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化作泡影消散, 赫连筝唇际还停留着那股温润的触感。

  这一击,如火苗在纸张上舔舐出破洞,纸页不断翻卷, 缺口越来越大,月光、流水、树影皆化为尘埃。

  幻境破了, 赫连筝撑着剑起身,怀中最后一点余温消散。

  她周身分明洁净干爽, 却感觉被池水浸泡过的皮肤痛痒直钻到心里去。

  还是中招了, 灵泉水有问题, 怪她心志不坚。

  赫连筝原地盘膝而坐,运动调息,试图将毒素逼出。

  她服下一颗解毒的丹药,丹药苦涩, 很快身上不适感减弱了许多, 她睁开眼, 下意识舔过唇角, 却意外尝到一丝甜蜜。

  甜?

  赫连筝心里咯噔一下,糟了!

  池水停留在皮肤带来的刺痛只是假象, 真正致命的是水中那个缠绵的吻,她运动调息时,牵动周身经脉, 已将毒素带到全身。

  骨缝里好像爬满了小虫子, 瘙痒难耐。

  这时耳边轰然一声巨响,赫连筝蓦地睁大双眼,雪蛟剑清光映出脚下微微泛红的土壤, 她已经回到东郊外那片小树林。

  幻境破了。

  “少主, 你没事吧?”玄霄赶忙上前将她搀扶起。

  赫连筝回望:“你也遭遇了幻境么?”

  “什么幻境?”玄霄显然是没有, 只道:“刚才你突然就不见,雾很快就散去,我跟他那家伙已经打了好几个来回了。”

  玄霄没有遭遇幻境,只针对她一个人,为什么?还是因为她道心不稳?

  不待细想,那大汉又一击袭来,玄霄张开双臂,周身泛起金光,咬牙替她生扛。

  那一掌如有实质,打在他铸金般的后背,霎时火花四溅。

  大汉远远站在树林边缘,不时一掌击出,十分游刃有余。玄霄必须得看护着被幻境所困的赫连筝,已经连挨了七八下。

  好在他本就是武修,精通炼体之术,后背只隐隐透出一点血迹,伤势并不严重。

  “少主你可算醒来了。”玄霄憋屈死,“你一直晕着,我都没办法去跟那家伙干仗,尽挨揍了。”

  赫连筝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按在他肩头,他如钢铁般泛金的身躯立即又覆上一层白色的霜冻。

  玄霄了然,起身,化为流光窜出,所经之处地面皆冻结成冰。

  赫连筝垂首,袍袖挥过,膝上显出一把玉筝,长五寸,宽一寸二尺,二十一弦,根根似银刀。

  她抬手拨动筝弦,迭迭琴音幻化为无数指长的冰锥击出。

  武修肉搏,拼的是力量,这大汉是难得一见的内外兼修,玄霄同他战在一处,身量虽不如他魁梧,胜在灵活,又有水法附魔,也算弥补了术法的短板,两人一时难分胜负。

  可玄霄总觉得,这人好像还是没有使出全力,霜雪覆上他的四肢关节,却无法穿透他的皮肤冻结,他身量看似笨重,然而每一步都稳扎稳打。

  基础扎实,又似身经百战,身上不时浮现出黑灰色蛇一样光滑的鳞纹。

  这样的高手,在修界必然能排得上名号,更何况是内外兼修。可是玄霄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他是谁,他们又因何招惹到了他?

  如果说,此人跟那石妖是一伙,为取少主仙心,那以他的实力,完全足够了,少主被困幻境时完全可以趁虚而入。

  他又为何处处留手。

  玄霄想不通,当下也容不得他细想,身后千万只冰锥呼啸而来,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特意避开玄霄,调转锥刃直指那大汉。

  大汉不得不分神应对,大喝一声,皮肤泛起银灰色金属光泽,冰锥根根像打在铁板上,发出清晰的碎裂声。

  玄霄趁机一拳击出,如一口铜钟撞去,打得他后退数丈,土路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创伤。

  赫连筝疾疾扫弦,不闻曲声,却见冰锥裹挟着刺骨的寒冰之力,一波又一波,铺天盖地。

  冰锥落地化水,流水攀上那大汉双足、膝盖,像嗜血的蚂蟥紧紧攀附。

  赫连筝再一扫弦,水凝成冰,大汉脚下一滞,玄霄照他胸口连续击出数拳,火花迸飞,声若金石。

  那大汉单手撑地,滑出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他刚毅的面庞浮现出一丝讶异,显然许久没有给人这样狠揍过了。

  玄霄越战越勇,双拳相击,发出锵然两声脆响。

  赫连筝却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她身上时而冷时而热,接连弹错了三个音,冰锥之力急速衰减。

  玄霄察觉到她的异样,喊了声少主,赫连筝咬破舌尖,疼痛换得片刻清醒,筝弦拨出条条状若无物的雨丝,雨丝根根连接成线,交错成一张大网。

  玄霄疾奔回她身边,雨网所到之处,白光乍现,簌簌一阵细响,巨石被割裂成碎块,树木花草如被乱刀砍过。

  那大汉运起全身功力抵挡,他最为强悍的肉身也被割裂出道道深可见指的血痕。

  伤处鲜血奔涌而出,那大汉霎时成了个血人,他不再恋战,转身逃向树林。

  赫连筝挥袖收起玉筝,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城东郊一场搏命的恶战,城南并蒂阁却是美酒佳人,靡音阵阵。

  高台上美人乘风而来,丝带飘飞,她反弹琵琶,一曲仙音袅袅,似天女下凡,漫天粉白花瓣飘飘扬扬如落雪。

  小石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等了半天不见变成糖果,又凑到鼻尖下面闻。

  她捏着这片花瓣,胳膊肘捅捅朱雀,“怎么不变糖果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

  朱雀横臂一指,“叫你看美人,你就知道糖果。”

  “看见了呀。”石妖继续捅她,“没有糖果了。”

  朱雀耐着性子,“你不觉得她很美么?”

  石妖一愣,抬头看看美人,又看看朱雀,真诚发问:“她比我还美么?”

  “额——”朱雀哑口,仔细端详她一阵,这小鼻子小脸的,真是俏,她老实回答:“那还是你美。”

  你是开天辟地第一美。

  “那不就完了。”小石妖得意洋洋拍胸脯,“本大王就是最美的,她又没有我好看,我做什么看她。”

  石妖身侧一众美娇娘不由得哄笑,把她左瞧由瞧,再望向台上的花魁娘子,还真是不如她灵动可爱。

  她们再次把她包围,娇声软语,都想把她哄到自己房里去。

  小石妖“嘿嘿”笑,“不要急嘛,等我吃饱先。”

  “可是你都吃了好几个猪肘子了。”

  “就是就是,这猪肘子哪有我好吃,来吃我吧。”

  “吃我吃我,哪里都给你吃,吃个遍。”

  “换我吃你也行,保证让你舒舒服服,流连忘返。”

  石妖连连摇头,“我不吃人,我是好妖怪。”

  众人哄笑,乖乖宝宝啊,姐姐真是香死你了。

  美人舞罢,台下人开始竞价,有人一掷千金,拍出两万上品灵石,小石妖循声望去,见是一头戴幕离的黑衣女子,携两名侍从坐在角落沉默饮酒。

  “真有钱。”小石妖感慨。

  朱雀凑到她耳边,笑眯眯说:“待会儿我带你上去,看看她们怎么玩。”

  “玩什么?”石妖不解。

  “去了你就知道。”朱雀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不多时,龟公果然将那黑衣女子引上楼去,朱雀挥手驱散了周围一群莺莺燕燕,也攥住石妖手腕上楼。

  一路上又不知被抛了多少香帕,香粉味刺鼻,石妖连打了三个喷嚏,穿过回廊,两人身形渐渐变得透明,朱雀食指竖在唇上,小石妖点点头,表示不会出声。

  二人隐去了身形,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走廊尽头一个房间。

  朱雀轻轻推开门,牵着石妖走进去,又合拢门,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二人堂而皇之绕过屏风进入外间。

  隔着白色珠帘,瞧见黑衣女子端坐在桌边,花魁娘子手臂搭在她肩膀,同她轻声软语说着话,那黑衣女子却始终不为所动。

  朱雀小声:“装矜持。”

  小石妖点点头,却半懂不懂。

  朱雀看她一脸天真,无奈摇摇头,这法子虽然下作了些,也实属无奈之举。

  死不开窍的小石妖,等她自己醒悟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那丫头也真是能忍,日日与她同榻而眠还能忍住不乱性,是不是不行啊?

  朱雀牵了石妖躲在珠帘后看,那黑衣女子起先还绷着脸,不说话,也不动,花魁娘子撩开她的幕离,柔弱无骨依在她怀里,吻住她的嘴唇,她渐渐有些把持不住。

  可是黑衣女子很快又把花魁娘子推开了,说什么只是欣赏她的才情,不是那种庸俗的人。

  朱雀直翻白眼,与那石妖附耳:“道貌岸然。”

  小石妖点头如捣蒜,这个成语她知道,用来形容赫连筝再准确不过了。

  咦,说到赫连筝,怎么这么久还不来找她,石妖回头张望,想出去寻,朱雀揪了一下她胳膊肉,提醒她回神。

  珠帘内二人不知怎地,抱在一起扭成麻花,已经粘黏得牢不可分了。

  赫连筝马上被抛之脑后,小石妖瞪大眼睛,生怕错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朱雀趁着二人吻得难分难舍时,掀开珠帘,带着石妖走进里间。

  也不知朱雀用的什么法子,两人都靠得这么近了,那黑衣女子看起来也是有些修为的,竟然丝毫都未察觉。

  花魁娘子连声唉叫,黑衣女子动作渐渐粗暴起来,“撕拉”一声,花魁娘子身上衣衫被扯成布片,黑衣女子随手往外一抛,正挂在小石妖探出的脑袋上。

  朱雀飞快给她扯下来,榻上二人只看到那片破布半空中滞了一瞬,才悠然飘落在地。

  二人并未起疑,再次扭成麻花。

  小石妖终于看懂她们在做什么,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脖子继续往前伸,恨不得趴到床上去看。

  朱雀死死拉住她,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让她站在圈里,不准往外迈出一步。

  随后,朱雀食指伸出,虚空中一戳,好像有什么东西“啪”地碎了。

  城东郊的赫连筝立即感觉到石妖的方位,她饶知中计,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只得强撑着起身去寻。

  并蒂阁,石妖看得入神,身边朱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她趁榻上两人翻滚,爬上了床,蹲在床尾,果然很快那黑衣女子放下了纱帐。

  小石妖心中庆幸不已,还好她跑得快,不然就看不见呢。

  朱雀离开,隐身术法很快就失去了作用,床尾出现了一双穿着绣鞋的小脚和一片粉白的裙摆。

  榻上二人纵情云雨,一无所觉,小石妖眼睛瞪得铜铃大,这可比书上画的带劲多了,两个肉长条床上直扑腾,还叫唤,“呜呜嗷嗷啊啊”,高低起伏,持续不绝。

  然不消半刻钟,房中忽然一声轰响。

  赫连筝破窗而来,一把撩开纱帐,榻上二人僵住,赫连筝一眼看到蹲在床尾,两手搁在膝头眼睛瞪得大大圆圆的小石妖。

  “啊——”

  花魁娘子大叫一声,终于发现了床上多出个人,她攥紧被子连连往后缩,黑衣女子也是大骇,“你是谁?”

  “你给我出来!!”赫连筝浑身血都冲到了脑门,她快要气死了!

  她身后玄霄飞快转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黑衣女子大怒,“你们是谁?!”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黑衣女子右手虚空中一握,一柄细长的黑剑显于掌心,剑上寒芒杀意毕露,直刺向石妖。

  赫连筝雪蛟剑刺出,挡下她一击,黑衣女子猛地转头,认出她剑势,“赫连筝?”

  赫连筝定睛一看,段家堡堡主长女,段明殊。

  “你认错人了!”赫连筝偏头躲过她黑剑,扑到榻上,抓了那石妖调头就要走。

  门外段明殊的两名侍从冲进房间,这两个穿了衣裳的玄霄倒是能对付,房间里赫连筝抓着石妖,段明殊剑下左躲右闪。

  “香蕉你个巴拉的,赫连筝,你臭不要脸!”

  赫连筝视线将她从上到下一扫,“你觉得自己现在很体面?”

  段明殊更怒,咔咔又是两剑。

  赫连筝城外一场恶战,体力消耗过大,又身中奇毒,还得护着这只闯祸的石妖,当然不是她的对手。

  段明殊气极,不顾自身光果,举剑砍来砍去,房子桌椅摆设俱碎。

  小石妖被赫连筝面团子似丢过来丢过去,只觉眼前一片雪白,凶波荡漾,她喃喃:“好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赫连筝弯腰躲避横来锋锐的剑风时,伸手在段明殊白花花的屁股蛋上掐了一把。

  段明殊顿时呆若木鸡。

  赫连筝趁机丢下一个水球将她漂浮起,带着石妖飞身掠走。

  玄霄也不再恋战,紧随其后,跳窗逃跑。

  水泡破裂,段明殊屁股蛋结结实实砸在地面,她一声怒喝响彻云霄,“赫连筝,你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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