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得黑熔石, 又探明小石妖身世来历,这日一早,三人辞别了娲皇宫的澹台宫主、张监院和一众小道士, 要回同梧山去了。

  住在娲皇宫的这些日子,石妖常混迹在练武场, 看小道士们练拳舞剑,她话多又密, 还贪吃, 常去大殿里偷贡品, 吃得满地果皮。

  诸小道士对她嫌弃万分,如今要走了,竟还有点舍不得——练功的时候有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倒平添许多乐趣。

  小石妖也觉得这地方不错, 仅次于涤天宗戊定门, 只是大多时候吃素, 可能是因为穷。

  澹台宫主听闻小石妖本体是陨星碎片, 因她老趴在女娲像下睡觉,觉得她十分有灵性, 临走时送给她一尊小小的白玉女娲像。

  小石妖抱着女娲像随赫连筝一步三回头离去,飞舟渐渐升高,澹台老头和小道士们变成一个个黑黑的小点, 娲皇宫越来越远, 很快整个东极和不老山也看不见了。

  她悻悻回到房间,把女娲像供在床头,恭敬地拜了三拜。

  赫连筝倒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敬畏严肃, 小石妖自己也说不上来, 见女娲像, 她如小娃娃见老娘,再怎么调皮捣蛋,在神像面前也要装出一副乖巧模样。

  于是,自打房间里添了一尊女娲像,小石妖是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老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浑身不自在。

  她围着女娲像左看右看,最后想到一个好办法——把女娲像用布盖起来,面朝墙。

  “嘿嘿!这下你不就看不见我啦!”小石妖开心抚掌。

  赫连筝摇摇头,左右无事,拆了张梨花木书案,在甲板上忙活一下午,做了个小神台把女娲像供进去,手边没有香,便用安神的香薰铜炉代替。

  远离东极一带,飞舟连驶了三日,石妖终于再也闻不到那种熟悉又亲切的味道,她又开始做梦了。

  水上孤峰,峰顶一座白玉宫,上次只迈出一步就不慎掉下来,极速下落的过程中,周身燃起火焰,噼里啪啦烧得她那叫一个外酥里嫩。

  这次,却是发现自己站在了这座宫殿前的空地上。

  咦,她不是已经掉下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小石妖抓抓脑壳,难道说,这个梦反着来的?

  殿前植满了红玉珊瑚、白玉花草,小石妖低头看见自己的脚,陷在金沙里,她动动脚指头,抬头张望,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双手拢唇,小声:“有人么?”

  四下里静悄悄。

  她眼睛咕噜噜转一圈,慢慢地蹲下身子,爬到一丛红珊瑚后,跪地捞起裙摆,系成一个小兜,然后开始抓金沙。

  一把又一把,抓了大半兜,她忽地一抬头,看见身侧鲜艳的红珊瑚,金沙全部不要了,又试着把珊瑚从沙里拔起来。

  可红珊瑚太大了,假如被人发现的话,小树一样的红珊瑚抱起来完全遮挡了视线,看不见路,万一摔倒被人抓住怎么办。

  这只小石妖,是猴子掰苞谷掰一个丢一个,红珊瑚她又不要了,瞅准宫殿后面那颗高大的玉树,寻思找个地方爬上去摘几片叶子吧,叶子好拿。

  计划好路线,小石妖将要起身,适才还空静的大殿里忽地奔出许多人来,尽都是穿着云朵般飘逸纱裙的小仙娥。

  她们嚷嚷着:“不好啦,不好啦,神女又不见啦!”

  小石妖缩在红珊瑚后面不敢出来,想等这帮人散去,却等来许多穿银甲的高个汉子,他们手握银枪,鞋底子踩在白玉宫道上,吧嗒吧嗒一顿响,把宫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在许多许多条腿的缝隙间,小石妖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小石妖还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朱雀,听起来大概是一种鸟,不知道好不好吃。

  其实也不怎么熟,只是请她吃过一顿饭。不过也不能确定,她只是看见一片月白缠枝纹的袍子,觉得应该是她。

  那人身形被遮,袍角一闪而过,黑靴很快就迈进了大殿,很快,她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找,都给我去找,找不到大家一起死吧。”

  一起死?这么狠!

  这里看起来好危险喏,小石妖不敢偷东西了,她稍稍后退两步,失重感中骤然惊醒。

  梦里的事,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记起来,醒来她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石妖动动肩膀,没出什么汗,身上还算爽利,外头好像下雨了,沙沙的一片响。

  赫连筝不在身边,小石妖难受地揉揉心口,下地,本能来到女娲像面前,鼻子凑到香炉前。

  她好像饿狗闻见了肉骨头,鼻孔对着香炉孔,长长地吸气,一连吸了几大口,身体那种乏燥的感觉终于平复。

  可小铜炉里点的是安神香,她吸得晕晕乎乎,又开始犯困,回到床上继续躺着睡觉了。

  之后几天都没有再做梦。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飞舟外有避雨的法阵,像个椭圆的鸡蛋壳把船包起来,雨落在上头,噼里啪啦溅起许多小水花,四壁雨丝连成流淌的水幕,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小石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她对于四季、天气的一切变化都感到新奇,专程把自己的小席子拖出来,躺在甲板上看雨。

  只有雨,没有雷,妙绝。

  赫连筝在写婚礼宴请宾客的名单,涤天宗立派几千年,根基深厚,赫连氏执掌门派也有约千年,各大门派、道观、城、堡,不管来不来,请柬总得送到。

  还有各路地仙、散人、道人等。

  赫连筝伏案一个多时辰,写得头晕眼花,将要搁下笔歇息,石妖奔来,拉起她胳膊就往外走,“快来!快来!”

  “怎么了。”赫连筝随她一道出去,石妖拉着她站到船艉,横臂一指前方,“看!”

  乌云的缝隙里透出一片薄金,金光洒落大地,此时雨歇雾散,见山苍翠,河蜿蜒,天地间一个巨大的圆,七彩的颜色,外圈散发白亮的光晕。

  “是虹。”赫连筝轻声道。

  “虹!”小石妖一把抱住她,“好漂亮的虹!”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石妖没有见过这样的虹,“我以前看到的,都只有半个!这么圆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呢!”

  赫连筝掌心轻抚她发顶,“原来你叫我来,是看虹。”

  “对呀。”她仰脸问:“好不好看?”

  赫连筝自然应好,挥手撤去飞舟外的结界,使她看得更清楚些。

  风瞬间大起来了,有细碎的雨扑在面颊,小石妖缩着肩膀躲进她怀里,“哈哈,好凉快呀!”

  长发飘飞,衣袂翻卷,广袖盈风,赫连筝站得笔直,小石妖抱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心口,迎着风,看虹慢慢消失在天地间。

  许久,小石妖仍是意犹未尽,“真好看,如果不是你带我飞到天上,我肯定看不见这么好看的虹。”

  回去的路,赫连筝特地绕了个弯子,就是想让她看看不同的风景,小石妖回想一路经过,心口情绪鼓胀,什么东西满满登登将要溢出来。

  她说不清楚,只是眼眶里有泪花在打转,“赫连筝,你对我真好。”

  赫连筝展开双臂,大袖子把她包起来,“冷不冷?”

  石妖踮脚,在她面颊轻轻落下一个吻,小嘴抿着,半天说:“我准你抠了。”

  赫连筝失笑,“我对你好,不是为了……”她说不出那个字来,又叮嘱她:“回去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在外人面前说这个字。”

  石妖装不懂,“哪个字?”

  赫连筝知道她是故意作对,“你心里知道。”

  石妖又说回前话,“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对我好嘛,我不知道怎么回报你,既然你那么喜欢抠我,我就勉为其难让你抠一下好了。”

  赫连筝:“……”

  石妖发顶蹭蹭她下巴,“你说话!”

  赫连筝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吸气道:“受宠若惊。”

  玄霄远远看着抱着一起的两个人,酸溜溜地走开了。

  他躺在房里歇息,听那石妖嚷嚷说有什么彩色的大圈圈,猜测也许是虹,想出来看,结果虹没看到,看到这一幕。

  真晦气。

  暂时的雨过天晴,乌云重新笼罩大地,绵绵密密下起小雨,赫连筝拥着她在船艉又站了会儿,雨势渐大,踩不得已返回房间。

  到了晚上,浑身都洗得滑溜溜香喷喷,小石妖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盛情邀请赫连筝来抠。

  赫连筝俯身,两只手按住她的膝盖,并拢,“待到成婚那日吧。”

  赫连筝规矩地躺下,莲灯的幽光隔着纱帐投来,为她侧脸渡上一层温柔的轮廓,小石妖伸出手指,点在她眉心,从她高直的鼻梁一路划到嘴唇。

  “你长得其实蛮好看的。”小石妖爬上来亲了亲她的嘴唇,“只是比我差点。”

  赫连筝笑,“嗯”一声,翻个身,搂住她的腰把她按进怀里,开始细细地吻她。赫连筝清醒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共处这些时日,也渐渐掌握了些接吻的技巧,小石妖很快就被她亲得迷迷糊糊,情不自禁哼哼呜呜。

  “别叫。”赫连筝见好就收,不再继续。

  如果朱雀在这里的话,怕是头发都要气得根根立起来了——赫连筝!庙里的老和尚都没你能忍,你干脆改名叫赫连忍算了!

  赫连筝心中自有计较,她自以为不是纵欲之人,那日只是被奸人所害,不慎着了道。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怎么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既已有过肌肤之亲,以她的人品,当然不会对那石妖始乱终弃,何况她本就十分心悦她,是以事发后清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成婚。

  既要成婚,那事还是得等到新婚夜再做,给彼此保留一些神秘感,也表示尊敬。

  赫连筝双手交握置于小腹,表情平和,如老僧入定,小石妖眯眼思量,随后道:“你不愿意抠,是不是因为抠不进去啊,你来嘛,这次我放开给你抠。”

  赫连筝把她扒拉下来,“说了等到成婚。”

  “好吧。”小石妖也不再坚持,她巴不得她不抠。

  小石妖趴在她胸口画圈圈,捏她的面团团玩,“我知道,你们人都是要等成亲那天才抠嘛,不像飞禽走兽,我知道的,一只母猫,可以同时跟好几只公猫……”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件事来,困惑道:“阿筝啊,你为什么没有那个东西呢?”说着手伸下去,“那里是平的耶。”

  赫连筝腰一折,朝后躲去,捏住她手腕,“做什么!”

  小石妖一时糊涂,忘记她跟自己一样是个女人,豁然开朗道:“怪不得你只会抠,原来是没长。”

  堂堂涤天宗少宗主,竟然是个残疾,真可怜。

  她体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保密,不告诉别人。”

  赫连筝无言以对,随后想到什么,“你见过别的男人?除岚小召外,还是你被欺负了?”

  “见过啊。”石妖坦荡荡,“我住在李家村山上石洞的时候,有一次我下山去村里找东西吃,翻墙进了一户人家,看到有个猎户在院子里洗澡。”

  赫连筝:“嗯?”她眉毛拧起来了。

  石妖继续道:“我跟他说,我拿两个馒头哦,他说你拿吧,我拿了要走,他又问我,是不是住在山上那个女妖精,我说是呀,他就问我要不要吸他的精气。”

  赫连筝当即老和尚变女魔头,“乡野村夫!恬不知耻!下流!”

  石妖无所谓摆摆手,“我说我不吸,我都不修炼的,然后我就走了。”

  赫连筝恍然意识到,她确实是从不曾打坐修炼,也不吸取日月精华。也亏得她不思进取,整日好吃懒做。

  不过这石妖看人,应当跟看路边的猫狗无甚区别,穿不穿衣裳,长没长物件,没什么差别,否则她怎么会连男女都分不清。

  这石妖脑子也是真转得快,又说:“你给我一个小玉佩吧,我就不告诉别人了。”

  赫连筝:“告诉别人什么?”

  石妖:“你没长那个。”

  赫连筝:“你还学会要挟人了?”

  她说:“那你给不给。”

  赫连筝闭眼,深深地吸气,也懒得解释,墟鼎里摸出来一块打发她。

  拿了赶紧走,一边玩去。

  回到涤天宗已经是五日后,飞舟上不好睡,石妖一落地就去泡灵泉,泡完裹着被子补觉。

  赫连筝亲自跑了一趟酉乾门,用一块黑熔石,换一只顶阶的储物手镯,要好看,结实耐用,空间有分类,还要可追踪。

  “最好是丢了能自己长腿走回来。”赫连筝异想天开道。

  酉乾门方长老道:“你在想屁吃。”

  随后,赫连筝调转脚步前往会仙峰,想同爹商议一下与那石妖的婚事,走到一半,她折回来,觉得爹肯定不会同意,去了也是白费口舌。

  那该如何是好,成婚这样的大事,总得经过长辈,要让他出钱请客人们吃席的呀。

  不过赫连筝很快就有了主意。

  隔日,她带着石妖先去膳堂吃了顿好的,才牵着她来到天河瀑上方的一座小亭。

  亭子建在高山上,下方天河水如缎,滔滔奔涌,声若春雷,白浪翻滚着飞流直下,旁边分出条支流,成一股小溪往东南方向流去。

  赫连筝带着她在亭子里看了会儿风景,又下到溪水里玩,陪她摸石头。

  石妖找到一块像小船的石头,又找到一块鸡心形状的石头,赫连筝接过来洗干净,收入墟鼎。

  趁着她心情好,赫连筝状似漫不经心道:“玩个差不多,你随我一道去见父亲,请求他答应我们的婚事吧。”

  一听要见那老头,石妖登时垮脸,“不去。”

  赫连筝早有准备:“难道你不要礼物了?”

  “什么礼物?”她直起腰,手背贴贴额头的汗,“是聘礼么,那你直接给我不就好啦。”

  赫连筝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非也。”

  “你也知道,按照人族的规矩呢,成婚是要请客吃饭,对吧。发了请柬,客人来吃饭,道贺必然不会空着手,不仅要交礼金,还得准备礼物。”

  赫连筝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来自东海的鲛人一族,依附我宗,少宗主成婚,他们当然要来,不仅要来,还得带礼物,众所周知,东海盛产珊瑚、珍珠、夜明珠,还有鲛绡。”

  “极寒之地北宫氏,有千年寒玉和冰晶石;南疆,有精巧的银饰和琥珀;塔陀山,有红水晶和缠丝玛瑙……”

  “他们送礼啊,都是送一些本地的特产,这些东西听起来很不得了,其实在当地,算不上什么珍物。就好比涤天宗有吃不完的粮食,送礼也是送灵谷灵果一类,但粮食在一些耕荒地区,却比宝石更加珍贵。”

  “所以呀。”赫连筝总结道:“你与我成婚,必然会收到许多来自各地的珍稀宝石、美玉,这些东西,你是不是听都没听过?”

  小石妖样子呆呆的,“你说的那些东西,比小玉佩还要好看么?”

  赫连筝:“当然,不仅好看,还颜色丰富,材质各不同,有些还会发光呢,无需注入灵气,自己就能发光哦!”

  石妖莫名激动,两手往胸前一顿捞,“我想要啊!都是送给我的么?送给我送给我!”

  赫连筝:“当然。”

  石妖扑进她怀里,两眼亮得像星星,“我要成婚,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拿到那些好宝贝!”

  赫连筝与她附耳窃窃,小石妖听得认真,不时应好。

  随后,赫连筝牵起她的手,水遁至会仙峰,进门前,捏捏她小手,“都记住了么?”

  石妖点头如捣蒜:“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