩铁城也没有办法。

  毕竟他不是正途出身,虽然朱祁镇接触了吏员很多限制,但是在现实操作之中,吏员出身,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他如果是正儿八经的武学出身,还敢争一争。这种非文非武的尴尬身份人,让韩铁城只能退到一边。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将这个消息大肆宣扬,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江西。

  很快这消息就传到了宁王的耳朵之中。

  宁王听此,虽然还想负隅顽抗,只是宁王麾下的士卒,却星云流散。一时间数万大军,就去了数千人。

  范广二话不说,不管湖口城,尽起本部人马,攻宁王军。

  宁王军中,军心士气已经衰落到不堪再用的时候,所以双方一交锋,宁王军就开始逃散。在鄱阳湖面之上,交战不过一个时辰上下,宁王军就崩溃了。

  纵然长江水师不管是船,还是人都少于宁王军,但依旧是追着宁王军上下逃窜。打得不着北。

  宁王座舰是宁王军之中,最大的一艘船,更是显眼之极。

  范广对其他船只能网开一面,不多追究,但是对宁王的船只,却是穷追不舍,可以说不死不休。

  宁王倒是还有一些死忠之士,大多都是自幼养在王府之中,是两代宁王培养出来的心腹。与长江水师数艘船只,且战且逃。

  只是慌忙之中,误入芦苇荡之中。

  整个水面都是一片芦苇,白茫茫的,根本看不见水面,更不要说摸清水深了。

  于是,宁王的座舰不复众望的搁浅了。

  长江水师追得最急的一艘船,也有同样的待遇。

  一时间几艘船在宁王座舰百余米之外,不敢前进。要知道长江水师的船只,说是小船,那是与海船相比的。但是比起宁王座舰,吃水还稍稍深一些。

  看样子,要么用炮轰,要么用派人用小船进攻。

  前者,倒是可以,只是如此宁王就没有活口可言了。

  如果是别人,范广怎么做都可以,但是宁王毕竟是天潢贵胄,乃是太祖血脉,如果在战斗之中误杀了,倒也好交代。

  但是如果在战斗之中,从来没有想过给宁王留活口。这就难免要遭人非议。

  宁王造反,天下人皆曰可杀,但是真正能杀他的人,只有陛下。

  出于政治上的风险,范广只能选择第二个方案了,派人换船进攻。

  只是,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吃水浅的船只,再有就是能换船的,都是小船。小船仰攻大船,非死伤惨重不可。

  如果说之前的宁王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此刻在这种局面之下,还留在宁王身边的人,都是死士。

  这一战显然要死伤不少。

  范广带兵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是慈不掌兵,但是慈不掌兵,并不是说,就是铁石心肠。恰恰相反,范广年纪越大,心肠越软。

  他麾下的将士,大多是与他的子嗣年龄相当,将这些人一个个送到残酷的战场之中,很多时候范广于心不忍。

  只是如果是关键时候,非拼命不可,范广也不会吝啬拼命。

  因为他知道,这里死的人多了,整个大局来说,死的人就少了。所谓小仁乃大仁之贼。

  只是而今战事已经没有转换的余地了,宁王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

  范广就不愿意再死人了。

  于是范广派人招降,也不敢派人上船,而是让船上的人齐齐呐喊,道:“南昌失陷,宁王何不早降,向陛下请罪,或有一条生路。”

  这声音自然传过了百余米,传到了宁王的耳朵之中。

  此刻宁王一身龙袍,庄重之极,好像不是在逃亡的船只之中,反而是在奉天殿之中。

  “王爷。”一个老太监说道:“您——”

  宁王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朱奠培决计不会苟且偷生。去看燕逆的脸色。”

  这一句话之中,怨毒之心,溢于言表。

  宁王朱权被太宗仁宗乃至太皇太后的压制之下,对外看起来好像一片风光月霁,但是内心之中,却有一种刻骨的怨意。

  稍作推想,就可以想到宁王的不甘。

  太宗皇帝真正作为依仗的大军,并非是当时北京大军队,而是塞上的边军,也就是宁王掌控大军队。

  单单是北京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抵抗南京几十万大军,别的不说,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上。

  唯有太宗皇帝尽收塞上之兵后,才有二十万之众,能与南军正儿八经的大战了。

  但是这些军队有相当一部分,甚至说一半都是宁王的。

  如果将当年的北军,看做一个股份的公司的话,宁王投入了将近一半的本钱。但是他得到什么?

  不要说,与太宗皇帝中分天下了,连一个好一点的封地都没有,还有太宗死后,仁宗皇帝对宁王看管非常严格。

  甚至到了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对天下军事安排之中,唯二安排人镇守的地方,一个是湖广,一个是江西。

  湖广是防楚王,那么在江西是防谁,就不言而明了。

  不仅仅是政治待遇上的问题,还有其他生活方面的。

  太祖皇帝封国,都会建造好王宫,很多都华丽之极,类比南京,不过是有所折损而已。但是宁王朱权的王府,却是正统中期,国家有钱了,才修建起来的。

  之前一直是住在不符合王爷省份的府邸之中。

  在宁王看来,更是一种侮辱。

  也正是这种怨恨深结于心,这就是他明知道而今起兵胜率并不高,但是他仍旧愿意起兵的原因。

  宁王“伧啷”一声抽出长剑,这柄吹毛断发的宝剑,乃是太祖皇帝赐给宁献王朱权的。特别有象征意义。

  他对一真跟随他的老太监说道:“我死后,你焚我身躯,勿让燕逆所得。”话音刚落,就长剑一横,鲜血迸射而出。随即仆倒在地。

  这老太监拦都拦不住,只能为宁王收拾遗容,横在床上,随即堆积了大量易燃的布匹,火油,木材等等。

  用火把点燃之后,随即用匕首反刺胸口,仆倒在火中。

  这火一点燃就是凶猛无比。外面的宁王护卫,纷纷跳了船。

  他们或许对宁王忠心耿耿,但是却不愿意与宁王一起葬身于火焰之中。

  片刻之后,这一把火焰就蔓延整个船只,乃至船边芦苇,将好大一片芦苇都烧了起来。

  范广看了,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头疼。

  松了一口气,是宁王实在是一个烫手山芋。感到头疼的是,这宁王死在火海之中,虽然少了不少的麻烦,但是又带来另外一个麻烦?

  那就是该如何,确定宁王死了?

  这种要犯,从来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第一百一十章 余声

  宁王尸体已经成为一具焦尸。根本不能确定身份。

  也就是说宁王很有可能假死脱身。

  反正范广也不敢大大咧咧的承认宁王已死。

  其实大明就闹出过这种乌龙。某个匪首在某次剿匪之中,已经死了。首级都报功了,结果在几年之后,再次出现了。

  这不过夺回当年的赏赐而已。

  但是宁王的身份,可非同一般。这个报错了,将来是可能会杀头的。

  不过,朱祁镇对这一个消息并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宁王不是建文,建文生死不明,是一个让太宗皇帝寝食难安的消息,但是宁王即便是假死脱身,朱祁镇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怎么,有宁王身份的时候,尚且不行,一个逃脱在外,就有办法了。

  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隐姓埋名到死。

  所以,他亲手在奏折上划了一道红线,将不能确定宁王生死的字句,给抹去了,对怀恩说道:“将这奏疏通过锦衣卫渠道,让范广看看。”

  怀恩立即点头不说。

  朱祁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事情到此为止。

  朱祁镇也不想为区区一宁王耗费精力,他死了也好,没有死也好。都不去管了。反正朱祁镇朱笔一勾大明宁王已经死了。

  将来即便再抓住一个宁王,也会以假冒宗室论死。

  这就是假做真时真亦假。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快的要将宁王的首尾了结,却也是不想在造成更大的影响了。

  毕竟,宗室造反对朱祁镇英明神武的形象,还是有一定的损伤的。

  朱祁镇刚刚将这一件事情处理了,就听怀恩说:“内阁首辅韩雍与威国公王越求见。”

  朱祁镇立即知道,他们两个人也是为这一件事情而来的。宁王之乱,前后三个月上下被镇压下去,可谓神速。

  但是即便是再神速,也有很多首尾需要了结,必须让朱祁镇决断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宣。”

  韩雍的相貌明显见老。

  这几个月对韩雍来说,根本就是煎熬。他在处理藩王之前,是想到藩王会反抗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藩王会造反。

  满朝文武也对朱祁镇的政策颇有微词。

  在很多人看来,这根本就是流放。

  韩雍承受了内外夹攻的压力。他之前对内阁首辅的位置还多有眷恋,但是此刻,根本是如坐针毡。

  这种心理状态,自然让韩雍衰老加速。

  韩雍一进来,说道:“臣为陛下贺,江西乱定,乃是陛下天威所致。”

  王越立即附和说道:“臣为陛下贺。”

  朱祁镇挥挥手说道:“区区小事,无须多言,坐吧。”

  两人坐定之后,就开始说正事了。

  韩雍说道:“江西巡抚,布政使等大小十几位官员都罹难,南昌府为之一空,而今南昌乱定,却不知道派谁去抚定江西?”

  朱祁镇说道:“卿有什么人选?”

  韩雍说道:“西宁侯范广举荐九江知府韩文暂代江西巡抚一职,只是韩文虽然有功,但是资历有些浅薄了。”

  朱祁镇看了怀恩一眼,怀恩立即会意,几步就从后面长长的书架之中,抽出了一叠文书。不是别的,就是韩文的履历。

  朱祁镇的乾清宫,越发好像是一个图书馆了。这里放的不是什么经史子集,而是各方地方资料汇总,还有各个问题的来龙去脉。

  人事资料自然是其中一种。

  朱祁镇看了韩文的资料,看上去履历还行,笑道:“资历算什么?他在湖口的战功,足以重赏,朕用人,可曾排资论辈?如果论资历,先生也不会在内阁秉政十年之久。”

  韩雍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成为大明首辅,并非韩雍的资历如何,而是韩王在江西赈灾之功。平定大藤峡之功,随军抚定交趾之功,等等战功在一起,才有韩雍在内阁的迅速崛起。

  朱祁镇其实也明白,韩雍其实也倾向于韩文。不过官场惯例,恩出于上。

  韩雍即便欣赏韩文,也不能做好人,这个好人必须留给朱祁镇来做。

  王越说道:“陛下英明,以韩文之能,江西善后之事,应该没有问题了,战后封赏之事,还请陛下裁定。”

  朱祁镇说道:“威国公以为如何?”

  王越说道:“范广天下大将,此事非臣等可以置喙。”

  朱祁镇也明白王越的担心,王越已经是身处嫌疑之地了。

  大明而今已经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武臣如果要进入内阁,一般来说都必须是国公爵。而且是必须有战功的国公爵。

  如果世袭的,没有什么军事能力的国公也是不行的。

  而范广而今的战功,让他到了国公爵位的线上。

  范广以拉萨一战成名,封伯。之后到此转战,虽然没有大功劳的,但是小功劳不少,几十年辛苦,这才晋升为侯爵。

  这就看出来战争对于一个将领有多重要了。

  范广一战成名,就是伯爵,但是后面却要熬上好些年才堪堪到了侯爵。

  这其实也是范广身后没有势力支撑的缘故。如果不是宁王之乱太过迫切,范广距离最近,这一次主战,也未必能轮到他。

  毕竟宁王之乱这一战,并不难以平定。

  大明可以平定这一战的将领车载斗量。

  也正因为宁王之乱太过儿戏了,才让王越有些犯难,如果封范广为国公,范广的战功有些弱,但是如果不封范广为国公,则范广不管怎么说,也是平定了一个藩王作乱。

  而范广封国公之后,就有能力威胁到王越在军事上的话语权。毕竟比资历,王越是远远不如范广的。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追封范广三代,荫子,并拨勋田千亩。另,将等江西战事平息之后,让范广去南洋助战。”

  朱祁镇也觉得范广的战功比起国公还差了许多。所以只能再其他方面封赏一二,但是国公却要等等了。

  不过,朱祁镇对范广一个出路。那就是南洋之战,如果范广在南洋立下大功,那么封国公也是理所应当了。

  韩雍又提出一个问题,说道:“宁逆家眷该如此处置?”

  朱祁镇有些答非所问,问韩雍道:“各地藩王可曾赴京?”

  韩雍说道:“没有。只有襄王已经赴京,只是路途遥远,算算时间,本月大概就能到了。”

  朱祁镇心中冷笑,他自然明白,各地藩王都不愿意去南洋,去远封。他们都在观望宁王之成败。

  倒不是觉得宁王能成了气候,他们是想用宁王之乱倒逼朝廷改变政策。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藩王都暗搓搓鼓动宁王的原因。

  但是而今都尘埃落定了。朱祁镇自然不惯着这些藩王了。甚至在朱祁镇看来,宁王之乱,反而是一件好事。

  所谓杀鸡儆猴,说实话,藩王是不可能直接杀的,宁王之乱,反而是给了朱祁镇一个很好的借口。

  朱祁镇说道:“将宁逆一脉压入京师,等藩王都到了,在做处置不迟,首辅也催一下各地藩王,说朕等着他们的。”

  韩雍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太子,让他一切按照计划来。还有各地对南洋的辎重运输,都要恢复过来。”

  宁王之乱对南洋的备战,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在后勤物资运输上面,两广福建很多物资都停运了,担心宁王之乱扩大化。需要用这些军用物资去填补窟窿。

  此刻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王越说道:“是。臣立即去安排。决计不会影响南洋之战。”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泥之战

  虽然韩雍这样说了。但是宁王之乱已经极大的影响到了南洋的战事。

  毕竟从来没有国家内乱,还能建功于外者。

  所以太子统领大军在嘉定,但是心中却一直念着宁王之乱,担心这一场乱事闹大了,影响到了南洋的战事。

  他虽然对这一场大战,有些不情愿,但是更不情愿,虎头蛇尾。想来这样的话,天下人决计不会说是皇帝的问题,而是太子的能力不行。

  一想到这里,太子内心之中,忍不住对朱祁镇有几分腹诽。觉得在这个时候推行什么封建之策,时机上根本不对。

  这才闹出而今的局面。

  还好,这局面总算是收拾起来了。

  太子也不愿意在等了,因为风向已经开始转变。北风将起,正统四十四年已经到了尾声。

  在夏秋不安分的南洋,在此刻也变得安分起来,平静了许多。

  当然了,要让南海水域完全平静下来,是决计不可能的。

  但是这也是一年之中,南海海况的时间段,一旦错过这一段时间,就要等上一年了。

  而今朝廷可以等一年再进攻南洋,但是已经围城近十个月的旧港却已经等不了了,而且双方消息断绝,不管是太子所在嘉定,还是英国公张懋所在的渤泥,都前后派出不知道多少人,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与旧港建立起联系。

  期间倒是锦衣卫放出几只信鸽之外,其余的联系根本没有。

  唯一确定的是,淡目与满刺加顿兵于坚城之下,攻之不克,尚能坚持。只是旧港方面没有想到过一下子陷入这么残酷的围城战。而旧港内部储备的粮食,火药,兵器等等物资都不是太充裕的。

  杨廷和总理旧港内部所谓物资,不论军民,这才勉强维持下去。但最多也能维持到正统四十五年初。

  于是得到宁王之乱平定下来之后,太子立即与毛锐带领数万士卒,并数百艘船只,从嘉定绕过湄公河三角洲,沿着海岸线南下,穿越暹罗湾。进攻北大年。

  此刻的北大年,还不叫这个名字,在明人的称呼之中,称为大泥,也不是暹罗的地盘。而是满刺加的属地。

  之前也说过,南洋很多国家的统治模式,就是核心区域加外围的割据势力。而今大泥也是如此。

  满刺加全盛的时候,曾经北上与暹罗作战,并且取得了胜利。就有了这一块领地,满刺加王室派了一个王室成员驻守在这里。

  后来这就是所谓的北大年苏丹国。也就是中国古籍之中所谓的大泥。

  不过现在他还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虽然后来满刺加被葡萄牙攻破,葡萄牙所要的就是满刺加,也就是马六甲。

  马六半岛之上其他地方,就纷纷分裂出来,比如柔佛等苏丹国,而北大年苏丹国也是其一。

  只是没有满刺加的支持,这一块地方,后来被暹罗给吞并了。

  也正因为满刺加与暹罗之间的恩怨,再加上明军大军的震慑,暹罗对大明大军南下,表现出十分的支持。

  派出了很多向导,还愿意供应不少粮草。

  于是,从嘉定到大泥这一路,风平浪静,大海平静的好像是一个澡盆一般,顺风顺水,阳光明媚,不过五日,就到了大泥。

  有暹罗人的帮助,毛锐亲领一个营,涉水登陆。

  要知道这个时代,除却大明之外,太多地方都有原生态的姿态。

  大泥即便知道大明在北虎视眈眈,但是他也不可能看管所有的海岸。再加上暹罗是一个老对手了。

  暹罗几十年前败给了满刺加,但是对地理还是很熟悉的。

  给大明军队指点的地方,就是大泥满刺加军队关注不到盲点。

  等大明一个营的兵力登陆之后,大泥方面才反应过来,立即带着军队来到海岸边。

  按理说这个时候,毛锐应该固守码头,等大军上岸之后,再做计较。

  但是毛锐登高一望,却见满刺加的军队,旗帜纷乱,阵型不齐,远远的看过去,根本就是左一团,右一团。

  就好像某项活动开场之前,大量学生在操场之上集结。老师们声嘶力竭的整队,但是还有不少学生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再看,这些军队装备。

  甲胄倒是有,但是少有铁甲。多是皮甲。

  因为南洋的气候潮湿,铁甲太容易生锈了,锈蚀的铁甲,还不如一片纸,在加上东南亚的犀牛了,鳄鱼了,这些的生物比较多,用这些皮做皮甲,防御力也是相当不错的。

  但数量之上,并不多,大多数士卒都是身着单衣。甚至有不少连草鞋都没有,光着脚。

  毛锐冷笑一声,道:“土鸡瓦狗。”

  随即身先士卒,带着一营士卒冲了上去,一场短暂的急促的战斗之后,满刺加军队顿时溃散开来。

  毛锐开门大吉,一口气斩首千余,将满刺加军队给杀破胆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满刺加这种政治形势,就标志着满刺加最精锐的士卒,一定在首都。否则根本不能震慑住地方的贵族。

  也就是毛锐面对的是满刺加的二流乃至于三流军队。

  而毛锐所部是什么军队?

  首先他是京营序列,即便是京营之中最为精锐的骑兵军队,毛锐也不觉得他本部人马,比常年驻守京师的南北军差了多少?

  其次,因为船只运输能力的限制。

  大明一次性将本部大军运输过来,却是有一些不现实。所以只能挑选精锐先行,而第一批下船的军队,承担着大军先锋的责任,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也就是大明的一流精锐,欺负二流国家的二流军队,如果不能旗开得胜,才是咄咄怪事。

  毛锐乘胜追击,一举破大泥城。

  随即船队转向,在大泥城,也就是北大年城上岸,这里在一条河的河口之处,这一条河后世称为北大年河。港口条件比临时找的港口要强上了不知道多少。

  于是大明在马来半岛之中,有了第一个坚实的据点。

  太子令毛锐清扫残敌,他并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带着刘大夏看了当地的水土,田地。

  太子伸手在地面上挖了一把泥,虽然而今在大明已经是冬天了,但是在这里却一点寒意都没有,而且似乎刚刚下过雨,地面上没有干燥的土地。

  太子这一把泥就是在河边抓的,他捏了捏粘稠度,又在手中摊开,这才放手,在一旁太监举着的铜盆之中,洗了洗手,随即拿了一张丝绸手帕擦拭,道:“真是好土。”

  如何从土壤的粘稠度,干燥程度,甚至其他各项程度,分辨出土壤的肥沃程度,这种技能看似很神,但是实际上,如果亲自耕种,一老农都能分辨出来。

  太子被朱祁镇历练,上上下下都转了好几个圈。绝非不识五谷的废物。他之所以来这里看,就是觉得这里距离河流近,很容易开辟出水田。

  就太子眼前这一片,就有数万顷之多。

  再加上南洋水土,一年三熟乃至四熟,足够养活数万乃是数十万百姓。

  太子看着这些土地居然放在这里没有管,心中一阵可惜之意。这也是中国人的本能了。

  刘大夏立即说道:“恭贺殿下。得胜不足喜,唯殿下得胜不骄,念及斯民才是可贺之事。”

  太子说道:“既然你这样说,就在这里建一个卫所,迁广西苗瑶峒民于此地吧。”

  广西虽然进行了一个次大的改土归流。但并不是广西一些矛盾就不存在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讨南洋檄

  很多问题,绵延数百年。并不是一场战事,或者一次改土归流就可以改变的。

  大藤峡久战不定,并不是大藤峡中苗民善战,而是他们不得不战。

  而今大藤峡平定了,因为土地争夺,其他各族的百姓就可以和谐相处了。根本就是扯淡了。即便是到了清末广西依旧是土客矛盾最深的地方,所谓太平天国,大多都是客家人发起的。

  而今朝廷实力强大,这些矛盾都被压制下去了。

  但是太子却也知道,广西这种隐患还在,不会因为几个土司撤了而发生改变。

  所以,太子才想从广西抽调百姓南下。好缓解一下这种矛盾。

  刘大夏说道:“是,臣明白该怎么办。”

  太子点点头,却见有人飞驰而来。在几十步外下面,步行到太子面前,跪下行礼说道:“殿下,南宁侯请陛下入城,城中已经清理好了。”

  太子点点头,翻身上马,在千余的护卫之下,进入大泥城中。

  这个城池在太子看来,简陋之极,放在中原根本不是一座城,甚至比不上江南的一个大镇子。

  城中到有一个建筑很是高大。

  不是别的,就是回回寺。

  太子见毛锐已经派人将回回寺清理出来,显然要将这里当做太子的行宫。

  太子眉头一皱,也不好不进去,吩咐刘大夏说道:“派人将城中长老请来。”

  太子随即进了回回寺之中,并没有去正殿,而是在偏殿见了毛锐。毛锐已经汇报战况。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汇报的。

  北大年真正发展出来的时候,就是葡萄牙攻占马六甲的一段时间,那一段时间满刺加轰然倒塌,葡萄牙的统治并不是太稳固的,甚至有与淡目国战争等等。

  而且葡萄牙人信奉天主,与当地信仰从来是矛盾重重。于是很多原本在马六甲交易的商人都转到了北大年。

  这才是北大年最辉煌的女王时代。

  虽然这种辉煌并不长久,但是这也奠定了北大年苏丹国的根基。在此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城而已。

  毛锐入城之后,就好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轻轻松松的就将这些人个震慑住了。

  太子说道:“南宁侯辛苦了。”

  毛锐说道:“都是殿下指挥有方,臣不敢言苦,臣以为兵贵神速,此刻当立即骑兵,翻越南山,直入满刺加城下。”

  毛锐所言的南山,就是在北大年之南而称谓,这里就是后世称为马来半岛中央山脉。谈不上山高林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多是原始未开发的情况下,倒是有一些小路,可以通过。但是不足以通行大军。即便是满刺加内部,大多也是海上比路上方便。

  否则就要绕道,先向西,绕过中央山脉一带,进入印度洋沿岸,然后再沿着马六甲海峡,一路往东打,沿着沿海狭长平原,打到满刺加城下。

  在毛锐看来,这一路上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满刺加的抵抗,而是后勤辎重。数万大军行军不可能不要后勤。但是毛锐到南洋之后发现,大体上南洋是不缺少粮食的。

  因粮于敌是可行的。

  这才有兵贵神速,速战速决。

  不过,这在太子这里通过不了。

  太子对南洋战事从来是一个稳字当头。

  并非,太子不了解军事。

  太子也是带兵打过仗的,虽然没有从第一线厮杀过,但谁要是说他是外行人,却是错了。

  太子之所以如此想,就是知道,这一场战事,双方实力差距太大。

  稳扎稳打,就是一场稳赢的战事。

  而这一场战事,胜利对太子来说,是锦上添花,难不倒还能因为他这一战打的漂亮,让他回北京当皇帝吗?

  如果败了,却大损威望,甚至给别人可乘之机。

  所以对太子来说,别来是悬危之计,别搞什么奇兵。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就行了。

  什么?

  你说旧港。

  抱歉,太子作为储君,对旧港定然有一个态度,表面上的态度,自然是大明不会放弃一个子民,一定会救旧港。

  但是实际上来说,谁都看得出来旧港本身就很危险,围城十个月有余。即便是城陷了也是情有可原。

  太子不是不想救,但是如果为了救旧港,而吃一场败仗,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是不可取的。

  只是这样的心理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他说道:“大军从后面运输过来,也需要半个月,而且南宁侯有一件事情却做错了。”

  毛锐说道:“臣愚钝,请殿下指点。”

  太子说道:“不该让我住这里。但凡战事,收人之城,收人之心难,大明初临南洋,还是要入乡随俗的。”

  太子在“初临”这两个字上面,特别是加了重音。

  毛锐心领神会,说道:“属下明白。”

  太子对于南洋现状并不满意。

  无他,大明皇帝是天子,天然掌控神权,凡是在大明传教的,不管你信什么,都不可能越过大明天子去。

  这是铁则。

  不管是你是转世活佛,还是龙虎山张天师,都是如此。

  而回回教在南洋的权力太大了,大到了左右国家与君王的地步,这是大明所不能容忍的。

  但只有道学家才有政治洁癖,真正的政治家要讲现实。

  如果将当地宗教势力,当做敌人。那么大明在南洋站稳脚跟要面对助力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再加上朱祁镇在京城修建大回回寺。据说规格之高,已经超越了北京白云观。

  其中有什么深意,太子岂能想不明白?

  将来怎么办,是将来的事情,而今太子要对这些势力秉承什么样的态度,也就很明了了。

  太子随即在回回寺之中,召见北大年的长老。果然本地的长老都是神父。太子先在回回寺行礼拜,然后对所有神父说道:“大明天子,胸怀天下,至于四夷。凡劝人良善,导人法度,皆为善教。本朝不禁也,而今亦是如此。”

  “今朝廷起大兵南下,非为回回教,而是为淡目一国,目无朝廷法度,不尊朝廷。陛下有明诏,令其与满者伯夷罢兵修好,置若罔闻,乃至灭之,置陛下与何地,陛下这才调兵南下,复满者伯夷,此乃春秋之大义也。”

  “至于满刺加国,本我朝藩属,本朝于其有开国肇基之恩,谁料此辈狼子野心,杀朝廷使臣,攻旧港宣慰司。”

  “其之不义,天地共厌,方有今日之师。”

  “尔等只需遵纪守法,大明秋毫无犯。如若寡德无义。弃大明之恩,投豺狼之邦。朝廷虽仁慈,亦有必至之诛。”

  “陛下于京师新建大回回寺,正下令传各地长老到京师,共论回回之正论。如此盛事,岂能缺了这位长老,就请诸位长老选一二德高望重宿老,进京论道吧。”

  太子随即辞回回寺不住,令人把守回回寺,让当地百姓礼拜如故。真选了几个神父,去京师论道。

  北大年的气氛明显的好了许多。

  刘大夏更是以太子讲话为核心,润色为一篇檄文,通过汉商与锦衣卫的渠道,传播到整个南洋。

  就是为了化解回回联盟的军心。并分化回回教各派。

  其实各地教派也是不同的特色,教派在东南亚的传播,也东南亚文化融入教派的之中过程。

  虽然这一场战事的核心矛盾,乃是回回商人与汉商之间,几十年贸易争夺权的总爆发。但是对很多本地信徒来说,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毕竟,这些利益对普通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一些。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港撤围

  任何时候消息都比风要快。

  大明大举南下,与这篇檄文一起传遍了整个南洋,同样也传到了旧港城下联军耳朵之中,而今旧港城下的联军,已经不是两国联军,而是三个大国,淡目,满刺加,亚齐三国为主,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十几个苏丹国。

  不过,这些苏丹国就不去解释了。

  毕竟南洋很多小国家,即便是一个村子大,也能称国。其中就有渤泥国。

  或许有人说了,渤泥不是被英国公给灭了。很简单,英国公张懋灭的仅仅是渤泥王室一脉,对渤泥其他地方都是名义上的统治。

  自然有野心家不愿意服从朝廷的管理,来投奔南洋联盟,从而就成为了渤泥苏丹。虽然这个苏丹,出了这个,估计没有人认。

  拉登巴达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他有一点等不了了。

  主要是三个方面,第一就是后勤辎重不济。

  淡目国是三个大国之中实力最弱的,并不是说淡目国所在爪哇岛比不上马来半岛,而是淡目国之前,连续打了好几年仗,这才灭了满者伯夷。淡目的家底早已千疮百孔了,大军远离本国国土围攻旧港,那么不攻城,保持存在,都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甚至拉登巴达觉得,哪怕什么也不做,单单是在旧港城下屯兵数年,就足够将新生的淡目国给拖垮了。

  其次,就是盟友之间的问题。

  凡是联盟内部都有问题,这是必然的。拉登巴达知道自己家底弱,所以也不争什么盟主之位,毕竟就拉登巴达的本意,他是不大愿意与大明进行这一场战争的,但是不得不打,他才想将事情给闹大。

  他的本意从来是抱团取暖,并没有什么争权夺利之心。

  但是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却不一样,他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内部是有不稳定的暗流。他是迫切需要在外建功立业,以镇压内部的不稳,所以对这个盟主志在必得。

  而新加入的亚齐苏丹巴塞,却不一样。

  从在回回教之中资历来说,亚齐是回回教传入东南亚的第一站,也就是凡是东南亚的回回教都是从亚齐传进去的。亚齐虽然国力不如满刺加,但也不愿意居于满刺加之下。再有就是满刺加与淡目成立联盟之后,感到力量不够,才邀请亚齐加入的。

  让亚齐感觉是两国求他,他更不愿意在满刺加之下。

  所以南洋联军,看似气势汹汹,但是内部矛盾已经凸显了。

  在顿兵于旧港之下的时候,种种矛盾凸显的更加清晰。

  任何联盟都是这样的,在高歌猛进的时候,各种矛盾也是可以压制的,但是在一次次失败之下,很多问题都有可能转化为内部的矛盾。

  第三,也就是最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旧港了。

  旧港这座城池,实在是三国的痛处,围城近一年,大的进攻有十几次,小规模进攻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次。

  但是结果?

  都是损兵折将,没有多少进展。

  十几万大军,在这里一点进展都没有,根本就是空耗钱粮。

  其实各方早就有退兵之心。只是羞刀难入鞘。虽然说多南洋各国对大明的臣服,大多是面子上的功夫。但是有一点却是很明确的,就是南洋各国对大明并非没有一点惊惧之心,否则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对大明做这样面子的功夫?

  真以为,这些国王苏丹,很愿意给人低头啊?

  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想有一场对大明的胜利,来振奋人心。但是一拳头打在旧港这个硬茬子上面。

  如果灰溜溜的走了,很可能有反作用。

  很多人都希冀着旧港会支撑住。

  只是最后证明,这是一个妄想。

  再加上传遍整个南洋的檄文,给了他们三国很大的打击。虽然双方根本矛盾乃是贸易矛盾,即便没有打通欧洲的航道,单单从中国到印度,阿拉伯的航道,每年带来的收益,少说上千万两。

  这一是足够引起灭国之战的利益,也是东南亚航道附近回回国家的命脉所系。

  不过,有利益,就有利益分配不公。对这条命脉的依赖程度,不同的国家与势力,也是不同的。

  自然有人愿意为这些利益,而舍生忘死。但是更有些人在这上面依赖不深,是不愿意为这些力量拼命的。

  这就有分歧。

  其中相当一部分底层的信徒,也与这一条贸易线没有具体的关联,毕竟不管谁掌控这一条贸易线,与他们并没有关系。也未必想为了这一条航道的利益去拼命。

  这就将三国推到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之中。

  当然了,这样的情况下,拉登巴达还有几分隔岸观火,马赫穆德已经撑不住了,因为大明已经登上了满刺加的领土,大泥距离满刺加说远不远,说近一不近。

  再加上渤泥前车之鉴。

  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自然是崩不住了。

  他首先提出了撤军,先回军打败明军。在收拾旧港不迟。

  拉登巴达自然支持。

  亚齐苏丹巴塞,微微犹豫了一下,也点头答应了。

  “不过,撤退也不能随便撤。”拉登巴达说道:“否则我们一走,旧港施家的军队从后面出来该怎么办?”

  马赫穆德说道:“你的意思是——”

  拉登巴达压低声音,低语一番。其他两人听了立即点头答应。

  数日过后,正在城头值勤的旧港士卒,远远看见城外为之一空,似乎一夜之间,所有营寨拔地而起,都不在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遗迹,还有大队人马驻扎留下无数生活垃圾。

  “退兵了,退兵了。”不过,谁说了一句,无数欢呼之声传了出来。一声接着一声传到了杨廷和的耳朵之中。

  此刻,这位方才二十出头的大明后起之秀,早已没有当初的风流倜傥,而是大把的胡子,几乎布满了整个脸面,头发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整理过了。看起来乱糟糟的就好像是一把柴火一般。

  他几步走到门边,听着满城的欢呼,长出一口气,说道:“终于退兵了。”

  这一年,是他这个四川人,熬过的最艰难的一年,最开始一两个月,是三国攻势最拼命的时候,当时杨廷和都受命上城督战,甚至用手铳击毙数人。

  整个旧港城,就好像是狂风暴雨之中一叶扁舟。勉强可以维持。

  当了,旧港城中困难,围攻的各军军队更困难,这种进攻根本就是送人头,双方伤亡根本不成比例,旧港城中固然损兵折将,但是城外却是尸横遍野。

  甚至在城头守夜的士卒,都能听见城外一片哀嚎之声,从入夜到天明,从无断绝,近乎鬼叫。

  要知道火器的铅子,是有毒的。

  中弹的人,即便不致命,也很可能因为后续的并发症而死。

  这大损军中士气,之后三国也就不在进攻了。

  当时杨廷和还以为守城战之中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最艰难的时候的开始。

  此刻最大的问题,不是敌人,而是粮食物资还有瘟疫。

  敌人将大量的动物尸体投入护城河之中,虽然旧港城中的水源与护城河并不相同,是用地下水,只是这里临近河口,地下水很浅的。这样对地下水还是会有影响的。

  虽然杨廷和一直在防,但是在有一个病倒之后,旧港之中瘟疫就不可避免的爆发出来了。

  杨廷和虽然不是名医,但是大明读书人都是不为良相,就为良医,是读的到医书。开得了药方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废城旧港

  但是即便能开药方又怎么样?

  纵然是华佗,张仲景重生在此,也是毫无办法的。

  因为只问一句话,有药吗?

  对,药材。

  旧港围城战准备很不充足,粮食储备不多,至于药材储备,根本就是没有。毕竟之前谁也没有想到有这一件事情,粮食火药这些物资,一般还有一些常规储备。至于药材。而且对症的药材,谁会储备。

  好在杨廷和提出了种种办法,限制了瘟疫的传播。并没有让瘟疫传播全城。

  只是,依然有很多人死去。

  比如陆永。

  他本来年纪就大,要操心战事。感染瘟疫之后,熬不住也是很正常的。虽然葬在城中,好歹是有幼子操办,勉强算是风光大葬。

  但是有些人死了,却是不能传出一点风声。

  外面的声音顿时多了起来,自然向旧港之主施长安报喜的。

  杨廷和推门而出,却见旧港的头面人物都在这里。其中就有施南雄。

  这些人看见杨廷和的形象大吃一惊,说道:“杨大人,怎么在这里,老家主?”

  施南雄点点头,杨廷和叹息一声,引这些人进了院落,来到最里面一层院落,却见院子里面有一座新坟,上面有一块木牌,上书:“大明旧港宣慰使谏议大夫施公讳长安之墓。不孝子施南雄立。”

  施南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在围城的艰难岁月之中,施长安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施南雄这个新任家主是远远起不到这个作用的。

  正是因为如此,施长安之死,是绝对不能外传的。

  所以施南雄要想办法维持施长安存在的假象,就说让施长安避瘟。但是为了表现施长安的存在,很多决策都要施长安来做。

  而施南雄要长期在城头镇守,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代替施长安。

  施南雄想来想去,只有杨廷和合适。

  因为杨廷和是外来人。

  与旧港当地人员并没有什么牵扯。

  如果关系太近了,利益相关,很多时候都保守不住秘密。

  再者,杨廷和是朝廷的人,在旧港围城之中,是少有可以信任的人。施长安临死的时候,就做出了这样的决策。

  杨廷和就躲在施长安的住处,不见外人,每人都通过传递文书来处理城中的事务。为了这一件事情,杨廷和还特地模仿施长安的字。

  好在,施长安早年浪迹海上,虽然读书识字,一笔书法也好不到什么去,最多能称得上工整而已。

  这样的笔迹模仿,对杨廷和来说,根本是小菜一叠。

  本来施南雄想停棺。但是南洋不比别的地方,天气炎热,各种昆虫众多,根本不可能停棺一年。

  只能先葬在院子里面,等大战抵挡之后,再迁坟不迟。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到了今日,施南雄才敢发丧。消息传了出来,整个旧港之中胜利的喜悦就不剩下多少了。

  毕竟旧港能有今日,几乎都是施长安一手一脚的打拼出来的。

  如何安葬施长安不提。

  只是发丧之后,旧港军队对三国军队并没有放松警惕,连忙派出人去侦查各国军队去向。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整个旧港城外的局面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前文也说过旧港城所在的地理位置,旧港城在一条河道的河口附近,虽然并没有在出海口,但是这一条河在出海口附近分流开来,分割出好几道河流。

  总体来说,这一片水多陆地少。

  旧港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高地。

  这里之前是三佛齐的旧都,更是有历代先人遗迹,遍布大量的水利设施,并不是只有中国古人才知道治水的。

  在东南亚这些地方,降水量太大,如果不想办法开渠引水,修建水利工程,很多地方都无法居住,都是沼泽地。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水利的工程都是为了灌溉,还有一些水利工程是为通航。

  但是而今全部都毁了。

  似乎一夜之间,旧港城外就变得原生态起来。渠道被填塞,大坝被倾倒。该有水的地方,没有了水,不该有水的地方,囤积了大量的积水。

  甚至连出海的数条河流都不能行船,或许小舢板能过,但是大船是决计不能过的。

  一时间,施南雄只觉得苦涩之极。

  这不仅仅是旧港船队不能追击的问题,而是施家在旧港的经营,毁于一旦。

  虽然,破坏比恢复容易,但是他们毕竟是仓促为之,很多水利工程的根基都无法毁坏,有根基在,维修的时候也比较容易的。但是这些水利工程,很多都是前人修建的,并不仅仅是施家的功劳,修复这里将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非数年不可。

  旧港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是贸易,这样的情况,贸易自然不成了。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施家又哪里有钱去修复这里水利工程。

  杨廷和只能安慰施南雄说道:“等朝廷大军到了,我一定上奏太子,对旧港多加抚恤。”

  施南雄说道:“但愿吧,我现在也不想那么多了,我只想城中这几万张嘴该怎么办?”

  一时间杨廷和也头疼之极。

  一年的围城下来,旧港的粮食消耗极大。已经接近到底了。

  而今三国虽然退兵了,但是旧港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善。

  之前所言的各国情弊于施家也是同样的,施家能控制的地盘,也就是旧港附近,至于稍远的部落乃至村落,只是要求他们缴纳赋税即可。

  而今施家船只根本没有保留多少,即便有所保留,也不能出海。

  至于稍远一点的部落,想必都不会给旧港粮食,毕竟怕三国迁怒,更不要说,三国顿兵于旧港,虽然攻不下旧港,难道不会扫荡周围各地?

  这个时代的军队,很多时候都是有组织的强盗而已,指望他们有什么军纪,再加上各国在旧港损失不小,自然是要从其他地方找补。

  所以旧港想从其他地方获得粮食的可能性不大。

  而今旧港外几万亩水田也都被祸害了,南洋四季如夏,如果赶着种植三个月能种出一季稻米来,倒也能解了粮荒。

  但是而今大部分水田都不成样子了,只有少部分保留下来。要想恢复种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旧港的粮食支撑不了太久了。

  虽然南洋物产丰富,多有水果之类。没有了粮食,或许能想办法找些其他的食物,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要过一段艰难的生活了。

  对于这一件事情,杨廷和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虽然看过什么救荒本草之类的书籍,也就是指点人在荒年的时候,找野外能吃的植物,但是写这一本书的都是中原人士,比如本朝周定王所写的《救荒本草》就是写的中原风物,其他书籍多以本地为主,至于南洋植物大有不同。很多都派不上场。

  不过,杨廷和并不是帮不上忙,他毕竟是进士出身,虽然不能说内政属性点满,但是总比施南雄强上不少。

  于是,旧港剩下的人,虽然想办法向朝廷通报了消息。说明三国联军已经放弃旧港围城战,转道北上了,很可能有意于朝廷。但是他们能够做到也仅仅是这些了。

  其余的精力,就在粮食上了。

  至少两三年的时间之内,旧港就是一座废港,不管是经济价值,还是军事价值,都统统约定于零。

  这就是淡目苏丹拉登巴达的毒计。

  这两三年之间,不管战局如何发展,最少旧港再也不是他们所要考虑的烦恼。

  他们要面对的仅仅是大明的水师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饮马西海

  三国从旧港撤军的消息,并在在马六甲聚集大量船只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到了太子的耳朵之中。

  而此刻太子也在收拢大明水师各部。

  英国公张懋带着东路军的主力从渤泥而来,与太子所在西路军在大泥汇合。只留黄通所部镇守渤泥。毕竟张懋对渤泥这一片地方,也没有什么心思。如果满刺加分兵去打渤泥,对大明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在马六甲的明军,一跃有近十万之多,大小船只五六百艘,其中大部分是福船,小部分是从广州征掉的广船,大多都是战船。

  这个时候,大明的战船船型,都是福船,无非是大小而已。

  而广船大多作为运输船。转运物资于嘉定与大泥之间。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有一场大海战即将来临,唯一的区别是这一场海战该怎么打。

  太子召集所有将领商议此事。

  以张懋,毛锐,陈锐,等大小将领。

  刚刚坐定,还没有商量几句,汪直去朗声出列,说道:“殿下,先下手为强。而今之际,无非一战,攻彼则权在我,待彼攻来者,权在彼。”

  太子冷哼一声,说道:“放肆,这里那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汪直是汪氏的弟弟,向来深得太子宠信,年纪不大,却能在这样重要的会议之中列席,就能看出来,太子对汪直的看重。

  当然了,汪直也没有辜负这种看重,从军以来,所作所为也是可圈可点的。

  只是汪直还是太年轻了,他在军事上的眼光已经磨砺出来几分了,但是在政治上却差太多了,完全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

  不过英国公张懋却是明白的。

  英国公张懋从少年就与太子一并在大本堂读书,说起来几十年的交情了,彼此之谈不上心意相通,但是彼此的心思,却也不难猜出来。

  太子这一次南征之中,绝不犯一次险。

  海上征战,变数太多了。

  就好像是元朝征日一样,怎么看日本都不是对手,但是一场风暴,就改变了一切。

  即便而今太子已经避开了风暴多发期,但是海上的气候,是很难判断的,而今虽然不是风暴多发期,但并不说没有风暴了。

  如果说大军兵临满刺加,将决战的地点放在马来半岛以南,一旦败了,数百里海路,败退的船只没有地方落脚。

  所以太子一开始就没有南下决战的意思。

  说起来作为一个将军,他固然觉得太子以本压人的战略有些窝囊。但是军事从来是服从政治的。

  对太子来说,百战百胜的光环的加成不过是锦上添花,但是一场败仗,却能给太子的政治声誉带来很大的危机。

  怎么选不可能变。

  英国公说道:“殿下,汪直所言有几分道理,只是他不知道以逸待劳的道理。此刻一动不如静。南洋各国都是岛国,陆上交锋不过是草芥而已,这一点南宁侯也是有所感受的。”

  毛锐见状点点头。

  他与满刺加陆军的交锋,在他看来,是比在大明剿匪还轻松的事情,如果不是这里气候太过炎热,那么是冬季,依然比中原的夏天都热。很多热带雨林根本不能进入。清扫残敌有些棘手,但是只要满刺加军队敢在开阔的土地之上,列阵而战,毛锐只是对手五分之一,乃至十分之一的兵力,就足以打崩。

  英国公张懋说道:“只需让南宁侯派出先锋,饮马西海,剑指满刺加,贼酋所能想的办法,也只有截断大明水师,断绝陆军的后路,殿下在此坐等就行了。”

  太子说道:“好,南宁侯你以为如何?”

  毛锐这几日已经数次请战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满刺加兵马太过鱼腩了一点。毛锐觉得不必等大军到来,只需派一两个营,就能势如破竹的打下去。

  只是一直被太子按着而已。

  如果这个时候毛锐还不知道太子的想法,毛锐也太迟钝了一点。他早就明白,英国公张懋哪里说的是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太子的想法。

  英国公只是一个传话筒而已。

  他还能有什么想法,他说道:“臣以为英国公所言极是,臣愿意亲率大军为先锋。”

  太子说道:“好,就看南宁侯的了。”

  被压制数日的毛锐。就好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带着步骑万人,大举西进,几乎在数日之内,三次与满刺加军队接战,每次都是大破之。

  就这样毛锐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碍。就饮马西海。

  或者说是西洋。

  就是印度洋。

  这个时候,毛锐该调转马头,他已经绕过了马来半岛的中央山脉,只需沿着中央山脉南麓,放马而进,不出数百里,就是满刺加城。

  而毛锐南下给满刺加带来惊慌,在毛锐还没有来之前,就已经传遍了满刺加。

  如果说马赫穆德并没有加强宋卡一带的防御,那是假的。

  几乎在马赫穆德得到明军攻下北大年地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加强西北的防御。

  抽调了不少军队北上。

  只是这些人马,与毛锐所部一碰,就稀里哗啦的倒了下来。

  整个南洋地区,真正能与大明军队碰一碰的,也只有已经灭国的安南。安南在南洋范围,从来是第一强国,一边向大明称臣的同时,一边想南方扩张,并也收了不少藩属国。

  而今满刺加虽然也是南洋霸主,但是他的霸主更多是基于贸易上的。在军上虽然有所成就,但是最大成就也不过是几十年前与暹罗一战。夺取了不少土地。

  这个时代满刺加与暹罗,也就是后世的泰国的分界线,与后世是不一样的。这是满刺加灭国之后,暹罗又打过来的后果。

  满刺加城中。

  马赫穆德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心中未尝没有后悔之意。不过,他在净室之中祈祷了一阵子,顿时内心平静起来,好像神驱除了他所有的恐惧。

  包括死亡的恐惧。

  他再次与拉登巴达还有巴塞商议,说道:“而今局面,如果没有人阻挡明军,最多半个月,明军就能到满刺加城下。明军的火炮犀利,满刺加城是挡不住的,只有在海上击败明军,才能保住这一切,我意立即北上,你们的意思?”

  马赫穆德紧紧的握住了腰上弯刀的刀柄,似乎这装饰满宝石与金银的弯刀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勇气。

  拉登巴达心中也明白。

  不管是淡目还是亚齐都与满刺加不一样。他们都是岛国。

  明军不可能不经历一场水战,就到了两国,但是满刺加却不一样,其实满刺加除却西北有一道地峡之外,与一个岛国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就够了。

  此刻他们两国不答应,马赫穆德很有可能倒戈。

  拉登巴达很明白这一件事情的起因,这一战他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自然立即说道:“我等待这一战已经很久了。”

  随即马赫穆德目光投向巴塞。

  巴塞说道:“真主在上,同为兄弟,义无反顾。”

  “好。”马赫穆德说道:“就让我们让明人知道,谁才是大海的霸主。”

  于是乎,三人议定之后,满刺加几乎所有的船只都依次出港了,密密麻麻千余艘船,几乎遮盖了整个海面。

  远远的看上去,大海都不是蓝色的了,而是白色的。

  本来是点缀大海的白帆,却被大海所点缀了。

  这一支庞大无比的船队,让整个南洋的贸易都中断了,所有货船都临时变成了战船。

  而这就是三国对抗大明最大的底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鸥的俯视

  正统四十五年春。

  北京城还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自从正统十四年北京虚惊一场之后,几十年间虽然有大量子弟兵征战天下,西至葱岭,东至日本,北到北海,南到交趾。

  但是北京城却繁华如旧,不闻兵戈之声。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正月十五的灯节。

  到时候争奇斗艳,火树银花,虽然比不得当年千秋万寿宴。但是也别有一番盛世繁华,不知道文人骚客写大明京师的文笔,能不能胜过《东京梦华录》。

  此刻的朱祁镇捏着一份军报,半夜披衣而起,坐在乾清宫的台阶之上,远远看着远处房子上的残雪,心中叹了一口气,暗道:“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也该接战了。”

  到底是亲儿子。

  朱祁镇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

  他一辈子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知道多少,即便当初数路攻漠北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

  无他,他有底气,败一场再打过便是了。

  不过是石亨,还是郭登,杨洪,固然是大将之才,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替代的。这折损几个,换人再打就是了。

  而今却不同了。

  首先是父子亲情,毕竟是血浓于水。再加上朱祁镇这么多年对太子的培养成本。一旦太子有失,是根本无法挽回的。

  不过,他此刻心中只有担心,却没有后悔。

  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军力配置,也能打输了。今后太子也最多做一个守成之君,他也没有别的指望了。而如果他还死在这一战之中,只能说明太子连一个守成之君也做不了,早死或许是国家之福了。

  只是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内心之中却有一块柔弱的地方,在突突的跳着。

  他极目难望,似乎想将目光透过数千里看到南洋战事如何。

  南洋战事如何,朱祁镇是很难看到了。

  但是此刻只有鸟儿能总览全局。

  却见一只海鸥振翅而起,不知道为什么它比寻常的海鸥都飞得高多了,船上看,就只有一点而已。

  海鸥有一个习惯,就是追逐着帆船。

  而这一只海鸥也不例外,只是它此刻定然是迷了眼。不知道该追逐那一只帆船了。

  因为海面之上都是帆船。

  数不清的帆船分成三队。

  或许说三队并不符合现实,应该说三个大的集团。

  最大也就是最前面的就是满刺加的船队。再后面就是亚齐国的船队,最后是淡目船队。

  而三国船队的数量也是等而下之,满刺加船队最多,其次是亚齐,再次是淡目船队。

  其实如果淡目全盛的时候,爪哇一岛的实力,是能冠绝南洋的,只是淡目国一连打了好些年战,早已将家底打光了。

  即便这些船只,也有很多是新造的船只。

  不过,这也不是三国排成这个顺序的原因。

  是马赫穆德强烈要求如此的,就是源于他对亚齐的不大信任。

  因为三国之中,满刺加杀使,而明军本来就是冲着淡目来的,两国是没有后路的,唯独亚齐是有后路的。

  特别是太子那一篇檄文之后。

  很多人都动摇了。

  所以要将亚齐船队夹在中间。

  此刻在海鸥的视野里看的分明。

  这些船只之中,最大船只就是三角帆的阿拉伯帆船,这是阿拉伯人造船的杰作,这些帆船作为货船,大多是没有甲板的。

  对,他们直接将货物装在船腹之中,上面只有一个棚子而已。

  这可以带来很大的装货量。只是此刻这个设计,其实并不是适合炮战。

  当然了,此刻不管是他们还是明军都没有将炮战作为决胜手段。

  还有大量东南亚本地造的船只。

  很多人以为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海洋从来是一片荒芜,根本没有什么航海贸易,其实这是错误的。

  最少在从中国到南洋,从南洋到印度,从印度到阿拉伯,从来不缺少船只,而南洋本土也是有自己船只的。

  这些船只的样式是比较古老的,并没有龙骨。在建造的时候,也不用铁钉,只是有木钉,还南洋特有的树胶作为填缝的工具。

  这种工艺非常古老。

  在坚固程度上,根本不能与中国传统榫卯工艺,还有大量使用铁钉,还有坚固的铁构件,还有水密舱等工艺的福船相比。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毕竟如果是跳帮战的话,船只坚固与否其实并不是太重要的,除非在对撞的时候,造成船只损伤,再有就是放火点燃。

  除此之外,很难有什么能摧毁船只。

  毕竟,这个时候船只仅仅是一个载体,真正作战的乃是船上的人。

  所以这些船只上面有不知道多少水手,这些人都是非常熟练的水手,架船横渡大洋,在海上上活的水手,都不是什么善茬。

  毕竟这个时代大明国内还有很多没有王法的地方。更不要说海上了。

  虽然不能说每一个人手上都有人命。但是见惯生死,也并不是惧怕战斗。

  只是此刻,他们也激动非常。

  因为如此大的场面,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见识过的。

  他们此刻沿着马来半岛北岸,从东南向西北方向行驶,距离海岸线并不远,只要在马来半岛的山上,就能看见如此壮观的一幕。

  这也是这个时代必然。

  虽然有牵星术,让船只可以不靠海岸线航行。但是绝大多数海战,都是在海岸线不远的地方交战。

  无他,在深海之中交战,有太大的风险,即便是胜利一方,有时候也很难从深海之中再次航行出来。

  所以,在航海技术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同时,绝大多数海战都在陆地附近。

  此刻也是一样。

  不过,这种靠着海岸航行的办法,也给大明水师带来的预警时间。

  却见海岸线上一道黑烟冲天而起。随即一道接着一道,向西北而去。

  太子以步步为营的阳谋经略南洋,自然不是口头说说,他在大泥这一带顿兵的一段时间之内,早已将这一片地方给扫平了。

  刘大夏还建立千户所,并有不少百户所,将当地百姓编入其中。而这海岸边烽火台,就是其中准备之一。

  随着这所谓的烽火台,根本没有办法与大明九边的烽火台相比。根本没有什么防御措施,不过是海岸边一块平整的土地,派人一个在这里看着而已。

  唯一有所区别的,估计是狼烟的配方与九边的狼烟配方,有所区别,但也不差不差。燃烧起了黑烟数里之内清晰可见。

  所以很快太子就知道了。

  他根本不用人给他解释,他就看得明白,因为他看到了五道狼烟。

  用狼烟来表示敌人数量,一般用三道就行了。这种烟语太过复杂也不好解读,而五道根本超出了范围。

  一道狼烟表示有敌,二道狼烟表示敌人不少,三道狼烟表示敌人很多。

  而五道狼烟,不用别人解释,每一个人都会意,这是非常非常多。

  “殿下,臣这就去了。”英国公张懋行礼说道。

  太子是不会上船的。他很有自知之明。因为水战与陆战还不一样,如果是陆战的话,在千军万马之中。有时间即便败了,他也能平安回来。

  但是海上就不一样了。

  海上靠的不是别的,都是船。

  一旦船出了问题,就不好说了。

  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在军事指挥之上,也没有什么长处。反而会让下面人束手束脚。

  太子一把握住张懋的手,有千万嘱咐在口中,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低沉地说道:“保重。”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帆争雄

  大战之中,谁能保重。

  张懋也不知道。

  此刻他也没有时间想这个了。

  就在烽烟之中,一艘艘船只出海了。

  在海上很快的列出数队,每一队最多在二十多艘到三十艘之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海面上的指挥从来是一个很难的时间。

  这一战的时间,是双方共用决定的称得上是风和日丽,海风徐徐,能见度极高,但是即便如此,在无数船只交战之后,每一个将领能管理的船只,也不过是十几艘而已。毕竟在没有无线电的时代,海战全靠旗语。

  旗语的传播,全部靠在桅杆之上的旗手,传达与接收命令。

  虽然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真正打起来,有各种声音的干扰,紧张的战局之下,很难保证信息传达。

  风帆时代之中,有太多战例,都是因为看错了旗语,而变成与主将南辕北辙的战术行动。

  当然了,有些时候错有错招,反而打赢,但是有些时候,却是一败凃地不可再起。

  明军合适的水战将领稀少缺点,此刻再次暴漏无疑。

  张懋虽然爵位高,也不能算是无能之辈。但是张懋毕竟不是水战出身。张懋也明白这一点。他更加明白了水战的指挥难度。

  因为水战之中指挥的最小单位,是船。

  而船与人不一样。

  在陆地上交战,如果张懋下令,让一支军队停在某处,这一次军队就真能在某处固守,但是在海战之中,这是逼死下面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因为大海一直在动,不管是水流还是风向,都会让船只一直在动。

  这就说明,双方在海战之中,根本没有禁止的可能,双方所有的队形都是动态的,变化的。

  而且船只操控也是一个难题,就是一辆重型卡车,也不能说停就停下来的,更不要说一艘船了。

  张懋思来想去都不确定,他能将这一支船队完全掌控在手中。也就是同样本能觉得,这一战打到最后一定是混战。

  因为,大明水师素质,根本做不道数百艘协同作战。

  还有战场也未必能容纳这样大的会战。

  所以,张懋决定加大基层将领的能力。将船队分成一队队。在他不能掌控大局的时候,发挥下层将领的能力。

  只是,他发现,大明基层将领,也就是有战斗经验的船只也是不多的。

  毕竟大明何曾与人打过这么大规模的水战。

  上一次,恐怕还是鄱阳湖大战,太祖皇帝对阵陈友谅。

  他本来想以十艘为一队,降低下层将领的指挥压力,但是不得已以二十艘三十艘为一队,并一数队统辖在一军之下,陈锐与王英分别为左右翼。他统率中军在。

  就这样在北大年港外,一艘艘帆船调整位置,用了大概一个时辰才算是将各自的队形列好了。

  只是这个时候,满刺加的船队也出现在海平面之上了。

  张懋深吸一口气,凭栏远望,却见好像是东南海面出现了一片乌云一般,黑压压的覆压在海面之上。

  “报。汪直将军请战。”他身边的侍卫大声说道。

  张懋转眼一看,却见汪直座舰上面旗手,正在向他打着请战的旗语。

  张懋想了想,说道:“好,就让他试试吧。”

  汪直就负责一船队,下面只有二十艘船,船虽然有一点少,却不是张懋对汪直的打压,而是张懋对他的照顾。

  毕竟,汪直是太子的亲信。张懋即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这二十艘船都是刚刚下水两年的新船,都是太子决定参与南洋战事之后,在夷洲造成船。

  都是大号福船。

  是专门的战船。即便是张懋的座舰,也不过比汪直的船只稍稍大上一号。但是如张懋这样的大船,造的比较麻烦。

  而且在火炮的威力没有被确认的时候,船造的太大,也不是太好的。

  因为船只大了,运转就不方便了,很容易被小船抓住痛脚,或者被放火船盯上。所以当时很多人看来,真正作战中坚,反而不是大船。

  不过,这个时代郑和时期的造船技术是完完全全的继承下来的,不要说别的,航海侯王英之所以起家,就是因为他继承了西洋船队人力物力。

  所以,在大明看来的并不大的中型船只,其实也不小。

  就拿汪直所部的船只来说。

  用现代的尺寸来说,长三十米上下,宽十米上下。吃水在四五米上下。有十三个水密舱。还在船后侧建立了一层阁楼,就形成了两层火炮。

  也就是单舰火炮在五十门上下。

  当然了,这也是这个时代火炮还是比较原始的,体积还比较小。

  但是即便如此,放在大航海时代,虽然不是主力船型。但是作为辅助船型,越是可以的。

  这样的船只,整个船队之中有一百艘上下。

  这都是历年造出来的。

  除却这些主力福船之外,还有一些广船。本来还想从北洋水师之中抽调来一些沙船。只是沙船平地,吃不住南海的风浪。

  张懋麾下船只总计虽然有五百艘上下,但是有一些船只根本不被张懋计算在战斗力范围之内,要么太小。

  要么。单纯民船,连火炮都没有加装。

  此刻,张懋也不想看看大明水师到底与南洋三国的水师实力对比如何。

  毕竟,他当初破渤泥水师一战,根本不能作为证明。

  汪直仗着身后有太子,从来是无法无天的主。此刻有了命令,更是没有一丝的犹豫,一声令下。

  汪直船队所有帆都拉满了。

  福船上面都是硬帆。

  船只软帆与硬帆之间,各有所长。

  软帆对风力的利用率更好,很多西方帆船,将帆放出去,看上去比下面的船体积大多了。但是在操纵上更繁琐一点。

  而中国硬帆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善用八面风。此刻海面上的风并不大,而是东北向西南方向。

  对双方一个从东南而来,一个从西北而来,都谈不上什么正风向。

  所以船只的速度都不算快。

  即便如此,当张懋放开汪直的限制,汪直的船只在高超的操纵技术下来,速度一点点的提高,就好像是一支利箭向东南而去,冲在所有船只的最前方。

  汪直站在船头。

  中国的船只都与楼船有着很大的渊源,福船也不例外,福船的船首就不是尖的,而是平的。

  如果从上面俯视的话,就会发现这个时代的船,与后世那种鱼梭形相差很大,更接近于方形。

  而汪直此刻就站在船头的护栏之上,这护栏上面还有一层铁皮。

  这也是战船的另外一个特性,在很多关键地方,运用了大量的金属构件。当然了,这也是大明铁业在朱祁镇的推进之下大发展,才让战船外围,也就是船舷上面不接触海水的部分,钉上一层铁皮。

  就是用来防御弓箭的。

  不过这是一个很奢侈的行为,因为海水的盐度,这一层铁皮,不过几个月,就会绣的不成样子。

  更换频率会很高的。

  至于耐海水的钢铁,大明是没有这玩意的。

  而这个时代大部分地方,铁都是相当值钱的。这种一年好几层更换的成本,是大多数国家承受不起的。

  也唯有大明的国力豪横,根本没有在乎过这一点。

  汪直看着眼前的船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缓缓的从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腰刀,举在头顶,阳光从刀尖流淌下来,就好像是一缕金丝,缓缓的蔓延到汪直的眼睛之中,以及汪直眼睛之中,越来越大的三角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船只压制

  汪直长刀劈下,大喝一声,道:“打。”

  一声轰鸣,几乎在汪直身边数门火炮同时轰鸣,硝烟顿时弥漫开来,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汪直的脑门。

  让人有一种很辣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只会让汪直感到兴奋,非常非常之兴奋。

  几乎是酒鬼遇见美酒,色鬼遇见美女一般。

  对于汪直来说,这是战争的味道,还有功名的味道。

  承载的汪直意志的数枚炮弹越过数百米的海面,最后打在满刺加船队之前数米的地方,这也证明,汪直的目测稍稍有一些偏离,但是这并不重要。

  汪直下令射击的,不过是船头数门火炮而已,其他火炮都在严阵以待。

  这一声轰鸣,不过是这一场大战的开场而已。

  很快,汪直的船队与满刺加的船队就撞在一起了。

  其实,说撞在一起也不恰当。

  就好像开车一样,车与车之间都是有间距。而同样的道理,在还面同一方向航向的船只,两船只之间的局面只会更大。

  只有如此,各船才有足够的回转空间。

  毕竟,只要稍稍了解一下就会明白,船只在海面之上转一下头,需要多大的空间,也就明白,他们这些间距,让汪直的船闯进去也是搓搓有余的。

  汪直对下面的船队下令很简单,那就是跟着我,不许掉队。

  于是,而汪直座舰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满刺加船队之中,一时间汪直一眼望去,再也看不道海平线,他只能看见的是一艘船,一个个敌人。

  此刻不用等汪直下令,一声轰鸣,汪直坐船两侧喷出数米长的白烟,而炮弹却是在白烟之中喷射而出。

  这个时候,汪直的船只距离对方的船只很近。

  几十门大炮轰鸣之下,虽然也有一些砸在海水之中,但是还有更多砸在对方的船上了。

  一时间两侧的满刺加船只为之一震,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有些炮弹被船舷挡住了,弹开。

  还有一些船只的船舷用的材料不好,根本挡不住,被大炮给打穿了。但是仅仅是在船舷上开出几个洞而已。

  已经有人拿着木板,在叮叮当当的钉上在缺口之上,然后用各种配方的树胶给抹上去。

  就能临时修补好了。

  这也是很多人对海战之中火炮威力的怀疑。

  木船很好修补,很多人都不觉得,大炮可以将船只击沉。

  而受了汪直这一波打击之后,满刺加船队并不是反击的。

  却见周围的满刺加船只纷纷改变的方向,向汪直冲过来,远远的射箭开炮,当然了,他们的炮弹威力与汪直的大炮根本没有办法比。

  不过,他们的目标也就是人员杀伤,根本没有想过轰击船只。

  此刻包裹了铁皮船舷发挥出自己的威力,大部分攻击都被挡下来了。

  汪直说道:“其余人不要停,继续向前冲,火铳手上甲板。”

  此刻却见一个百户的火铳手,从船舱之中出来了。

  一百名火铳手,都备了数种武器,手中的火铳,肉搏用的刀枪盾牌等等。

  这才是张懋心中主战兵力。

  可以说,每一艘明军的船只上除却炮手,操纵船只的水手之外,就是这些肉搏人员了,远得时候,可以用火铳列阵轰击,近了话,就敢操刀子上。

  而且习惯海上风波,一对脚丫子,在船上站着,就好像是生根发芽一般。

  他们才是明军水师的主力,专门用来打跳帮战的。

  福船本来就比对手高上数尺,再加专门的船楼,上面的火铳手更是居高临下,远远的就能将对面船头打的死伤惨重。

  汪直站在船头最显眼的地方,看着坐船上两三百人通力合作,两面开弓,将左右都压制下去。

  心中还没有欢喜,却见眼前猛地冒出一艘船来。

  这一艘船是一艘南洋本地风格的船,长宽比例似乎比福船还夸张,福船的长宽比例,一比三。而这个船只长宽比例,近乎一比二,甚至一比一点几。

  总之,这艘船就是近乎一个大澡盆放大了而已,根本没有龙骨。

  不知道,是慌不择路,挡在汪直坐船前面,还是被汪直如此嚣张的气焰给激怒了,想要将汪直给挡下来。

  汪直很清楚,他不能停。

  因为一停下来,他很有可能被四面八方的船只给淹没了。

  却见两船越来越近。身边的人不由地问道:“大人,该怎么办?”

  汪直咬着牙,咯嘣作响,说道:“还能怎么办?撞上去。”

  前文说过,帆船的操纵从来不是很灵敏的,根本不可能说让停就停,让转就转。

  此刻并非没有避开这一艘船的航道,但是已经来不及调整了。

  而且一调整,速度也会降下来与撞上去也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说汪直是下了决定,不如说他是接受了现实,接受双方必然相撞的现实。

  “碰”的一声,两艘船正面撞在一起。

  一时间船只上大部分人都摔了一脚,只有少部分事前有了准备。这才没有倒在甲板之上。

  其中就有汪直,汪直此刻几乎能看见对面船只上面一张张惊恐的脸庞。

  这种冲撞,根本是双方造船质量的较量。

  事实证明,这个时代中国的船只质量要远远超过对手。或许数量上比不上,但是在质量之上,他们是拍马都比不上的。

  汪直亲眼看着对方的船只上崩溃一道数米长的缝隙,这根本不是一个地方漏水了,而是整个船只在刚刚的对撞之下,结构性解体。

  不过片刻,这艘船沉下去数尺,几乎一般在水面之上,一面在水面之下。

  随即汪直的座船帮了他们一把,用船底将他们压进海底。

  只是汪直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有一个人跑过来说道:“大人,我们下面漏水了。”

  汪直说道:“情况怎么样?”

  “龙骨没事,就是最前面的掉了好几块板子,第一个水密舱进水了。我已经让下面抢修了。”

  汪直说道:“早知道就往下面装撞角了。辛苦了。快去忙吧。”

  汪直击沉的这一艘船,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战之中最先击沉的一艘。不过此刻汪直如此决然的作为,倒是给了敌人一个很好的榜样。

  最少没有人敢再以自己的座船挡在汪直前面了。

  这也是满刺加水师的一个缺点,真正隶属于满刺加王室的船只其实并不是很多,大多数都征召的回回商人。

  对于这些回回商人来说,他们所拥有的船只是他们最重要的财富,他们怎么肯轻易放弃,或者让他们受损。

  毕竟他们能聚集在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而已。

  满刺加王室对他们的掌控,远远小于大明太子对南征各军的掌控。故而双方战斗意志,与可以承受的战斗损失,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真有人有勇气,在挡在汪直前面,汪直再撞上两三艘,他也要抓瞎。

  毕竟,汪直的船只即便质量再好,也是木船,他不是铁船。这种撞击,很多时候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汪直暗暗松了一口气。

  让他松这一口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从后面听见的声音。

  却见身后炮声隆隆,就好像是天边的滚雷一般。庄重而严肃。不用看,听这声音就知道战况激烈之极。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此刻,满刺加船队与大明水师已经全面接战了。如此一来,汪直纵然冲的最深最远,所受到的压力,反而比之前更小一点。

  如此一来汪直的胆子就又膨胀了一圈。他又有了别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火船攻势

  张懋很有先见之名。

  当双方正式交战之后,事实的发展,真如张懋所料。

  刚刚开始交战的时候,双方还能保持队形,但是不过交战一两刻钟之后,双方都陷入混战之中了。

  正在风向水流的作用之下,原本整齐的队形,就开始扭曲与变形。而在隆隆的炮声与喊杀之声中。无数气味与声音,乃至于攻击,都打想最高处的瞭望手。

  在种种干扰之下,这些瞭望手很难保证自己的注意力不被分散,像机器一般,接收到各个方向的旗语。

  更不要说,还有一些船只起火冒烟,乃至大炮轰击所产生的硝烟。

  这都是能够遮挡视线的。

  当上传下达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时候,也就谈不上什么指挥不指挥了。

  张懋到现在唯一的经验是,水战指挥的时候,一般不超过十个单位为好。

  你问他怎么知道的?

  因为张懋而今能控制的也不过是周围十艘船而已。

  张懋的座船,一度是太子出海的座舰。也是最大的一艘船,有没有到千吨级别,倒是不知道,但是他不管是长宽还是吃水,都要比汪直的座船高出一个档次。

  火炮数量已经到七八十门之多,如果硬塞的话,或许能做到百门。

  只是之前也说过了。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有将火炮当成水战的决胜武器。虽然所有人都承认,火炮在水战之中,有很大的作用。但在大部分人心中,真正决定胜负的是跳帮战。火炮乃至各种火器,不过是辅助武器而已。

  所以,出于这种战术理解,也就没有为船上硬塞火炮的必要。

  张懋船上,有整整一哨,五百人水兵,其中带队的更是英国公府家将,父祖都是跟随老英国公张辅征战的。不管是忠心,还是精锐层度,在征南军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此刻张懋也只能指望他们了。

  因为陷入混战之中,虽然张懋身边还有几艘船护卫,但是他座舰硕大的体型,成为了交战的焦点。

  甚至不用指挥,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冲了过来。

  总体来说,明军船只大而少,火炮众多。而南洋各国的船只种类繁多,人手也多,但是船只小,火炮也很是不足。

  所以当满刺加船只进攻张懋座船的时候,非常之艰难。

  平常的船只,不过是比南洋的船只高出几尺而已,但是在面对张懋的船只的时候,那就不是高几尺的问题。

  吃水越大,船舷就越高。

  让满刺加人面对这样的船只,几乎好像面对一座城墙一般。

  好容易一艘满刺加船只以高超的操纵船只的技术,避开了外围的所有明军船只。硬生生冲到了张懋船边。

  却不足以让张懋动一下眼神,他的目光已经在扫视整个战场。

  因为居高临下优势,在两船交错的时候,张懋座船之上,无数火器迸发,不管是万人敌,火箭,一窝蜂,甚至还有一些小炮发散弹。

  几乎一瞬间,就将整个甲板上所有人都洗了一遍。

  前文也说过,阿拉伯三角帆船,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没有甲板的。

  这种没有甲板,可以将货物直接放在船腹之中,在当商船的时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可以多载货。

  但是此刻,面对明军的火器风暴,连躲的地方也没有。

  “碰”的一声。

  这一艘船撞在了张懋船上了。

  这并不是他们想用撞船的战术。

  想想就知道,撞船从来是大船撞小船,小船撞大船,连找死都没有这种找法。这是因为他们上面大量人员伤亡,已经无法操纵船只了。

  船只失控之下,只能撞向张懋的座船。

  立即有数十名士卒,吊着绳索登上这一艘船。将几个还有气的满刺加人杀了,这一艘船就算夺了过来。

  不过,张懋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一艘船上。

  虽然阿拉伯帆船其实不错,毕竟阿拉伯人凭借这种船型,纵横印度洋,只是张懋却看不上,这就是造船传统的不同,这种船不仅仅张懋看不惯,很多人也看不惯,觉得连一个甲板都没有,更不要说水密舱了。

  而且用的是软帆,大明水手都用不惯。

  也就用绳索挂在后面,拖着而已。

  毕竟算是战利品,虽然大明水师看不上,但是拿出去卖,大概还是能卖一些银子的。

  眼前这一场战斗,在张懋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此刻,他眼睛眉头紧锁,因为战场之上,出现了新的变化。整个战场上的各种硝烟浓烟本来更多了。

  却猛地增加了许多。

  这些浓烟,都是满刺加一方制造的。

  张懋心中暗道:“火船。”

  火船从来是水战之中,常用的战术。

  很多人以为西方水战就不用火船,其实不然,英国大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之中,也是上天庇佑,他们放出的火船大部分建功,才锁定了战局。

  在大炮主宰海战之前,火船是相当有效的战术。

  张懋并没有忽略这个战术,只是明军却用不了。

  毕竟整体上来,张懋是远离中国数千里,如果在广东福建,哪怕是交趾,张懋就是收刮数十艘数百艘火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在这里地方,根本来不及准备。

  能够运输兵马辎重到这里的船只,都是好船。

  大明不可能让有风险的船只来运输军需。这些海船最便宜的也要千两上下,最贵的就好像是张懋的座船,那就要用万两来计量了。

  这些船只用来当火船,根本不是烧船,而是烧钱。

  当时满刺加却不一样。

  这里虽然不能说是满刺加腹地,但也相距不远,调运一些船只当火船,却是可以的。当然了这也与满刺加船多且杂且小的风格有关系。

  此刻张懋已经对整个局面失去了控制,只能看下面人的自己应对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因为风向不顺。

  即不顺大明,也不顺满刺加。所有火船不能顺风而行,速度相当有限,只不过现在已经交织在一起了。

  很多船只都躲不开。

  张懋听见一声轰鸣之声,却见一圈烟柱冲天而起,无数木块就好像是下雨一般打在周围的海面之上,与周围的船只之上。

  这爆炸的威力,将这些碎木头迸射出来,就好像一枚枚子弹一般,把不少打的遍体鳞伤。

  甚至当初死亡,不论是明军还是满刺加军队。

  战场因为这一场爆炸,一时间安静下来,这样大的爆炸,很多人都没有见过。

  包括张懋。

  张懋脸色猛地一沉,他心中明白,这是大明的船只爆炸了。

  因为只有大明的船只上面才有这么多的火药。

  很简单,就是大明船只的火器最多,需要的火药也更多。被点燃之后,烧到了弹药库,引发的爆炸就越大。

  满刺加不是不用火器,而是他们用的火器数量不多。再有就是火药生产能力,其实也是国力的一种体现。

  而大明在这个方面,百倍压制满刺加人。

  论及船上火药存量,满刺加人是拍马都比不上明军的。

  而此刻,张懋只能远远的向那个方向看过去,却看不真切到底是那一艘船这么倒霉。

  不过这样震撼的爆炸,给整个战场按下的暂停键也不过数秒而已。

  片刻之后,炮声再起。

  轰鸣之声一声接着一声,而张懋也远远的看见十几条满刺加船只,上面冒着滚滚浓烟,向他的座船撞了过来。

  很显然,他的座船实在是太显眼了,成为了满刺加人重点攻击目标。

  此刻的张懋也无心管别人。只能面对他眼前的战斗。

  第一百二十章 鏖战未休

  如果说此时有一个人能观察整个战场,这个人一定不是战场之上任何一个人。

  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而太子虽然不能纵览整个战场,但是大半个战场,却是在他的俯视之中。

  在张懋出海之后,太子也没有停在岸上不动,而是努力的爬上看来岸边一座高山。

  在马来半岛之上,其实也没有多高的山,最高的山也不过海拔二千多米,在海边的山更是低矮,说起来有海拔几百米就不错了。

  但是即便如此,这相对高度,也让太子看到的比张懋更多一些。

  在他面前一个壮观的画面。

  在距离海岸数里的海面之上,有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船只互相纠缠在一起,相互交错着,就好像是两头巨兽彼此撕咬着。

  至于隆隆的炮声,就是这两头巨兽的怒吼,而无数烟雾,不管是火船的烟雾,还是火器的硝烟,都是这巨兽喷吐的气息。

  太子抽出了千里镜。

  这千里镜是文思院出品。

  眼镜传入中国,也是在明代开始的,在永乐年间有西方供物叆叇十枚,而叆叇就是眼镜。

  只是珍贵非常。

  在之后很长时间之内,都是很珍贵的奢侈品。寻常人家根本都见不到。

  至于望远镜,更是朱祁镇提出的理论,让文思院工匠细细打磨,这才有成品,但是数量并不是太多。

  因为可以作为物料的眼镜太少了。

  可以说每一枚千里镜,都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不过,最近文思院取海州的水晶矿,准备用水晶矿来打磨千里镜。如此一来,就能大大的降低成本。

  虽然千里镜还做不到普及,但是让高级将领人手一个,却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个时代的望远镜,倍数根本不行。太子即便是借助千里镜,也看不清楚战事的细节,他远远的看上去,双方看出上去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他也看不出那一方站了上风。

  一时间捏着千里镜的手心微微见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南洋的天气太过炎热了。即便在冬日也比北方的夏日还要炎热。

  太子千里镜一动,忽然发现一片黑影。他细细一看,却是在东南方向,又有一片黑压压的船队到来了。

  太子心中的线猛得绷紧了。咯咯吧吧的作响。

  此刻的他深刻的知道了,为什么战场是男儿赌胜之地,此刻可不就是一场赌博吗?

  落子无悔,下面的就要看天意了。

  只是太子却不知道,此刻马赫穆德知道亚齐的船队已经到达战场之后,也是长出一口气。鏖战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马赫穆德后背都被汗打透了。

  都是冷汗。

  马赫穆德掌控满刺加兵权多年,并非没有打过仗的人。也与暹罗打过几仗,不论水陆,都是胜多败少。

  这也是他能以王弟的身份掌控兵权的原因之一。

  只是此刻,各国打了不过大半个时辰。马赫穆德就承受了最大的压力。

  在一片混战之中,看上去势均力敌。

  其实马赫穆德知道,他已经处于下风了。

  大明火力太强了。

  强到什么程度?

  大多数接舷战,满刺加的勇士即便是再英勇,也很难登上大明的船只,都被火器打死在船舷之下。

  在大多数时候,满刺加人都是挨打的靶子。

  马赫穆德虽然也有一些火炮,但是着些火炮与明军相比,根本无法相比,想用火炮对轰,马赫穆德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马赫穆德并不想这么快放火船。

  他将火船安置在船队中央,就是想作为杀手锏来用。

  在他想来,等鏖战数个时辰,彼此之间筋疲力尽之后,再放出火船。或者说,打到入夜时分,在彼此撤退之后,用火船来偷袭对方的港口。

  这样才能将火船的效力发挥到最大。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交战大半个时辰,下面很多人都已经有怯战的感觉。

  他虽然也如张懋一样失去了对整个战场的掌控,很难的调动下面。但是一些细节还是能看出来的,一些船只甚至有些犹豫不决。

  这也是满刺加船队先天缺陷。

  前文也说过,这些船只大多都是商船。连船主与水手都是商船上面的。

  这些常年跑海的人,固然是亦商亦盗。但是在战斗意志上,却是远远比不上明军,见进攻不顺。他们自然想让别人上。

  马赫穆德不得已,只能先放出火船。

  这火船果然不出马赫穆德的精心准备。一出手,就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两三艘船被点燃,随即在战场最中间开了烟花。再有一些在躲避火船之中,进退失据,被满刺加船只靠了上来,数面围攻。

  一时间陷入惨烈接舷战之中。

  当然了,这种战事也不能光看明军的损失。

  也要看满刺加军队的损失。

  且不说那一波带走的火船,单单是开战到而今,被俘获,被点燃,被撞沉,被打的人员损失惨重,失去了战斗能力,成为海面上一块漂浮的木板的船只,前后有几十艘之多。

  从损失来看,满刺加损失惨重。

  似乎是明军船只被点燃之后,大多会自爆,太过震撼了,这才让人有一种明军落于下风的感觉。

  海战本来就难以指挥,马赫穆德又将手中最后一张牌,也就是火船给全部打出去了。

  连最后改变战局的办法,也没有了。他不指望后面的亚齐船队,还能指望谁?

  只是亚齐船队能不能改变整个局面。谁也不知道。

  但是汪直却要骂娘了。

  汪直固然胆大包天,但是此刻也冷汗淋漓了。

  汪直咬着牙,硬生生的从满刺加船队之中,打出一条通道。其中战斗,自然不是仅仅一个撞船一次战斗。

  几乎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纵然是他船上的火力够强,但是面对四面八方的敌船,一旦失去了速度,被堵住了,也会陷入极其艰难的处境之中。

  而汪直现在的处境,也证明了张懋的理论。一个船队,最好以不到十艘的数量为好。

  汪直本来有二十艘船,因为他在最前面,也看不见后面情况是怎么样的,反正当他从满刺加船队后面杀出来的时候,他身边只有这八艘船了。

  他本来想松一口气,结果抬头一看,远处有不知道是多少船只压了过来。

  汪直即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直冲过去了。

  他看着身边的人。

  却见几乎所有人的人都光着膀子了。不管是炮手,水手,还是火铳手。

  毕竟是在海面之上,是没有人敢穿铠甲的,一旦落水,就是一个死。再加上天气炎热,所以身上都是单衣。

  一层单衣也没有什么防御措施,所以一旦忙起来,几乎所有人都脱袍大战。汗水不住的从身体上涌出,每一个士卒身上似乎有细细的颗粒,都是汗水蒸发所留下的盐粒。

  这样程度刚刚结束一次,这些士卒谈不上浑身瘫软,但是体力的确也不在线。

  汪直胆子再大,也不能脱离现实,不让下面人休息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根本坚持不下去。

  汪直心中叹息一声,下令道:“转舵,向西南方向,顺风。”

  汪直这个命令,深得士卒之下,却见在所有人合作之下,船上是硬帆都开始转动,船只划过一道弧线从西北向东南的方向,变成了从东北到西南的航线。

  正好切换到顺风的风向,一下子这个小船队的速度都提了起来。

  从整个亚齐船队之前,斜斜的切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火炮之威

  东北风吹动硬帆,八艘船在汪直的指挥之下,横成一列。

  只是危机还没有解除。

  因为亚齐的船队正向他们逼来。而在他后方正是满刺加的船只。

  这个时候留给汪直回旋的余地并不是太大。

  而汪直顺风而行,固然将船速给提升上去了,就速度而言,比两国的船只高出一大截。但是正对的方向不远之处,就是陆地。

  也不过十几里的空间而已。

  汪直可以说在团团包围之下,看上去前无生路,后有追兵。

  汪直手死死的抓住船舷,说道:“全部炮火。听我命令。”

  汪直座舰上面的旗手,立即将旗语打了出去。

  这个时候,只有八艘船,虽然在消息传递上,或许并不是很高效,但是最起码的消息传递是比较通畅的。

  汪直看见一艘船,冲得最急。汪直拔刀指着这一艘船说道:“全部炮火集火攻击这一艘船。”

  汪直一声令下,所有船只次第开火。

  之所以次第开火,也是火炮的后坐力原因,大明船只虽然坚固,但是如果一起开炮的话,对船体的损伤也会很大。

  所以,齐射并不是没有,但是并不是太多。

  汪直也就刚刚开战的时候齐射一次。

  汪直的船队,由东北向西南而行,亚齐的船队冲东南向西北而行,正好交错,让汪直船只的船舷面对对手。

  汪直座船一侧的火力也不过二十五门大炮,而八艘船只,也就是二百门。

  虽然这个时代明军的火炮,都是老式火炮,甚至威力上还比不上红夷大炮,但是二百门炮的火力也非同小可。

  却见一枚枚炮弹依次打了出去。

  不过这个时代火炮的准头都是靠老天爷的,特别是海上射击更是如此。

  却见无数道水柱笼罩住这一艘船只,最远的距离里许,最近的就贴着这一艘船的船舷,当然了,也有命中的。

  只是到底命中了多少,却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事情。

  汪直的本意,不过是用以吓住这一艘船。

  但是这一轮轰击之后,一个汪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这一艘船非常迅速的消失在海面之上。

  汪直一时间都不敢相信?

  这一轮攻击,汪直敢打赌,即便是往大了算,也不过能命中二三十枚炮弹,即便是将这个数字翻倍。

  就当中了五十枚炮弹。

  但是这年头的大炮,都是实心弹。打上去不过是一个洞而已。甚至最好最厚的南洋硬木,还能弹飞。

  几十个海碗大一点,或者小一点的洞,怎么可能将船给击沉。

  如果是汪直的座船,这样打击,不过是挠痒痒而已,十三个水密舱可不是吃素的,甚至大明也试过火炮轰击船只。

  很多时候打上几十轮,这福船还浮在海面之上。

  这还是上面没有人的情况,如果有水手修补,只要人员没有战死光,还能保证一定的战斗力。

  这就是为什么大明水师从来不觉得火炮是决胜武器的原因。

  只是,此刻汪直才心中一亮,暗道:“我是拿朝廷的水师当成南洋的水师了。”

  朝廷的水师,朱祁镇高度重视。

  造船之中,有没有贪污工款,这个不好说。但是绝对没有偷工减料,原因很简单,造船用最多的木料与铁料,都是朝廷拨给的。

  他们绝对不会为朝廷省。

  也就是说,大明的船只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用料之上,却是十足的。再加上大明的造船工艺远远的胜过南洋各国。很多船只的问题,也只有大明水师当成问题,南洋水师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船只。

  而亚齐与满刺加不同。

  亚齐更偏西,亚齐国面对印度洋,受到阿拉伯的影响更多,他们的船只大多是阿拉伯的大帆船。

  也就是之前所言的没有甲板,露天船舱。更不要说什么水密舱了。

  一顿轰击,立即在船底开出十几个洞来,甚至因为几个炮洞距离的太近,整个木板都崩碎了。

  毕竟这些船只都是商船。

  商船是要讲究成本的。讲究性价比的。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想用自己的船只抵抗这么多大炮的轰击。

  所以,这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汪直还没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船只这么弱,同样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是此刻汪直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剩下的只有多试试了。

  于是,汪直如法炮制,将所有火炮对准另外一艘船只。

  一瞬间又是一轮攻击。

  不过,这一次没有上一次火炮轰击的效果好。但也不是没有作用的。

  这一艘船肉眼可见的吃水线上升,而且船帆扯得粉碎,似乎船舵也受到了损伤,拐弯抹角的向一边撞去,立即撞在另外一艘船上。

  顿时在海面之上制造了一起交通肇事。

  汪直大喜,如法炮制。所有火炮在他手中,犹如战神之鞭,一鞭下去,当着披靡,当场沉没的数量依然不多,但是,两三轮下去,却是必沉无疑。

  这个实验,让汪直顿时有了勇气。

  他立即下令,不再继续从东南向西南了,而是改变航线,从正北向正南,也就是说,汪直主动靠近了亚齐船队。

  也就是汪直转守为攻,主动进攻了。

  他越是靠近亚齐船队,命中率也就越高,对亚齐船队打击也就越大。

  如果单单从纸面上来说,亚齐船队数量是汪直船队的十几倍之上。纵然汪直船队的实力很强,只有亚齐船队英勇的冲上去,将战斗逼成接舷战,汪直也是承受不住的。

  不是汪直船只不行,而是人太少了一点,八艘船也不过两千多人而已。

  但是战争从来不是平铺纸面上的数据。而是要考虑人心的。

  几乎所有亚齐船只,都发现冲上去,冲的最快的船只,都会遭受可怕的打击。而且汪直虽然改变航向,不是用的正风向,但是中国帆船善用八面之风的优点,也并没有让汪直的船只降低多少速度。

  这样一来,想要追上一直在移动之中的汪直船只,暴露在汪直火炮打击之下的时间也就越长。

  承受的损失也就越大了。

  这个时候,也就没有人想要冲上去了。

  一个个都放慢的船速,想要让别人冲上去。

  毕竟,亚齐的船队很多船只都是商船征用的,在战斗意志之上,远远比不上明军。

  如此一来,汪直更加大胆,几乎切着亚齐船队百余米的距离之外,擦船而过,而火炮更是密集打在亚齐船队之中。

  一时间亚齐船队一片混乱,前后顺序也被打乱了。

  汪直就这样用八艘船,牢牢的牵制住了亚齐船队,前后还击沉了十几艘船。这种战绩,不要说敌人了,就是汪直之前也没有想过。

  汪直吃到了甜头,更是变本加厉,将速度优势与火炮优势这两点发挥到了极致,一度有压制亚齐船队打的感觉。

  汪直心中暗道:“早知道有这样的战术,这区区满刺加,何足道哉。”

  总体上,汪直感觉到满刺加船队的实力在亚齐船队之上,但是两者之间,根本没有质的区别。

  而明军船只之中,如汪直一般的战船细细数一下,大概有百艘上下,用这个战法,不管怎么打,都不可能输的。

  只是这个时候,汪直不能将这个先进经验传递给后面。

  不过,他也不用传递了。

  因为后面的明军主力,虽然没有用这个战法,但是凭借将士英勇,火器犀利,船只坚固等优点,这个时候也在压制满刺加打。

  胜利在望。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艰难的胜利

  比起汪直忽然发现的致胜良方。

  英国公张懋这边打的就有一些艰难了。

  或者说不是有些艰难,而是非常之艰难。

  英国公张懋作为大明核心,在海面之上显眼之极。更是因无数满刺加船队的攻击。

  即便英国公张懋的座船外围有很多船只保护,也陷入满刺加船只的围攻之下。

  甚至一度有满刺加士卒冲上了座船的甲板之上。

  满刺加人所用的剑,都是所谓的马来剑,大多都是直的,在剑柄之处微微的弯曲,甚至有一些连剑身都有一定的弯曲,来来回回的好像蛇剑一般。

  不知道,金庸小说之中的金蛇剑,是不是参考了这种剑型。

  不过,总体上来说,满刺加人不仅仅船不行,兵器也不行。比起大明精心打造的兵器,还有所不如,更不要张懋座船之上,都是英国公家兵,所有的武器都是一等一的精良,即便是皇宫大内的侍卫,也不过如此了。

  更是世代受英国公恩德。虽然谈不上死士,但是绝对是可以在战场之上战斗到一兵一卒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荣华富贵,都在英国公张懋身上。

  他们死了,英国公张懋活着。他们父母妻儿都会有人照料。但是如果他们还活着,英国公却死了。

  他们的父母妻儿的下场,会生不如死。

  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满刺加人不知道死伤了多少性命,攻了上来,也被死死的压制下去,一具具尸体从船上给扔了下去。

  徒徒肥了海水之中的鱼。

  张懋此刻被重重包围住,不可能发出任何指令。

  而以陈锐为首的一些将领,都自发的向张懋这里进发,就以张懋为核心,外面一层接着一层的船只接舷而战,喊杀之声惊天动地,连炮声都给压了下去了。

  这个时候,所有船只无论是明军的还是满刺加的,都没有什么速度可言,仅仅跟随海水漂浮而已。

  而此刻,双方也都失去了撤退的可能。

  如果说张懋这里,是交战的一个核心的话,另外一个核心就是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所在之处。

  马赫穆德的座船,是一艘很大的阿拉伯帆船,数面洁白的三角帆,让他看起来醒目之极。更不要说这一艘船,也是相当大,虽然比不上英国公张懋的船只,但也比汪直的船只稍稍大上一点。

  在满刺加众多体型比较小的船只里面,可以称作鹤立鸡群。

  一早就被王英给盯上了。

  王英带着本部船只直冲马赫穆德所在。

  这一点,还有感谢汪直。

  汪直的英勇行为,硬生生的从满刺加船队之中打出一道缝隙出来。甚至有几艘船被丢在后面,被满刺加军队包围起来,一时间吃不下来。

  王英顺着汪直刚刚冲过的痕迹,避免了很多攻击,直接来到距离马赫穆德很近的地方。

  其实汪直但是也不是没有打过马赫穆德的注意,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知道。但是刚刚开战的时候,满刺加的船队还没有混乱到一定层度,汪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此刻王英却不一样。

  老将出手,一招就是又毒又狠。

  他直接将让两艘船冲在最前面,直接引爆了船上的火药,于是乎,惊天动地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战场之上。

  这两艘船上的人员大多已经撤到其他船只上面了。这两艘船可以说是专门的火药船。不仅仅是摧毁了不少满刺加船只,更重要的是震动了满刺加船队的士气。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

  满刺加船队的事情,也很难说有多少了。

  再加上如此动静,不少船只纷纷避战,这就将满刺加苏丹暴露出来了。

  于是乎,数艘大船直接冲了上去,从两面夹住了满刺加苏丹的座船。

  不得不承认,马赫穆德还是有能力的,见他处于危险之中,身边的满刺加船只就好像疯子一般,冲了过来,给王英带来极大的压力。

  以至于这个老将都持刀在手,准备随时上阵厮杀。

  海上比起陆地上的战斗,更没有前方与后方可言。因为彼此都在运动之中,即便此时,双方的速度都很慢,几乎静止,但是实际上还是在海水的推动之下,不断的变化位置。

  马赫穆德本身也是一位杰出的战士,一柄弯刀用的非常好,简直是出神入化,他也很适应在船只上面的战斗。

  硬生生打退了明军两次进攻。

  只是再也抵挡不住第三次了。

  马赫穆德浑身是血,被左右劝道:“快走,这里不能待下去了。”

  马赫穆德虽然满心不甘心,但也知道,这个情况之下再待在这一艘船只上面,不过是一个死而已。

  只是他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他好容易从座船上面撤到另外一艘船上面。

  还没有等站稳脚跟,就听左右叫道:“陛下。”他回头一看,却见几十米之外,一艘明军的船只,仅仅露出了一段船舷,而这一段船舷之上,有一门大炮,正在准备开火,却见一个光膀子的明军将士,将一个烧红的铁棍,硬生生的捅进了火门之中。

  随即就听一声轰鸣,他眼睛清晰的看见,一道白烟从炮管之中冲了出来,一颗黑色的炮弹向他这里打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居然还觉得有一点慢。

  其实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觉而已,真正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这一枚炮弹并没有那么准,没有直接打在马赫穆德身上,但这也不会让马赫苏丹逃出一劫。

  这一枚炮弹砸在马赫穆德身边的船舷之上。这种劣质木料打造的船舷哪里能够承受住,炮弹一击,顿时爆裂开来。

  无数木块,木针。木屑,就好像是开花弹一般,崩裂开来。而马赫穆德自然不可能逃出这个杀伤范围之内。

  一瞬间马赫穆德的身体被打出了马蜂窝,上面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不知道多少木块,身上的鲜血更是好像喷泉一般。瞬间将甲板上其他血迹给覆盖了。

  一会儿功夫,马赫穆德的身体,就变成尸体,更是变得面目全非,即便将马赫穆德的灵魂找过来,也未必能认得出来,这是他原来的身体。

  不过,马赫穆德此刻的生死,已经无碍于大局了。

  因为在马赫穆德逃出他的座舰的时候,这一场战事的胜负就已经确定了。

  战场之上,一个人生死是很难确定的,但是一艘船存在与否是很容易确定的。马赫穆德的座船就是满刺加军队灵魂所在,就好像张懋的座船也是明军的军心所系一样。

  在马赫穆德逃出来之后,这一艘船迅速被明军占领了。明军占领之后,立即将这一艘船给点燃了。

  此事的海面之上,其实有不少船只都是燃烧着。

  毕竟所有的船只都是木制的,都是怕火。之前还用过火攻船,自然有很多船都被点燃了,不论是满刺加与明军。

  但是在这一艘船被点燃之后,这一把大火将满刺加军队剩下的士气,完完全全的给烧没有了。

  于是满刺加船队开始了逃跑。

  有一艘船开始逃跑,就会引起链锁反应。

  如果不是双方的船队被死死的咬在一起,很多船只都在缠斗之中,根本没有办法逃走,逃走的人只会更多。

  逃不了的人也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死战到底。另外一种就是投降。

  至于如何选择,却是后者居多。毕竟很多时候大多数人都是爱惜生命的,再者就是太子发出的那一篇檄文,也是发挥了相当的作用。

  第一百二十三章 炮声余韵

  亚齐苏丹巴塞,此刻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就好像是看见鬼魅一般。

  满眼都不可思议。

  的确,这样的场面。是他不管怎么想都无法理解的。

  只有八艘船,虽然这船大了一些。坚固一些,火炮多了一些。

  但这依然没有让他想明白,为什么这区区几艘船,就能压着他整个船队几百艘船打,几艘船成为了亚齐船队与满刺加船队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这是他的知识结构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心中一直浮现出一个词汇,却不能说出来。

  那就是魔鬼。

  这是魔鬼吗?

  只能说,他们遇见这个场面,不过是几十年后的预演。

  在几十年后,葡萄牙人攻战满刺加,先后击败淡目,亚齐等国,所凭借的也不过是十几艘船而已。

  唯一不一样的是。

  大明的威胁,他们都清晰的感受到。而对西洋人的威胁,很多国家都有几分不以为然,才让葡萄牙人有了各个击破的可能。

  在朱祁镇的努力之下,在大明原有的深厚的航海基础之上,明军现在的不少船只的单舰战斗能力,已经超过同时期西洋船只的威力。

  不过,大明船只在远洋航行能力上,比西人还差上不少。

  巴塞惊怖之下,已经有些动摇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来报,说前面满刺加苏丹的座船被点燃了,巴塞更是心中动摇。立即下令,道:“撤。”

  此刻的巴塞已经没有心思与大明作对了。

  二话不说,就向后面撤退。

  而这个时候,淡目苏丹其实就在后方不远之处。

  拉登巴达是对大明实力最明白的人,所以在作战之中,也是心眼最多的人,虽然他在船队最后。但是并不是他这么长时间不到战场的理由。

  而是拉登巴达有意保全自己的实力。

  一来,这是本能。

  拉登巴达是靠着军事实力,打败满者伯夷,成为爪哇的霸主。他比谁更明白。实力的重要性。

  手中有足够的实力。

  他才是淡目国王,而手中没有足够的实力。

  那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明白与明军这一战,定然是一场恶战,自然要保全实力。

  二来,就是心中不详的预感。

  虽然郑和船队,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了,是两代人的时间,经历过郑和船队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了。

  似乎郑和船队已经成为传说之中一个剪影。

  但是拉登巴达却是不可能忘记的。

  很简单,南洋很多汉人信奉回回教,就是因为郑和的影响。

  而拉登巴达有一半的汉人血脉。他这一半汉人血脉,就是当初郑和船队有着直接的关系。

  所以,他对海战之中,击败明军,其实有着深深的担心。

  他在后面,就是想在有一个万一的时候,能及时撤退。

  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然了,他虽然心中有这种那种的想法,要说他没有赴战之心,也是不对的。

  他只是稍稍拖一下,想让满刺加多承受一些伤亡而已。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亚齐船队居然被八艘船给挡住了。他也顺便耽搁了时间,更没有想到,不过是稍稍耽搁了时间。

  满刺加苏丹马赫穆德居然不在了。

  此刻,见亚齐船队撤退。他自然也没有独立击败大明的想法,也随着撤退了。

  汪直远远的看着敌人就这样撤退了。回头一看船上的情况,暗叹一声,说道:“可惜。”最终也没有选择追击。

  不是,胆大包天的汪直不敢了。

  而是船上的物资储备,不能继续作战下去了。

  首先,火炮连续开火好几百炮。以至于汪直不得不反复调头,调转两面船舷,分别面对敌人。

  原因很简单,大明火炮质量还是不是太行的。

  连续几百炮下来,很多火炮都有炸膛的风险。甚至不得不采取紧急降温的办法,也就是用水浇炮管,否则根本不用定然,火炮包放进去,就会立即被点燃。

  但是这种为大炮紧急降温的办法,却很伤大炮的材质。

  因为大明的火炮都是铁炮,这也是因为铁在大明便宜,而铜都用铸造铜钱,平衡金融体系了。

  即便大明铁炮铸造技术不错,但是在很多性能上面远远比不上铜炮。

  汪直一一看过,他确定他这一艘船上,有两三炮门已经报废了。

  汪直也就见装在船头的火炮换到船舷来用。

  这也是大明很少打这着短时间,高频率的炮战。

  虽然在谅山之战中,双方就有几百门炮对轰的场面,但是在陆地上开炮,其实没有多少时间要求的,反正城池,营寨就在哪里,开始几十门炮,停一段时间,让他物理降温,没有一点问题。

  但是海战上就不行了。

  火炮的问题,仅仅是一个小问题。在汪直的调度之下,还能平衡,最少没有炸膛出现,虽然没有一艘船都火力都有所下降。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那就是火药不够了。

  虽然大明的船并不小。但是汪直的船是专门打造的战船。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战船为了防护性,抗沉性,等等要素,在运输量上就少了很少。特别是十几个水密船,号称不沉之船,有些夸大其词了。但是想用这个时代的火炮将这种船击沉,还真是一个难以完成的目标。

  如此一来,大明船只上所装的物资就要有所取舍了。

  食物,水,火药,以及其他种种物资。都是按照战斗所需的装的。

  就火药一项,之前大家都没有想过,一艘船可以在一场战斗之中,每一门炮都能打出数百枚炮弹。

  大炮所用的火炮与炮弹的储备根本不够。

  汪直甚至感激,亚齐的撤退。

  否则的话,汪直根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炮弹了。

  不过,这也暴露了很多问题。

  虽然汪直此刻已经发现了火炮战列线在海战之中的作用,但是大明水师在很多方面都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这一场战事,之后大明水师有很多事情要做。

  虽然亚齐的撤退,汪直退回满刺加与大明主战场。这一日鏖战,也画上了句号。

  明军在敌人退却之后,并没有追赶。而是忙着打扫战船,这一战之中,战果是辉煌的,击沉多少艘船,据说有数百艘,毕竟不可能让人下水一一数,都是下面人报上来的,估计是有水分的。

  但是俘获了三百多艘大小船只,共有两三万人投降,这却是确定的。

  只是大明水师的损失也不小,前后是几十艘船,或被烧,被引爆。战死水兵大概有三千余人。

  其中有相当多的失踪。

  也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在茫茫的大海之上,生还的几率实在太小了一点。

  这一战,双方出动了近两千艘船,虽然大多都是小船,但是双方的总吨位,大概有也有数万吨之多。

  这一场大战之后,谁都明白,南洋之后不可能再有这个规模的大战,南洋三国是打不起这样的战事了。

  或许这一战还不是淡目,亚齐,满刺加三国的灭国之战。但却已经注定了三国必将灭亡的结局。

  至于除却这三国之外的其他小国,更是不足一笑。

  这一战足够抵定南洋大局,剩下的战事或许还有不少,但从战略意义上,都是扫尾而已。

  毕竟在南洋这个地方,失去了海洋的控制权,剩下的不管是那一个国家都无法支持多少时间。

  太子的功劳,虽然还没有落袋为安,但也没有什么悬念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捷之后

  “诸位,今日大胜,全赖诸位之功,孤敬诸位一杯。”太子起身,高举酒杯,环了一圈,一饮而尽。

  下面的将领,纷纷起身,说道:“此乃殿下运筹帷幄之功,我等不敢居功。”也纷纷饮尽。

  此刻的太子满脸通红,可以说是兴高采烈。少有的放荡形骸。有几分真性情。

  太子多年不能回京师,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很长的时间,都是战战兢兢的,每日想的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父皇为什么不让我回京?

  这样的情况之下,太子做事自然是有板有眼,从来不敢有什么错漏之处,生怕这些错漏之处被人抓住了。

  更失了父皇最后的一丝丝的眷顾。

  要知道,凡是没有听当上皇帝的太子,除非是死在父亲前面的,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太子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

  他不敢想象,一旦不能登基,那一把龙椅上面坐着的是别人,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而今,他不怕了。

  眼前这些将领,在他的指挥之下,取得了这样的大胜,不仅仅为他脸上增光添彩,更是让这些将领身上都贴上了太子的标签。

  那么这些将领自己不认,别人也不会不认。

  而这些将领都是南军与水师的主力。

  虽然说大明军力分配,是北重南轻。可以说精兵良将都是出自北方,南方的军队在大明军队之中占据的份额并不是太多。

  却也不是没有。

  有这些人支持,太子的位置更加稳固了。

  即便是朱祁镇想换掉太子,也要思量一番了。

  如此,就让他长久以来的压力轻松了不少。

  太子的自制力还是不错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太子让人撤去了酒席,虽然脸上还有微醺之色,但也算是喝过庆功酒了。

  太子正色说道:“诸位今日之功,我已经让人上奏朝廷,相信不久就会有封赏。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趁热打铁,这个时候。正是一举拿下南洋的时候。诸位有何良策?”

  “殿下。”刘大夏说道:“南洋所谓的联盟,核心不过是淡目,满刺加,亚齐三国,臣以为这三国当以不同的办法对待。”

  “满刺加王已经战死了,而南宁侯正在向满刺加进军,不日就到满刺加城下,臣以为当诛灭满刺加震慑南洋各国。”

  “淡目国,乃是此次南下的主要目标,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只是爪哇距离满刺加有一段距离,大战之余,攻爪哇,臣恐有失,故而淡目暂且放过不管。而亚齐一国,却可以派使节劝降。”

  “想来今日一战,已经将亚齐王打的魂飞魄散,只要殿下稍稍开恩,就足以收亚齐之心。”

  “至于其他国家,只需一纸文书,传檄而定。”

  太子点点头,说道:“英国公怎么看?”

  英国公张懋沉吟一下,说道:“刘大人所言极是,只是亚齐一国,还是用缓兵之计拖着比较好。”

  “殿下不要忘记宁王之乱。”

  太子心领神会。

  并不是说宁王之乱与亚齐有什么关系,而是宁王之乱的原因与亚齐有关系。

  虽然宁王之乱,是宁王一脉对北京早就心存怨念,但是如果没有朱祁镇一心推行远封之策。

  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而将国内二十多个王爷远封,要封到哪里。已经很明显了。

  河西四王,已经将渤泥一国给一分为四了。其余各王爷都要封在南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如此算来,而今大明攻下这疆土,放在后世,不过是一个马来西亚而已。

  马来西亚哪里能安置二十多个国家,即便是占据了爪哇岛也是不够的。

  所以,亚齐一国虽然地处偏远。在苏门答腊岛西北端,但是毕竟有民不少,想来足够安置两三个王爷了。

  这也算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如果没有这一件事情,说不定朝廷对亚齐能网开一面,但是而今却是不能了。

  太子说道:“就依英国公吧。”

  刘大夏也只能微微低头,无话可说。

  “殿下,臣请战。”汪直出列,说道:“这是臣在这一战之中,总结的一字长蛇阵。请殿下品鉴,只要殿下拔给臣大船三十艘,臣愿意乘胜追击,不管敌人有多少,直掏满刺加城下,与南宁侯汇合。”

  太子接过汪直手中的文书,细细看汪直总结出来的战法。

  这个战法也没有几张纸,如果不是上面有好几张阵型变化图。连这几张纸都用不上。

  这个所谓的一字长蛇阵,其实就是西方人总结战列线。

  当然了,时代不一样,火炮的威力不一样,文化基因不一样。船型也不一样,所以这里面的详细变化,也有很多不同。

  但是总体上,却也确定了一个战术原则,那就是坚持火炮作为决战武器,保持距离,不打接舷战,远距离炮轰。集中火力打击,等几个原则。

  太子今日也远远的看见了汪直的战斗,虽然没有看真切,回来之后,也细细询问过,知道汪直今日一战,大体上就是这样大的。

  太子说道:“好,诸位以为如何?”

  太子语气之中,有一种非常欣慰的感觉。

  原因无他,汪直是太子一手提拔出来的将领,还与他关系密切。刚刚开始的时候,太子也是爱屋及乌,对汪氏不能生孩子的补偿。对汪直好一点而已。

  其实,如果汪氏真的能生孩子的话。汪直反而不能带兵打仗了。

  只是太子不能理解一个底层百姓,对向上爬的执念。

  要知道,汪直十岁之前大多数日子,都是在大藤峡之中生活的。而这种生活,其实是朝不保夕的,每天都要冒着死亡的危险。

  打猎遇见山中猛兽,死。采集野菜药材,跌落山崖。死。粮食不够吃,饿死。出山抢粮食,被官军给打死。还有官军攻山,战死。

  等等等等。

  他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死亡。

  太子给汪直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其实北京城中很多勋贵子弟都能有的,也就是贵族军事教育。

  但是北京的公侯子弟,大多都是纨绔子弟。而汪直却是刻苦学习,甚至主动要求出入战场之中,又有太子撑腰,打起仗来,也不惜性命。

  或者说,汪直骨子里有大藤峡瑶民的狠劲。

  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也不将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反而有几分将种模样。

  这让太子很满意。

  因为太子知道,虽然他周围有很多人,都号称对他忠心耿耿,但是他知道,这些人忠诚是有限度的。

  大多数都是忠于大明,忠于朝廷,忠于皇帝,顺便忠于太子。

  而是不是忠于他朱见濬。

  如果他不是太子了,谁还会忠于他?

  这就不清楚了。

  但是他相信汪直一定是忠于他的,即便他不是太子。因为双方的关系太亲密了。

  根本就是一荣具荣,一损具损。

  所以对汪直的成长,他是乐见其成的,甚至愿意给与便利。

  太子语气之中的宠溺,谁都能听的出来。这个时候,也没有不长眼的人跳出了反对,即便英国公张懋也是如此。

  毕竟汪直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汪直此去,即便没有大功,也未必有什么大失。如此一来,何必与太子对着干?

  群臣近乎一致地说道:“殿下英明。我等并无异议。”

  于是,汪直带兵追击的决定就样定了下来。当夜。明军水师之中状况最好的三十艘给挑选出来,天刚刚亮,就出海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满刺加灭国

  汪直想要到满刺加城下,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毛锐比他抢先一步来到了这里。

  毛锐数万步骑,沿着马来半岛南侧,向东挺进,一路上简直是势如破竹,满刺加士卒根本不能抵挡。

  因为这是沿海平原地带。

  与中国的大平原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甚至过度潮湿,很多地方也不是太适合行军的,但是比起在热带雨林之中穿行,却不知道强上了多少。

  当然了,毛锐并非没有隐患的。

  他的隐患,就是后勤保障。

  因为临海而行。

  明军后勤线很容易被海军袭击。

  大明的水师也不可能让船飞过中南半岛,出现在印度洋之上。

  于是毛锐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抉择。

  那就是不要后路,带了能够坚持作战一个月的粮草辎重,径直南下。

  毛锐之所以,敢这样做,一方面是看到满刺加军队的虚弱。另一方面也是发现,满刺加这样的南洋国家,身处热带,物产丰富。

  单单从粮食来说,是可以做到以战养战的。

  所以毛锐才能做到如此之决绝。

  而毛锐如此突进,也是让满刺加一方反应不过来,更不要马赫穆德已经出征了。留守将领更是没有主心骨,再加上他们本身战斗力就差,面对这个方向,也没有什么雄关要塞,自然抵挡不住,只能纷纷退到了满刺加城下。

  背靠满刺加城,抵挡大明的兵锋。

  满刺加城也不是什么雄城。

  不过满刺加城就是整个满刺加国的中心地带,也是最繁华的地带,是满刺加王室赖以制衡地方诸侯的重要筹码。

  满刺加立国也有数代的,在别的地方,或许没有多少忠心效死之人,但是在满刺加城附近,并不缺少这样的人。

  再加上被毛锐打败的军队,纷纷在这里汇合。还有临时征召的当地壮丁。远远的看去,整个满刺加全民皆兵,士卒人数超过十几万之多。

  再加上满刺加城的城墙。

  虽然满刺加的城,在毛锐看来,根本就不是城墙,甚至有几段城墙,还是木制的。但毛锐依然没有选择立即攻城。

  原因无他,长途跋涉,连战数场,虽然每一战都胜利的。但是对于士卒的体力消耗也是比较大的。

  而今满刺加士卒也被逼到了绝路上,后面就是大海。困兽犹斗,想来这一战,定然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毛锐自然要让士卒休整一下再战。

  不过,他不用怎么等了。

  因为很快,他就知道了海战的结果。

  要知道马六甲海峡,之所以叫马六甲海峡,就因为马六甲这一段,是整个海峡最狭窄。大量船只经过,在岸上都能依稀能看的清楚。

  只是这一支船队,却没有在马六甲靠岸。

  一时间满刺加城内的人,就有一些心慌意乱了。

  一千多艘船,满刺加出发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

  当时纵然满刺加城是南洋的贸易中心,一时间也停不下来这么多船只。甚至要分散的将船只停留在满刺加附近一些小港口之中。

  但是而今,这些船只却过满刺加而不入。

  其中自然大有文章。

  虽然这些船只,都是亚齐的船。同样也引起了满刺加城中达官显贵的不安。

  然而更加让他们不安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二日,马六甲海峡之中就传出了隆隆的炮声。

  却是汪直到了。

  满刺加船队虽然大部分在先前一战之中,被击沉的击沉,被俘获的俘获。但是满刺加船队数量太多了。

  海面上又是无遮无掩的。自然有相当一部分逃了出来。

  汪直虽然迟了一夜才开始追击,却终于在满朝加城外追上了。

  当然了,汪直只有三十艘船,虽然是精兵强将的组合。但是真要亚齐与淡目合力在与汪直一战,汪直也不敢追的太过分。

  只是满刺加大败,马赫穆德一死,整个联盟都是名存实亡了。

  拉登巴达根本没有回满刺加的想法,径直向东而去,是回爪哇了。

  如果不是亚齐船队想回国,必须经过马六甲海峡,他们也不想这里过,有些太尴尬了一点。

  所以才停船不靠,径直走了。

  而此刻,失去两个支持的满刺加残余船队。哪里是汪直的对手。

  汪直甚至用这些船只,还实验自己的新战术。不住用各种编队,各种办法,实验炮击结果,以及炮击时间与频率,怎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船只还纠集在一起,似乎想与汪直决一死战。但是他们连续沉了好几艘船,根本不可能与大明的船只接舷。

  只能放弃。

  他们放弃了,汪直就再次逼上去。毕竟距离对方越近,炮击的威力也就越大。

  当这些船只受不了的时候,他们就会再次准备反身一战,然后汪直就远远的推开,毕竟明军的船只要比这些船灵活多了。

  如此再三。

  满刺加船队最后一点血勇之气,再也没有了。

  不管汪直在后面怎么进攻,他们都夹着尾巴逃。整个追击的下半场,几乎成为汪直的打靶训练了。

  就这样追击到满刺加南边的海面之上。

  此刻汪直也发现了,满刺加城外的大明军队。大喜过望,干脆利落的将所有船只给送进海底之后。然后靠近满刺加城,这一次下锚固定之后,近而三百多门火炮对准了满刺加城。汪直发动了持续一个时辰的炮击。

  其中甚至还换过一次船舷,直接打的所有大炮都呲呲的冒白烟。

  似乎钢铁都在燃烧。

  钢铁自然没有在燃烧,但是满刺加城的确在燃烧。

  前文说过,南洋当地大部分民间建筑都是类似吊脚楼一样的样式,连一些木制建筑都有一些欠奉。

  这样房屋对大炮的防御能力能有多少?

  更不要说,大炮的射程有二三里之外。而这个时代很少有防御火炮的概念,更不要说满刺加城就是一个贸易港口。

  他最繁华的地方,自然就是在港口附近。

  面对如此炮击,自然是如天崩地彻一般。

  甚至无数满刺加百姓,根本不知道去躲,他们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大的铁球,会飞出这远。

  是的,有很多人是知道火炮的,甚至用过火炮的。

  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想过,这么多门大炮有如此之威力。不少人跪在地面上,向海面上磕头,似乎看见的不是大明的船只。

  而是神明。

  虽然汪直发射的炮弹之中,并没有将铁球烧成通红,然后再打出去,也就是纵火弹。但是这样大规模的混乱,还是引发了火灾。

  在大部分木制结构之中,发生火灾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不到片刻,满刺加城就被熊熊的大火给点燃了。

  这个时候,汪直心中也有些惊讶。

  他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造成的,不说火炮之下的伤亡,单单凭借这一把大火,满刺加城中,估计有要死上几万人。

  至于到底死了多少人,却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查清楚的事情了。

  但是这一把大火,彻底的摧毁了满刺加的抵抗意志。

  就在第二天,大火还没有熄灭。满刺加贵族们向大明军队请降了。

  南洋霸主之一的满刺加国,提前几十年灭在大明的手中。距离葡萄牙人的到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毛锐与汪直商议之后,将战果与过程稍稍美化了一下,毕竟这一战之中杀戮有些重了,然后就这满刺加灭国的消息,上报给太子殿下。

  太子自然是大喜过望,不过他也知道,他对南洋的战争,要告一段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京中闻捷报

  一来是大战之后,士卒需要修整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作战,还有整个满刺加的领地需要细细梳理。

  并不说,要将满刺加一口吞下。但也不能让满刺加国内,有反对者存在。

  总不能,在打亚齐或者爪哇的时候。后院起火,可就大大不妙了。

  二来,也是这一战消耗的物资太多了。

  一开始,因为宁王之战。从后方运来的物资就不是太多的。堪堪够用而已。再有就是火炮在这些战斗之中起到了主要的作用。

  如此一来,火药的消耗,更是加倍的消耗。

  这让南征军原本的库存不够了。

  只能先缓一缓。

  太子的想法是南征各军的统一意见,在京师有一个人说出了同样的论断。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威国公王越。

  南洋距离北京,是有一点远。而且正是北风正盛的时候。从南洋往北京报信,需要一路逆风。船行不快。

  于是,在太子灭了满刺加的同时,南洋海战大捷的消息才算是传到京师了。

  朱祁镇看了捷报,不由大喜过望。

  一喜,是太子有此军功,在军中也算是有班底了。战争是最锻炼人的。太子经过如此摔打,更让朱祁镇满意了。

  二喜,却是此战之后,南洋大局已经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了。

  三喜,却是汪直在战斗提出的所谓一字长蛇阵,不就是战列线吗?

  这说明大明军事战略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还有就是大明水战将领也一个个脱颖而出。

  唯一让朱祁镇有一点点的担心的,却是汪直的身份。

  汪直的身份说起来,乃是外戚。

  这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

  太皇太后在位的时候,将自己哥哥弟弟都闲居了。

  太祖太宗确定下对外戚准则,也就娶小户人家为后。就彻底贯彻下来的。

  朱祁镇有一个庄妃就有一些麻烦了,而今太子的侧妃有一个能打仗的弟弟,未来也是一个隐患。

  毕竟,大明不是大汉,即便是卫青霍去病之才,一旦与外戚沾上关系,也不能重用。

  不过,朱祁镇随即将这个想法都放在一边了。

  在他想来,太子是能处理好这一件事情的。

  太子如果如何用人都不知道,就白瞎了这么多年在外历练了。

  再者,作为皇帝最大的能力,其实就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即便他现在给太子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但时间一到,朱祁镇挂了之后,太子还是有面临各种问题的。

  朱祁镇放下这一件事情,想了想,立即传召威国公王越。商议封赏问题。

  兵法最强调,赏不逾时。

  虽然南洋与北京太远。此刻决定的封赏,到了南洋又是一个月之后了。但也是越快越好。

  威国公王越很快就到了。

  朱祁镇先将捷报给了他。

  威国公王越看过之后,立即行礼说道:“臣恭贺陛下。南洋在陛下指掌之中了。”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这事情虽然是好事情,但也有很多事情要收尾的。此战各级将领当怎么封赏?”

  真正的下级将领的封赏,朱祁镇就不用多操心,都是太子报上来,然后兵部与枢密院联手下去,核实一下,如果属实,就按照规定封赏便是了。

  其中自有条例。

  朱祁镇要考虑的都是大将。

  如这一战的主将,英国公张懋。南宁侯毛锐,航海侯王英,平江伯陈锐,乃至表现出色的汪直。

  威国公王越沉吟片刻,说道:“英国公世受皇恩,与国同休,陛下赐予田地,赏赐金银。赠以高官即可。可以荫英国公一子为伯。只是以保全之道,英国公不适合再继续南下领兵了。”

  朱祁镇听了之后,心中顿时一动。

  这是再给英国公张懋上眼药啊。

  说起来,王越说的很多,不能将英国公家族陷入赏无可赏的地步。

  但是,朱祁镇并不是很在乎。

  朱祁镇是一个多疑的人,但是有一些人他还是有基本的信任的,其中几个国公家族就是其一。

  为什么朱祁镇这么多年让黔国公镇守云南,虽然其中有一段时间也让其他人镇守,但是后来还是让黔国公沐家的人去了。

  固然是黔宁王沐英的遗泽所在。但也是朱祁镇渐渐明白了。

  古人是重家族过于个人的。

  这种开国勋贵,靖难勋贵一般来说都是皇帝基本盘,是不可能背叛皇室的家族之一。

  这种家族可以与新晋勋贵划分开来,称之为世勋。

  这些世勋传承下来的人才,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忠心却是可以相信的。这就是家族的传承,与家族利益与大明死死绑定在一起了。

  就好像英国公张家。河间王张玉,在河间之战,闻太宗失陷南军阵中,就杀入南军阵中寻找,未果。不得已返回本阵,闻太宗依然没有回来,再次杀入。不久太宗回来了,但是张玉深陷南军阵中,力竭而死。

  张辅更不用说了,虽然晚年略有瑕疵,但是也是一片老臣之心,绝无二意,更不要年轻时候,南征北战,威震天下,是大明的定海神针。

  英国公世子张忠,虽然英年早逝,但也为朱祁镇留下了封建策的文章。

  这样家族如果还会造反,那更多的时候是皇帝的问题,如果连这样的家族都给逼反。这皇帝也坐不稳天下。

  所以,威国公王越这番话,却是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想压一压张懋。

  世界很多时候都是不公平的。

  威国公王越为了进入内阁的资格,南北打了多少战事。才有了一个国公的头衔,才能进入内阁之中,成为武臣之首。

  但是张懋?

  他比威国公王越小十几岁,却天然有这个资格。

  只要通过一场战事证明自己。他立刻就有了冲击内阁的本钱。

  张辅给他留下的人脉威望,从来不少。

  王越所言的保全,就是压制。

  这也是勋贵之间的矛盾。要知道正统勋贵就是踩着靖难勋贵的头上上位的。纵然杨,石,郭三将已经不在了。

  但是王越看似武学出身,但也是郭登的旧将,说起来就是正统勋贵一脉的。

  英国公这三个字,就是靖难勋贵的招牌。

  成国公已经靠着持续数年的伊犁围城战,重回京师。如果让英国公张懋在成长起来,正统勋贵的权柄,就掌控不了多长时间了。

  而且,张懋与朱仪还是不一样的。

  朱仪年纪大,上次跟随朱祁镇南巡之后,就在枢密院挂了一个闲职,在家休养,说起来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天命到了。

  但是英国公张懋却还年轻,与太子同龄,又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威国公王越也知道,可以肯定太子登基之日,就是张懋重用之时。但是权力就是这样,别人多一分,就代表有人少了一分。

  虽然明知道是这个趋势。

  王越该下绊子的时候,也绝对不会留情的。

  朱祁镇虽然明白王越的心思,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示意王越继续说下去。

  “航海侯王英,南宁侯毛锐,平江伯陈锐。各有其能,虽然不是主将,但也是有功之臣,不过。在封赏他们的时候,当有一个总原则。”

  朱祁镇说道:“什么原则?”

  王越说道:“南不及北,贼不及虏,海不及陆。”

  这其实不是王越提出的原则,而是兵部与枢密院一直奉行的潜规则。只是王越此刻明确的对朱祁镇说了出来而已。

  南不及北,就说南方的敌人不如北方的敌人。贼不及虏,就是内部的反贼,不如外部的敌人。

  海不及陆,就是海上的敌人不如陆地上的敌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下最难为之父子

  要说这个规则一定对?

  却是未必的。

  但是大明规定赏格的潜规则,就是按照这个来的。

  就好比谅山之战,双方鏖战数月,动用人力物力达到数百万之多,最后斩首数十万人之多,这一战真正说起来,其实要比与瓦刺大战数次,规模都大多了。

  但是实际上,谅山之战的赏格未必比得上其他几次与瓦刺大战的赏格。

  而单论到一个首级功,一个鞑子首级,要胜过数个南方各国的首级功。

  虽然不能说南方敌人一定比北方的敌人厉害,但是这个总原则,一直是大明军方不必言明的潜规则。

  朱祁镇微微有些皱眉,觉得王越有些太过了。

  王越提出这个原则,朱祁镇自然知道王越的意思,这是在压制南洋之战的战功。

  之前朱祁镇压制张懋的战功,朱祁镇也没有说什么。而今王越又这么样,有些过了。

  王越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低头说道:“陛下,南洋大小国家有数十个,占城,暹罗,真腊,老挝,缅甸,苏禄,吕宋,渤泥,满刺加,亚齐,淡目。这些国家大则百姓数十万,小则,百姓不过万余,当中国一县,如果灭一国,则进爵,平一国,则加封,臣不知道数年之后,朝廷的国公有多少个了。”

  “朝廷名爵之赏,当慎之又慎。不至于滥。”

  朱祁镇听了觉得也有道理。

  大明国公有多少个?

  在朱祁镇登基的时候,是有五个。

  成国公,英国公,魏国公,定国公,黔国公。

  在朱祁镇登基之后,又加了滕国公孟瑛,忠国公石亨,营国公郭登,昌国公杨洪。还有朱祁镇眼前的威国公王越。

  大明国公家族已经有十个了。

  其中魏国公,定国公两脉已经从军队几乎完全退下来的,安享富贵而已。在军中只能说是有些人脉。影响力什么的根本说不上来。

  而成国公,英国公乃是靖难勋贵标志。至于滕国公家族,忠国公家族,昌国公家族,营国公家族。

  在军中都是经营日久,虽然老家都去了,但是军中的势力一时间不会消退的。

  说起来,所有国公之中,也就王越在军中人脉最浅。

  因为其他国公都是往上面数,都是家族子弟在军中经营数代,可以说都是大明开国功臣之后。

  魏国公,定国公乃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就不用说了。成国公与英国公家族也不用说了。

  滕国公家族前文也说过,乃至靖难功臣,滕国公孟瑛父亲在靖难的时候就是一员老将,自然参与过开国之战。

  而石亨乃是辽东宽河卫世袭指挥佥事。营国公郭登更是开国武定侯庶孙出身。昌国公家族乃是开国名将营阳侯杨璟之后。

  这些背景让他们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他们的子弟姻亲都是在军中,很容易就拉起来一股势力。

  他们这些家族在军中关系网,也是军中权力斗争的核心所在。

  而王越却没有这个。

  王越不过是彰德府浚县出身,在军中有什么关系网。他能有今日,固然有他的能力,也有皇帝对武学一脉的重用,还有营国公郭登最后对王越的提携。

  毕竟王越是营国公郭登的旧将。

  真是天不遂人愿。

  郭登英雄一世,却没有得到一个儿子。

  再加上武定侯一脉复杂的关系。前文也说过了,郭登的营国公其实是从武定侯基础上升格而来的。

  即便是营国公这个爵位,也是武定侯郭英的追赠。

  如果郭登有儿子还好,他没有儿子,这个爵位被好一番争夺,最后郭登还到嫡脉手中了。

  继承郭登营国公位置的是郭珍。

  只是郭登未必心甘情愿。

  而且武定侯家族尚武之风,早就不剩下多少了。郭珍又怎么能完全接过了郭登的政治遗产。

  郭登看出了这些,却无能为力。

  这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郭登也就从后起之秀中,选出可以任事的人,也就是王越。当然如果王越没有本事,就是郭登提携,也未必有今日地位。

  这些家族分军中之权柄,已经觉得够了。如果平定南洋,再出现几个国公家族,对之前的家族来说,都不是好事。

  只是朱祁镇却不在乎。

  一个国公家族,朝廷的负担并不重,无非是一些免税土地,还有每年几千石的粮食。他们加起来的负担,都比不上一个藩王。

  如果这个家族能在军中发挥影响力,自然有更多的权力。但是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好像而今的定国公家族。

  魏国公家族还好,在南京,也算是世镇南京,还有一些权柄,而定国公家族虽然在北京,却已经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除却一个爵位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放在家族的立场之上,自然是越少国公家族来分这一杯羹越好。

  但是放在朱祁镇角度来看,却不是这样的。

  就好像是现在政坛一般,老爷子在,就是一大派,老爷子不在了。政治遗产也就慢慢散去了。

  留一个爵位让他们传家,已经是古今不同了。

  今后有更多的国公进入这一场游戏,也会有更多国公家族慢慢的边缘化。

  这对朱祁镇来说,才是正常的情况。

  王越低声说道:“陛下,如果以灭国之功封爵,则太子就有数个国公了。臣以为此不当封,对陛下不好,对太子也不好,这是臣肺腑之言。”

  随即,王越跪在地面之上,不说话了。

  朱祁镇这才明白王越最后的意思。

  太子掌控南洋大军,已经成为事实了。

  如果说这一战之前,太子是受命于朝廷统领大军,但是在这一战之后,太子就能牢牢的掌控住军队了。

  大部分军队都是认可能带自己的打胜仗的人。

  而且太子的身份,也是一个很大的加分项。

  而且国公爵位也非同小可,特别是之前一番争论,已经将武将入阁的标准定为国公,也就是只有国公才能进入内阁主持天下军务。

  而大明健在的国公,大多都是世袭而来的,当年的老将大多凋零了。如果因为南洋之战,太子手下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国公,那么可以想象,王越退下去的时候,接任内阁位置的人,一定是太子的人。

  这让朱祁镇感觉不舒服。

  虽然这是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太子在很多地方锻炼,不管是内政还是军事,太子都有很多旧部。但是让朱祁镇将军权给太子。却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就成为一个悖论了。

  朱祁镇一直想培养的太子,此刻终于羽翼丰满了。但是太子羽翼丰满之后,第一个感受到威胁的,也是朱祁镇本人。

  这就是权力独占性。

  即便是父子,有些东西也是不能让的。

  朱祁镇之前没有这样想,此刻想明白了,只觉得嘴里有几分苦涩,说道:“你说的在理,即便是为太子着想,也要压一压,否则太子登基之后,何以赏赐潜邸之臣?”

  “罢了,就听你的,这一次多赏赐金帛。土地的,就让太子将来办吧。”

  这也算是老皇帝故计了。这些人的功劳都被压了下去,只有等太子登基之后,大赏群臣的时候,再赏赐了。

  只是其中是不是在压制太子的势力,就只有朱祁镇自己知道了。

  王越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却没有说话的意思了,只是挥挥衣袖。王越立即会意,行了一礼,缓缓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背负双手,任寒风满怀,想想起太子小时候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才恍然想起,其实他也没有抱过太子几次。

  朱祁镇缓缓低下头,淡淡地说道:“父子——,父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去年天灾与人祸

  南洋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师。

  京师百姓却没有多少高兴,毕竟正统年间,大部分百姓对一个接着一个的胜战,大捷都有一些麻木了。

  但是这一件事情,对某些人却不一样了。

  韩雍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微微一愣,心中明白自己要离开内阁首辅位置时间到了。

  其实这大半年韩雍的日子过的并不是太好的。

  大明很多人都将宁王之乱,归因为韩雍处置不当。纷纷上书弹劾韩雍。

  要知道首辅这个位置,但凡是做事的首辅,都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要说韩雍没有反对的人,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这些事情,韩雍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推行新法的时候,韩雍见识过比这个严重多的风暴,也没有当回事。

  不过韩雍也觉得他也该承担一定的责任。

  无他,他是首辅。

  肩抗天下大事,天下任何事情发生,首辅都是有责任的。

  于是乎,韩雍再三请辞,毕竟之前朱祁镇已经给了他暗示了,都已经成为定局了,韩雍自然没有什么眷恋之意。

  只是,朱祁镇却再三下旨挽留。

  一次两次,韩雍还以为朱祁镇在走过场。毕竟乞骸骨也是要三辞。

  只是后来韩雍慢慢明白了。

  不是,朱祁镇真挽回他。却是他退下来却不是时候。

  至于这个时机什么时候到来?

  韩雍隐隐约约有所猜测。

  他退下来的时机,就是与藩王南迁有关系。

  而今这一次南洋大捷,为藩王南迁扫清了不少障碍。或许他退下来的时机快要到了。

  不过,韩雍虽然心里明白他在内阁的时间并不长了。但是他仍然将该自己负责的事情,一一料理清楚。

  韩雍以自己的频率做事。

  他收拾手中的文书,随即起身去乾清宫。

  韩雍作为首辅,有太多的事情,要与皇帝交流了。几乎每天都会去一次乾清宫,而今刚刚从元宵节之后的慵懒回过味来。

  这几日,韩雍去的频率比较小。

  就好像后世的人一样,在开年前几天,都是打不起精神来。

  朱祁镇对韩雍到来,也是很习惯的。

  朱祁镇请韩雍坐下来。韩雍行礼之后,就开始汇报,他说道:“去岁天灾人祸,已经豁免江西,湖广,安徽,江苏四省,十几个府县粮税,共五百万石,下拨赈灾款共三百万石。此外还有南洋之战军需一共六百万两。”

  “尚有河西四王建藩费用共四百万两。”

  朱祁镇听了,不由皱眉。

  其实一年总帐,应该在过年之前就到了朱祁镇手中,只是去年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可谓天灾人祸。

  黄河倒也安定,淮河虽然还没有大规模治理,但是是陈翼已经在很多小地方下手了,一些小工程都已经开工了。

  这一次水灾淮河虽然也有洪水,但是影响并不大。

  但是影响最大的就是湖广。

  或者说是长江流域。

  湖广大旱。这个时代的湖广乃是湖南与湖北的合称,不管是洞庭湖平原,还是江汉平原,还有鄱阳湖平原都是大旱。

  如果单单是大旱也好办。毕竟朱祁镇登基以来,可以说是每年都有灾荒。

  而大明官员在赈灾之上,早就有一定之规,只要钱粮到位,绝对能安置的妥妥当当的。

  但问题是,天灾还有人祸。

  宁王之乱,引起了大明官府高度重视。在旱灾的时候发生的时候,大明官府精力都没有放在抗旱上面,而是放在平乱之上。

  也是宁王前后不过两三个月。否则宁王之乱还没有平定,长江流域就会有流民起事了。

  即便如此。

  也给大明财政打出一个大大的缺口。前后砸进去粮草数百万石之多。

  当然了,这也不全部是赈济旱灾,还有赈济鄱阳湖平原的兵灾。

  宁王起兵的时候,自然顾不得别的,可以说能为他所用,更是来者不拒,不管曾经是水匪,还是土匪。

  大明军队的军纪不好,但是在长官的约束之下。不敢太过分。

  但是宁王的军队,根本就是土匪。

  一场大战,宁王对朝廷大军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是却将南昌为中心的鄱阳湖平原祸害惨了。

  这下拨的钱粮,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拨给江西的。

  韩文这个江西巡抚,可不好当。

  朱祁镇听了这个大的开支,立即问道:“朝廷用度够吗?”

  韩雍说道:“赖陛下天纵之德,商税之策,初有成效,这些缺口都以商税抵消了。而今朝廷所征,盐,茶,布,绢,瓷器,铁,煤,糖,木,船,等引税,共有三千万两之多。足够弥补朝廷的缺口,甚至还有不少结余。今后或许会更多。”

  “而且湖广旱情,动的更多是地方蕃库,朝廷的太仓却没有动用多少。”

  “只是……”韩雍说到这个微微一顿,说道:“桑弘羊之策,不可长久。”

  有些时候,适当的危机,反而能促进有些事情的推进。

  比如这一次震动天下的宁王之乱,江南一带可以说是人心惶惶。资本厌恶混乱。在这样情况之下,商税的推行反而容易多了。

  虽然江南一带,是对北京有着离心力。但是更多百姓对朝廷还是比较支持的,即便是江南士绅,在宁王与北京之间,也是选择北京的。

  特别是宁王起兵的时候,这些军费等朝廷拨款就来不及了,所以动用的更多是安徽,江苏,浙江的蕃库。

  一下子让地方的没有了钱,反而促进了商税的推进。

  朱祁镇推进的商税,未必能滴水不漏,但是它他毕竟是根植在大明这么多年兴旺发展的工商业上面的。

  可以说是抓住了时代的脉搏。

  这才猛增了这么多,而且这还是没有完全铺开的情况之下,将来完全铺开之后,不管说大明财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最少很多事情,朱祁镇都可以做了。

  不过,韩雍对这一个政策,并不是太支持的。

  这也很正常。

  朱祁镇这些思想,被当代人归为桑弘羊之术。

  桑弘羊是汉武帝的财政大臣,他为汉武帝东征西讨筹备了大量的军费,但是一场盐铁会议,却将桑弘羊定在耻辱柱上。

  其实,盐铁会议之后,当时主政大臣霍光并没有废除桑弘羊的政策,甚至桑弘羊之后被杀,也不是因为他的政治思想,而是因为他站错了队,站到了上官桀一方,被霍光给干掉了。

  甚至桑弘羊很多政策,也被后世沿用,比如盐铁官卖。

  但笔杆子一动,似乎桑弘羊就在盐铁会议之上,被驳的哑口无言了。

  而作为贤良文学的先儒们成为胜利者。

  于是后世徒子徒孙,从来鄙视桑弘羊的财政思想。

  而朱祁镇将收税的重心转到了工商业之上,这分明是桑弘羊的财政思想:“富国何必用本农,足民何必井田也。”的思想延续。

  韩雍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并非那一家思想的忠实信徒,但是他毕竟是儒生,儒生以农为本的思想,更是深入骨髓之中。

  所以,对商税大规模征收,韩雍心中并不欢喜,更有担心。

  担心这种收税,会引起不良反应。

  天下财赋有数,不在官,则在民。这是很多人的想法。不过不提生产力发展的增量来说,这未必是错的。

  朝廷占据多了,自然是留给百姓的少了。

  很可能引起很严重的后果。所以韩雍对这一件事情,强调是应急之策,不能长久为之。

  就是担心对民间征收赋税太多,引起民变。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诸王会京师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韩卿多虑了。”

  朱祁镇没有与韩雍多说话了。

  曾经的君臣相得,已经不在了。

  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有一道厚厚的墙。或者说,他们之间,从来有着这堵墙。

  在此之前,朱祁镇要用韩雍,而韩雍也想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发挥自己的能力。所以两人之间,都是想办法适应对方。

  或许这就是相忍为国。

  但是此刻,韩雍退位在即。

  韩雍自然是无所畏惧。

  有什么可畏惧的?

  无欲则刚。到了韩雍这个地位,他只要不做出什么犯大逆的事情,即便是朱祁镇也不能轻易动他。

  毕竟韩雍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大量的支持者。

  而且韩雍了解朱祁镇。朱祁镇作为一个皇帝,他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即便是韩雍有一些触怒朱祁镇的地方,只要不是大事,朱祁镇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有些事情不用忍了。

  而同样,朱祁镇之前要用韩雍做事,在很多时候,朱祁镇需要说服韩雍,将自己的思想,塞进别人的脑中,特别这个人还是一个当代人杰。

  这也一个很耗脑力的事情。

  而今朱祁镇也不在乎韩雍的意见了,甚至韩雍说什么都可以。

  因为,韩雍在朱祁镇心中,已经不是首辅了。

  两人就这样相对淡淡一笑,似乎十年的合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的。

  韩雍心中也明白,随即说到下一个议题,说道:“陛下,最近天下藩王会于京师,各项事务礼部,顺天府忙碌无比,臣以为不能拖下去了。”

  宁王父子伏诛之后,各地藩王都被震怖非常,自然不得不来到京师之中。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各地藩王在当地,都不是什么好鸟,指望他们来到北京之后,就变得遵纪守法起来,岂不是痴人说梦?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收敛一二。

  但是时间一长,就故态复萌。

  所以,让礼部,宗人府,顺天府忙着擦屁股。

  虽然朱祁镇早已表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龙子凤孙还是与其他人不同。有关部门都必须严阵以待。

  朱祁镇之所以,一直拖着他们理会。本意是想等一等,晾一晾。等是等南洋之战的消息,毕南洋的战事的胜负,直接关系着迁徙藩王的速度。晾一晾,却是想看看着些藩王到底是何嘴脸。

  宁王之乱之中,几乎大部分藩王都与宁王有私下的联系。其中联系最多的是乃是楚王,这才让宁王有了能打下天下的错觉。

  朱祁镇不是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他每年几十万两养着的东厂与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只是,他们毕竟姓朱。

  朱祁镇也不处置,真要痛下杀手。朱祁镇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得一堆骂名,就是那种看起来没用,用起来没用,却可以恶心死人的感觉。

  让朱祁镇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算准了朱祁镇不会,也不能大开杀戒。刚刚到了京师之后,倒是低调一点,但是时间一长,反而觉得朱祁镇拿他们是没有办法的。

  在北京到有几分变本加厉的样子。

  朱祁镇早已烦的不行了。此刻听韩雍说起这一件事情,他微微一顿说道:“好,这一件事情,是该了结了。”

  就在朱祁镇与韩雍议事完结之后。朱祁镇就派人传召襄王。

  在朱祁镇召见的所有藩王之中,襄王是与所有藩王之中画风最不一样的一位。

  其他的藩王都是养尊处优。

  身体痴肥,很多体重都有两百斤以上,是一个大胖子,走起路来都是要人搀扶的那一种。

  其实比较健康的,也是一身文人气质,总体上是手不能拿,肩不能抗。

  而襄王却不一样了。

  这一代襄王名叫朱祁镛,乃是第一任襄王,也是襄宪王的嫡长子。与朱祁镇年纪差不多大,但是看起来比朱祁镇老多了。

  早已两鬓斑白了。整个人看上去很瘦,但是朱祁镇看得出来,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却非手无缚鸡之力,看手上的各种老茧。朱祁镇估计他的弓马刀剑之术,都是相当娴熟的。

  整个人的气质,让朱祁镇想起来,他见过很多老将军。

  这些将来就是这种沉稳的气质。

  不得不承认,麓川这一块领地的确是锻炼人。老襄王留下的基业,不过一府之地,几十万子民,军队数万而已。

  要在这个地方立足,襄王要做太多的事情。

  襄王世子能在这个地方支持下来,也就极大的锻炼出襄王朱祁镛的能力。

  朱祁镇看到襄王,心中暗道:“这才是我想看到大明皇族。如果大明皇族都是如襄王这样的,大明江山又岂能为区区鞑子所灭?”

  朱祁镇对大明宗室的改造的终极目的,就是军事贵族。

  朱祁镇与朱祁镛相互见礼之后,感叹道:“如果叔王能见到皇弟如此,想来也是含笑九泉的。”

  朱祁镛比朱祁镇小两岁。是堂兄弟。

  襄王说道:“多谢陛下缪赞,臣弟不肖,只求能守住父亲的基业而已。”

  朱祁镇说道:“我可不是缪赞,皇弟也看见了,这些藩王一个个都是什么东西?一群废物,如果太祖皇帝能看见后世子孙如此,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样的话,朱祁镇能随便说。但是朱祁镛却不能随便接话。只是默默的垂手而立。不言不语。

  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皇弟,我召你来,也是为了今日之事,我欲将诸王分封南洋,却不知道皇弟意下如何?”

  虽然朱祁镇一口一个弟弟,但是襄王朱祁镛从来没有将皇帝当哥哥。

  面对朱祁镇的问话,自然说道:“臣弟以为,陛下圣明远见于千里之外,非寻常人能及,各地藩王不能明陛下之意,是他们的错。”

  首先,襄王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皇帝在咨询你的意见之前,已经表过态了。难道皇帝是想听你劝谏的?

  襄王只能支持。

  其次,襄王一脉作为第一个在外分封的藩王,在麓川几十年,历经两代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在整体上来说,不过是老襄王,还是现代这一位襄王,都是没有后悔过。

  无他,比起那种被变向圈进在一座城池之中的生活,虽然麓川的生活是艰苦了一些,危险了一些。但是却能给男人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权力与成就感。

  在内地的藩王是万万不想到一个在外分封藩王的权力。

  在内地的时候,几乎时时刻刻被衙门盯着,在很多案子上与当地官府扯皮。但是在麓川虽然危险,但是各项决策从藩王一人做的。

  掌控数万大军,数十万百姓,立国一方。并能将基业传给后世。襄王打心眼之中支持这样的政策。

  本质上是对藩王的利好。

  最后,在襄王看到各地藩王的样子,心中更确定了不能这样养着宗室,不仅仅是花销巨大,而且是一群废物。

  如此不得不说,朱祁镇很早之前就没有宗室子弟从军,很多底层宗室子弟,都从武学毕业。但是宗室将领在整个大明是一种被暗暗压制的情况。

  这是一种骨子里对宗室的不信任之处,很多时候,这些宗室将领不过是文职而已。做不了什么事情。

  但是在麓川,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汉人少,夷人多,宗室将领在麓川根本不是掉分项,而是加分项。襄王更是看见过,好多宗室子弟为了麓川,与各地土司厮杀,战死在沙场之上。

  与这些肥头大耳的藩王放在一起,这些藩王就更加不堪入目了。

  第一百三十章 宝井之利

  “好。”朱祁镇说道:“皇弟可愿意为宗人令,助我一臂之力。”

  襄王微微一顿,说道:“陛下,臣弟本应从命,只是南疆局势不稳,我那孩儿恐怕应付不来。臣弟——”

  朱祁镇心中一愣。

  说实话。朱祁镇对南疆,也就云南以南的地域,关注度在麓川之征后,就持续下降。

  毕竟,朱祁镇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对这一片地域要求很简单,不给朝廷惹事就行了。再加上襄王一脉坐镇麓川,分担了南疆的大量的压力,再加上征讨麓川的余威尚在,很长一时间,南疆一带也没有什么大事。

  朱祁镇的心思就放在其他地域。如漠南,辽东,漠北,西域,南洋,西藏,朝鲜,日本,等这些地方。

  南疆在朱祁镇心中地位持续下降,让朱祁镇对现在的南疆的现状,有些不大了解。

  朱祁镇问道:“南疆有什么变故吗?”

  襄王先是一愣,似乎对于朱祁镇不知道这一件事情,有些难以理解。他随即将目光垂下来,说道:“这些年孟密土司越发不老实了,臣与孟密思家已经打过两三次战了。”

  朱祁镇想了想。在他的印象之中,孟密土司并不是一个强大的土司,甚至还没有木邦土司的实力大。

  朱祁镇说道:“孟密土司实力如何?”

  襄王说道:“三十年前,孟密土司不过这一个小土司,但是近十几年来,却日益壮大。这样情况却是因宝井。”

  朱祁镇说道:“宝井?”

  襄王说道:“就是宝石井。”

  原来宝井并不是井,而是宝石矿。

  可以源源不断的生产各种宝石,成为孟密的源源不断的财源。

  当然了,这也依赖于大明京师是发展,对各种宝石的需要量大增,只是朱祁镇不大关心而已,其实他如果去问一下他身边的妃子,就会知道,不说别的地方,单单的是宫中每年采买宝石的银两,也有数万两之多。

  毕竟,女人的首饰是少不了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大明境内宝石消耗也是一个不小是市场,这个市场,孟密并不能独占,毕竟从海外还流入相当多的宝石。

  但是孟密却吃下很大一块。

  这就与足够让这个小土司源源不断的成长起来。

  有足够的财政收入,就会带来足够的野心。孟密之前本来是木邦的小弟,结果孟密强大之后,就脱离的木邦。想成为区域的霸主。

  如此一来,就大大的伤害了襄王的利益。

  也造成了南疆一带的剑拔弩张。

  虽然没有打起来,也不可能打起来的,因为孟密很明白,这些宝石卖不出去,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但是这并不妨碍,在很多利益之寸步不让,甚至用刀剑说话。

  朱祁镇说道:“孟密之事是小事,我会吩咐黔国公,多加照料。想来孟密不敢放肆。”

  襄王说道;“陛下,臣弟担心的就是云南方面。”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襄王这是在暗示孟密的崛起是与云南方面有这极其密切的关系。

  朱祁镇稍微一想,就知道这很合乎逻辑。

  如果说,孟密宝石没有一个人广泛的渠道,是不可能占据大明宝石市场这么大的份额的。

  毕竟挖出宝石,这事情孟密能够做到的,但是要让孟密宝石在大明畅通无阻,却不是区区一个土司能够做到的。

  如果说云南境内有一个与孟密土司关系密切的集团,朱祁镇也是很能理解的。

  但是朱祁镇心中一转,又觉得这似乎是襄王再给黔国公上眼药水。

  襄王府第一大将,乃是方瑛。就是方政之子。当年麓川之战后,留在了麓川,成为襄国的柱石大将。

  两代襄王都非常倚重。

  但是这位大将与黔国公府却是杀父之仇,如果不是前代黔国公府指挥失当,方政也不会孤军深入,后援断绝,为大军断后,死在麓川象阵之下。

  如果这里还是陈年旧恨的话。却还有政治制衡的考虑。

  毕竟,不管怎么说,朱祁镇对老襄王从一开始就是不放心的,谁让老襄王的金册,在不该失踪的时候失踪了。

  这是朱祁镇心中一个抹不去的结。也就是太皇太后去后,才算是松开了。

  皇帝这个心结,很多人都知道的。

  毕竟宫中很少有秘密,特别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秘密也就成为笑谈了。

  再加上大明藩王的原罪。

  对于襄王这样有实力的藩王,镇守大将都不会去接触,甚至有意闹出一些矛盾出来,好表明自己的立场。

  黔国公沐家多少年风雨不倒,这一点潜规则,岂能不明白?

  不管是表现给朱祁镇看的,还是其他什么的。朱祁镇从锦衣卫乃至于东厂,各个消息渠道打探出来的,都是一样。

  黔国公与襄王之间的关系说是有仇,是有些过了,但是冷淡却是无疑的。

  任何时候,听信一面之辞都是要不得的。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放在了心上。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说明襄王想从朱祁镇得到一些支持。

  毕竟襄王也不容易。

  襄王一脉本来底子很薄,再加上要经营的地区,很多都是山区。大部分都是热带雨林。在其中开辟出良田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正主持这一摊子事情,就会发现,什么都要钱。钱总是不够的。

  这也是为什么襄王两代人,仅仅是站稳脚跟而已,其余的事情根本没有怎么办?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数年之内,将缅甸给灭了。

  而且襄王还要承担一些对大明的财政义务,也就是每年都要上贡一些物品。大概在一两万两之间。

  这对朱祁镇来说,其实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麓川襄王一脉来说,年年上贡,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襄王几乎可以说是大明最富裕的王爷,他有数十万百姓,数万大军。其他各地藩王,即便是朱祁镇几个儿子,都比不上襄王的两代经营。

  但是襄王又是大明最穷的王爷。

  因为维持麓川一步步发展,早已将襄王一脉所以的资产消耗完毕了。

  朱祁镇说道:“还请皇弟放心,朕会下令给黔国公,你的京城期间,麓川有事,就是他的责任。朕拿他问罪。还有朕免除襄王十年贡品。皇弟就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襄王听朱祁镇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谁什么?

  只是行礼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立即下令,让襄王接任宗人令,管理京师所有的藩王,并让他与内阁,枢密院,一并商讨,藩王南迁的细节。

  襄王领会朱祁镇的意思之后,就下去办事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在原地踱步一阵子,叫来怀恩,说道:“去将南疆所有资料都找过来,我要看。”

  朱祁镇觉得这十几年,他似乎将南疆的情况放在一边,对而今的南疆有些摸不清楚底细了。

  而随着大明平定南洋之后,中南半岛之上,其他国家也成为朱祁镇的猎物之一,自然要好好揣摩。

  怀恩立即答应下来。正要出去,又被朱祁镇叫住,说道:“你去将楚王也叫来。”

  怀恩立即答应下来,说道:“是。”

  朱祁镇将襄王叫过来,是想从藩王内部找到支持者,而将楚王叫过来,却是另外一个原因了。楚王是牵扯如宁王之乱最多的藩王。

  朱祁镇不由愿意沾染同姓之血。就要看楚王识趣不识趣了。

  识趣的话,使功不如使过。如果不识趣,做大事之前,需有人祭旗才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明楚王

  比起老成识趣的襄王,而今的这位楚王,就是藩王的代表,从出生之后,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整个楚王府,不,不是整个楚王府,连同整个武昌府,整个湖广,都没有一个人的制得住他。

  在宁王伏诛之后,他倒是消停了一点。

  但是来到北京之后,被朱祁镇晾着,不思反应,反而觉得皇帝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毕竟,已经杀了一个宁王了。皇帝不可能拿他们怎样?

  否则皇帝的名声要不要了,大明朝的体统要不也要了?

  想明白这一点,楚王反而放开了架势。

  就如今日,皇帝召见。

  楚王就在北京城之中,但是朱祁镇见到楚王的时候,却是第二天早朝之后。却是在朱祁镇召见楚王的时候,这位楚王正在温柔乡里,尽享北国风情。

  楚王在湖广,可是见惯了南国丽人,到了北方自然要换换口味。当时早已一身酒气,胭脂水粉之气,半睡半醒之间,哪里能来见皇帝。

  甚至细细问身边的侍从,楚王如此已经数日了。

  正如,沉迷胭脂水粉之乡,只知床榻之乐,乃不知道日月也。睡复醒,醒复睡,醇酒美人,即便有时精神振作,也是外出行猎,乃至惹出官司出来。

  对于,顺天府来说,楚王只要在府邸之中,那实在是一件让人阿弥陀佛的事情了。

  朱祁镇知道这些,见了楚王朱均鈋,顿时说道:“楚王,只是好风流。”

  说起来,这位楚王才二十多,也算是朱祁镇的同辈,与襄王一般,称呼一声皇弟,也是应该的。

  但是朱祁镇看见他的德行,就感觉厌恶无比。

  楚王小时候也是受过专门的宫廷教育的,该有的礼仪也是知道的,但是他此刻站没有站像,坐没有坐像。哈欠连天,黑眼圈深陷,远远一看,有几分窟窿成色。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达官贵人,王公贵族活不长的原因所在。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床上那事,是最让人沉迷的活动了。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这些从富贵之中泡大的人,见身边都是予取予求的美人,哪里有什么自制力,自然是油尽灯枯,死在女人裙下。

  更不要说服用不少虎狼之药,求金枪不倒,更是伤身不已。

  想要有天寿,根本是不可能。

  朱祁镇而今五十有半,白头发有几分藏不住了。但是精神已经很好,但是楚王简直有几分病秧子的模样。

  貌似为人,实则像鬼。

  楚王却没有自知之明,他说道:“皇兄过奖,不是愚弟说的,皇兄宫中嫔妃不多,也没有听说什么绝色之人,要不让小弟送你几个美人?”

  朱祁镇心中恼怒非常。

  朱祁镇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但是也从来不在朝堂之上谈起这等风月之事。而且这楚王一看就是色中恶鬼。

  经过他手中美人,难道还是完璧之身。朱祁镇会自己找绿帽子带吗?

  朱祁镇明明是讽刺他,却被他说成这样?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楚王,你与宁逆有很多书信来往,是也不是?”

  楚王微微一顿,说道:“是。都是同族兄弟,有些来往也是正常的。”

  “是吗?”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宁逆之乱,你也有一分?”

  楚王自然是不肯认的,说道:“皇兄哪里的话,我如果与宁逆有关系,岂能在这里?不过是绝对宁逆父子,也是太祖血脉,朝廷即便不念宁王当年大功,也要念及太祖血脉,他们落得这个下场,实在让人心寒。”

  朱祁镇听了,更是皱眉。

  什么宁王大功?

  不就是靖难之中那一点破事吗?

  朱祁镇越发感觉到了靖难这一件事情,在大明政治体系之中是一个逻辑矛盾所在。这一件事情的影响力,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降低影响力。

  但是在朱祁镇这一代,却是无法摆脱的。

  大明以儒学体系治理天下,而靖难之事,不管怎么粉饰,都是一件以下犯上的谋逆之事。儒家体系是无法解释通的。

  大明政权的合法性就受到质疑。

  如此这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朱祁镇不会多想,但是从楚王口中说出看来,却让朱祁镇忍不住多想。

  因为楚王乃是太祖所封的。楚王忽然说起这一件事情,难免让朱祁镇感觉,他是在质疑太宗一脉皇权的合法性。

  朱祁镇说道:“怎么,楚王是在为宁逆叫屈?”

  楚王说道:“不敢,不过,他好歹是太祖血脉,总要给一个体面的下场,而且宁逆父子固然有错,但是总不能让宁王一脉断了香火?朝廷应该派人重新选贤良,继承宁王一脉。还有杀死宁王那一个人,叫,叫,叫范广的。总要处置一二。”

  楚王也是有一点小心机的。

  他这样说,并不是为了宁王。

  他与宁王可没有那么好的交情,否则他也不会见死不救,如果他与宁王联袂起兵,说不定成功的几率会大上一点。

  他是为了自己。

  在他看来,什么封建策,不就是燕王一脉对各家藩王又不放心了。

  可以说,从太宗坐稳皇位之后,就开始一次一次的限制藩王,之前掌管军政大权的藩王,变成了而今什么也没有的存在。

  就那楚王一脉来说。

  真要说起来,湖广境内湘西,还有三峡一带很多卫所,都是第一代楚王,楚昭王朱桢安置下来的。

  楚昭王权力最大的时候,可不是仅仅是掌控楚王护卫几万人,而是可以节制湖广都指挥使大军的。

  就好像太宗皇帝在洪武年间,也是在塞上将兵,与鞑子数次交锋,各有胜负的。否则也不可能夺得长城守军之后,就能仗之与南军对阵,因为这些军队,本来就是太宗皇帝的旧部。

  但是经过一次又一次削藩之后,而今的楚王所有富贵不减当年,但是湖广省的官员对楚王可是相当不友好。

  这让这位楚王,早已心中有怨言了。

  但是怨言是怨言,很多藩王也没有祖辈的雄才大略,混吃等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而今连安享富贵都不能了。

  这纨绔子弟的楚王才有如此怨言。

  他而今这样说,其实不是为宁王如何,而是为了自己。为了维护太祖藩王一脉的集体利益。

  朱祁镇说道:“楚王的意思是朕对宗室太过刻薄了?”

  楚王眉头一挑,说道:“是皇兄自己说的,可不是我的。”

  朱祁镇心中越发恼怒,顺手将一叠文书砸在楚王面前,说道:“你在湖广如何,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今到了北京,你还不收敛,不过两月有余,就有几十本弹章了,你有没有将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楚王看都没有看一眼这些奏疏,说道:“皇兄多虑了,无非是一些言官无事生非而已,天下都是我家的,一点小事,就不必惊动皇兄了。”

  朱祁镇说道:“你——”

  朱祁镇一时间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连朱祁镇都被噎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难道没有一点羞愧吗?”

  楚王说道:“我乃太祖子孙,这份家业乃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天下之大,都是我家的,皇兄坐拥天下,我不过是沾沾光而已,这又有什么好羞愧的?天下百姓本来就该奉养我家!”

  第一百三十二章 滚刀肉

  朱祁镇气的满脸通红。

  如果楚王是胡说八道的话,朱祁镇反而不生气了。

  正因为楚王这一番话,是很多人的共识,乃至于一种政治正确。虽然被楚王胡乱来用。

  王者以天下为私产。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就是这个道理的吗?

  天下是朱家的。

  朱家子孙就有一份。

  所以楚王一脉,一个孩子一出生,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政治上的种种特权,从来是将律法看成无物。

  而且事实也证明,大部分时候律法对这些藩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这种思想不仅仅在楚王脑袋之中,还在很多人的脑袋之中。

  为什么中国到了八十年代,还有农民想当皇帝。就是皇家实在是有太多的特权了。

  朱祁镇更是无法否认这一点。

  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并不符合朱祁镇的价值观。

  所以朱祁镇将户籍制度打通,保持军籍与民籍之外,其余的户口统统取消,更是消除贱民。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也能保有最基本的人权。

  但是朱祁镇却无法否认,其实皇族,勋贵,士大夫对普通百姓的身份差距,却不是他能削平的,其中又以皇族为最。

  朱祁镇说道:“楚昭王有你这等不孝之子孙,实在是朝廷之耻。”

  楚王也毫不犹豫地说道:“皇兄,将我等流放南洋,一条生路也不给,难道就念及亲亲之道吗?”

  楚王已经打定主意,死也不会去南洋的。

  一方面在大明普世价值观之中,中原之外,全部是蛮夷之地,不管是哪里都比不上中原,也比不上故乡。

  二来,却是南洋一带的瘟疫盛行,这也不是虚言。毕竟在医疗技术不发达的时候,热带病盛行,很多人都不适应。

  纵然朱祁镇这些年大力推进医学发展,甚至研究了用酒淬青蒿的法子,治疗疟疾,还有各种隔离限制的办法,阻断传染病传播。

  但是这种传染病,依然是一大顽疾。

  三却是楚王有自知之明。

  襄王能在麓川站稳脚跟,乃是因为第一代襄王,也就是襄宪王作为皇子培养出来的,更是参与了大明很多风云事件。

  比如仁宗皇帝驾崩的时候,那时候宣宗皇帝在南京,内忧外患,当时作为皇后的太皇太后,秘不发丧,召还宣宗,襄王作为太皇太后的重要助手,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后来有宗室第一贤王的名声,并不是凭空所致。

  以襄宪王之能,有朝廷的扶持,两代的襄王尚且在南疆过的如此痛苦。楚王来京之后,见了诸多藩王,自然知道各种藩王之中,最寒酸的藩王就是襄王一脉了。

  毕竟,其他藩王都是从朝廷索要钱粮,唯独襄王每年要向朝廷上贡。

  楚王是觉得自己万万不可能,在南洋打出一片天地的。

  所以宁王造反他支持,当然了,他没有起兵相应,也不可能起兵的,因为楚王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维持住,他而今奢侈到了极点的生活,而不是为了与宁王平分天下。

  毕竟当年太宗皇帝忽悠宁王的事情,各家可都知道的。

  所以,他才不会与宁王一起赴死的。

  朱祁镇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让你们去南洋,就是要你们去死了?尔等身为国家亲王,难道不该为国家分忧吗?”

  “在内地,不过是坐困孤城之中,但是在南洋,却是一地一城之主,杀伐夺予,不过在一念之间,难道不比在国内好?”

  朱祁镇虽然生气,但是到了正事上面,也就压制了自己的怒火。

  不管楚王多么无理取闹,朱祁镇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或者说大多数藩王的意见。

  楚王说道:“皇兄所言如何,臣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分基业乃是太祖所赐,如果皇兄想夺了去,我这就去哭庙去。”

  这个庙,自然是太庙。

  如果将这一件事情,闹到不少藩王哭太庙,朱祁镇的颜面何存?

  而且这不仅仅是颜面的事情。

  前文说过,对朱祁镇来说名声不过是筹码,颜面也同样是,如果能做成一件事情,朱祁镇完全可以不要脸。

  但是问题是,一旦藩王哭庙这样事情发生,就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

  要知道朱祁镇为了变法,造成很多理论,拔高公羊学等等举措,虽然为了自己变法提供了理论基础。

  但也造成了而今朝廷思想混乱,各种学说纷纷而起。

  这么多年来,有不少人抨击朱祁镇的变法政策。不过被一一压制下去了。

  这种思想上的斗争,朱祁镇自然不会杀人的。

  就这一次南迁藩王之事,已经惹得沸沸扬扬的了,如果朱祁镇能将藩王们全部给摆平,倒也罢了。

  毕竟就文武百官来说,他们其实乐见这些藩王给他们腾腾地方,毕竟地方上的利益,藩王多吃一口,这些人就少吃一口。

  只是如果这一件事情闹大了。就不仅仅是政治层面的事情。

  韩雍即将下台,他也虽然还主持日常事务,但是很多事情上,已经不愿意为朱祁镇承担了,毕竟,韩雍要走的人了。何必再得罪人了。

  失去了重要助手,朱祁镇顿时觉得棘手。

  他厉声说道:“大胆,你觉得朕不敢杀人吗?”

  楚王说道:“我当然知道,皇兄敢杀人。最好将我楚王一脉都杀了,反正朝廷不是一直想削藩了,这么多拖欠楚王一脉的俸禄,还有让我们交税,用从逆之名,将我楚王一脉都杀干净,财产都抄干净,岂不是大好特好。”

  随即楚王向前走了一步,挺着脖子,说道:“皇兄让人往这里砍,一刀下去,什么都干净了,至于我的胆子,大不大,皇兄当时候自己看便是了。”

  “我到了下面,也好向太祖皇帝说清楚,当今皇帝,是要让除却他们燕王一脉,都断子绝孙。”

  朱祁镇的脸色铁青。怒火如火山一般,从牙缝之中崩出一句话,说道:“好,好,好。”

  此刻的楚王,根本没有一点天潢贵胄的气息,反而好像是市井流氓。根本就是一块切不碎,剁不开的滚刀肉。

  这还真将朱祁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朱祁镇这么多人年交手的对象,即便不是一等一的豪杰之士,但也都是聪明人。智商在水平线上。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朱祁镇根本不用说透,只需轻轻一点,就明白该怎么办了。

  就好像是高手过招一般,根本是点到为止,因为点到,就知道胜负了。再继续下去对谁都不好。

  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

  楚王根本就是捧着一顶太祖血脉的帽子,在这里耍无赖。

  但是不得不承认,楚王这一招还正中要害。

  其实各地藩王的权力,这么多年都削得干干净净了,各地藩王根本没有什么与朝廷博弈的筹码。

  如果各地藩王用正统的办法,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反而这种泼皮无赖的办法,有几分用处。

  朱祁镇即便不要脸皮,但也要不可能将所有藩王都给杀了。虽然这些藩王都是废物,都是垃圾。

  但也是朱家的废物与垃圾。在讲究亲亲之道的古代。朱祁镇要这样做的话,就是放在后世之中,也会被撮脊梁骨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

  到时候,即便是最讨厌与反对藩王的文官们,也会上书阻止。

  他们维护的不是这些藩王,而是儒家的亲亲之道。是君臣父子之道,是这种宗族制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废楚王

  不过,这并不是说朱祁镇没有办法应对楚王了。

  他太清楚一些人了,越是富贵之人,就越是将自己当回事。斗争意志就越薄弱,楚王只是在耍横而已。

  但是朱祁镇却可以真横。

  杀一个楚王,或许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杀朱均鈋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许,这些藩王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不敲打一下,自己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不明白,他们除却一个血脉上亲近之外,什么也没有。”

  朱祁镇也不与楚王说话了,而是淡淡地说道:“怀恩。”

  在外面守候的怀恩立即推门而入,说道:“陛下。”

  朱祁镇说道:“请楚王下去。好生招待。”

  楚王说道:“皇兄,我就告辞了。”转身就要走。

  但是他搞错了情况。

  如果朱祁镇要让他出去,就不会叫怀恩。

  他搞错了情况,怀恩却没有搞错情况。

  怀恩拦住了楚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边走。”

  楚王一甩袖大步离开,只是一出门,他就感到不对了。

  却见外面已经有锦衣卫等候多时了。

  显然楚王绝对回不到自己的住处了。他的目的地是锦衣卫。

  楚王这种人看起来很横,但是一动真格的,就软了。他立即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锦衣卫立即按下。

  怀恩说道;“楚王殿下,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否则下面兄弟们手下没有什么轻重,伤了殿下,可就不好了。”

  楚王说道:“你们做什么?我乃大明楚王,太祖子孙。”

  怀恩说道:“我都知道,所以才请王爷不要为难小的,否则王爷你要吃一番苦头,小的也不好交差。是不是?”

  此刻楚王一点嚣张的样子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满脸满眼的惶恐之色,说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怀恩说道:“抱歉,陛下不想见你。”

  楚王还想说什么,却被怀恩一示意,绑手的绑手,塞嘴的塞嘴。楚王只能口中带着呜呜的声音,被压进了锦衣卫诏狱之中。

  怀恩办完差之后,立即去见朱祁镇。

  朱祁镇冷哼一声,说道:“将楚王的下场,放出风去。”

  怀恩微微一震,说道:“陛下,楚王毕竟是太祖血脉,如此不好收场吗?”

  朱祁镇淡淡地说道:“怎么你有想法?”

  怀恩听朱祁镇的语气不对,立即跪倒在地,说道:“奴婢不敢。”

  朱祁镇说道:“去做便是。”

  楚王所作所为,激怒了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称不上顺毛驴,但是很多时候是吃软不吃硬。如果这些藩王软语哀求,说不定朱祁镇会给他们一些好政策。

  但是他们而今的做法,却是生生的打朱祁镇的脸。

  他们所谓的威胁,岂能让朱祁镇害怕?

  楚王敢这样做,朱祁镇不十倍的将这脸给打回去,就是一个皇帝。

  不过,楚王这样做,其实也是有很多藩王支持的。

  于是乎,在楚王下诏狱没有数日。

  在京城一部分藩王是纷纷上书。各种说法都有。

  有为楚王求情的,走悲情路线,有的弹劾厂卫的,将朱祁镇的摘的干干净净。总之事希望皇帝能够就坡下驴。

  朱祁镇却传令,所有藩王在宫中商议楚王之罪。

  在文华殿之中。

  该来的藩王都已经来了。

  大明藩王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就是太祖所封,这些藩王是势力最雄厚,也是反对之声最大的一批人。

  第二类,就是太宗,仁宗,宣宗所封。

  三个皇帝子嗣都不是太兴旺的。太宗所封的不过一个赵王而已。这些藩王也就是赵王与襄王的根基比较厚,其他的藩王都是没有什么话语权。

  第三类,就是朱祁镇的子嗣了。

  他们的立场根本不用说,自然是支撑朱祁镇了。

  除此之外,还有内阁几个人做陪。

  朱祁镇见人都来齐了,说道:“废话也不多说了,今日叫大家都过来,就是商议一下我朱家的大事。朕是以大明皇帝的身份与诸位说话,也是以大明族长的身份与你们说话。”

  “太祖开国,宗室单薄,他老人家,心心念念的不过广立藩王,护卫王室,只是而今的藩王,能做到这一点吗?”

  “估计,有些人心底要说了,这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所有藩王,护卫削尽,连出城都不行,还护卫什么王室。”

  “这我都知道,每年藩王俸禄要数百万石之多,耗费巨大,但是有什么效果,也没有什么效果。一旦天下有变,诸位后人之中,谁可为光武乎?”

  “都不能。”

  “我思来想去,当重申周礼,重建封建,用夏君夷民之策,重建诸侯于海外,可令诸位自食其力,立国建基传之后世。”

  “如此美意,愚者不明,宁有悖逆之徒。阴谋犯上,宁逆依然伏诛,然如此罪行不可能及身而止,传令废除宁王一脉宗室地位。”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顿时惊悚之极。

  宁王已死,如何处置宁藩有多办法,就文臣的主流观点,就是废除宁王王爵,但是对宁藩一脉的郡王还是有所保留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近乎板上钉钉的事情,在这里被翻回来了。

  “尚有阴通宁逆之人,罪不可赦,传令,废除楚王之位,令近支接任,着锦衣卫调查清楚。”

  “楚王死定了。”十几藩王心中几乎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楚王先是夺爵,又交给锦衣卫处置,这种情况之下,能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是在皇帝一念之间而已。

  这个时候,不少人都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在封地上是谁都不敢惹的人,但是此刻不过是待宰羔羊而已。

  朱祁镇似乎没有看见这些人眼神交流,继续说道:“诸位意下如何?”

  朱祁镇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朱祁镇的儿子伊王朱见治立即说道:“父皇英明,儿臣等远不及也。”

  有他第一个出列应和,其余的藩王不敢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能说道:“陛下圣明。”

  这哪里是来商议楚王如何处置了。根本是做一个通知而已。

  朱祁镇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楚王的事情,宁王的事情,不过是封建策实行所引起的风波而已。所以封建策的推行才是根本大事。

  朱祁镇先声夺人,就镇住所有人。接下来才正式进入正题之中。

  朱祁镇说道:“刚刚接到消息,满刺加国已经比灭了,从去年到今年,朝廷在南洋已经灭了两国,渤泥与满刺加加起来有数省之地,朕准备令韩王,庆王,肃王,岷王,封与两地,已经让兵部礼部都察院宗人府先行准备起来了,不日就南下。”

  韩王等四个王爷,纷纷出列说道:“臣等谢过陛下恩典。”

  河西四王的情况,前面已经有过说明了,这里就不详细说了。

  朱祁镇与河西四王一阵子寒暄之后,说道:“南洋气候湿润,一年三熟,但这土地越是有好有不好,纵然朝廷灭了淡目与亚齐,也是不可能给每一个藩王都有好地方。诸位到最后,不得不捡了边角料,可不能怪朕不照顾尔等。”

  话说到这份上了,似乎朝廷将所有的藩王转封道江南,已经是言之凿凿,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太祖一脉的藩王都在眼神来往不断,最后落到了晋王身上。

  晋王心中微微一叹,知道今日这一件事情,他是躲不过去了。暗道:“看来今日我不得不出头了。”出列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晋王之言

  所谓宗室长者,就是指的是晋王。

  长者必须是年纪大的人。

  晋王比朱祁镇大上近十岁,而今六十多岁了,在所有王爷之中,已经是年纪最高的一位了。

  而光年纪大,还不足以称之为宗室长者,还要有地位。

  总体来说,天下大藩,就是指,秦,晋,楚,蜀。

  这四个藩王,不管是体量上,还是权力上都是大藩。不过而今楚王已经被拿下了。而秦王年纪上与朱祁镇差不多。

  至于蜀王就有更不行了。前几任蜀王死的早,而今这位蜀王要叫朱祁镇皇叔,在朱祁镇身边更是没有什么发言权了。

  所有,很多藩王都将希望寄托在晋王身上了。

  朱祁镇说道:“王兄请讲。”

  晋王说道:“陛下之前所言,深得太祖之遗意,即便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听了,也是热血沸腾,想要上阵杀敌,为朝廷效力了。可惜我年老体弱,今年不知道明年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

  “非不愿意而是不能也,还请陛下开恩。”

  朱祁镇说道:“王兄的意思,我是明白的。我自然不能让王兄如此操劳,这样吧,王兄就留在北京,与我做个伴,让侄子去南洋打拼出一片基业,反正这个晋王早晚是他们的。”

  “你看如何?”

  晋王说道:“陛下,非老臣不愿意,实在是我儿孙不成器之极。不堪大用。”

  “陛下,能不能念在祖上的情分,让下面的人去南洋封建,我等老朽就在家里给给他们守着,也好让他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朱祁镇听了,心中冷笑。

  真是贪得无厌。

  朱祁镇想要迁藩王向南洋,其中未必没有祸水南引的心思,想要减轻藩王对封地百姓的压迫。

  而今所有藩王想到都很美。

  在内地保留一分封地,在南洋保留一分封地,真是一举两得。

  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朱祁镇固然是想与这些藩王保持一个不错的关系。

  毕竟,这些藩王如果在南洋成事,将来或许真能成为大明政坛之中,一个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

  不好得罪的太狠了,为后世子孙埋下隐患。

  就好像是宁王一样。

  当年太宗皇帝忽悠了宁王,让宁王一脉世世代代的嫉恨,方才去年一场战事。

  只是,朱祁镇现在看来,一个个都是面目可憎。心中所想,没有一点建功立业之心,都是想从朝廷身上吸血。一个个都习惯了不劳而获。似乎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生活态度。朱祁镇让他们白手起家,一点一点的在难以建立出自己的国度。

  这个固然是很美好的。真正是根本不符合他们的想法。

  在他们想来,最好是朝廷将建设好的地盘,拱手相送,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但是这可能吗?

  自然是绝对不可能的。

  朱祁镇说道:“朝廷转封诸王,所有王府赐田朝廷所赏赐,统统收回朝廷所用,换为南洋之封地。”

  “朝廷更会拨款一些银两,帮助诸位搬迁,诸位的私产也可以自行变卖。朝廷不会管的。”

  “有朝廷在,诸位有什么后顾之忧?”

  “王兄,你说是吗?”

  晋王听了,脸色难看之极,说道:“陛下,这样不好吧?”

  朱祁镇此刻也发现了对付这些藩王最好的办法,就是强硬镇压,越是不留情面,越是强硬无比,效果越好。

  反而是怀柔一点用都没有。

  他让步多少,他们也都是绝对这是他们应该拥有的。

  这大明江山都有他们的一分,区区一点钱怎么了?区区一点地怎么了?区区杀几个人怎么了?

  有这种思想在,除非将大明皇位让给他们,否则他们的胃口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而且这些人都是面子上的强硬,骨子里却软的好像一堆烂泥一般。因为他们一点本钱都没有?

  他们所有权利与势力,根本不用朱祁镇动手,在太宗仁宗宣宗乃至于太皇太后的处置之下,早已除却财富之外,其他的不过是一些潜势力而已。

  很多人听见潜势力,都觉得很厉害。

  其实,这种势力潜伏在暗,不管渲染的再夸张,其实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们唯一能伤害到朱祁镇的东西,就是他们的性命。

  只是,这些藩王之中,有几个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搏一搏。抱歉真有那么多的话,宁王起兵的时候,也不会没有一个相应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这些藩王都是穿鞋的。

  在此之前,朱祁镇准备了给每一个藩王折损一百万两上下的物资。

  毕竟,从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一点点开创基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点朱祁镇也是明白的。

  朝廷给予一些经济上的补偿,也是很合理的。

  纵然,总共算起来,这是一笔二三千万两的大开支,但是这些藩王也不会在一年之内分封完毕。

  将这一笔大开支分散在好几年之中,也就容易多了。

  但是此刻朱祁镇反悔了。

  首先,其实朱祁镇深刻的知道,这些藩王那一个少了这一百万两?

  是有很多藩王手中并没有多少现钱,但是将这些不动产折算下来,每一年没有一百万两,也会有几十万两。

  而且南洋比起中原要荒芜的多,但毕竟不是什么不毛之地。是有一些根基的,有几十万人支撑,再加上源源不断的大明移民,建立一个小县城一般的封地,其实比不是太困难的。

  但是晋王不这样想。

  在晋王看来,如果之前的办法,有一点像流放的话,而今根本就是再流放,而且是先打压之后,再流放。

  就拿各地藩王除却赐田之外,兼并的土地。

  这些土地哪里是一时间能够卖出去的。这些藩王吃相之难看,甚至整个县都是藩王的土地。谁有这么大的能力接盘?

  没有人接盘,自然要贱卖。其中钱财上的损失本来就不少了。再加上人离乡贱。离开他们几代人经营的老巢。

  到南洋不毛之地。

  这损失太大了。

  朱祁镇微笑说道:“王兄说的也对,王兄年纪大了,就不用费这回事了。就留在京师与朕一起养老吧。诸位谁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能担负如此重任,让世子去办,也是可以的。朕不计较,只要各藩之中,有谁能撑起这个担子,谁就是世子。”

  朱祁镇如此说,李贤就坐不住了,说道:“陛下,此万万不可,嫡长制,乃是我朝之根本。不可轻动。”

  朱祁镇微微一笑,好像是对李贤说,又好像是对这位藩王说道:“先生多虑了,我没有说不用嫡长,如果嫡长子不愿意承担重任,一门之重,总要有人承担不是?”

  李贤心中很明白,朱祁镇就是在狡辩。但是他对藩王也没有什么好感。此刻为了这些藩王说话,得罪了皇帝,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李贤心中也猜出朱祁镇几分用意,心中暗道:“罢罢罢。”随即说道:“陛下英明,臣愚钝不明圣意。”

  朱祁镇说道:“哪里是先生的错,是朕没有讲明白。”

  朱祁镇自然是故意为之。

  这也是朱祁镇对几乎所有藩王不满意,除却自己培养出来的几个儿子,与襄王等数个王爷之外,几乎所有王爷都承担不起,朱祁镇想要的一国之主的重任。

  如果这样的藩王派到南洋,朱祁镇可以想象,不用十几年,大明亲王数量,估计就会有一个很大的下滑。

  一个个亲王死在南洋,朱祁镇脸上不好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哭计

  朱祁镇笑着对李贤说过话之后,转过头来对诸王王爷说道:“诸位王兄,王弟,王侄,如果谁不愿意去南洋,朕也不勉强,就留在京师吧。与朕作伴。封地上的事情,朕会令有司帮诸位一并处置了。”

  朱祁镇笑着,却让诸王心里发寒。

  他们发现,或许他们这一次来北京,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都回不到自己的封地了。

  楚王这种硬顶,落得个被废的下场。

  而晋王这种办法,也被朱祁镇谈笑之间,按得死死的。

  晋王没有办法,只有秦王上了。

  秦王叹息一声,跪着地面之上,也不言语,只是痛哭。

  这哭声一起,几个藩王也纷纷哭了起来。

  朱祁镇见此情况,眼睛看了韩雍一眼,韩雍避开朱祁镇的目光。

  朱祁镇叹息一声,感觉有些棘手。

  朱祁镇才不相信,这些人都真的伤心欲绝,其实这些人真的伤心,朱祁镇也不在乎国家大政,岂能因一二人之故变更?

  他们只是几十个人哭而已。

  但是将他们封到南洋,却是能避免数百万人哭。

  孰轻孰重,朱祁镇还是拎得清楚的。

  只是皇帝总是要颜面的,这些王爷都是朱祁镇的同宗兄弟,弄出这样的局面,朱祁镇如果一点安慰也没有,就太说不过去了。

  朱祁镇明知道,这些人都是故作如此,引朱祁镇发问,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出口询问了。

  他说道:“诸王何至于此?”一边说还一边上前,将秦王搀扶起来了。

  秦王一把一鼻涕一把泪地说道:“陛下,秦藩被太祖封在西安,已经有数代了,祖宗坟墓都在西安,一想到从此天涯路远,再也不能清扫陵墓,实在是不孝之极,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秦王这边话音还没有落,就听蜀王,跪在朱祁镇的脚下,说道:“还请陛下,念在我等一片孝心,暂缓此令吧。”

  一群王爷哭哭啼啼的哀求起来。

  一时间,让朱祁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孝在古代是大节所在,这个理由实在是政治正确,不容反驳。而且朱祁镇虽然不能说是吃软不吃硬。

  但这些王爷,如果与朱祁镇硬顶的话,朱祁镇有不知道多少办法整死他们。只是此刻却如此,朱祁镇实在不好下狠手。做恶人。

  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

  一时间朱祁镇下意思看了韩雍一眼。

  韩雍心中暗道:“罢罢罢,到底是君臣一场。也为陛下最后做这一件事情吧。”

  韩雍出列朗声说道:“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这里是朝廷大殿,想哭自己回家哭去。”

  韩雍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一声暴喝,虽然没有张飞喝断当阳桥的气势,但也将这些藩王都镇住了。

  可以说,这些养尊处优的藩王,哪里被人如此怒喝过?

  韩雍镇住这些藩王,说道:“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守住祖宗坟墓,不过是小孝而已。倘若,太祖皇帝守着列祖列宗的坟墓。哪里有而今的大明天下。太祖所封诸王,以护社稷也。此正是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也。诸王念念于此,才是不肖子孙。”

  韩雍言辞掷地有声,须发皆张,好像是一头猛兽一般,顿时将这些藩王给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他来到朱祁镇面前,行礼道:“陛下,何必犹豫?”

  “王者无戏言。封建之策,从正统七年提出,而今三十多年了,天下百姓盼之如大旱之盼云霓。”

  “决意不可动摇,陛下乃天下之人之天子也,请陛下以天下为念。”

  朱祁镇听韩雍这一番话,心中暗喜。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犹犹豫豫地说道:“这——”

  韩雍再次说道:“陛下,请以天下为念。”

  朱祁镇好像被韩雍逼得一样,说道:“罢罢罢,君无戏言,朕固然念诸王孝心,然如此大是,却不是朕一个人能做主了。”

  “请诸王放心,诸王之坟墓,朕会命之有司,置户守坟,绝对不会有一丝怠慢的。将来诸王在南洋立基之后,也不是不能回来看看的。”

  朱祁镇虽然这样说,却也知道,以而今的交通,这些人去了南洋,大概一辈子能回来一两次了。

  朱祁镇话里满是敷衍。

  这些王爷也未必不明白,朱祁镇与韩雍在演双簧。就好像朱祁镇也明白,这些王爷们,也不是什么大孝子,根本不在乎,那些祖宗坟墓一样。

  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朱祁镇这个时候,也不想与这些人纠缠下去了。担心这些人再扯出什么幺蛾子,他给了怀恩一个眼神。

  怀恩在朱祁镇身边这么多年,主仆两人的默契早就练出来了。

  怀恩收到了朱祁镇的眼神,立即会意。他立即说道:“陛下,南洋急报。”

  朱祁镇起身说道:“这一件事情,就到这里。散了吧。”

  话音刚落,朱祁镇就转身而走。朱祁镇离开文华殿之后。怀恩将手中军报递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说道:“还真有军报?”

  他一边走一边打开看,脚步也慢了下来。

  这分军报,其实是太子对南洋局势的总体评估。此刻的太子在攻克满刺加之后,扫荡马六半岛,并派人进入旧港。

  并在南洋另开三镇,一是凌州,也就是而今新加坡对岸所在。

  这里古代被称为凌牙门。

  之所以选这里作为大军驻扎之地,而不是选马六甲,因为马六甲人太多了。作为满刺加的都城,在满刺加附近,乃是满刺加王室统治最深入的地方。

  就整个南洋来说,大明在南洋的兵力,依然是少的。

  毕竟,合南洋各国之人丁,最少也有千万之数。大明十几万人马,的确是以少临多。

  所以,太子想将军民之间分开一些,防止变起肘腋。再加上新加坡这一点,显然是比马六甲更处于南洋的中心地带。

  不过,大明人数虽然少了一些,但也比后世西洋人多,所以大明要建设的凌州,要比新加坡要大上一点。

  再有就是古晋。

  估计在婆罗洲东南,与马来半岛隔海相望。

  这两处占据之后,就能封锁南洋进入南海要道。

  如此一来,计其嘉定,凌州,古晋,再加上渤泥镇,也就是后世文莱所在,大明环南海控制带,逐步形成。

  有这南海四镇,足够将南海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不过,对于南洋其他地方控制就有所部不足了。

  太子已经接受亚齐的投降,并将亚齐的降书附在奏折后面,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大略一看,不过一封称臣文书而已。

  随即,太子详细说明军中情况。却是南洋疫病酷暑,极大的伤害了明军的战斗力,再加上之前的物资消耗。

  太子想休息几个月再用兵。

  此外还有南海四镇文武官员任命等等。

  朱祁镇看完之后,已经到了乾清宫,他坐在椅子上,一伸手。立即有人将已经蘸好墨汁的毛笔,双手递上。

  朱祁镇用龙飞凤舞的笔记,写下一句话:“准,令有司遵行。”

  对于,南洋这一摊子,朱祁镇已经完全交给太子了。自然是对南洋的事情,一律批准,不去干涉。

  只是有一点他却是看出来的,南洋战事长期化已经是事实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私下聚会

  这个时候诸王纷纷不平的走出皇宫。

  只是在皇宫之中,到处都是眼线,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不过是眼神交流而已。

  甚至有些人双目向前,目不斜视,根本不回应其他人的目光。

  只是他们来到东华门门口,却见一个人,被褪去衣服,直露出一身丝绸内衣,被几个锦衣卫给压着。口中还塞着白布。

  此刻被牢牢的按在红木板凳之上。

  被几个锦衣卫一五一十的打在身上。噗噗做响。

  这声音并不响亮,但是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感觉,这棍子似乎是打在他们自己身上一样。

  这个挨打的人,虽然被按着结结实实的,但是此刻受疼不过,不住的扭动,就好像是一条白布大虫一般,双目瞪圆,额头之上,青筋爆出,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因为嘴巴被堵住结结实实的,连惨叫都叫不出身来。

  只能沉闷的哼哼之声。

  “这不是楚王吗?”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诸王一看,可不就是楚王吗?

  一瞬间他们感到一阵冷风吹过,整个人都冷飕飕的。

  他们岂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是杀鸡儆猴。

  可见这些猴子都被吓住了。

  这些藩王实在是缺少斗争精神,一群养尊处优之人,能在朱祁镇面前力争,已经消耗了他们所有的勇气。

  而楚王的下场,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了。

  谁的亲王帽子,也不是什么铁帽子。而是皇帝给的,皇帝说谁是?皇帝说谁不是,就不是。

  如果谁真心反对封建之策,楚王就是他们的下场。

  一时间,所有亲王的怨气都消散了。

  有的只是冷意,他们在害怕。

  十王府之中。

  十王府一带,是朱祁镇安置亲王的地方,韩王等早些年迁到京师的藩王,早就在这里安置了。

  而今这些藩王一并过来,自然也是安置在这里。

  不过,比起藩王府地方,这地方虽然有不少园林,但很多藩王都觉得空间太小了。

  而韩王因为来的时间早,韩王府就成为他们的聚会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王爷都参与他们的聚会的。

  比如朱祁镇的几个儿子,自然不会参合这里的事情,燕王一脉的藩王,赵王。郑王,襄王,荆王,也都不在。

  这里只是是太祖一脉的聚会。

  韩王说道:“诸位王叔,王兄,也不要将南洋想的那么恐怖吗?我们这样的人,到哪里还能亏待了不成?放宽心放宽心。”

  周王冷哼一声,说道:“谁不知道韩藩早就想封建了,我们可没有你们那么大的野心,老老实实的在中原待着不好吗?南洋,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瘟疫可不长眼的。”

  周王一番话,说出了这些人的担心。

  一时间怨声四起。

  “好了。”还是晋王开口了,说道:“事已如此,说什么也都晚了,只能指望后辈子孙有得力的人,这事情就是他们的了,也让我在北京享清福。”

  “王叔可以在京师,我等却不能啊。”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晋王六十多岁的人了,自然可以援引朱祁镇的规定,自己留在京师,让世子去南洋就藩。

  只是其他藩王不少都才二三十岁,根本不可能逃得了的。

  晋王微微一叹,说道:“我说句心里话,别折腾了。当今这位功业,不下太祖太宗,而今他容忍我们,不就是顾忌一张脸面而已。真撕破脸了,我们都得不了好,就好像是楚王一般。”

  一提起楚王,这些藩王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想起了楚王在宫门处受刑的样子。

  更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难道就这样了?”蜀王说道:“我咽不下这一口气,特别是那个韩雍,他是什么东西,敢来参与天家大事。”

  蜀王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反应,纷纷咒骂起韩雍起来。

  其实每一个人都明白。

  他们是不敢对朱祁镇如何,只能迁怒而已。

  只是这些王爷在朱祁镇的面前,好像是软包一样,但是毕竟是大明亲王,连起手来,力量也是相当的可观的。

  就在这些王爷众口一辞,咒骂韩雍,并商议如何对付韩雍的时候。

  另外一个王府之中。

  太宗一脉,襄王,赵王,郑王,荆王,正在叙话。

  襄王并没有直接劝说他们接受封建之事,而是说他带领数千士卒,与阿瓦王朝数次交战,其中跋山涉水,战马与战象,长矛,刀剑,火炮,如何排兵布阵。娓娓道来。

  襄王虽然有几分口才,但是与说书的人相比,却是差太多了,但这一切都襄王亲身经历的事情,所以说起来,分外动人。

  让几个王爷聚精会神的听着。

  襄王一边说,心中不由的飞到了麓川封地之中,毕竟封地之上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世子能不能处理好。

  赵王忍不住问道:“王叔,后面怎么样了?”

  赵王朱见爵从辈分上来算,乃至襄王的侄子了。

  襄王淡淡一笑,说道:“还能怎么样?我虽然败了阿瓦一阵,但是阿瓦也是南疆强国,战象数以万计,真正比起来,比我麓川家底要厚多了。我能败他,他看着背后有朝廷,不敢与我为难,双方讲和而已。”

  赵王听了,似乎微微有些失望。

  襄王说道:“诸位,我们在国内,将会是什么局面,你们也都知道,但是到了海外,却是一片新天地,这才是大丈夫有所作为之时。切勿失了陛下之心,否则将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毕竟在海外很多时候,都要靠着朝廷。”

  襄王这一番话,话中有话。

  这几个人心中明了,他们被襄王讲述的南疆征战之事,已经有几分心驰神往了,毕竟襄王说起来很容易。

  事实上也是,很多时候大战,也没有那么多奇谋妙策。

  似乎他们都能做到——这一点,却是另说了。

  他们对分封南洋的恐惧也都淡了几分。

  而此刻听起襄王点明在南洋立足,朝廷的支持很重要的时候,每一个人心中都转了几个圈。

  即便心中对这一件事情,还有几分怨气,也不敢轻易露出来的。

  想想就知道。

  这事情已经是木已成舟了。

  将来他们必定要在南洋讨生活了,岂能为而今一时之意气,恶了朝廷。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赵王起身行礼,说道:“多亏王叔指点。否则我就犯下大错了。”

  襄王说道:“无妨,毕竟陛下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也是为了我们朱家好。天下毕竟没有不灭之王朝,朝廷好,我们自然好,但是将来朝廷有变,我们岂有生路,但是在海外却不一样了,即便天下有变,后辈之中,未必没有光武,昭烈之辈。”

  几个王爷也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心,纷纷点头。

  赵王轻轻一叹,说道:“说起来,真正得好处的还是几个皇子,想来陛下对他们定然是爱护有加,多封好地,我们的封地就不好说了。”

  郑王咳嗽一声,说道:“赵王慎言。”

  赵王立即回过神来说,说道:“我失言了。”

  这一点虽然不能说出口来,但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毕竟这些藩王,说起来是远亲,哪里有自己的儿子重要。

  赵王说的对不对,暂且不论。

  朱祁镇此刻就在乾清宫之中,将除却太子之外的所有儿子都叫到身边来了。

  一来是看看着几个人儿子有什么长进。虽然是天家,但是一旦分藩,也是很难见面的。甚至今日之后,想再见也不容易了。

  二来,也是在封建这一件事情,有所交代。

  第一百三十七章 越王的期望

  伊王,瀛王,藏王,越王已经很长时间了。

  朱祁镇并非没有见过。

  不过,朱祁镇并没有与儿子们谈关于封地的事情。毕竟这一次朱祁镇处置藩王,几个儿子回来也不过是一个配搭。

  他们根本不可能反对朱祁镇。

  不管是处于父子亲情,还是他们的权力基础。

  比起在封地传承数代,将自己的潜势力深入地方的太祖一脉的藩王,朱祁镇这四个儿子,都太年轻。不过三十岁上下。在封地也不过数年。

  他们不可能逃过朱祁镇的影响力的。

  所以,即便是基于政治现实,他们也不可能与朱祁镇对这干。

  在轻重缓急之间,他们在封地的情况,不过是轻中之轻,与天下大局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今大局已经差不多敲定了。

  朱祁镇也有时间问问自己儿子在封地的情况如何?

  朱祁镇并不是对他们几个儿子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总是要他们亲口说出来而已。

  就好像是老师检查作业一般。按照长幼有序的顺序,一一将他们情况说明。

  首先说的是皇次子越王。

  越王说道:“父皇,而今清化已经安定,安南余孽,已经被儿臣一一清理干净,清化百姓拥护大明,也如同交趾其他府县一般无二,儿臣也在清化大力推广教化,废除喃文,敢以喃文为文者,斩。相信不过两代人,清化就是我大明之土,永世不变。”

  越王说起这些事情,忍不住用手指默默自己的手腕处。

  那里有一道刀痕。

  越王说的容易,其实做起来并不是太容易的。

  清化乃是安南黎家潜邸之地,就好像北京于太宗皇帝一般,可以说是经营日久。结恩数代,愿为黎氏赴死之人,比比皆是。

  清化也是灭安南之战中,最后一战所在之地。

  当时升龙已破,安南国主已经自焚,战局再也没有反复的可能。但是即便这种毫无希望的情况之下,清化百姓已经拥立黎氏之后,与大明一战。

  如此可见,清化百姓对安南黎氏之忠心。

  即便清化被明军占据之后,也是反抗最激烈的地方。

  越王镇守在此地的时候,太子与韩雍已经清理过一批最强硬的反抗者了。但并不是说越王就好无危险了。

  甚至恰恰相反。

  真正打仗的时候,只要不是全军覆没,作为主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但是黎氏余党从明面转为暗处了。那才是防不胜防。

  越王因为种种事情,被暗杀了不知道多少次。

  而手腕上这一次伤疤,几乎将整个手臂从中间刨开,如果越王解下上衣,就会看见,手臂上绵延一尺多长,狰狞的如同蜈蚣一般的伤痕。

  越王虽然没有说。但是一些事情,朱祁镇这个父亲岂能不知道啊?

  朱祁镇说道:“你辛苦了,其他事情倒也可以放一放,唯独喃文之事,决计不能有半点手软,一切与官府有关系的文字,都不可用喃文,不管牵扯到谁,从严处置。”

  所谓喃文,就是后世越南文字的前身之一。

  在黎朝的时候,得到了大力的推行。大明想要在南洋长治久安,这是必须清理干净的东西。大明在朝鲜的统治也是如此。

  朝鲜语的前身,也就是谚文也是这样处理的,不过比起喃文来说,谚文的历史要短上一点,是朝鲜世宗大王所创制的,而今不过几十年的时间。

  而朝鲜世宗大王创制本身,也没有将他当做官方文字推行。朝鲜官府文字一直是汉语。而在安南,黎氏已经在推行,用喃文写做,甚至作诗。

  “孩儿明白。”越王说道:“这一件事情,孩儿一定做好,只是孩儿已经清化无事,孩儿在清化也没有什么作用了,愿为父皇效力,就藩南洋。”

  越王作为朱祁镇的儿子,这种举动固然有为朱祁镇考虑的意思,但也有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的意思。

  经过而今这一次迁移藩王,大明今后的藩王政策,就确定无疑了。

  而清化虽然是新得之地,但是安南与南洋其他国家毕竟是不一样的。安南一直是在中华文化圈之中。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黎氏余孽,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越王很清楚,大概一两代之后,清化的情况,就与内地差不多了。

  而清化实在是没有什么发展空间。

  清化的地形半封闭,近乎一个盆地,除却东边是平原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山。虽然翻过山就是老挝。但是关山难度。根本难以向老挝方向扩张。

  而今在位的是父亲,还好说话,但是他不得不为将来考虑。

  毕竟太子之位早已确定了。

  他在的时候,与太子是亲兄弟,尚且可以维持关系,但是两三代之后,定然会如同而今的太祖一脉,遭遇到撤藩。

  到时候,他现在所享受的待遇,就统统不存在了。甚至未必会有什么新封地。

  与其这样,还不如未雨绸缪。

  反正他还年轻,而且经历过一次就藩,也不觉得南洋各国就比黎氏余孽难对付。

  还不如乘着这个时候提出来。

  朱祁镇听了,心中思忖片刻。就想明白了越王的心思。心中微微一叹,说道:“好,允你了,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你回去之后且准备着。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清化一切安好。”

  朱祁镇的儿子在面对朱祁镇的时候,既是儿子,又是臣子。而朱祁镇面对儿子们的时候,何尝不是既是父亲又是君主。

  在不违背朝廷大政的情况之下,朱祁镇也是愿意给几个儿子一些好处的。

  虽然而今太祖一脉十几个王爷,但是朱祁镇内心深处,今后成为南洋大藩的藩国,最好是自己的几个儿子。

  这也是作为父亲的一点私心。

  而且越王在清化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他如果没有这个心,想当太平王爷,朱祁镇也就不多事了。不过他既然有这个心思,做父亲的岂能不成全一二。

  越王听了大喜过望说道:“儿臣谢过父皇。”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老三,你在日本情况怎么样?”

  老三,就是先过继给郕王,后来又改封为瀛王。他的封地就在日本长崎。

  瀛王说道:“儿臣这些年在修建长崎城,靠着日本与朝廷的贸易,孩儿筹集了三十万两,在长崎建立一座大城,堪比国内府城。九州岛之西,日本各大名已经纷纷臣服了,孩儿有意北上日本。父皇能不能给些支持?”

  可以说朱祁镇几个儿子之中,过得的最惬意的不是别人,就是瀛王。

  首先,他虽然是过继给了郕王,在宗法上,已经不是朱祁镇的儿子,而是朱祁镇的侄子。但是谁敢与皇帝较真?如此一来,他就继承了郕王的班子。

  郕王在朝鲜多年,班底还是有一点。这就省了他白手起家了。

  其次,就是他封到长崎这个位置。

  背靠大明,日本被消弱的不成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敌人,再加上长崎作为日本与大明贸易的要地,瀛王通过税收与产业,每年从长崎取得数十万两白银的税入。

  瀛王这才有地区,重建长崎城,训练军队,乃至于想要北上日本,灭日本国。

  当然了,这也有日本自己的内部混乱的情况。

  大明在日本的政策,就不容日本内部的统一,日本天皇而今还在北京。足利家族也是靠着大明才勉强维持自己的统治,只有细川家,山名家,更各样大名各有野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瀛王与藏王

  可以说,大明对于日本的干涉,让日本提前进入了战国时代。

  日本进入战国时代,有是必然的,这是日本历史内部演化的结果。但是在加上了大明在经济上对日本的剥削,重重矛盾之下,日本内战更加激烈。

  特别是每年出产数百万两白银,通过少府的渠道进入大明,换来了兵器,粮食,布匹等等东西,可以支撑这农夫不种地,渔夫不打渔,铁匠不打铁,专门打仗便是了。

  可以说,这些年来,日本是无年不战,无月不战,无年不战。

  内部矛盾重重。自然被瀛王看出了破绽。想要一举拿下。

  不过,瀛王的优势成也日本,败也日本。

  朱祁镇听了瀛王的请求,轻轻一叹,说道:“不行。日本关于朝廷大计,不是你可以动的。”

  日本是大明最大的白银来源,没有之一。

  大明这些年来经济迅猛发展,少不了日本白银的功劳,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银币与铜钱投入市场之中,那么大明的钱荒就会再次出现。

  当市场之上缺乏货币的时候,是严重影响大明的经济的发展。

  所以日本对于大明,不是其他藩国可比的。

  朱祁镇对日本的动静,也是分外的看重。任何破坏现在日本平衡的事情,都要阻止。

  而今大明的战略重心在南洋,不可能转到日本。

  而凭借瀛王手中的两三万军队,根本不足以完成对日本的征服。

  虽然日本已经四分五裂了,但是日本并不弱,如果日本整合起来,最少能聚集近二十万大军。而且日本因为用白银购买了很多大明的武器。而今的军队战斗力比之前有一个质的飞跃。

  就算是瀛王能打赢占据日本。

  但是日本金银铜矿的开采,还能继续吗?

  自然是不能了。

  日本大名为了得到足够的金银铜,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放在开矿之上,对开矿的日本百姓的压榨,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大明朝廷是做不到这个地步。

  毕竟经过几次矿工做乱,朱祁镇下令之下,对个矿场都有很多要求。工人都有很多福利。

  可以这样说,如果比起开矿的效率,日本人的效率远远在少府矿场之上。

  就是日本人对人命丝毫不顾惜的态度造成的。

  即便是瀛王占据日本,他也不可能达到日本开矿的这种效率。

  这样的话,日本输入大明的金银铜矿的数量会下降。

  这对朝廷是大大不利的行为。

  朱祁镇自然是断然拒绝。

  瀛王听了,说道:“那么儿臣对九州岛上的行为?”

  朱祁镇听了,立即明白这个儿子,是用退二进一的套路,来套路他爹。不过,他想了想,似乎最近日本开采的金银铜矿都是在日本本州,四国岛上的,九州岛上并没有多少。

  而且这个时候,本州岛作为日本的核心地域,也是所有日本势力争锋的要点,至于九州岛,并不被日本人重视。

  朱祁镇说道:“你自己看着办。”

  瀛王立即说道:“多谢父皇。”

  朱祁镇随即看向藏王,却见藏王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神色平静,居然有几分宝相庄严之态。

  脸上有几分高原红,皮肤也比之前发黑了。

  朱祁镇说道:“藏王,你在封地过得如何?”

  藏王手中按着佛珠微微一顿,说道:“秉父皇,西藏地高天低,山河壮阔,在封地聆听佛音,百业尽销,孩儿一切都好。”

  藏王越是如此说,朱祁镇心中就越是不是滋味。

  一来是西藏的自然情况恶劣。

  西藏的确是美,但是在高原之上,在这种生产力之下,各种艰难之处,要胜过中原百倍。从这一点来说,朱祁镇是最亏待这个儿子的。

  二来,就是藏王虔诚的信奉佛主。

  更是让朱祁镇心中不是滋味。

  这一点上,朱祁镇更是矛盾无比。

  大明对西藏的统治,不能不考虑宗教因素,所以一个大明宗室出身的活佛,在政治上,或许是最佳选择。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谁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出家。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藏传佛教不禁女色。如果藏王是做一个假和尚还好说。

  只是看藏王的心思,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样子。

  朱家出几个大德高僧,对大明江山或许不是坏事,但是这个大得高僧是自己的儿子,朱祁镇的心中的滋味,真是复杂难明。

  朱祁镇说道:“老四,苦了你了。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藏王说道:“孩儿真有一事请父皇成全。”

  朱祁镇说道:“说。”

  藏王说道:“孩儿在西藏,见虽有佛法,亦有僧人不明我佛慈悲之意,枉害性命,实在是佛法所不能容忍。臣请父皇,能召集中原大德高僧入西藏弘法,改风易俗,重申正道。”

  朱祁镇说道:“这自然可以的,只是,你也要有分寸,西藏偏远,朝廷鞭长莫及,有些事情,还是要靠当地土人,太祖从俗而治,就是如此用意。他们纵然有些不是的地方,也不可以骤然而变,恐怕地方生乱,玉石俱焚,你要当心才是。”

  藏王说道:“孩儿明白。”

  朱祁镇听得出来,藏王口中是这样说的,却是口不应心。这让朱祁镇有些无奈。

  朱祁镇从来是将宗教当成工具的。根本无法理解很多宗教虔诚的信徒那种,异端比异教更加可恶的心态。

  藏王虽然信奉佛教,但是他信奉的乃至中原的佛教,对于喇嘛教有些经文也能接受的,毕竟佛教本质上还是比较开明的。

  但是对于很多极端的法器,实在是不能容忍。即便朱祁镇提点几分,恐怕也进不了藏王心中。

  朱祁镇自然看得出来,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一来他明白,他纵然是皇帝,也是儿大不由爷。即便再说,也不过是口服心不服而已。

  其次,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而今西北铁路已经修建过了潼关,虽然想要到达西宁还有很长一段路程,甚至几百年来都修不到,但是随着铁路一步步向西,大明对西藏投放兵力的能力,正在一步步的提高。

  朱祁镇相信,纵然藏王弄出什么烂摊子,他这个当爹的也能给他收拾了。

  当父亲的,给儿子收拾烂摊子,不是理所应当的。

  特别是朱祁镇从内心深处,对于那些轻贱人命的宗教,也看不过眼。只是当皇帝时间长了,思考问题,更多是从利弊得失上面考虑,反而没有那么单纯了。

  不过,朱祁镇也有自信,自信西藏的各宗派,是愿意做出这样的让步的。毕竟不管他们信奉什么,这总归是一个物质世界。

  朱祁镇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藏王说道:“只要能在雪原之事弘扬正道,孩儿别无所求。”

  朱祁镇摇头说道:“罢罢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随即朱祁镇又看向伊王,说道:“老王,你在伊犁情况如何?”

  伊王早就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见朱祁镇问他,立即说道:“父皇,孩儿在伊犁过得苦啊。”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伊王似乎觉得有万千苦涩之意,涌上心头,满脸苦涩之极。

  几乎要哭了出来了。

  朱祁镇看他这个样子,立即皱眉,他其实知道,伊王在伊犁过的并不是太好的,但是见自己儿子如此不成器,却还是几分恼怒之意,说道:“看看你什么样子,你也是一地之主,有些难处,就这个样子吗?这岂是大好男儿所为之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伊王的处境

  伊王立即改变了脸色。

  说实话,伊王也不是什么软弱的人。

  他带兵打仗的能力已经历练出来的,在几个儿子之中,也算是将才。虽然其中也是有一些水分。

  他这样作态,其实也是为了引起朱祁镇的同情。

  不过,伊王这种作态是假的,但是他的难处,却是真的难。

  伊王收住了悲态,说道:“父皇,非是儿子不成器,儿子实在是在伊犁待不下去了。还请父皇也让孩儿与二兄一般,转封南洋吧。孩儿愿意为大哥打下手。”

  伊王的难处主要是三个方面原因造成的。

  首先,就是伊王当初干脆利落的杀妻,平定了蒙古叛乱,这固然是给他有了极大的加分,但是也让他得罪了西域一个非常重要的群体。

  那就是蒙古人。

  特别是南疆,经过白圭的清理之后,南疆的人口主体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以回回为主了,但也不是以汉人为主,而是以蒙古人为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汉人安土重迁。

  除非是活不下,等闲是不愿意千里跋涉迁徙到这个地步的。

  但是蒙古人就不一样。蒙古人而今虽然在朝廷的行政命令,与青贮法的影响之下,已经愿意定居了,但是这种定居的方式,毕竟不长久。

  比起汉人来说,太容易迁徙了。

  特别是南疆空出来大片草场,由天山雪水滋养,是肥沃之地,蒙古人也乐意在这里定居。

  于是大量的蒙古人填充了西域的空白。

  这对于大明是有好处的。

  朱祁镇征服草原之后,大明与蒙古人之间的博弈虽然还在继续,但是蒙古人也习惯在大明的号令之下从命。

  再有就是信仰的不同,也将中亚的蒙古部落与西域的蒙古部落划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虽然他们之前都是蒙古后裔,同源同宗,但是而今却已经走不到一起了。

  这有利于朝廷利用西域抵抗中亚的入侵。

  而对伊王却是相当不利。

  大部分蒙古人对杀死蒙古公主的伊王,都不抱有好感,甚至有厌恶的情绪,哪怕伊王是蒙古人所生的。

  那么庄妃的家族在蒙古有相当大的权势,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其次,就是伊犁的战略位置了。

  就战略位置来言,伊犁乃是大明西边边境的最前线。

  瓦刺大汗阿次帖木儿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并不意味着瓦刺就能安分,甚至恰恰相反。

  阿次帖木儿本身是一个军事家,政治家。他对回回教的信仰,有几分虔诚?怕是阿次帖木儿自己也不知道。

  他也如朱祁镇一般,不过是将宗教当成了统治工具。

  似乎是,脱欢,也先,阿次帖木儿三代人杰,耗尽了绰罗斯家族的气运,阿次帖木儿的儿子,新任瓦刺大汗,比其他的父祖是差远了。

  这种差远了,不仅仅是指打仗上面,更是指他对内部的控制上。

  如果说之前是绰罗斯家族用回回教作为统治工具,而今就是回回教用绰罗斯家族作为统治工具。

  这种主客易位,直接导致了伊犁战事连绵不断,多且密。

  为什么?

  在阿次帖木儿在的时候,瓦刺扩张从来不是东方,对于东方不过是看见机会就捞上一笔,而不是死磕,如果看不见机会,阿次帖木儿是乐意与大明保持和睦。将兵力用在其他方向,吞并其他的汗国,壮大瓦刺的实力。

  但是回回教坐大,白圭在南疆做得事情,甚至杀死回回圣裔,也就是自称是穆罕默德子孙的人。也就是火者家族。

  这已经让回回教上下出离的愤怒了。

  如果说,对于南洋的回回教,大明尚且有怀柔的可能,但是对这里的回回教,大明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

  别无他法。

  因为白圭的所作所为,已经将所有谈判的筹码耗尽了。

  不过,朱祁镇并不是太后悔的。

  虽然这种在边境被动的局面,让朱祁镇很不舒服,但是首先拿起屠刀的不是大明。

  有初一就有十五。

  所以每当秋季,瓦刺就会以圣战的为名大举入侵。当然了瓦刺上层也是很理智的,根本不打别的地方,就打伊犁,毕竟伊犁是可以耕种的,所以他们圣战估计不是真的,但是抢粮食倒是真的。

  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是西域军队协防,也让伊犁处于长期备战的情况之下。

  如此一来,伊王还能做什么?什么西征的想法,都是不可能,而且这种情况,在伊王看来,很长时间都不可能改变。

  伊王甘心在伊犁城中,耗尽一辈子的精力吗?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这也是伊王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伊王一开始就是最得宠的儿子,甚至一度与太子分宠,如果说,伊王没有想过争夺太子之位,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伊王当时平乱之后,手握大军更是如此了。

  而今时过境迁,伊王也知道,他与皇位根本无缘了。但是,即便皇位抢不到,他也不甘心老死边疆一城中。

  伊王与太子受到的是一样的教育,怎么看能不明白朱祁镇的心思。从朱祁镇的心思来看,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明战略重心就是在南洋。

  唯有在南洋,才能前途。

  只是这伊王这个想法,立即被朱祁镇否决了。朱祁镇说道:“不行,你安分在伊犁待着吧。”

  朱祁镇在国家大事上,还是会动摇的。

  首先,大明在西北方向需要一个藩王。一来是减轻大明的边防压力。

  毕竟瓦刺在西,如果在天山南北维持一支大军,还是很吃力,而且距离的大明中枢太远。指挥上很有可能不灵活。

  但是如果有一个藩王挡在第一线,就给了大明边军很好的应变时间。

  失陷藩王的罪名是死罪,所以西域的守将,决计不敢让伊犁失陷。而只要伊犁在,西边的敌人就不可能绕过伊犁,进攻南北两疆。

  这是一个苦差事。

  但是苦差事,也是要人去做的。

  而且,大明而今不向中亚开拓,并不是说将来不向中亚开拓了。毕竟中亚地区占据了的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是非常重要的。

  朱祁镇对中亚到大明陆上运输难度,也是非常了解的。

  所以很长一时间,大明对中亚进行间接统治比较好,如果有一个熟悉当地的藩王,将来也可以直接向西移镇也是一个很方面的事情。

  当然了,未来的事情,朱祁镇未必能全部猜对。或许将来大明挺进中亚的时候,大明技术已经可以铺设铁路,经过沙漠,高原,山峦,雪地等多种障碍。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颗闲子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这也并不妨碍,朱祁镇先落一子,以应对未来的无限可能。

  当然了,朱祁镇也有一丝别的意思。

  其实也是对伊王一丝父爱。

  就好像似乎襄王并没有做过什么,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对襄王介意了一辈子,直到襄王死后,才算是释怀。

  伊王或许无意,但是庄妃与皇后在宫内相争,但是落在太子心中,未必无心了。

  所以,朱祁镇生前将伊王安置得落魄一点,在伊犁这个关键的位置上,想来太子不会轻易动他的。

  太子似乎在朱祁镇面前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但是朱祁镇只能信上三分。毕竟皇帝这个位置,是最能异化一个人了。

  此刻太子或许是真心实意的。但是到时候会不会改变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犹豫了一下,说道:“今后每年朝廷向伊犁拨款十万两,不能再多了。”

  第一百四十章 韩雍罢相

  诸王的反击来的很快。

  太祖一脉的藩王,在各地潜势力之深,也是非同小可的,更不要说韩雍本身也不是没有污点的。

  于是乎,无数弹劾向韩雍而来。

  韩雍根本看都没有看。直接向朱祁镇上书乞骸骨。

  毕竟对此,他早就有所准备了。

  朱祁镇拿到韩雍的奏疏之后,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是时候了。

  韩雍的最后的余热也发挥了,用来压制藩王们的反扑。

  再让韩雍在首辅位置上,对大明上下也不是太好的。

  不管朱祁镇心中怎么想,大明亲王总就不是阿猫阿狗,朱祁镇的南迁封地的政策,其实对他们进行了极大的剥削。

  岂能让他们出一口气都不行?

  所以,韩雍这个首辅也该去位了。

  不过,该走的流程也是要走的。

  毕竟君臣想得这么多年,总要是好去好散。

  君臣两人相对而坐,好久无语。

  朱祁镇良久说道:“南京乃是大明故都,又镇守南方钱粮重地,曹公去后,无重臣留守,朕甚为担心。先生可为朕镇守南京?”

  韩雍对这样的下场,已经早有准备,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卿去南京,朕自然放心,只是而今内阁该交给谁?”

  韩雍说道:“陛下,欲为大事,必用能臣,而项忠从府县而起,当过亲民官,也经历兵戈之事,娴于政事,可托大事。”

  其实,朱祁镇不问韩雍也知道,接替韩雍的人也没有几个选项。

  大明内阁之中,也就那几个人而已。

  韩雍是首辅,其次就是威国公王越。再有就是李秉,项忠,丘浚,商辂,余子俊。

  李秉乃是正统元年进士,资历有些太老了。已经将近七十岁了。

  这位老臣,能力不错,清正廉洁,铁面无私,但是奈何年纪太大,他比朱祁镇大上近二十岁,比韩雍还大上十岁。

  朱祁镇实在不觉得李秉能承担起大明政务的重任。

  虽然朱祁镇没有让李秉主动致仕的想法,老臣想要发挥余热,朱祁镇也不好太过绝情。只是朱祁镇也不会让他再进一步了。

  同样不在朱祁镇考虑范围之内的,也有连中三元的商辂。

  商辂的年纪比李秉小,但也比韩雍大。

  其实商辂本来就要与韩雍争夺首辅,只是商辂身上词臣的身份太显著了。

  虽然商辂也下去历练过,但是朱祁镇一想起商辂,首先想起的不是商辂的为政手段,或者什么政绩。

  而商辂连中三元的科举成绩,还有就是商辂在文笔上的出色,在主持明报之中的成绩,即便而今商辂在内阁之中对接的也大多是礼部的工作。

  这样一个词臣,朱祁镇实在是觉得不能托付大任。

  从这方面来说,商辂是成也三元,败也三元。

  正因为三元及第,朱祁镇培养的时候,就有意将词臣方面培养。这有利于商辂当初的晋升,但是到了争夺首辅之位的时候。

  却成为了巨大的阻碍。

  余子俊是刚刚代替徐有贞进入内阁之中,而今负责工部的事情,资历太过浅薄了。自然是不可能成为大明首辅。

  大明首辅之选,只能在丘浚与项忠之间决出胜负。

  韩雍推荐项忠,朱祁镇也是知道原因,因为项忠与韩雍是一样的,从地方上历任知县,知府,巡抚,总督。彼此之间相同的经历,在政治观念之上,也是有些相同的。

  两人都是现实主义者,对于新旧儒学冲突,什么公羊学,什么心学,理学等等,他们都是点头称是,但是心中大不以为意。

  他们在乎的不是这种理念上的高大上,而是现实之中的可执行性。

  他们及时反对朱祁镇的一些变法,也不是因为理念上的问题,而是现实之中有没有可执行性。

  项忠虽然不能说是韩雍的翻版,但是彼此之间政治理念也算是一脉相承的。

  朱祁镇心中也陷入沉思之中。

  说实话,朱祁镇属意丘浚。

  丘浚毕竟是朱祁镇一手提拔出来的。朱祁镇很多变法思想,都是基于丘浚的思想。

  丘浚的能力也是相当不错的,最基层的治理经验也是有的。

  不过,有一点不得不承认。

  宰相出于州郡。这一句话是正确的。

  真的从下面一层层厮杀上来的大臣,或许在其他方面有些缺点,就好像是韩雍一般,对很多政治理念什么的,并不敏感。

  但是执行能力,是真的很强。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选来选去,最后将变法这样大事让韩雍负责的原因。

  对于韩雍来说,各种理念冲突,该怎么做?对未来的大明进行顶层设计,或许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将已经设计好的方案,完全执行下去,却是他的拿手好戏。

  朱祁镇犹豫了几分,说道:“卿觉得丘浚不行吗?”

  韩雍说道:“这就要看陛下了。而今朝廷大事有数项,曰重新清丈。曰推行商税,曰南洋封建。每一项事情,都是万千繁杂,千头万绪,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面,项忠是能力优于丘浚的。”

  “如果陛下,想与民休息,修养生息。则以丘浚代项忠,并无不可。”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叹,就知道韩雍算计他算计到骨子里了。

  或许这也算不得什么算计,无非是十年君臣想得的彼此了解。

  朱祁镇可以放弃推行自己的政策吗?

  不可以的。

  其实项忠有一个缺点,韩雍并没有说,那就是朱祁镇对丘浚的圣眷在项忠之上。

  如果到了关键的时候,朱祁镇对丘浚的信任要比项忠多上一些。

  不过,这一点点问题,在朱祁镇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无他,朱祁镇对自己掌控大明天下是相当的自信的。

  他自信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特殊的情况之中。

  让一个人永远忠诚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让他有第二个选项。

  朱祁镇自信能掌控局面,做到这一点,项忠一点点小脾气,也就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就好像韩雍在首辅任上,君臣之间也不是没有掰掰手腕。

  毕竟,有本领的人都是有几分傲气。

  完完全全听从朱祁镇命令的人,是太监,是奴才。

  而治国却是决计不能用奴才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回去准备吧。江南多有风雨,就拜托先生了。天下钱粮也就压在先生身上了。”

  韩雍说道:“臣明白。”

  不要看朱祁镇说这么隆重,但是南京留守,其实就一个半退休的职位,韩雍更多是镇场子。

  监督江南各省对朝廷的恭顺程度。

  南京留守并没有多少公务。

  否则也不会在曹鼐死后空缺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增补上去。

  当然了,而今商税大举推行,南方特别是长江三角洲附近,对大明财政支持也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南方对北京背离势态,也会越来越严重。

  这就是经济中心,与政治中心的冲突。

  从这一点上来说,今后很长时间之内,南京留守这个职位,几乎是北京派在南京的首席代表,承担着监视江南钱粮财赋的重任。

  这个位置,今后越来越重要。

  说韩雍承担重任也不为过。

  面对这种区域发展不平衡造成的大明内部矛盾撕裂,朱祁镇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在尽量平衡南北经济发展的同时,加大对江南的管控程度。

  只是江南底子在哪里放着。

  朱祁镇即便再给北方行政性倾斜,也改变不了现状。甚至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大明经济高速发展,这种撕裂也就越严重。

  第一百四十一章 项忠的面试

  朱祁镇让韩雍离开之后。犹豫了一阵子,就派人请项忠过来了。

  他心中已经有了倾向,但是听一听项忠的意见。

  不过片刻项忠已经来了。

  项忠纵横宦海数十年,他二十一岁,在正统七年中进士,在从基层一步步的爬上来,用了近四十年的时间,终于到了距离文臣之首一步之遥的地步。

  如果说,他内心之中没有一丝丝的激动也是假的。

  只是他更明白,什么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越是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候,越是要谨慎。

  韩雍要罢相的风声,其实已经传了很长时间了,甚至韩雍也向项忠暗示过,他推荐过项忠。

  此刻皇帝见过韩雍,第一个见他,已经是很好的兆头了。

  他决计不愿意在这个最后关头失分了,故而深吸几口气之后,脸上又陷入古井无波的神色。

  这种最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几乎是每一个大臣的基本素质。

  朱祁镇见了项忠,双方行礼就不细说了。

  朱祁镇说道:“而今群议汹汹,朕不得已,只能让韩卿去首辅之位,只是首辅关系天下大事,不可有一日或缺。韩卿临去之时,推荐了先生。却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项忠说道:“不敢当,只是臣以为治国在于治吏,自从正统三十年来,陛下大兴新法于天下,废胥吏,改赋税。所作所为,必须依靠百官之力而行之。”

  “只是,百官怨声载道。臣以为君臣之间,乃是阴阳相辅也,此乃朝廷第一大事也。”

  朱祁镇说道:“怨声载道?何事如此?”

  朱祁镇还真不知道这一件事情。

  倒不是下面有意骗他。

  而是这对朱祁镇来说,是一个信息上的盲点。

  锦衣卫更接近军事情报方面,即便有民间的情报,但是对于官场的情报,却是隔了一层,至于东厂,虽然东厂更偏重于监视百官造反,谋逆这些大事,甚至有些贪污的官员,东厂也不都不是太在乎的。

  至于一些官场怨言,更是不会多管。

  大明官场上的信息,朱祁镇更多是通过奏疏,还有一些密折。

  但是大多数官员,都是报喜不报忧,更不要说大明的题本,要向从下面传到朱祁镇的手中,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手,很多都是公开的。

  而朱祁镇也不是雍正,虽然有密折制度,但是朱祁镇真正给予银章的,赋予密折特权的,也没有多少人。

  大多都是进入过内阁,还有就是在外领兵的大将。

  这些人也不过说官场上一些风言风语。

  项忠说道:“自从考成法之后,每每催逼,限期一考,动则扣除俸禄,消磨资历,更不要说变法以来,事务纷杂。千头万绪,又没有先例可以遵从,更是劳心劳力,这几年来,陛下或许没有注意过,各地衙门,不足六十者,亦纷纷致仕,实在是不堪重负。此其一也。”

  朱祁镇摸摸鼻子,他还真没有注意过。

  说起来,这也是朱祁镇的原因。

  或许有几分上从下效的意思。

  朱祁镇虽然不如太祖亲政,亲决大事,但是他抓大放小,具体行政由内阁处置。所以真正说起来,朱祁镇亲政之后,这几十年来,大小事务,从来是一件接着一件。前期还是以征战为主,地方上还算平靖。

  但是后期变法,有了考成法之后,更是不知道多少事情,让百官来做。

  这种做事的频率,对于朱祁镇印象之中的政府,并不觉得有多少事情。

  但是朱祁镇以后世行政效率来衡量的。已经让很多官员感觉承受不了。

  不过,朱祁镇心中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却没有改变的意思。怎么吃朝廷俸禄,就要为朝廷效力。

  又不是让他们来养老的。

  大明官场虽然事务繁多起来,但是总比不上后世九九六。

  项忠继续说道:“漠北大定以来,天下承平,百业兴旺,京城尤其是如此,臣登外城眺望,四方皆是屋舍,绵延无垠。诚乃盛世,自从罢兵以来,粮价数年都在二百五十文左右,甚至丰收之年,斗米十钱也有过。贞观开元不过如此。”

  朱祁镇听了项忠的夸奖,心中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听项忠话语一转,急转直下。说道:“然百业兴隆,京城之居,大为难也。”

  “六部官员每年不过百两,然京城一房舍,皆数千两也。有价且无市。衣食住行,皆比他城贵出数成。纵然朝廷将所有俸禄,都折算金银,京师小官,一家数口,不过糊口而已。”

  “然京城豪商,一掷万金,纸醉金迷。以至于而今有先立业,后为官的说法。唯有家中有产业,方可为官,否则难免贪污,为都察院所察。”

  “臣也看过刑部卷宗。诚有有负圣恩者,但也有不少,其情可悯。”

  “此其二也。”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这一件事情,他倒是知道。

  京城居,大不易,不仅仅是后世,在古代同样是这样的。

  而且这几十年来,大明经济的发展,让北京城变成更加繁华,但也同样让北京城越发大不易居。

  在此之前,北京城不过是一座大兵城而已,是围绕着皇宫,百官,军卫建立起来的,但是在朱祁镇的推动之下,北京成为与塞外相接的贸易中心,大量的交易都以北京城北的羊马市为中心。而京城以南却是以少府军工产业为核心的产业区。如是等等。

  北京城是货真价实的北方第一城的同时,也将北京城之中各种物资的价格推高了。

  当然了,如果细说的话,朱祁镇将俸禄全部折算成银币,将之前朝廷打折之后的俸禄全部补上了,很多官员并非不能在京师活下去。

  只是,大明士农工商,当官的明显比其他人在地位上高出不少。但是在收入之上反而比不上那些发家的商人,这是他们最为心理不平衡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果然如此。这一件事情不能拖下去了。”

  朱祁镇其实很早,就有为大明官员提高俸禄的想法了。

  只是善财难舍而已。

  毕竟,这种提升俸禄,可不是一次性开销,而是今后每年都要有的。

  看似不起眼,但是细细一算,一点也不少,甚至要比打一两场大仗所耗费的还多。

  “陛下,独具慧眼,一举废除胥吏制度。扫清天下,只是这些年来吏员待遇不低,而且有不少吏员有了官身,官场之中,颇有不平之意。”

  “此其三也。”

  朱祁镇听了,微微冷哼一声。

  在这一点上,朱祁镇是绝对不会退步的。

  不要说官场之中一些怨言了。朱祁镇一定要让吏选官成为大明取士正途之一。从来牵着越来越庞大的士大夫集团。

  为了这个目的,杀人都不惜,何况一点点怨气了。

  朱祁镇问道:“还有没有了?”

  项忠说道:“没有了,百官是陛下之臂膀,陛下欲为大事,就要注意此辈。不然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祁镇说道:“卿真知灼见,朕知道了。只是对于这些事情,卿有什么处置办法?”

  朱祁镇对于能提出问题的人,是很重视。毕竟,很多问题,如果不被提出来,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的。

  但是大明首辅所需要的人才,却不是一个能提出问题的官员,而是一个能解决问题的人。

  项忠如果仅仅能提出问题,那么大明首辅这个位置,朱祁镇重新斟酌一二了。

  而项忠自然不是这样的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烫手山芋

  项忠说道:“朝廷应该重订天下官吏俸禄,大明官吏之俸禄,乃是太祖皇帝所订,而今时过境迁,多有变动,已经到了不得不重新修订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

  他心中有几分看不上这个办法,说得好听,不过是加俸而已。

  说起来,天底下花钱的事情从来不是难事。

  项忠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心思,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订俸禄,不当大规模增加官员俸禄。因为这不能解决问题,今日一增,不过支持数十年,但是数十年之后,恐怕百官故态复萌,故而当以解决问题为主,而不是增加俸禄。”

  朱祁镇听了,说道:“哦?先生的意思是?”

  项忠说道:“首先,太祖所订的俸禄有些太低了。也要稍稍增加。”

  “其次,就是官方,太宗初建北京的时候,各府衙都是官房,免费供百官居住。而今这些官方或被权贵所占,或已经赏赐群臣,臣意当重新制定官房制度,安品阶给官员居住。”

  “其三,朝廷当从巡检司之中,挑选人员,为百官随从。免除官员自己雇佣百姓烦恼。”

  “其四,给予府县在每年增多的赋税之中,以比例划拨给地方府县,为公使钱。”

  “其五,陛下英明,这些致仕老臣,多以全俸终身,臣以为此为善政,当定为永例。”

  朱祁镇听了项忠的话。

  他感觉,如果按项忠的办法来做,或许这一段时间之内,会有一次大的开支,但是长久的开支,会压缩很多。

  说来也是朱祁镇想差了。

  朝廷手中的资源从来不少。不能光用钱来解决问题。

  首先是官方,一旦所有官员都有官房,对于很多小官来说,就减轻了很大的负担。而且以大明对官员的体面来说,这官方决计不会太寒酸。

  而且,朝廷能不能做到?

  自然是能的。

  虽然大明官府都在皇城附近,这些地方都寸土寸金的。但是很抱歉,整个北京城都是朝廷修建的,在皇城的附近,大明还有很多土地。

  或者是军队的驻地,或者是寺庙,等等。

  如果朝廷决心做这些事情,如果用钱来横量,非数百万两不可,但是实际上,朝廷不过是一道命令的事情。

  当然了,少不了得罪一些权贵。

  其次,就是按照官员品级给予仆役。

  这一项其实大明原来的官员待遇之中也是有的。不过是百姓的一项徭役而已。几乎是百姓免费来给官员当差。

  只是大明俸禄实在不高,在永乐年间很多官员就发现,他宁可自己做杂事,让这些百姓出一笔钱,就不用来了。

  虽然也没有几两银子。但是对于一些穷官来说,也是一个进项。

  所以,慢慢的也就演变成为折银了。

  朝廷官员随从什么的,都成为家仆。

  而今朝廷从巡检司之中挑选人员,成为官员的护卫。也算是一种保护,同样也规定了官员的排场。

  公使钱就是宋代的招待费用。

  不过在项忠的话语之中,公使钱更近于奖金。也就是说,朝廷官员如何做到好了,不仅仅有升官等奖励,还有可能直接发钱。

  当然了,公使钱也可以不直接奖励钱,就用公使钱转为其他的福利待遇等等。

  地方上是有一点的灵活性的。

  项忠的办法,其实就是尽量减少朝廷官员从入仕到致仕之中的花销。可以说,一旦当官,钱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很多待遇是用钱卖不到的。

  住官邸,守护都是巡检,出入有人跟随。等等。

  他们即便增加不多,但是如果每年都存起来,就如项忠一般,当官四十年致仕的话,也有几千两银子了。

  或许,几千两银子对于朝廷开支来说,根本不够一天花销。

  但是对一个致仕官员来说,足够他颐养天年了。

  朱祁镇这才高看项忠一眼。

  不得不承认韩雍所说的对。项忠对于基层,对于下层官员感受,是丘浚所不能及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感受到项忠另外一个用意。

  不是别的,就是树立自己的威信。

  项忠虽然在内阁之中时间不短,但是比起韩雍十年间树立起的威望,还是差了不少。项忠就想用这种给百官发福利的办法,来快速的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也算是一举两得。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有一件事情,朕想一并处理了,那就是诡寄之事?”

  项忠一听,眉头微微一紧,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大明开国之初,财政紧张,太祖皇帝的小农财政思想,觉得将赋税从地方上征收上来,然后再发给百官,根本是多此一举。

  还不如,直接给官员免税。

  这不就是省了中间的花销,也能给百姓减轻负担。

  于是,官员,生员就有了免税免役的名额。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很蠢的政策。

  几乎具体实行的时候,都是地方上都会将官员与生员所有土地都免税,如此一来,就有不少人,将土堆诡寄在官员生员的名下。

  这样一来。朝廷的财政就不可问了。

  在嘉靖年间,就有人发现,大明征税土地,比开国之初整整少了一半。都哪里去了?

  这个漏洞,朱祁镇早就想补了。

  只是事情要一步步的来,如果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而今朱祁镇感觉时机慢慢的成熟了。

  虽然而今看起来,大明内外都有问题,比如南洋的征战,比如内部藩王的南迁。但是实际上,这些问题,比得上当初也先直逼北京城下吗?

  自然是比不了的。

  土地第二轮清丈就要开始了。处于事实上的准备期了。

  朱祁镇感觉到,他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可能推行第三次清丈了。

  所以这一次清丈,他就要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藩王要南迁了,这些藩王的土地自然也细细清丈,将来是要纳税的。而废除免税政策,士大夫所占据的土地,自然也要交税了。

  项忠说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一个不好,就引得天下纷乱,臣以为当慎重为之。”

  朱祁镇说道:“项卿,朕记得你是江南嘉兴人?”

  项忠微微一顿,说道:“有劳陛下挂念,臣不胜感激。”

  朱祁镇说道:“你说,江南士绅会为了这一件事情造反吗?”

  项忠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不敢听。”

  朱祁镇轻轻一哼,说道:“既然如此,无非是其他方面多做补偿而已,朕宁可而今多加俸禄,也要将这个窟窿给补上。”

  如果说,朱祁镇江南之行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不是别的,就是认识了士大夫集团的软弱性。

  可以说,如果从偏学术的划分之中,士大夫集团是存在的。但是在实际政治之中,却是从来不存在的。

  因为地域,学术,以及其他各种观念的,所谓的士大夫集团,是无法联动的。

  既然士大夫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本质上是分裂的。那么朱祁镇还忌惮什么?朱祁镇的力量面对联合起来的士大夫集团,或许有些问题。但是单一压制某一个区域的士大夫集团,那么是满朝半江西的江西人。也是手到擒来。

  朱祁镇明白这一点,自然是内心之中平添了无数的勇气。也有了这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决心。

  项忠见朱祁镇如此坚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明知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也只能接下来了。

  否则项忠担心,他在这里前脚拒绝,后脚这个首辅位置就不是他的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项忠上位

  项忠反应并不慢。

  能进内阁之中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虽然他事先没有想到,朱祁镇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片刻之间,内心之中,就有了权变的办法。

  项忠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臣以为单单如此,是堵不住隐田的口子的,自古以来,就是国家大弊,即便没有免税之事,依然有贪鄙之人,不思为国家着想。即便是免除免税,也不过是治标之策。”

  朱祁镇知道项忠所言并没有什么错处。

  的确,在利益面前,很多人什么事情都敢做。

  朱祁镇即便是去除免税这个漏洞,也不过是让他们多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项忠察言观色说道:“陛下之意,臣是明白的,不过凡事都有谨慎为之,更何况关于如此大事,总要一步步的来,立一世之制,当存百世之心。而大明之大,东西南北各数万里,地不同,民情也不同,京官与地方官不一样,地方官与地方官也是不一样的。臣以为这一次确定俸禄制度,也应该秉承沿用百年之心,臣以为制定俸禄体制,应该分地分官,而且也将吏员计算在内,以免上下不均,内外失衡,同样也要考虑今后有所更易。”

  “同样也将陛下所提的事情,考虑进去。”

  “不当急于求成。”

  朱祁镇听了项忠的话,心中轻轻一笑,项忠所言没有道理吗?

  当时不是。

  但是朱祁镇却听出了项忠内心之中的真实声音,不过是拖而已。

  有足够的时间,项忠才能有更多的办法,将朱祁镇的意图贯彻下去。

  项忠对免除官员士绅免税待遇这一件事情上,并不存什么偏见。他家里固然是嘉兴望族,但是他已经官居大学士,也不在乎家里几亩土地,有什么收益了。

  而且江南一带,比起他们地方还有不同,那就是大量士绅参与商业活动,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征收商税,还遇到这么大反抗。

  大部分江南士绅虽然还爱好囤积土地,但是并不是想从土地上赚钱,而是一种本能的用来传家的产业而已。

  这一件事情虽然难,但是项忠却可以摆平身后的支持者。

  不同的经济政策,对不同地区的士绅是不一样的。

  江南富有,来钱的路子多,也不是一定要得这免税的好处。但是很多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如西北,情况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并不觉得项忠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朱祁镇岂能不知道?

  项忠真一口答应下来,朱祁镇反而有一点担心了。

  朱祁镇需要的是大臣,而不是奴才。

  虽然有时候大臣太有大臣体,为了心中的理念与朱祁镇打擂台,让朱祁镇感觉很难受,但是如果首辅对朱祁镇的任何命令,百依百顺,俯首听命。让朱祁镇更加警惕。

  朱祁镇自己都不保证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是正确的。当有自己对天下大事的判断,如果对朱祁镇无限度的服从。与一个奴才有什么两样。

  项忠不是不明白,这一次问对的重要性。但是他选择的是拖,而不是立即答应。

  朱祁镇岂能也明白,这么大的事情,关乎天下各地,真要雷厉风行的推行下去,不是不能推行,大大小小都要出一点乱子的。

  这是事务的必然。

  在古代中国,凡是关系到土地的事情,都不得不慎重,不能不慎重。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既然韩卿临去时候推荐了先生,朕也就将天下交托给先生了。”

  项忠听了,浑身一震,退后一步,说道:“臣不敢有负陛下,定然舍生忘死,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项忠此刻也有几分恍惚之意。

  内阁首辅,乃是人臣之首。执宰天下。谁不心动,项忠也不例外。

  此刻正式确定之后,饶是项忠的城府深沉,也有几分失态。

  只是朱祁镇的话,立即让他从这种失态之中拉了过来。

  朱祁镇说道:“韩卿说过三事,重新清丈,推行商税,南洋封建。都是当务之急,重订百官俸禄,自然当做,却可以放放,项卿作为首辅,要将心思放在这三件事情上面。”

  “这三件事情上面,项卿有什么想法吗?”

  项忠立即说道:“陛下,重新清丈,乃是朝廷固本培元之大事,重塑朝廷根基,乃是第一等之大事,不过已经清丈过一次,这一次只需御史督促,萧规曹随就行了。天下吏员都出学校,这一次清丈,要比上一次清丈容易多了,臣以为能在两年之内,清丈完毕。”

  “南洋封建之事,固然朝廷大事,不过此时关键不在朝廷,而在南洋,在于太子。内阁只是配合即可。”

  “至于推行商税,乃是朝廷开源节流之大事。只是赋税上的问题很多,单单推行商税,并不能概括一切,臣以为当为赋税整理。”

  朱祁镇听了,微微有些惊讶,说道:“哦,何为赋税整理?”

  清丈土地的事情,上一次清丈在十几年前,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年清丈的很多人不在了。

  比如清丈江南的寇深,早已亡故了。

  但是还有很多人都在,比如项忠清丈的时候,他已经是湖广巡抚了,很多事情都需要他配合,他可以说深度的参与进入清丈这一件事情。

  而如项忠这样的人,在大明官场之中,决计不算是少数。再加上吏员改革,这一次清丈,虽然同样是任务繁重。

  但是大明行政效率,提高了不少,在执行层面,也不是一件难事。

  唯一困难的是监督而已。

  上一次清丈的问题很大,朱祁镇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这一次朱祁镇要求更好,之前得过且过的问题,就不行了。

  而南洋封建,项忠所言的也不错,这个问题重心不在朝廷,朝廷不过协助移民。出钱而已。而且不是一下子出钱的,真正让这个政策能不能推行下去。

  是大明藩王们能不能在南洋站稳脚跟。

  在这个问题上,朝廷能做的事情并不是太多了。

  项忠说道:“陛下当政以来,不论是草原军兴,还是吏员改革,同时都在进行赋税改革,自从周忱开始,无不以多征赋税为要。”

  “当时的确是是救时之策,然非治天下之正道。”

  “国家以钱粮为血脉,这是不错,没有钱粮,则,何事都不可为。但是治国以理财为本,却是本末倒置。”

  “而今商税之额虽然没有没有尽数征收,但是估计,等商税全部征收齐之后,朝廷一年赋税可以超过前宋最高之时,即一亿两千万之数。”

  “此刻,朝廷赋税最大的问题,就不是征收不足,不够国家用度,而是朝廷征收太多,朝廷治国以民为主,不是以钱为主。”

  “无民则无国,从未听过无钱则无国。”

  “《论语》,曰:‘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而今陛下,揽九边之将士,为京营三军,带甲百万,天下之大,无可抗衡。可谓足兵。太仓谷物,四千万石,每年进出不尽。可供京师数岁之食,太仓,内库丰登,以至于出兵海外,耗资千万,而民不觉也,可以足食。”

  “然民生疾苦,陛下可曾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国强而民弱

  “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故患无所救。”

  “隋文帝聚天下之粮于各仓,而唐食之。前宋聚天下之财于汴京,而金用之。陛下不可不察。”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股怒气上涌,说道:“卿以为朕是亡国之君。”

  项忠说道:“臣不敢,陛下当宣德之末,国家粗安,外患横行,九边被敌,乃有猫儿庄之败,丧师十万,陛下承父祖之业,振天下之士气,十几年而逐瓦刺于下,令孛儿只斤家族为殿前之舞。古之明君所不能及也。”

  “然时过境迁,星移斗转,此一时,彼一时也。”

  “正统初,年入三千余万石,银不足千万之数,卫所崩溃,有入不敷出之势,陛下重立钱粮之制,令大军长驱万里,而民不乏用。修建驰道数万里,而百姓不觉困。只是而今陛下求金银何用?钱粮何用?”

  “国多一分,民少一分,国家富一分,小民穷一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先生以为何为小民,尔等士大夫吗?何不言,国家与士大夫共天下?朕亏待士大夫了。”

  项忠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欲以此罪臣,臣伏首受诛,死无怨也,只是在此之前,请听臣一言。”

  朱祁镇心中冷笑,暗道:“我是那种诛杀大臣的人吗?”朱祁镇大体上要维持君臣相得的面子。

  或者说是政治传统。

  毕竟,如果朝廷之上因为政见要争的你死我活,因为公事夹杂的私仇,很容易演变成为党争。

  所以,朱祁镇即便再生气,也没有以言语杀大臣的。

  最多是让他被生病而已。

  皇帝金口玉言,说你病了,你就要回家养一辈子的病。

  项忠说道:“陛下曾言,税赋征收,宁亏富人,不亏小民,宁亏江南,不亏西北,盖因,小民力弱,稍有波折,就流离失所,西北民弱,稍有负担,则百姓离散。”

  “然朝廷养兵要钱,养民要钱,之前有很多不得已而征收。而今朝廷富有,当做出调整。”

  “当免则免,当罢则罢。”

  朱祁镇听了,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太敏感了。

  原来项忠所说的是这个意思,而不是为士大夫说情。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这一轮轮的赋税征收,朱祁镇用了很多手段,尽量让这赋税不让下层百姓承担。

  真正在朱祁镇税收政策之中损失惨重的,就是士大夫们了。

  因为只有他们有钱。

  朱祁镇依旧摇摇头,说道:“卿的想法是好的,朝廷却是做不到的。先生常在地方也是知道,朝廷真要是有什么好事,是落在谁手中?”

  即便是后世国家贫困户补贴,还常常落不到贫困户手中,更不要说。这个时代。朱祁镇敢保证,即便是他有什么利好贫民的政策,也会被一些非贫民的人领走。

  项忠说道:“不当做,与不好做,是两件事情。臣担心上有所耗,下必从之,这么多年来,陛下屡次征收赋税,地方上多聚敛之臣。”

  “这样的情况,不能继续下去了,这些年朝廷赈灾还算得力,但是流民日生,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祁镇微微皱眉,不得不承认项忠所言是一个事实。

  这些年朱祁镇很多政策,也无法阻止流民的产生。

  朱祁镇之前,都将这些流民归到天灾之上。毕竟明代是天灾最多的时代之一。几乎每年都要赈灾。

  而每次天灾,都会产生流民。

  朱祁镇很早就开始迁徙灾民到东北地区,虽然规模上不算太大。

  但是如果仅仅是天灾,就能造成这么多的流民吗?

  朱祁镇心中不由反问自己。

  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对明代很多刻板印象,却让他不敢轻易改变现有的政策。

  比如明代很多税关定额不高,所以就有官员,只收取一季关税,其余都放开关卡,任百姓出行,以此搏清名。

  但是明之亡,却是因为财政上的饥渴症。

  朱祁镇不担心现在。

  以他留下的底子,够大明朝廷败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了。

  但是担心将来。

  项忠此刻也是后背被汗水打湿。

  毕竟在强势君主之前,抗言直谏也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不过,项忠这个想法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既然成为百官之首,手握天下权柄,就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与他渴望得到首辅之位,并不矛盾。

  官僚想得到权力,不过是贪恋权位,而政治家得到权力,而是想有所作为。如果不能有所作为的话,这种权力对政治家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

  项忠就是如此。

  朱祁镇善待大学士。

  虽然也有刻薄之处,但都是面子下面的,总体上来说,在很多大臣看来,在对待大臣的这方面,当今皇帝与仁宗皇帝有些类似。

  太宗皇帝对文官,其实从来不当回事。有用则用,没有用,就扔诏狱之中的都有。

  宣宗皇帝虽然也与儒臣合作,但是本质上与儒臣之间,是有些疏离的。

  而今当今,虽然也斥曹鼐等一批辅臣,但是大体上来说,只要成为大学士,皇帝都会留一分体面的。

  此刻,项忠见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立即趁热打铁说道:“陛下,臣不是想要一下子改弦易辙,否则臣就直接反对商税了。”

  “臣是当过亲民官的,知道很多赋税其实是沾了血的。臣的意思是,之前征收赋税,如盐税,海关税,都是粗犷,只要能征收上银子,也不在乎这银子是怎么来的。而今有些伤民太甚,害民太深的赋税,也能一一减免。”

  “臣不建议直接减免赋税,也不建议下拔钱粮。很多赋税可以以此为原则作出调整。”

  朱祁镇沉吟片刻,叹息一声,说道:“你是首辅,你按你的意思来吧,只要内阁通过了。朕也不会为难的,只是商税此事干系重大,朕有些担心。”

  项忠问弦音而知雅意,立即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身为首辅赋税的调整,臣来办,而商税的推行,因为专人负责,臣以为丘浚就不错。”

  朱祁镇点头,说道:“好。”

  项忠很识趣,立即与朱祁镇做了一个交换。商税推行这样的大事,就交给丘浚来办。项忠做的就是大明赋税的调整。

  可以说前者是很容易建立功业的,但是后者却不是那么容易出成绩的。

  不过,项忠的话也触动了朱祁镇。

  朱祁镇登基之后,外扫强敌,内变法度。说起来而今的大明绝对称得上国家富强,在国力上甚至比太祖之时要强上不少。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继续下去,朱祁镇要做的就是有更多的钱粮,更多精锐的士卒,更多领土。

  但是百姓过的如何?

  朱祁镇心中已经没有印象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初太皇太后所言的那种一家人没有裤子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从房顶上掉蜈蚣的土坯房。

  甚至朱祁镇一直坚定的信念,也有几分动摇。

  他一心要加入大航海时代,称霸世界,对百姓来说,这真是好事吗?

  不过,很快朱祁镇就将这个念头按住了。

  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

  他这一条路是绝对正确的。

  不过,他依旧准备项忠的权力,作为首辅。他的一些意见,朱祁镇还是尊重的。他甚至乐于让首辅提出一些政策。

  因为他也知道,他的后世子孙不可能如他一样提出很多政治思想。还不让给首辅权力,让首辅有更多的自有空间,如果出了问题,也是首辅承担。

  此刻的朱祁镇已经有几分厌倦政事了。

  第八卷 亢龙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