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历史军事>阳光大秦【完结】>第一百章 ‘恩师’的礼物?(下)

  “哼哼……”

  “哥哥,他在对你说话啊,好可爱!”

  草儿惊喜万分地看到哥哥将手伸进了熊猫的脖子下面,还挠了两下,那家伙似乎很舒服,居然眯起眼睛哼哼起来,连铜钱都顾不上吃了。

  我也要!可怜的哼哼就这样被上下其手了,草儿很过分,挠了两下哼哼的脖子后,发现它很友好,就大起胆子来,轻轻搂住哼哼,在它的脑袋上狠狠亲了一口。

  “哼哼……”

  哼哼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望着草儿,像是在笑。

  “真是吉祥之兽啊,恭喜公大夫……”白家族人松了口气,一个个笑了起来,白迟瞪眼望着哼哼,虽然还是很心疼,却不是很仇恨这个家伙了。

  “原来你叫哼哼。”

  白栋不露声色地展开手掌,掌心中有一个小小的竹管,取出管中的帛书,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小字—‘貔貅名叫哼哼,小子,不许随便为它改名!师傅想问问你,如此异兽,你可曾在为师的梦中见过?”

  白栋笑了,没想到自己与便宜师傅的第一次接触居然是通过这种方式。

  昨天守卫栎阳的士兵才看到国使大人回城,今天好消息就传遍了老秦,秦魏和谈成了!两国划河西而治,承诺二十年内不动刀兵!不求二十年,有个十年就值得大家歌舞庆祝了,人人都像是松了口气,感觉无比的轻松。老秦国这些年太累了。

  最会作曲填词的女闾大方创造了最动人的歌谣,白公大夫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歌曲的主角。他的事迹开始被万人传唱。今天是国夫人的寿日,栎阳城内外变作了鲜花的海洋。老秦主水德,原本是没有这许多鲜艳颜色的,不过歌谣中唱了,白公大夫会见那个什么卫鞅的时候,就是在布满鲜花的越家小楼折服对方、为殿前之辩奠定下了必胜的基础,遥想公大夫长袖高冠,风度翩然,出口珠玑,立时令卫鞅折服的潇洒荣姿。醉倒了多少春心萌动的大姑娘?一双双美目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穿过了一百坛老酸醋定在了那个美人儿身上,她叫苦酒?什么苦酒啊,根本就是美酒吧?

  苦酒今天像往常一样美丽,而且还特别精神,明眸皓齿,粉面略施脂粉,身后是一溜儿排开的少年男女。这是‘文华超市’的雇员们,个个站得笔直,少年们深衣落落。一水儿的丝白头巾,少女们穿着最新式的裙襦,都是齐国最新流行的样式,除了品质不比真正的贵族服饰。一针一线都见功夫,透着整洁精神!

  这帮苦孩子现在都像是脱胎换骨,腰杆儿挺得笔直。眼神湛定有力,苦酒姐说了。今后文华超市将是整个栎阳、整个老秦、乃至整个天下最出名的商铺,他们都会成为最成功的人。因为文华超市的主人就是咱老秦最年轻、最有才华、最得人望的白公大夫,说起白公大夫的时候,苦酒姐连眼睫毛都在歌唱呢,这是为了公大夫麽?一定是的!

  火盆中燃烧的竹节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老秦人在齐声歌唱,看看天色,快是君上与国夫人走出栎华宫与民同乐的时候了,老戎狄们是最兴奋的,他们挥舞着长长的袖子,捧起浓香的马奶,牵引着最健康的小马驹儿,据说着都是献给国夫人的礼物;贵族大臣们也早早等候在街路上,只等传说中的祥瑞神兽出现,然后献上最诚挚的敬词。在苦酒看来,这些热闹的场面、喧嚣而兴奋的人们,所有的歌声与欢笑,都是属于先生的,先生说了,国夫人寿日过后,就是文华超市开张的日子,白家出产的墨香将充满这个国家,白家的新式毛笔会出现在每一位士大夫的桌案上。苦酒等得好焦急啊,因为这是先生的成功,也是她的成功,昔日那个可怜的歌女太需要成功了。

  城门处忽然传来欢呼声,苦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车上的先生,车上还有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家伙,好大的两个黑眼圈儿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祥瑞之兽貔貅麽?这两日忙着准备文华超市开张的事情,就没抽出时间去先生家里,连课都断了两天,整日就听去过的李大哥在耳边夸耀,说那貔貅性子如何温和,与人如何亲热,就是有个爱吃铜铁的毛病,养它花费颇多,心里好奇着呢,不觉看这神兽的目光比先生还多了几分。

  哼哼今天的样子很滑稽,身上披了许多彩色带子,据说这是国君接见祥兽的礼仪,天气很热,哼哼的毛很长,这让它非常非常的不习惯;屁股下是一个烧制精美的细陶盘子,景监送这东西来的时候连白栋都看着新鲜,完全没想到以这个时代的烧制工艺居然还能烧出这样大的盘子来?垫在哼哼屁股下,是防备它随时会方便麽?很想笑,因为怎么看哼哼怎么像是一只装盘的烤小猪。

  哼哼太郁闷了,它是个不会拒绝人的好孩子,而且这家人还管吃管喝,会很轻柔地抚摸它的脖子,让它非常开心,那个香香的小姑娘总是爱亲它,一天能亲八次,他也从不会拒绝;身为一只性情温驯的熊猫,它认为自己应该很乖很听话,可身上挂得那些花花绿绿的带子是做什么用的?马车它坐过,颠啊颠的其实很舒服,可为啥要弄一个圆圆的东西放在屁股下呢?硌得真难受。还有那些陌生人,一个个笑嘻嘻地走过来,在它身上东摸一把西摸一把的,要不是主人在不停的安慰它,好脾气的哼哼也要发疯了。

  白栋对熊猫很有一套,每天除了让哼哼尽情的吃铜钱,还在引导它吃老秦产的竹子,毕竟这东西要便宜多了,虽然用来做笔差了些,喂熊猫还是可以的。清香的竹子让哼哼很舒服,就像吃够了大鱼大肉的人类也会喜欢蔬菜一样,白栋的细心体贴让它开始认同这个主人,就像曾经认同古里古怪的前主人一样。

  “呵呵,白公大夫果是有大福泽之人,貔貅乃上古神兽,居然也会因你而来,真是要恭喜啊?”

  说话的是杜挚,以老甘龙为首的一帮士大夫都跑来摸哼哼,据传这会带来福泽财运。唯独他没有走过来骚扰哼哼,说完了场面话,笑着附在白栋耳边道:“杜某向来视白公大夫为天下第一知己,公大夫做了偌大的生意,莫非能够想到恩师,就想不到杜某了麽?”

  “呵呵,左司空说笑了,白某正有一事要与左司空商议,就是太忙啊。今天正好遇上,来来来……我想要找一块地方,最好是秘密安全,附近有树木植被,有水流,不会引人注意的,还不能距离白家庄过远,听说左司空是老秦的活地图,这就要向你请教了。”

  前几日收到杜家补送的贺仪时白栋就笑了,杜挚真小人也。不过满朝文武都看不出自己的心思,偏他嗅出了与众不同的味道,这也是个人才,有时小人比君子更为好用。

  赢连夫妻的车架还未到,坐在哼哼身旁真是烦透了,古人就是迷信,这个摸那个揉的,眼前到处是手,让这帮人摸哼哼去吧,刚好将杜挚拉到一旁,算计着用一用这个出名的吝啬小人。

  “呵呵,只怕是公大夫又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要弄出来了吧?你是找对人了,这样的地方当真有一处,而且就是杜某的产业,公大夫要用只管拿去就是。”

  “哦?你老杜是出了名的算计深沉,你会有这么好?”

  “哈哈,知我者公大夫也,杜某正要请教,我如果出了这块地,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阴沉无比。

  第一百零一章 花满楼,跳蚤家

  “花瓣两桶,羊奶三斤,齐国青盐三两已备下了,水稍温,侵肌有灼感,能开孔窍,出积毒,备有蜀地纱巾一袭,去得水渍,润得肌肤。大方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我等便退下了……”

  花香满室,除了那两大木桶花瓣,房间里还摆放了大大小小的花盆。名人轶事总是能会带动风潮,栎阳的陶匠们现在都是没日没夜地赶制花盆,得感谢白公大夫啊,如今贵族商贾都爱上了在家中养花,栎阳城变得更美了,他们的日子也更美了。

  目光在小楼对面的羊肉铺子上转了一圈儿,俏立室中的佳人稍稍松口气,扯上了遮窗的纱巾子;这不是后世才会出现的厚厚棉纱,还是一种丝制品,大美人西施浣洗的就是这东西。

  “行了,下去吧……等等,闾主可有话对我说麽?”

  “回轻盈大方,闾主说了,轻盈大方既有洛邑春华闾的书信,那就是自己人了,这次您来栎阳无论是歇脚也好,观风也好,要见贵客也好,都由得您。大方在的日子,这栋孤星楼就是您的私人所有,没人会来打扰……哎呀,水要凉了哦,大方还是快些洗吧?要不要我们姐妹两个服侍您,早就听说轻盈大方肌肤赛雪,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儿。真想亲眼看看……”

  “去,再不走。瞧我不扯烂你们的嘴?”嘴里是骂着,双眼中却是明眸流动。似笑非笑,这是撒娇还是发怒呢?瞧不清楚了,两名侍女嘻嘻笑着,退是退出去了,却没有半点惧怕的意思。

  “轻盈大方?可惜了,从洛邑赶来的路上,怎么就中了暑气,墨家已是救得快了,却还是挽不回她的性命。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啊。邓陵子师兄是多么硬朗的人,却跑到没人的地方为她落泪?师弟们的剑法好、墨家的修养也深,还不是个个不忍的?就是我有些不服啊,这个叫轻盈的女子会比我更美丽?”

  脱我男儿装,还我倾国色,轻轻转过身子,落下一地绫绡,还是那个如雪如玉的人,腰儿软软、腿儿长长。颈如蝤蛴,齿若编贝……还是号称老秦第一的‘如月闾’呢,这铜镜一看就是劣等货色,照不清我绝世的容颜。不甘心啊!快从床下扯出密藏的包裹,里面东西真多,有羊皮的面具。硬布的裹胸……翻翻拣拣挑了好半天,总算找出明晃晃的一面铜镜。这是楚国巧匠所制,总算不会愧对我的容颜了。

  有二十多年了罢?跳蚤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悄悄一个人脱得光洁溜溜对镜自赏。每看一眼,就轻轻叹口气,镜中的人真是太美了,太媚了,如此美人儿隐在首阳山二十载,除了对自己恩深义重的巨子,墨家弟子竟无人知晓女儿身份?还一口一个‘跳蚤师兄’的叫着,莫非是眼睛都长到屁股上去了麽?

  想着想着自己就先笑起来了,怎么怪到师兄弟的头上去了?就巨子师兄那神化般的易容手段,恐怕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见了,也认不得这个娇滴滴的女儿了。

  想到父母,跳蚤忽然一阵心酸,墨家皆尊‘首墨’巨子墨翟为师,如今的巨子名为师兄,其实就是恩师了,总是会对自己说,跳蚤要乖乖的,不要问起你的父母,到了该说的时候,师兄会告诉你的;你只要知道,跳蚤有两个,一个是墨家最忠诚能干的弟子,一个是美丽动人的跳蚤姑娘,戴上师兄的羊皮面具,你就是粗声粗气训斥师弟的跳蚤师兄,恢复女儿装的时候,你就是娇滴滴的跳蚤姑娘,墨家门规治得了跳蚤师兄,可管不住跳蚤姑娘的。

  忽然来了阵风,遮窗的轻纱飞扬,跳蚤的心都有些乱了,下意识地透窗看去,对面的羊肉铺子一如往常,这才松口气,却又轻轻咬起了嘴唇,这次算是拜那小子所赐,还是被他所害呢?师兄对他也未免太好了些,明明被他当众拒绝墨家好意,却还是要暗中回护他,凭什么!三十多个日日夜夜,自己看着他,守着他,怕惊着他,怕有人害了他,喜着他,恼着他,眼里眼外的都是他,结果就是这个他,拒绝了墨家的非攻令不说,还要带上十几个庄丁大声喊叫,你很了不起麽?当墨家是可以随意拒绝的麽?

  问过师兄这是为什么,师兄却只说这是老友所请,面子抹不开,为了不破墨家的规矩,也唯有自己这个跳蚤师兄兼跳蚤姑娘出马了,三十个日日夜夜还不够,还要扮什么轻盈,搬进这孤星楼?房间里是香香的,可是干净吗?跳蚤师兄无遮无拦,是个大咧咧的好汉子,跳蚤姑娘可最怕脏了!都是这小子害得,一生气就想洗澡,水都快凉了,要快些,不能像那个躲在羊肉铺子里的家伙一样,人还没杀着呢,就弄出一身的膻气。

  好舒服啊……那小子此刻一定不很舒服吧?

  抛撒开花瓣,倒进了羊奶,把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放进去,轻轻抚摸一遍,还是那麽柔,那么滑,竟无一片死皮?抿着小嘴想想,抬起两只小脚,找了半天,总算在左脚的拇指下找到了那么一片略显僵硬的皮肤。

  其实也是红中透白、比那些粗男人的脸蛋还嫩些,可在跳蚤姑娘身上却像被绿洲包围的沙漠,这还用考虑?昂贵的齐国青盐撒上去,轻轻揉去死皮,顿时感觉全身都轻快了,还是做跳蚤姑娘好啊,越做越美丽。

  就是坐在洗澡的大木盆里,也不忘记拿起镜子照照,真美啊……世上怎么就会有如此的美人儿?越看越好!那小子怕是上世修来的艳福吧,居然让这样一个大美人费心来保护他?这笔账又该如何算呢?

  咬着嘴唇拧着眉毛,想到关键处,心中总是放不下的,出了澡盆,就这么裹着一块又薄又透的蝉翼轻纱,透过窗纱缝隙向外看去……

  那个叫骊姜的国夫人真是麻烦,那个小子带着哼哼在城门前呆了多久啦?可怜的哼哼都快被人摸疯了,她却还未见现身。老秦人也真是好性子,国君和夫人未至,就都在原地狂欢,比咱墨家祭奠先祖时还虔诚呢。这时候应该没人会买羊肉了,铺子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开了门?

  鼻翅子中发出一声冷哼,跳蚤姑娘手里还拿着菱花镜,目光却变得冷冽起来。

  冷冷的目光还是望向那家羊肉铺子。

  第一百零二章 加官进爵

  古人重死轻生,祭拜天地鬼神是大典,国君登基是大典,国夫人过个生日就真不算什么了,说起来骊姜还要感谢白栋,若不是祥兽‘哼哼’降临老秦,就算她和丈夫需要一个‘与民同乐’的机会,也不好搞得如此奢华。

  哼哼来得及时啊,祥瑞吉兽,能聚上苍福泽,老秦人会非常自然地将这件事与和谈成功联系起来,认为这是上天要为老秦国赐福;今天的老秦或许还很弱小,如今有了上天眷顾,还怕不能变得富强麽?为老秦贺,为君上贺,为白公大夫贺啊!

  欢快的人们唱起各种歌调,就没有一首跟贵族提倡的雅乐靠边儿的,从柔美、到激情洋溢,到慷慨热血,到苍茫辽阔,白栋似乎从歌声中看到了广袤无际的草原,苍凉幽深的戈壁,这就是老秦人的胸怀麽?

  与杜挚互望一眼,两人讪讪地收回了目光。就像阳光下不应该存在冰雪一样,在这种气氛中勾心斗角地谈交易条件总是件很不搭调的事。

  文华超市将在今天开业,这是白栋挟哼哼与老赢连夫妻谈好的条件。貔貅是天降神兽,可不该归臣下一个人养吧?太能吃了,爱吃肉喝奶不算,它还要食金铁!而且肉奶吃得越多,金铁吃得也就越多,臣下的损失太大,老秦如果不能弥补,恐怕就只能把哼哼卖到魏国去了。据说魏王迁都大梁不久,正忙着四处寻找这种吉祥神兽呢。

  老赢连一听要钱就犯困,表示我已经老了,这种事不想谈;骊姜就转动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白栋,直到把一旁侍立的李敌都快看毛了。才淡淡一笑道:“小子,要钱容易啊。你看看这栎华宫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搬去吧。宫里刚接了你家那种‘自来水’,好大的一笔花费,我和君上现在比你还穷……”

  “臣下不敢。”

  “你还知道不敢?说吧,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本夫人今天心情不错,或许会答应你的。”

  “文华超市要开张了,得选个好日子。臣下赚不赚的到钱不关紧,可不能亏了夫人的胭脂钱。所以臣下筹划着夫人和君上见过哼哼后,不妨移驾文华超市。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你的文华超市就成了万众瞩目之地,自然是财源滚滚而来?小子,你好算计啊?”

  “没这么简单,否则臣下就不来劳烦君上和夫人了。臣下准备了一条彩带,十几盆爆竹节子,还有锋利的裁刀,就等君上和夫人为超市‘剪彩’了。对了,上大夫他们也将列席,只等君上夫人的裁刀落下。群臣击掌,万众欢呼!”

  “‘剪彩’?这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又是你在‘梦中之国’见到的麽?”骊姜很好奇,五十岁的老女人竟被勾起了小女孩儿的心思。

  谎言说过一千遍就成了事实。如今白栋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举动,上到国君下到贩夫走卒,一定会认为这又与‘梦中国度’相关。都不用他做什么解释了。

  听完了白栋的讲述,骊姜更觉有趣。好事情啊,随随便便一裁刀下去。‘哼哼’的抚养费就算省下来了,而且颇为风光,似乎是可以答应这小子。白栋见她微笑,就知道没问题了,后世做领导的哪个不爱剪彩这种健康运动?利益交换是一回事儿,享受凤首鸡头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老赢连夫妻今天很低调,都是乘坐最简单的轺车,就连车顶的飘罗伞都没换新的,老秦人个个看得两眼发酸,君上和夫人太过简朴了……都知道老秦穷苦,可今天是夫人的寿日啊?若是没有记错,夫人今天就满五十岁了,一颦一笑还是如此灿如阳光、媚如春色,让人看多几眼,就不禁要生出臣服之心。

  随君的卫士也不多,毕竟是与民同乐嘛;不过在人群中却多了一些灰衣汉子的身影,穿着打扮和一般黎民没啥两样,都是冷森阴酷的气质。这不是李敌手下的近卫营,那是些杀气凌人的恶胚;这是景监手下的大兔子和小兔子们,其中就有白栋熟悉的甲武,还在人群中向他点头示意呢。

  非攻令是下给白栋的,可这足够引起景监的警觉了。能让墨家发出令牌的人绝不会简单,身为老秦最大的特务头子、李敌最想挑战的高手,他不会允许自己犯下任何错误。

  赢连和骊姜的车队需要绕城一周,可把老俩口忙得不行了,捧着两个彩陶大碗,车走到哪里,就是一把五谷粮撒出去,被粮食砸中的人个个喜笑颜开,没有机会被砸的就拼命去抢位置,好像后世篮球对抗中的卡位高手。今天是不分贵庶高低的,白栋甚至看到甘升这个胖子在同一名卖酒的小贩推推搡搡,老甘龙摸够了哼哼,就站在他身旁,居然出奇地没骂儿子?

  骊姜一出现,哼哼压力顿轻,从凑在它身旁的草儿手里接过几枚秦国圆钱,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草儿就喜欢看它吃东西,看到圆钱吃光了,又从白迟那里拿了块肉递过来,‘哼哼’眯起黑眼圈看看这个小主人,一口吞下了肉,还十分讨好的舔了几下草儿的手心,草儿‘咭咭’笑着,凑在哼哼耳旁小声说:“看到那个漂亮的老姐姐没有?等她过来的时候,哼哼要记得翻跟头哦,昨天草儿姐姐才教你的。”

  也不管哼哼几岁了,折合人类寿命该是多大?草儿都是一定要做姐姐的。现在她每天都要求被哥哥宠,然后再来宠哼哼,白迟已经不止一次在白栋面前唠叨了,小姐把那只貔貅惯得不成话,每天都要吃最珍贵的牛肉,还要吃铜钱,喝羊奶!老秦是不许杀牛的。病死的不能吃,每天才能有几头牛跌死在水沟里?吃牛肉还不如直接吃钱呢。更贵啊!

  哼哼自然听不到白迟的唠叨,它就认宠着它的人。听到草儿这样说,眯起眼眼睛看了看刚从轺车走下被一大群人围着的那个漂亮老姐姐。黑眼圈儿太大了,明明是眯着眼看人,骊姜却认为这只貔貅对自己大有好感,就像那些被自己绝世风范所迷的国人一样。

  “小子,这就是貔貅麽?还真是可爱呢……”

  五十岁的老女人不比草儿这样的小女孩儿,却也无法抵挡天然呆萌的大熊猫,骊姜用胳膊轻轻碰了下丈夫,老赢连立即心领神会。吩咐众臣让开,护卫待命,夫人要见吉兽了,今天是夫人的生日,寡人也要随后。

  天子见祥瑞,也有降阶相迎的说法,何况是一国诸侯?看到哼哼坐在车上似乎无意下来,骊姜干脆走过去,泼撒五谷净水。而后赏赐胙肉,这就是全套的礼仪,预示着老秦国有祥瑞相加,来年五谷丰登、鸡豚满仓。对了。貔貅最爱的还是吃金铁,骊姜还特别准备了半囊铜钱,也要一并赏赐给哼哼。不管与白栋的私下是如何交易。当着无数臣民还是要做足功课的。

  也怪草儿说得不清楚,哼哼虽然聪明。也是一知半解,看到漂亮的老姐姐过来了。立即想起自己要翻跟头,这样漂亮的小主人就会开心的。说到卖萌献艺,还有哪种动物能胜过国宝的?就见这货哼哼两声,两只肥厚的前爪抱住了脑袋,直接就从车行滚了下来,好像一个超大的毛球。

  骊姜被吓了一跳,险些没把盛放五谷的陶碗给扔了,身旁卫士也是一阵紧张,忽然见到哼哼继续抱着脑袋,翻起了跟头,顿时噗嗤笑出声来,这头貔貅跟那小子一样,真是讨厌死了。

  哼哼很有大明星的派头儿,翻了两个跟头便停下来,看到群众热烈鼓掌了才肯继续翻下去,一会儿又不干了,俩眼发直望着范强手中的胙肉,骊姜笑着接过肉,对它晃了几下,笑道:“想吃麽?”哼哼用力点着脑袋,表示知我者漂亮老姐姐也。

  “恭喜君上、恭喜夫人,臣下听闻天地有贤君出,方有灵兽献舞,今日貔貅君前舞蹈,正是我大秦君贤臣明之意啊!”

  不用看就知道说话的是杜挚,老秦满朝文武,说到马屁功夫,实无人能出此人之右。白栋听得想吐,如此一个小人,怎么就被自己选为生意伙伴了?算了算了,那件事最费心思,若是毫无手段的谦谦君子反倒做不来,不用他还真是不行。

  “左司空蠢言!周天子还在洛邑,九鼎在手,仍是君临天下。你说这种话,是要陷老秦于不忠不义麽?还不住口!”

  还是甘龙老成谋国,训斥过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后,转而向赢连骊姜请罪:“老臣教徒无方,自领责罚。”

  “上大夫不必如此,左司空虽有言过,灵兽也着实喜人,正主我大秦国运将兴。白公大夫,你这番呈现祥兽有功,听封!着封七品爵白公大夫升爵两等,为秦国五大夫!任职不变,仍为国之客卿……祥兽哼哼虽为老秦国有,却与五大夫投缘,日后就由你豢养,但有病患疾痛,寡人先治你之罪,可听明白了?”

  白栋听明白了。不愧是一代明主,上回自己赢了卫鞅,他不封赏是因为功劳太大,这次借着自己献上哼哼的机会,直接为自己加爵至五大夫,两次功一次赏,还要让自己感激涕零,好厉害的权谋。

  谢过老赢连,在抬头时见这老家伙冲自己眨了眨眼。娘的,老家伙不厚道啊?哼哼有了病患疾痛,就要先治老子的罪,这是为国豢养灵兽?这是给老子找了个熊猫爸爸啊……

  第一百零三章 开业!

  栎阳最出名的羊肉铺子就是张老头儿家的,栎阳人都知道张老头儿其实不姓张,就是个无姓无氏的平民,可他偏偏要说自己是贵族之后。有好事的就会问他祖上是谁,怎么就沦落为一介屠夫了,而且还是个卖羊肉的?谁不知道屠夫中也有贵族,人家都是卖牛肉,只招待真正的贵族士大夫,交际上层赚大钱,那才配有姓氏呢。

  每次有人这样问,张老头儿就撇撇嘴,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黎民枉称贵族是大罪,不过也没人跟个倔老头儿过不去,他说祖上十三代时是贵族,这年头儿也没个查究的地方不是?

  白栋原计划是要收购十八家铺子再开超市的,这个数字更吉利,结果山药就是遇到了这个倔老头儿,收不动;公子少官谁都敢欺负,却不会欺负老人和女子。事情回到白栋这里,白栋笑了笑,告诉山药这是人家的私产,人家不肯卖,就不要勉强,古法就有八成六约,如今虽然周室崩溃名存实亡,咱们也要讲良心,现在要讲,以后更要讲!这话后来传到栎阳人耳中,人人都说白公大夫是个讲良心的,张老头儿你是遇到了好人。

  倔强的人往往更为专业,张老头儿家的羊肉一向以品质优良着称,都是雍都过来的上品肥羊,膘油有保证,所以每天都有很多人购买,可是老客们却在几天前发现,店里换人了。

  那个白发苍苍、见人就爱吹嘘自己祖上如何如何,你买四两羊肉他就能侃上半斤话的老倔头儿不见了,如今换了个中年人。脸白白的,眼睛很亮。眉毛居然也是白的,就像是涂上了厚厚的白粉。每天天不亮他就开铺子。整只羊在他手中半柱香功夫就被分的干净清楚,什么头肉腿肉里脊肉,大肠小肠肝肺心,这年头儿人们很少吃猪下水,可羊下水和狗下水却是非常受欢迎的,张老头儿家的下水尤其好,羊肝上都带着厚厚的一层油,看着就眼馋!

  这个中年人不爱主动招呼人,你真要聊天他也健谈。说自己是张老头儿的远房表外甥,没姓,叫刀子,老人这几日病了,就由他来顶铺子。一表三千里,在战国时代都不稀奇,别说黎民黔首了,公主侯女都经常远嫁,秦晋之好就是这麽来的;当然好归好。该打还是打得血糊糊,秦与大魏是这样,与楚国也是如此。

  刀子?老客们就笑起来,不错。比你表舅舅实在多了。君上英明啊,咱这些黎民黔首只要肯下力气,一样可以买房买地。没事儿攀附那些百姓贵族做什么?现在可不是西周喽……

  这话说得没错,奴隶制度在西周末期基本崩溃。战国前期新式地主阶级兴起,自由农数量增加。真正意义上的奴隶贱民已经不多了;老秦经过赢连的初步改革,旧式奴隶势力目前多在以雍都为核心的西部区域,栎阳不能说没有,却已经很少见;当日赏赐给白栋的田地上也有一些奴隶,一些被用做府中下人,更多的则融入了白家庄,他们很忠诚,因为给予他们自由的正是白公大夫,如今的九等高爵五大夫。

  刀子这个名子起得好啊,那把长半尺、尾部系着红丝线的剔骨刀很特别,看着像是青铜匕,中部却扁平如柳叶,锋芒闪闪;遇到有见识的说这像传说中的鱼肠剑,刀子就会看这人一眼,然后憨厚的笑着说您看错了,这是咱家祖传的去骨刀,祖祖辈辈用来剔羊骨头的,什么鱼肠狗肠,没听说过啊。

  老客们顿时就哄笑起来,鱼肠剑?你小子也配!知道那种剑是什么人才配使用的麽?刺客!还得是专诸那样的大英雄才配呢,你小子连狗肠剑都不配。

  对啊,我是真的不配……刀子笑得更憨厚了,目光透过哄笑的人群,落在了文华超市。好大的店铺啊,能建起这种店铺的人一定很有钱、很懂得享受吧?可惜死人就算再有钱也没用了,那些金珠宝玉最多只能做墓中陪葬!

  哼哼今天很满足,吃了足足半囊铜钱,一大快胙肉,还有好多牛奶;天可怜见,骊姜自己都不舍得喝的牛奶灌进了这个毛球的肚子中,她居然还很开心?而且还很想像草儿那般抓住这只貔貅狠狠亲上几口,这家伙会打滚、还会冲她咧开嘴巴笑,看着就喜欢人。

  不过国夫人的风范到底还是要的,骊姜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哼哼吃得太饱了,已经懒得打滚翻跟头,屁股一歪就躺在了地上,大肚子冲着老秦满朝文武;大家这回都看清楚了,这只貔貅是个公的!嬴渠梁捅了白栋一下,低声说平安郎你给这只貔貅吃什么了?那话儿怎么还是挺的呢?白栋顿时大为震惊,您可是未来的一代雄主啊,视野就停留在下三路?所谓观一叶而知秋,从嬴渠梁的反应就能看出这个时代的性教育太落后了,越是知礼明文的贵族士大夫就越是白给,每个人都有种从骨头里透出的骚动,是不是应该给草儿她们开个生理卫生课了,关关雎鸠念多了,精神文明建设就必须得跟上啊?可如果这样做,会不会引得无数人弹劾自己,看看阴笑的杜挚那厮就知道,他肯定会是第一个!合作伙伴归合作伙伴,拿人当面条下就是这种人骨子里的坏习惯!

  就连苦酒这么老实巴交的姑娘也来凑趣儿?国后寿典结束了,祥瑞也成了懒猪,下面就该老赢连夫妻实现承诺为文华超市剪彩了,见到满朝文武都就位了,超市的小姑娘店员穿上最时兴的衣裳拉开了长长的彩色绸子,苦酒立刻一声招呼,有人抬了兜底儿的架木过来,七手八脚把哼哼往上一放,于是国宝大人便人死鸟朝天的到了超市前。

  白栋气得上去踢了它两下屁股,本来是算计好的,老赢连夫妻在上面剪彩,群臣击掌相应,哼哼坐在超市前,也算讨个吉利。没想到这货居然吃撑了,老子让你来是挺尸的麽?起来啊!‘哼哼’哼哼了两声,翻个身把屁股彻底卖给了白栋,呼呼大睡起来,总算样子比刚才好看了些,白栋恨得牙痒,却也无奈,这是熊猫不是猴儿,就算自己当场杀只鸡,它该睡还得睡……

  苦酒带着几个店员点上了火盆,竹节子很快就爆裂开来,有点可惜,这段时间还是太忙了,没顾上回忆黑火药的配方,否则把这玩意儿塞进竹子里,那才叫一个地动山摇呢。在白栋的说明下,骊姜很兴奋地扯着老赢连站在彩绸中间位置,这会儿超市前已是人山人海,卫士和景监手下那窝兔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隔开了黎民与贵族大臣们,随着白栋一声大喝,文华超市开业,多谢君上夫人什么的,老赢连和骊姜笑嘻嘻挥动了裁刀,彩绸随之两断,超市的小伙子大姑娘们恭身站立两旁,个个面带微笑,嘴里说着‘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这样一听就明白其中含义的新鲜词语怕又是那小子从梦中国度带来的吧?可惜鬼谷子不肯出山,否则定要追问梦中国度究竟位于何处?大家都去看个新鲜才好。还有这小子是不是糊涂了?在场的有黎民黔首、有贵族大臣和君上夫人,你都‘欢迎’进去,这还有没有体统了?虽说今天是与民同乐,也没有这么个乐法的。

  今天是个吉祥的好日子,刀子的羊肉很快就卖光了,不过他没有收铺的意思,认真洗净了手,拿出块磨刀石在那里磨刀子,随着石水不停流下,刀锋越来越是锐利明亮。他磨刀的手法非常熟练,手在动着,双眼却望向了白栋,那小子正在高声说话,距离虽然远,他也能听得一句不漏:“文华超市开业,主售文事相关之物,本店面向所有客人,上到君上和诸位大臣,下到黎民黔首,但凡立意修文的,都可入店购买笔墨。不过今天是首日开业,只请君上与各位大臣入内,相好的客人们请等明日,白某多谢了。”

  这番话说得漂亮啊,为文事而不分客类,正是隐含了孔夫子有教无类的道理。战国初期以霸道为先,国政军建方面不稀罕儒家那套,可要说到修身养性的学问,还是以儒家为先,老甘龙和公孙贾这些文臣骨子里还是接受了不少儒家思想,听白栋这样说,都是暗暗点头;赢连和骊姜也在暗中赞赏,今天本来就是与民同乐,白栋此举正是为他们增光添彩了,是个好臣子,没白封他的五大夫。

  黎民黔首们更是连连击掌响应,五大夫也是个开明的贵族,不比雍都的那些老家伙啊,好,支持支持!就算不谙文事,也读不起书,有时间也要进去看看,就当是受受文气熏染,说不准下辈子就能做个读书人呢?再说笔墨这种东西也是商家要用的,爱在竹简上刻划的士大夫们未免能买多少,他们其实才是购买的主力。

  刀子轻轻放下那把好似鱼肠剑的剔骨刀,远远望着白栋,这倒是个有趣的小子,只可惜就要死了,死人是不会有趣的。

  第一百零四章 我那绝世的容颜

  手腕轻轻一翻,‘剔骨刀’已是握在掌中。

  恩公是在众目睽睽下被腰斩弃世的,仇人自然也要在众目之下毙命刀下才好,小子,能死在大名鼎鼎的鱼肠剑下,你可以瞑目了,这是聂某看在老秦国面上,给你的特别优待。

  不好!

  杀气一起,就有三个人首先起了反应,第一个就是范强,随之是景监和李敌。两人只比范强慢了一线,彼此却是难分伯仲,对望一眼,李敌眼中是滔天战意,可惜看得不是羊肉铺子方向,而是同为秦臣的景监。景监白他一眼,意思是你有完没完?

  三大高手几乎在同时转身,迅速锁定了对面的刺客,不过范强是第一时间挡在赢连身前;李敌则是出手如电,一把将苦酒拉到身后,正要向白栋靠近,却见景监已经横在了嬴渠梁和白栋身前,满面都是担心忧急的表情。白栋刚好和嬴渠梁站在一起,也不知道这位景公担心的是他还是嬴渠梁。

  高手,绝对的高手!若非他心情波动,只怕连这一丝杀气也不会泄露出来,就是自己三人也要疏忽!景监立即用暗语传下命令,手下无数只兔子迅速护住了各位贵族大臣,不过都是极为隐秘的行动,毕竟刺客还没动手,这里又处关市,万一惊动黎民,形势更难控制。

  本来治敌以先手为强,可三大高手却只是保护机要人物,没有一个抢先出手的,因为此刻正有一人走向那个非常危险的刺客。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就这么施施然从‘如月闾’中走了出来。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朵盛放的玫瑰花。

  粉粉嫩嫩的一张俏脸映在日光下,仿佛美玉生晕。景监撇撇嘴,这个女人的美丽居然还要超过了他,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他的眼神犀利如鹰,还看到这个女人的脸上有着细细的绒毛,双眉似展未展,一对长腿姗姗迈动,虽说走得是春风俏步,可在收合之间,还是显示出两腿间毫无缝隙;背后一些眼尖的老家伙已经在私下里议论了。那些滥情的话儿让人都听不下去,这居然还是一个处子!女闾馆中走出个处子来?前面可就是羊肉铺子了,她这是去买肉呢?

  聂诸也愣住了,仔细打量着这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忽然握紧了鱼肠剑,双眼也微微眯起。已经顾不得去看白栋了,来人是一个必须要正视的高手!

  “我叫跳蚤,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姑娘、拥有绝世的容颜。虽然没有几个人这样夸我,可我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夸奖自己的。你是不是也该夸我几句呢?”

  跳蚤走得近了,阵阵香风熏人欲醉。她在笑,笑得又娇又媚,若不是一个屠夫实在配不上她这种美人儿。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在招揽生意。

  “你是个疯女人。”

  “我才不是疯女人呢,你一个杀羊的,现在却想改行杀人了。我看你才是个疯子。”

  跳蚤吃吃笑起来,做跳蚤师兄的时候。她总是哈哈大笑,行动举止无不豪迈。真是累都要累死了,如今终于做回了跳蚤姑娘,真的好幸福好激动啊,原来我不只是天下最美丽的人,还是声音最好听的美女。灰影聂诸啊,面对这样银铃般的笑声,你还要抵抗招架麽?应该跪在我的面前才对啊,本姑娘如果心情好起来,或许会脱下鞋袜,给你一根脚趾头舔一舔?嗯,是给大脚指还是小脚趾呢,这需要认真考虑清楚。

  “我本来就是杀人的,原本我想杀的是那个小子,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准备在杀他以前,先杀一个讨厌的女人,就是你!”

  聂诸的手指微微一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动剑了,却偏偏是整个人都从铺子里跳了出来,然后一拳轰向了跳蚤。

  这也是一个疯子,明明有武器却不用,偏要用拳头克敌?景监和李敌对望一眼,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任何人看到对方握剑的手动了,都会以为必是一剑刺来,结果却是对方跳到面前?自己若是遇到这种高手,会不会被他扰乱心智?

  “咯咯……这是专诸传下的‘指东打西’之法,你是他的徒子徒孙麽?可惜这样的手段,如何能在本姑娘面前卖弄?”

  玫瑰花无声碎落,跳蚤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雪亮吴勾,这不是青铜武器,而是真正的铁器!这个时代还是块炼铁为多,必须是纯度极高的块炼铁才能铸造武器,欧冶子得了两块纯度高的,就说这是千年铁母,结果弄出了干将和莫邪这对神兵,跳蚤的吴勾一出手,立即惹来一阵火辣辣的目光,李敌看看自己的佩剑,心中很是愤愤不平,如此神兵自己竟无法拥有,却被一个小女子握在手中,上天好不公平!

  跳蚤是个爱美的女人,手中虽是杀人利器,却仿佛握着这世上最美丽的花朵一般,吴勾轻飘飘挥向聂诸的时候,还不忘记婉转细腰,摆出一个无比诱人的姿势,让白栋想起了后世最优秀的花样体操运动员,不由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好家伙,这个姿势可以打9.99分!”

  寒光闪动,跳蚤不闪不避,娇面带笑迎向了聂诸的拳头,吴勾虽是后发,却因为比拳头长了那麽三尺,若是聂诸不肯收拳,她那张如花美面固然要被轰成烂西瓜,聂诸也要就此创造历史、成为先秦时代的第一位公公。

  跳蚤不怕,她相信自己的美貌,更相信男人的坚持。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小雀雀?更别说还是面对自己这样一张绝世的容颜,若不是师兄吩咐要保护好白栋,无法轻易涉险,她甚至不准备动用吴勾呢,聂诸好大的名头,让‘跳蚤师兄’都要为之警怕,可当面对天下第一美人儿跳蚤姑娘的时候,还能忍心下手麽?收拳吧,就知道你心中不忍……

  在聂诸眼中美人儿和丑女其实都不过是臭皮囊,若是需要,就算这世上一百名绝世美女排成队列让他杀,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不过刺客也是男人,而且还是男人中的男人,如花娇面可以摧毁,自家的胯下物就一定要保存了,狠狠说了句‘疯女人’,立刻纵身后撤,拳力一时散去。

  “我这样的美人儿,居然被你骂成疯女人!”

  跳蚤疯狂了,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跳蚤,围着聂诸上蹿下跳,不过在出勾起落间,极其美人妍态,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只最美丽的跳蚤。

  聂诸痛苦极了,就没见过如此不要命和自恋的女子,围着他疯狂出手不说,还要时常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灰影子哥哥,你舍得我麽?’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架势啊!聂诸不怕死,刺客就没有一个孬种,可恩公仇恨未报,不能轻言赴死,无奈下只得闪躲,偏偏这个疯女人笑声越来越大:“就知道灰影哥哥舍不得人家,还不住手麽?你不忍心伤害我绝世的容颜,又如何能伤害到他?你是一定会失败的。”

  聂诸已经是生不如死,这个疯女人若是一般庸手也罢,偏偏还是个好手,既不能拼命,就要陷入被动,一时被跳蚤压制的满场乱走,可怜专诸‘指东打西’的绝学早就变了样子,现在他是指哪儿打哪儿,打哪儿都要落空。

  白栋看呆了,三大高手看呆了,不明真相的群众也看呆了。卫鞅还没来呢,在这家伙入秦前,私人斗殴不但不违国法,反是英雄壮举,老秦弱国穷旅,能够抗衡天下霸主强魏,靠得就是这种血性!不明真相的群众只把这看成一场普通的私斗,而且还是高手过招,其中一位高手还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发动这场私斗似乎就是为了宣扬自己的美丽啊?没听人家边斗边娇笑着问对手‘哥哥你舍得伤害我绝世的容颜麽?’已经有汉子看得动心了,边击掌为她叫好,边扯开嗓子叫道:“美人儿,你是如月闾中的大方麽,叫什么花名?明天哥哥去找你好不好?”每逢有人这般调笑,跳蚤姑娘不但不恼,反会笑得更为开心,若是稍占上风,还会扭过头来,对发话者甜甜一笑,顺便也送给白栋一个秋波。苦酒看得很清楚,撅着小嘴捅了白栋好几次,先生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女人?白栋连连摇头,我比窦娥还冤呢……

  赢连本来就是老糊涂了,刚才强撑着陪骊姜与民同乐、调戏哼哼、又来为白栋剪彩,体力消耗的厉害,所以这会儿就变得更加糊涂,只剩下了男人的生理本能,居然跟着黎民一同鼓起掌来,还跟着大喊大叫:“好好好,真是个大方美丽的姑娘,寡人喜欢得很,哎呀!”却是被骊姜狠狠拧了一把,范强看得清楚,躬身道:“君上该休息了……”

  “休息什么?他如今比年轻人更有力气呢!范强,本夫人知道你才是真正的高手,还不快赶走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街上斗殴,成何体统!”

  “是,夫人勿要动气,属下这便赶离他们两个……”

  第一百零五章 小人当教

  范强一动,聂诸就知道自己要拼命了。刺客可以蹈生赴死,却不会白白牺牲,这一次刺杀是自己过于托大,万万不曾想到赢连身旁的三大高手如此厉害,更想不到会半路杀出个女疯子,此时再不拼命,想要逃走都是万难!

  看一眼这个‘容颜绝世’的女人,聂诸恶向胆边生,跳蚤故技重施又是一记同归于尽的招式出手后,这个冷酷凶横的刺客却不退反进,狠狠一剑破入跳蚤香肩,本来这一剑是要刺入跳蚤心脏的,无奈自身也要避开要害,身体稍稍一歪,左臂带着一串血珠飞起,用自己一臂重伤了跳蚤。

  被鱼肠剑破体,必将流血而死,你不是有着绝世容颜麽?去到地下卖弄吧!聂诸冷冷一笑,仿佛那条手臂就不是他的,身子一晃出了战团,眼看范强微微张开双臂仿佛大鸟一般跃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碗口粗细的竹筒掷在地上,顿时有一股五色彩气升起,阳光下看去灿烂已极,好像是雨后的彩虹。

  “是云梦泽的五毒瘴气!”范强面色不变,大袖一挥,平地起风雷。顿时吹散了这股瘴气,聂诸也借这个机会离开了他的控制范围。

  小心!人人都以为聂诸要逃离关市。却没想到他会向超市门前奔来,就连李敌和景监这样的高手也不觉一愣。正要出手拦截,聂诸已向后纵出,一道寒光脱手飞出,竟是直射白栋。

  他这把是当年专诸刺王僚的鱼肠剑,对于一名武者来说,这样的神兵甚至比生命更为重要,怎么可能脱手扔出?已经纵身而起的李敌和景监不觉一愣:“平安郎小心!”却见白栋傻乎乎的张着嘴,鱼肠剑已到胸前!

  “哈哈……哎呀!”

  聂诸是杀人高手,而且每每得手后都能从容而退。当年杀越君时就是如此,否则怎敢在几大高手面前刺杀白栋?这一番拼舍左臂伤了跳蚤,瘴气阻范强,出人意料地冲向超市而后舍弃神兵,就是要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抛出心爱的鱼肠剑后,正欲大笑离去,忽见一团黑白相间的影子出现在白栋身前……这是什么!

  “哼哼呜哇!”

  一个圆圆胖胖的毛团出现在聂诸眼中,貔貅?这货方才还躺着呢。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只见这货两条小胖腿微微下蹲,圆圆的眼睛望着他笑,两只肥厚的前爪中,正夹着他那把盖世神兵鱼肠剑……

  聂诸眼前一黑。险些从空中跌落下来,总算是天下第一会杀人会逃命的‘灰影’,才能迅速稳定心神。厉啸一声向城门方向奔去。

  “想逃?”范强一阵冷笑,能从自己手中逃走的人可不多啊?至少眼前这位不能算一个!

  “范强。君上的安全要紧,不要追了。”

  骊姜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分辨轻重缓急。刺客最后那几下出手犹如奔雷闪电,实在可怕,谁能保证附近就没有刺客的同党潜伏?虽然看他是为白栋而来,但人心叵测,谁又敢说这不是刺客故弄玄虚?一切都应以君上的安危为重,这才是大局!

  “范强,救起那个姑娘,带回宫中请国医为她疗伤。”赢连又糊涂了。

  “君上?”骊姜笑眯眯地望着丈夫,就是笑得有些阴冷。

  “君上所见甚是,这位姑娘是最先出手阻拦那刺客的,也算对我大秦有功,若是弃之不救,怕要被人耻笑我老秦有功不赏呢。”

  赢连老两口闹别扭,也就只有范强敢开口,连上大夫甘龙都视作不见,抬头看看天,说五大夫啊?今日的天气似乎不错,正是文华超市开张的好日子啊,怎么就招引来了刺客呢?白栋没搭理这老头儿,正在勉励哼哼:“好孩子,看来古书上说得真没错,貔貅平日里闲散如豚,一旦惊动,则如奔雷闪电,怒时能裂虎豹,哼哼真强大!”哼哼连连点头,表示我就是这样强大的,兴奋地转身就要去找草儿,却被白栋拦住了,先从它掌中骗下了鱼肠剑来。

  这可是好东西啊,没看见李大哥看它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麽?不过景监也在看,刚才他第一时间就横身在我的面前,虽说多半是为了二哥,却也有兄弟情深之意,倒是不好立即送给李大哥,寒了他的心,难啊,还是我自己先收起来吧……

  貔貅是属于白栋的,他要收取战利品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李敌景监和范强三人的目光有些热烈,三大高手一起盯着他看,杀气逼人啊。

  骊姜本欲劝赢连就此回宫,却被老赢连拒绝了,话说得慷慨有声:“不过区区刺客而已,寡人身旁高手云集,难道还怕了他不成?若是就此离去,只会令天下人耻笑!”丈夫时而糊涂时而清醒,骊姜也是无奈,只得做罢。

  经历了一幕惊险刺杀的场面,骤然进入文华超市,顿时有别样感觉。

  这是店铺?好家伙,进门就是一个极大的水池,池中矗立假山,清泉综综,老赢连带着一帮臣子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在假山背后藏了引水的竹管,水池边缘又在一定高度处开了个出水口通入地下,因此可以保证水流不断,又不会溢出。杜挚是老秦臣子中最精算术的,望着出水口沉吟良久,忽然一把拉住白栋问道:“五大夫,我观察了良久。你这入水出水的速度真是控制精微,既要保持有水流出。又不能溢出,还要保持水面有一定的高度。这似乎是一道极其高深的算题啊?

  有眼力啊?白栋有些吃惊地望了他一眼,这个时代算术发展有限,加减靠筹草,乘法就靠个西周时期传下的‘九数’,除法就不说了,就连后世的祖冲之还要靠摆小棍儿呢,这货倒是个人才,一眼就看出这道后世的小学数学题是‘极其高深’的?杜挚遇到心爱的算学就跟苍蝇见了血差不多,也不顾还有君臣在旁。拉住白栋要他分解,实在太烦了,白栋干脆出了道数学题给他:“左司空既有向学之心,不妨推演下我这道算题吧?”

  “好的好的,五大夫快快讲来。”

  “水池装有甲、丙两根进水管和乙、丁两根出水管,要注满一池水,单开甲管需要3个时辰,单开丙管需要5个时辰,要排空一池水。单开乙管需要4个时辰,单开丁管需要6个时辰,现在池内有六者之一的池水,如果由甲、乙、丙、丁轮流各开1个时辰的顺序连续供水。请问要多少个时辰后,水池中的水才会开始溢出水池?

  慢慢算吧,这道题是六年级小侄子做过的家庭作业。当初险些连老子都被难住了,你杜挚若是算得出。你就是个天纵奇才。白栋自己都想不出这个还未了解分数的时代该如何计算这道题目……

  白栋也不是无聊去难为杜挚,只是要借这家伙最擅长的技能狠狠打击他的自信心。小人不好用啊。用得其法,妙趣无穷;用不得法,引火烧身;先打垮他的信心后再慢慢敲打,以后才好用着得心应手。

  “请教五大夫,何为六者之一?”杜挚不愧是老秦的算术高手,立即发现了根本问题。

  “这个六者之一麽,也叫做六分之一,比如这一池中装了六百石的水,六分之一就是一百石,左司空可明白了?”

  “明白明白,就如十之一二,十之三四是一个道理,五大夫此题甚是精妙,待我慢慢算来。”古人脑袋还是不够灵光,平常比喻分数,就会随口说出十之多少的话来,却想不到进一步挖掘下去,形成完整的分数理论。正如后人评价的那样,华夏古有科技,往往领先于全球,却始终无法形成完善的科学理论,结果还是落后于西方,这与东西方哲学理论的出发点有一定关系,几句话难以尽数。白栋也是有些遗憾的,难得杜挚如此好学,借机敲打他是不错,又何尝不是引导他对算术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在学术上是没有君子小人之分的,只有学者与蠢材的区别。

  看到杜挚仿佛着魔一般从袖子里掏出筹草、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演算起来,嬴渠梁将白栋悄悄拉到一旁:“平安郎,杜挚如何得罪你了?你这道什么算题听得我都头晕,真能算出答案?我可是听说了,少官现在一反常形,不但认得字多了,还会每天拼命背书,你小子不是也用这种手段整治了他吧?杜挚我不管,少官可是你我的兄弟,你可不许欺负他!”

  “二哥如何这样说?少官有今日成就,难道你就不开心麽?放心吧,现在是少官学习热情高涨,就是你我想要拦阻都无可能;杜挚我也不是坑他,算术本来就是他的心头好,你看他多么开心?”

  “学习热情高涨?你小子还真是会说……”

  嬴渠梁看了杜挚一眼,出名油滑的左司空此刻就像着魔一般,摆了一地筹草,口中还念念有词,过不一会儿却又拧眉瞪眼地将筹草拨开,抱着脑袋发呆,谁叫都不理。群臣看得肚里暗笑,这小子厉害啊,随便出了道什么算题,就把平日算计无双的左司空摆弄成这副样子,以后可万万惹不得这小子……

  第一百零六章 一念文华兴,处处是天堂

  房间不大,环境却是十分优雅,墙角的小香鼎中燃烧着上品香松子,摆放的尽是白氏高桌高椅,窗下还有个弧形的陶制花盆,里面不是花儿,却是一个小型假山,估计是养了一段时间,已经隐隐有青色苔藓出现,山色透润,隐现水光,比后世的假山石也差不到哪里去。

  苦酒很贴心地在房间内放置了小藤桌小藤椅,茶已经温了,不是花茶,是用最简单方法炒制的绿茶。白栋就没看错,人类从不缺乏完善一件事物的能力,缺乏的往往只是灵机一现;当他提出茶是可以喝的想法后,自然就会有人从理论到实践完善茶道,如果没猜错,南方会很快出现专门的茶园,还会出现一批与茶道相关的专业人士。这种轻轻拨动一下,就能产生连锁反应的多米诺骨牌游戏是非常爽的。一点点引导、开发,然后看着人们在此基础上发明创造,这就是最好的养成游戏。

  白栋刚坐下,苦酒就端来了热水,丝布巾泡得热热的,轻轻递在他手中:“先生,歇息吧,刚才真的好危险,也就是先生才能够临变不乱。”

  “我麽?”

  此刻一坐下来,原本风轻云淡的面色就变了,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瞬间就湿透了衣领,白栋用力呼吸了几口,接过手巾狠狠擦了把脸,端起茶水喝了,心情才稍微平复。

  “先生……”白栋的突然变化吓了苦酒一跳,很想扑过来把这个男人抱在怀中,用最温柔的声音抚慰他,可终于还是忍住了,今天来的‘贵客’很多,她还有的忙碌呢。

  “你眼中似乎无所不能的先生其实不过是一个普通人。面对死亡,我也会恐惧。只是今天我是主事人,慌不得,乱不得,连大声喘气都不可以。苦酒,我知道你的想法,真的要如此辛苦麽?你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会像我一般遇到今天的场面,你能像我这样保持镇定麽?别问我是如何做到的,我有我的经历。有些无法对你说明,是为了大家好。”

  上世就经历过类似的场面,做律师总会被人误解、甚至被人以各种暴力威胁,这时只有冷静面对一切,才可能稳定局面;鱼肠剑飞来的那一刻。草儿吓哭了,可当看到哥哥若无其事的去逗弄哼哼时。小丫头就又露出了笑容。

  现在哼哼正像大爷一样享受着草儿的夸奖和各种美食。草儿眼里只有大功臣哼哼,因为她不用为强大的哥哥担心;朝中群臣也开始正视自己这个懈怠不经的小子了,这是个不错的结果。穿越者第一重要的是学会藏拙,但也要懂得在合适的时候展现自己的某些能力,藏拙藏成了废物也是不行的,凡事都要讲个平衡之道。

  “苦酒愿意这样辛苦。先生的故事里说过。只有能够坚持的人才有最美丽的明天,为了先生,苦酒要坚持下去,直到有一天。先生和先生身边的人都会真正的认同苦酒、先生肯与苦酒分享你的所有经历……”

  很想对苦酒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先生已经认同你了,可看到小姑娘一脸湛然神光的坚定模样,白栋没忍心开口。人类获得奋发前进的动力不容易,要靠机遇的,或许苦酒一生中也就这么一次机会,白栋也希望看到她最终的成就,或许会让自己大吃一惊?那将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服侍着白栋喝了几碗茶,苦酒忽然笑眯眯地望着他:“那个拥有绝世容颜的姑娘已经被送去医治了,据说会有最好的国医为他治疗。人家可是为先生受伤的,先生医术比那个卫无害都要高明,就不去看看人家麽?这样会伤了美人心的……”

  “苦酒啊,你也学会调皮了?”

  白栋苦笑:“好了,快去招呼下外边吧,我稍做休息、随后就来。千万不要出任何岔子,今天对文华超市很重要。”

  表面的镇定还是掩饰不了内心的慌乱,前世多年历炼的能力让白栋在面对刺客的瞬间可以保持神色如常,可事情一过,想起自己如此谨慎小心却还要招来杀身之祸,想到屹石村白族的百十号老幼、想到娘亲和草儿,就会无比后怕。好在这会儿是君臣大逛超市,不是大朝会,有许多新鲜事物足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否则连找个借口溜出来平复下心情都不容易。

  看来白家庄必须要有足够的武力啊,没有高手坐镇是不行的,总不能每次都要靠哼哼来救驾吧?慢慢喝着茶,白栋在算计已知的高手人物,范强?李大哥?景监?似乎都不合适,真烦啊……

  文华超市里的新鲜玩意儿确实很多,这里出售的东西居然是自选式的,摆放笔墨的货架居然比赢连的藏书架更高,还有衣着标准漂亮的小姑娘小伙子,他们会详细解释每一件商品;真不知道白栋那小子生了个什么样的脑壳儿,笔原来可以用兔子和狼的毫毛来做?看看这些竹制的笔吧,细小的如人手指,大的犹如清扫庭院的麦帚,小的毛笔还能够理解,写在竹简上刚刚好,那种大如麦帚的毛笔也是用来写字的?拿来上战场还差不多。

  货架空了一半,也不知将来准备摆放些什么商品,目前看到的就是笔、墨和一种叫做砚台的新鲜玩意儿,可就是这三类东西,也是花样繁多。笔分大小、又有羊毫兔豪狼毫之分,单单是一个兔豪,又分紫毫、花毫、白毫,一个花毫中,还要分三花、四花、五花,据说各类毛笔都有不同的用处,甚至会与执笔者的习惯、性情有关?哪里就有这许多道道儿了?从古至今笔墨不过是速记速成的东西,在这种便宜(bianyi)之物上花费许多精神,是否流入了邪道?到底还是年轻啊,不知大道唯简的道理。

  老甘龙上回见到的砚台是个速成品,如今摆在货架上的就是比较正规的东西了。为了制作这些砚台,需要取材水中经久润滑的上好石材,然后以巧匠雕琢而成。

  公输家有现成的石匠,如今已经与白栋结成了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白家负责组织人力取石,公输家根据他给的图样雕琢,如今公输家对白栋不仅是感谢,还对这个年轻贵族十分好奇,很希望他能弄出更多的好东西,有些要借力而起的意思。白栋其实十分明白,公输家也是巧匠,墨家也擅工巧,可墨翟能够自成一派,公输家却始终沦为工匠,自然是不会服气的。他们要借力就借好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向来只有稳定长期的利益关系才是最可靠的。

  在砚台区就有一张高桌,桌后站着一名白衣飘飘的女子,正是苦酒。抬头对众人笑笑,看到先生正在人群中鼓励自己,苦酒顿时进入了状态,轻轻拿起一根上品的‘墨韵留香’,在砚台中倒入清水,一手执墨、一手托袖,开始研磨起来,一时满室中都是淡淡墨香。

  从赢连开始,君臣们看得目眩神迷,只觉天下之美、无过于美人研墨也。白栋暗暗点头,读书人天生就会被文房之物吸引的,哪怕是在这个刻划竹简成风的时代,这也是深入到他们骨头中的东西,只是缺少一个点燃的契机。

  该去看看杜挚那厮了,有老甘龙这个疯狂收藏家带头儿,赢连也不会甘于臣子之后,自己制定的高价笔墨销量不成问题,今天老秦君臣购买上品笔墨的消息就会传出去,最爱附庸风雅的那些巨商大贾就是自己第二批的消费和宣传者,可这些文事之物要通行老秦甚至整个天下,最关键的就是纸!价格低廉的纸张一出,才可能带动真正的文化革命。

  不知杜挚算出了那道题没有,其实他眼下最关键的不是解开这道题,而是尽快协助自己构画造纸厂的蓝图。有杜挚的手段,可以保证三年的技术壁垒,到时各国商人需要买纸,都必须要到老秦来,就是那些高傲无比、视老秦为畏途的士子,也要将老秦看做天堂!

  第一百零七章 造纸厂(上)

  生意很不错。老甘龙就不必说了,赢连夫妻居然是第一大买主,尤其是骊姜,安坐栎阳远顾雍都,赢连之功就有她的一半,可惜常常被人视为文事不修,笔墨在如今这个时代虽然还称不上文房之宝,却多少沾了些文气,她喜欢。尤其是被苦酒研墨的样子迷住了,她的自恋程度虽然远不及跳蚤姑娘,却也是个自信心满满的老女人,认为自己如果研起墨来,也一定会像苦酒这样优雅大方,让赢老头儿每天看她研墨就能下饭。

  女人一激动钱就不是钱了,一千文一根的‘龟胶松香墨’、五千文一根的上品‘墨韵留香’,最上品的各种笔、各种毫,就像不要钱一样往自己兜儿里划拉。就这苦酒还不肯多卖,说是别的东西都可以随便购买,唯独‘墨韵留香’是先生交代过的,这属于限量品,就是各国王公要买,那也需要预先定制;君上和夫人是咱老秦的骄傲,文华超市可以破例出售两根,再多是不能了,就是将小女子治罪也不能改变。

  老赢连笑呵呵地看着苦酒,怎么看这个女孩子怎麽好,老了糊涂了,就知道看花枝,再说这是为自己省钱,否则那个疯婆子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呢,不罪不罪,老秦国没有强买强卖的规矩啊,国君也不能破例的。骊姜本来有些不忿,当听到别国王公要购买也得预定时,心情立刻就多云转晴,就像个刚买到lv限量版的有钱老女人。感觉这样做挺好,如此才能显示自己的身份。

  君上和夫人都如此踊跃购买,众大臣自然不能后人,管它用得上用不上呢,就像上大夫那般收藏也好。白栋那小子不是说了麽,这叫‘雅玩’,形容的好啊,适合读书人。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有十万钱落账,苦酒很开心。要去找先生汇报喜讯。却发现先生已经不在了,不觉有些怅然若失。

  白栋走到入口,就见杜挚还在摆弄他的筹草,忽而抱头苦思。忽而抬头远望、做哲人状。明明就是看的自己方向。却是目中无人一样,显见心神都已沉入这个坑爹的算术题中。

  蹲在他面前,笑嘻嘻地望着这个老秦第一油滑之人。很好。就该是这个状态,无欲无求的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人只要还有爱好,就表示还有弱点,有弱点,就可控制。现在白栋才算放心了,杜挚虽然奸滑,骨子里却有一种对科学的追求精神,这种人就算坏也还没有坏到家,属于可以挽救的对象。

  拍拍这厮的肩膀:“别算了。不是我夸口,这道题以你目前的程度是无法算出的,就是号称老秦第一算学家的赵峰也一样没办法。跟我去白家庄吧,我把答案告诉你,不要以为这是取巧,就算你知道了答案,如果能反推出计算的方法,赵峰就可以把老秦第一神算的名头让给你了。”

  “别碰我!我一定算得出,天下就没有算不出的难题!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怕我算出来会很没有面子?嘿嘿,我杜挚是个聪明人,才不信你能出这种难题,是鬼谷子先生的题目吧?我就是要证明,鬼谷子能做出的题,我杜挚也一样可以!”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这厮太想不开。看着杜挚一脸认真的表情,白栋感觉自己似乎过分了些,看这状态,眼下谈造纸厂是谈不得了,只能等他饱受打击之后来找自己再说。最厉害的还是后世的数学老师,看把人家左司空给折磨成啥样了?

  景监很够哥们儿,已经调来了两三窝兔子在文华超市旁蹲点,还有几个是贴身保护苦酒的,白栋大概看了看,行!放在现代这都属于中性人,否则苦酒会比遇到刺客更危险。李敌没这大的场面,直接拍拍他的肩膀:“平安郎,很久没吃到你做的肥羊炖了,怪想得慌,今天我就去吃。”

  “好啊,我家里有很多只肥羊,哥哥想吃多久?”

  “君上说了,有范公贴身保护,不用我担心他的安全,哥哥怕是要在你庄上多住几天,每天都要白吃白喝,你还不能拒绝,先半个月吧……”

  “才半个月怎么够?最少也要一个月,否则怎能体现你我兄弟情意?而且哥哥闲下来的时候,不妨教教庄中子弟,只靠那几个老军不行啊……哥哥也看到了,兄弟我是个从不惹事的,却偏偏有人要来惹我,还要见血,我怕啊。”

  “呵呵,走吧,我倒是希望那个刺客来找你。对手难得啊,只可惜他伤了一条手臂,就是来了,我也是胜之不武。”

  聂诸没来,就算是最顶尖的刺客也不可能在断了一条手臂后立即展开第二次刺杀;文华超市有苦酒看着,白栋不用费什么心,这段时间除了每天开家学,就是多做几个好菜给娘亲和草儿吃,叫一帮孩子团团坐,讲好听的故事。故事说得很认真,有趣、温馨且富有哲理,在生死之间走过了一次,白栋现在特别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外面太危险了,能不出庄就不出了,那个刺客再如何厉害,料他也不敢杀进庄来,这个世上没有万人敌、连百人敌都属于传说。

  如今最辛苦的是李敌和哼哼,前者每天都要辛苦教导白家精壮,起初很痛苦,以他这种级别的高手训练一帮菜鸟就是大材小用,这几日忽然来了精神,兴奋已极地对白栋说找到了一个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材,居然就是小伙伴桑娃子。如今桑娃子每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早晚要被李敌捏一次骨,疼得死去活来,找白栋哭诉过许多次了,白栋就讲了英雄的故事给他听,榜样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第二天桑娃子硬是挺着没叫半句痛,李敌大异之下来问白栋,也听了一遍英雄的故事,只觉平安郎好生神奇,这个故事我要记下来,日后用来讲给那些懈怠不勤的小子听。

  哼哼比李敌更忙碌,听说白栋遇刺,白越氏流着泪将儿子拥进怀中,低声告诉儿子凡事要小心谨慎,日后出行,身边一定要带够族中精壮,然后像草儿一样,也去拥抱哼哼,轻轻抚摸它的脖子。哼哼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它最近太忙了、忙着被族中所有的人摸,再这样下去脖子上的毛都要没了,夏风一吹,全身都是温暖的,就脖子这块儿发凉。

  哼哼的痛苦其实根源于全族对白栋的关心,看着向来爱洁的娘亲毫不嫌弃地去拥抱哼哼,心里都是暖暖的,只是略微有些奇怪。寻常的母亲见到儿子遇到这样的危险,多半会说咱们以后不出家门这类话,恨不得将儿子栓在裤腰带上才肯放心,娘亲却是与众不同,只说要自己多加小心,多带护卫,这是一位普通母亲的见识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白栋正想细问的时候,等待许久的可怜人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走在前面的是杜挚,后面的虽然不算很熟悉,却也不算陌生,正是号称老秦第一神算的赵峰。此人曾收集编篡西周‘九数’之学,为后日《九章算术》的产生和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也算是一位数学家。

  只是两人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都顶着两个黑眼圈儿,看得哼哼‘哼哼’个不停,很是期待地望着这两个家伙,发现他们身上没毛,顿感十分失望……

  第一百零八章 造纸厂(中)

  杜挚和赵峰先向白越氏见礼,白越氏表现的落落大方,知道这两名官员是冲着儿子来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携家人族人离开,还特别交代白迟送来几张桌子和椅子,再泡上一壶好茶;观人看行状,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找儿子是有急事,不然就不会顶着俩黑眼圈儿来了,白府门前有引来的活水成塘,刚移来的柳树就是好生养,刚抽过了絮子,不会漫天飞舞,在柳树下喝茶聊天,也是一乐,不算失礼。

  看看白氏族人去了,那只叫哼哼的貔貅一步三回头,似乎还在观察自己,杜挚和赵峰彼此对望一眼,看到对方的黑眼圈儿,不觉苦笑。还是白栋主动招呼两人:“左司空、赵司马,请坐吧,两位都是算学大家,如今相携而来,可是有教导小子之处?”

  “五大夫就不要取笑了,看看我和赵兄的黑眼圈儿就知道,鬼谷先生的题目难死人啊……哎,可怜我与赵兄算了一个晚上,也是各有各的答案,彼此激烈争论,险些就坏了朋友义气,结果却发现我们的答案都不对,鬼谷先生当真高明,佩服佩服。”

  白栋一听就笑了,杜挚就是杜挚,到如今还是不肯向自己低头,句句不离鬼谷先生,这是说他输也是输给便宜师傅,并非输给自己这个毛头小子;也不拆穿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赵峰,看他是如何一个说法。

  “正是要教导,不过是请五大夫教导我们两个。这道算题极为精妙,赵某本以为平生所学足称当代算学名家,想不到却被这样一道题难住,辗转一夜,竟感以我平生所学也无力解开此题……莫非这道题真是鬼谷子先生所出?世上竟有如此高人。只恨不能相见啊,甚憾!甚憾。”

  “题是谁出的并不重要,关键之处是我知道答案。”白栋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就知道左司空会来找我,却没想到我老秦第一算学名家也到了,答案已经准备好,两位要看麽?”

  “答案!太好了!”杜挚顿时两眼放光,伸手要接竹简,却被赵峰一把抓住:“左司空错了,凭空知道答案又能如何。这岂是你我追求之道?五大夫,今日我等前来不是要寻答案,实是要寻解题的手段方法,若是赵某没有猜错,要解此题。需要用到一种新的‘算论’,不知我可曾猜中?”

  “哈哈。赵司空不愧是收集编篡‘九数’的名家。你猜得没错,用筹算之法解此题不是不能,就是要花费经年累月的时间才行,而且所用的筹草怕是要摆到大梁了,这岂是人力可为?所以我们要用到‘分数’这个概念……”

  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善教者授渔也。善学者,求渔也。小学六年级接触的分数,在这个时代真的可以称为新式‘算论’了,鬼谷子是否研究到这一步白栋不敢说。至少赵峰这种级别的‘数学家’是不可能了解分数的,否则他也不会巴巴赶来请教自己。

  “请五大夫指教。”杜挚和赵峰对望一眼,两人激动坏了,此刻的杜司空哪里还像个心机深沉的小人,就是个勤奋的好学生。

  “这个分数的基础为一,无论分成十份、百份、甚至是千万份,都包括在一中,不能超出一外,两位可能明白麽?”

  “一含万物,至者为一!自然是明白的。”

  “好,但这只是最为模糊的理论,用它是解不了题的。我们必须定下一个分数特用的符号,比如这样……”白栋走到湖旁,折下一根柳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1/3。

  “我们用的文字很复杂,尤其是一到九这些个数字,用来记于竹上还可以,如果用来计算就比较麻烦了,所以我们必须要用更简单的文字表述,两位请看。”

  在1/3这个分数的后面,白栋又写出了0到9这十个数字,笑道:“有了这九个基本数字,以后就可以非常方便的推算,因为它们可以相互加减、相乘甚至是相除,还可以形成分数这个基本运算单位。两位都是算术名家,相信就不用我多说了。”

  “妙,果然是妙!只要记住这十个数字,就会有无限变化可能。五大夫功莫大焉,请问这种数字叫什么名字,是何人所创?”

  “除了我恩师学究天人,还能有谁?”白栋微微一笑,巴格达先生,对不起了,要怪就怪你不是华夏人,更非我的便宜师傅。不过若干年后你不妨来华夏做一个求学者,就像唐时来华夏求学的岛国学生一样……

  “果然是鬼谷先生!五大夫,若是这1与2相加,就该为3,之间又该如何表示呢?”

  “加上这个符号就好了。”白栋笑着划出一个‘+’和‘=’号,杜挚和赵峰死死看着这个符号,忽然抚掌大笑:“明白了,五大夫请继续,继续……”

  两人都是内行,说到算学素养之深,后世的小学生毕竟还是比不上的,他两人只是缺乏科学的计算方法,一旦开了窍,了解到各种基础的算学符号,加减乘除之类顿时霍然开朗,喜滋滋地趴在地上算了半天,感觉人生妙趣,无过于此,忽然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还是那道难题,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柳条,转而向白栋请教。

  “分数是从整数而来,所谓1/3,则是三分占有一分内容,那么1/1呢?”

  “五大夫何必考我等,1/1自然还是1,在分数之中,最大为一,再无更大之数了。”

  赵峰反应极快,放在后世那是绝对可以做数学课代表的好同学。

  “嗯,但这只真对‘真实’分数而言,其实在分数中还是有例外的,比如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可以写出这样一个数字……”白栋又写了一个20/4,然后笑吟吟地望着两人,却不说话。

  “这是什么?”分子的计算方法还没学到,不过以两人的算学根基,还是能感觉到这个数字应该是大过了一。

  “这就是以分数方式呈现整数,两位如今不必细究,只要知道20为分子,4为分母,以分子除分母,得5,其实这已经超出了1的范围,属于一个假分数、真整数。不过要知道,整数也是有这种表现形式的。好了,我们来了解一下分数之间是如何相互加减的,分母相同,则分子叠加就好,例如1/3与1/3相加,就得2/3;那么如果是1/3与1/5相加又该如何呢……”

  如今白栋算是明白李敌为何会如此开心了,原来教导天才学生是如此爽的一件事情,杜挚和赵峰学起分数竟无阻碍,每每提出问题,都在关键点上,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已完全掌握了分数的基本运算方法。赵峰略做沉思,忽然对白栋深深一拜:“谢先生教我。”

  “先生,也请受杜挚一拜!”就没见过杜挚如此尊敬过一个人,甚至对他的老师甘龙也不过如此了。

  “两位不必如此,我等同殿为臣,正是互通有无,先生就不敢当了。”

  “当得!子曰‘朝闻道夕死可也’赵峰能受先生教,此生无憾。先生,赵峰先行告辞,要回去细细钻研那道难题,失礼了。”

  家里着火也没见这么着急的,赵峰深深一鞠后,转身就走,忙得连士大夫举步的仪态也顾不得了,比公子少官还要风火。

  杜挚学着赵峰一拜,转身也要走,却被白栋一把抓住:“别想了,就算你和赵峰都学了分数算法,你也胜不过他。大秦第一神算之名,除了我就是赵峰可得,想多了你也是妄想。”

  “何以见得?”

  杜挚脸一僵。他这一生爱好很多,第一爱钱、第三爱美酒、第四爱佳人,第二爱的却不是王道霸道之说,更非虚无缥缈的道家言论,而是数算之学;赵峰是他的好友,却也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想先解开这道题压赵峰一头,被白栋抓住能不着急麽?

  “呵呵,因为你这一生最爱的还不是数算之道,而是钱!一个人有了贪婪之心,就算天纵奇才,在学业上也就无法达到顶峰了。相信我,你和赵峰不是一种人,他可以为了研究数算不吃不喝,你能做到麽?”

  白栋微微一笑:“如今我有一个赚大钱的方法,不但可让你我大赚一笔,成为举国豪富,还会让世人自此称赞你我的功德,名在青史,万古留香,你会不动心麽?不过左司空若是肯为数算之道抛弃金钱,白某佩服万分,这就放你回去。”

  “哈哈哈,我的白老弟,你我兄弟交情深厚,你怎么也开起哥哥的玩笑了?数算之道深邃迷人,有无数变化,兄深喜之。可就算再好的学问,也要吃饱了肚子才好去研究嘛,为兄可不像赵峰那样傻,知道赚钱才是人生第一要紧之事,快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法子又能赚钱、又能名传后世的?”

  杜挚心里痒痒啊,好像有一百只虫子在爬。

  第一百零九章 造纸厂(下)

  “自然还是要靠文华超市,我花费了许多心思,请动君上和国夫人前来,文章不能只做一天吧?左司空是经商大才,你以为如何?”

  “就靠文华超市?这如何可能!”

  杜挚大失所望,还以为这小子能有什么高招呢,说得如此动人,又是成为举国富豪又是流名千古的,原来不过如此。你那个文华超市大是够大,可惜没东西啊?就靠那些笔墨?

  “五大夫,你这个念头是好的,可要靠出售那些笔墨赚钱,只怕很难。不错,第一天是售出了许多笔墨,君上夫人喜欢,恩师更是极爱,可你想过没有?笔墨终究是便用之物,要传千古文章,还是要靠竹刀刻划,杜某敢保证,用不了几天,你店中生意就会变差,十六间铺面啊,可惜了……”其实杜挚还想说可惜了那位苦酒姑娘和店中那些美丽大方的女店员,想起白栋授艺之恩,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呵呵,敢问杜兄,古人在龟甲上刻字时,所得传世之书可曾超过竹简?”

  “自然是比不得,一方龟甲才能刻得几字?怎比一卷简书可以洋洋百言。五大夫你究竟想说什么?莫非你有了改良简书的方法?不可能的……古以韦编竹书,耗费极大,如今又出了以竹草为绳编书的方法,这样便可省去皮条和丝线的耗费,却花费了更多人力,且保存不够长久,真正的好文章,多半还是要记载在韦编上。所以就算你能想出改良简书的方法,也未必会被人认同,何况简书无论如何改良。终究还是以刻划为用,笔墨又何来销处?”

  “没人说要改良,我要做的是推倒重来,就像当日简书代替了龟甲一样,发明一种崭新的‘承文之物’,这东西与笔墨正如一母同胞,形影不能相离!”

  “发明?你是说要造出取代简书的东西?五大夫,你可不是骗我麽?”

  杜挚是什么人?常叹生不逢时,不能效管仲之为,当然他羡慕的是管仲经商的天赋。可不是经国治世之学;听到白栋这一句,顿觉眼前金花乱冒,全是秦国圆钱,脑袋里叮叮乱响,那就是数钱的声音!手一抖。刚倒上的热茶泼在手背上却浑然不觉,好像那手就是别人的。

  “这种东西叫做‘纸’。用笔墨就可在上面书写。其色经久不败!而且还可以用来糊窗、取火……用处之大。你如今想也想不到,它的出现将会改变老秦、改变天下!最关键是这东西可以量产,成本极低,产量极大!杜兄可愿与我携手共创此物,‘赚取眼前财、成就身后名’麽?”

  “五大夫,你真不是说笑?”

  杜挚不觉咽了口吐沫。太兴奋了,竟然分不出这口吐沫是苦还是甜,脑袋里金铁交鸣,都是钱啊!

  “说笑?你是漂亮大姑娘麽。我会闲到找你说笑?就一句话,你是干还是不干?”

  “五大夫要的那块地莫非就是……”

  “就是建设造纸坊所用的地面了,做这种东西需要有水,还会产生异味,所以要寻找有水源且远离人群居住之处,尤其是会产生极大的污染,流入水中,鱼儿都要死去,让人有些不忍。”

  “哈哈,五大夫真会说笑,什么污染不污染,听都没听说过。鱼儿本就是果腹之物,不死难到还要为它们养老麽?这个什么‘纸’若真如你所说能够影响文事、改变天下,就算付出再大的牺牲又有何妨?五大夫是高人弟子,怎么说出这种妇人之言了呢?”

  古代人哪里会有什么环保概念,白栋看看杜挚,不觉摇头苦笑。就是一名穿越者也有无力的时候啊,以如今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准,自己也无法解决污染问题;杜挚其实说得没错,要发展文明,就一定要付出牺牲,也只能顺势引导,尽力将污染降到最低程度吧。

  “好了,建厂的图样我会画在帛书上,所需要的一应工具,自然有我来提供,你现在就开始准备建厂材料以及日后造纸所用之物。这里有一个清单,照此办理就好。我算计了一下,建立这个造纸厂需要二十万钱左右,这个钱要你来出。”

  “且慢,出钱没问题,不知杜某能分得几成利润?”

  “一成半。君上和夫人那里要留两成,还有半成供给白家族人,我只占六成而已。”

  “五大夫,我没听错吧?建这什么厂的费用都是我出,我却只占一成利润?君上夫人那里占去两成没有问题,这才是经商之道。可你一人一族就占去了六成还多,这似乎不够公平吧?”杜挚大为不愤。这小子也太狠了些,放眼老秦,还没人能从自己这里讨到便宜呢!

  “公平?猛虎食兔,可讲过公平麽?贵族收取黎民税赋,可讲过公平麽?你杜兄何时又变成了维护公平之人?如果一定要从我这里讨个道理,我就告诉你,这个发明是我想到的,这就是最大的本钱!你是做还是不做?只要你摇摇头,老秦有的是人要与我合作,到时我出一成利润就可以,你信还是不信?

  “呵呵,信,信!五大夫莫急嘛,杜某怎能不信你的话?只是我有一个疑惑,既然如你说得这般好,为何首先找的是杜某呢?杜某与五大夫虽然同殿为臣,所交却并不深厚啊?”

  小人就是小人,哪怕白栋为他划出了辉煌的蓝图,还是要出言试探,向来都是他坑别人的,自然要怕被人坑,何况白栋坑人也是出了名的,这是国夫人说的,还能有错?

  “我找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杜司空够奸滑、城府够深、是个真正的小人!”

  “五大夫真会说笑,莫非在你的眼中,杜某就是如此不堪?”

  “并非不堪,而是十分不堪。不过这正是你杜司空的长处,若非如此,我才不会找你,找一个谦谦君子做我的生意伙伴,至少他不会与我争利。”

  “五大夫,何苦如此奚落杜某!”

  被人如此当面数落,脸皮厚如杜挚也要怒了。

  第一百一十章 面君讨债

  “发明分很多种,类如壮面之法、榨豆取油的手段,这些攸关民生,那是不能藏私的;可像这‘造纸术’却是凝聚了一个人的智慧精神,且无关口腹生命,如果得不到应有的报酬,那以后还会有人去发明创造、改变这个世界麽?所以‘造纸坊’需要保密深藏,造纸的方法材料更是如此!我可以预见,到时天下震动,各国商贾都会派人秘密入秦,窃取我的发明机密,要应对这些人,还有人能比手段百出的左司空更合适麽?”这种事李敌做不来,景监倒是可以,不过这货太有职业道德了,是自己的兄弟不错,也是老秦的忠臣,兔子的心思自古莫测,白栋还真是不放心。放眼老秦满朝,还就是这个阴险狡猾、有私心无公意的杜挚最为合用。

  白栋笑吟吟递过写了造纸配方的帛书:“左司空还不接麽?”

  将帛书接在手中,杜挚忽然抬头望着白栋:“五大夫,既然如此机密,你就放心将配方交给我?难道就不怕我窃取秘方,只图一人谋利?”

  “你?”

  白栋看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你不会,因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遇到事情,总是长于分析判断,不说这‘造纸坊’中有我留给君上和夫人的两成利润,你敢一人独吞那是不要脑袋了,就算你贪图巨利要逃出老秦,也会在离开前计算得失。我可是清溪高弟,在那梦中之国见过无数好东西,如今将造纸秘方随便就给了你,这只能说明我还有更多的好东西没有拿出来,你这种人最能将本求利。就是卖一个鸡蛋,也要赚到最多的钱,岂会如此没有远见?”

  在白栋说话的时候,杜挚一直在认真看着他,察言观色,力求做出最正确的判断。白栋话音未落,他便大笑起来:“老弟,从此我杜挚要认你为兄弟,你可愿意麽?”

  “称呼也只是个符号而已,随意。”

  “老弟啊。杜某从没如此佩服过一个人,对恩师,那还有几分是敬服,对你却是心服口服,而且说个服字后还要心生亲切之感。鬼谷先生了不起。也真是可怕!居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刚才的那段话,真是句句直指杜某真心。在你面前。我似乎再无秘密可言……”

  “这样就好,从此后你我就是兄弟相称,融血结拜就不用了,我怕疼啊。杜兄,来来来……小弟这就备上家宴,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你还真的答应做兄弟。就不怕我是个小人?”

  “呵呵,只结交君子的人是君子,却不是大丈夫。大丈夫处事,君子也要结交、小人也要结交。男人要结交、女人也要结交,尤其不男不女的人,那就更要结交!这就叫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孟母三迁、择友而交,那只是心性未成熟者要坚持的原则。上世做过律师的白栋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自然明白君子亦有痼疾、小人未必无用的道理,鸡鸣狗盗之徒关键时也是有大用的!

  “好一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白兄弟说出的话总是如此耐人思考。只是兄弟可曾想到一节?无论我等如何密藏,造纸术也难免有泄露之日,还有你辛苦‘发明’的毛笔和香墨,后者也就罢了,欲要仿造颇费思量,前者却实在没有什么机密可言,难道就不怕被人仿制,分薄了你我的利润?”

  “呵呵,杜兄好思量啊,看来我如果不是选择你做了合作伙伴,第一个仿制的人就该是你了。放心吧,这件事我有计较,今日我就要进宫面君,说起来君上和夫人还欠了我一笔旧债呢……”

  “你要去向君上讨债?”

  杜挚惊疑不定地望着白栋,实在想不出解决这件事与找君上讨债有何关系?这位白老弟年纪轻轻,行事却如此神秘难测,初见时如见龙在田,再看他时,却已是飞龙在天了,还好自己与他是敌非友,不用担心被其计算。

  栎华宫全乱了,祸乱的根源就是老赢连。什么经国维民图霸天下,早就成了过眼烟云,每天将栎华宫搞得鸡飞狗跳就是他如今唯一的追求。

  六十多岁的老家伙了,突然说他要喝奶,不给就不吃饭!骊姜怎么哄都不行,只好找来最好的羊奶和牛奶给他,结果在鼻子下过一过就给扔了,呆呆地望着老婆前胸,说是要喝人奶!当时在场的内侍算是倒了大霉,若不是范强帮着求情,只怕是一个也活不成,就这还都被割去了舌头,免得泄露国之机密。

  骊姜被看得粉面羞红,倒是想给你这个老东西喝,我也得有啊?没办法,不给他喝他就含着手指头撒娇,哼哼唧唧的比神兽貔貅更会卖萌,只好找几个奶水多的女人,直接喝是不行的,国夫人会喝醋,当着他的面挤出来热了,再放些饴糖进去,这才算安生。

  要是白栋在,自然就知道老赢连快不行了,老年痴呆已经非常严重。这时需要的就是疗养休息,还要做一些针对性的恢复活动,如此或许还能多活个半年一年;老秦的医官却哪里懂,诊断不出病症,只说是元气虚弱导致了外邪入侵,尽开些温补的方子,结果是越补人就越疯。

  现在老赢连每天都会定时去探望跳蚤姑娘,人一疯就有理,做事可以百无禁忌,他现在就看这位有着绝世容颜的姑娘顺眼;老人家也没有过多的渴望,就想每天多看几眼,边看还边指给范强说,你看人家的皮肤多好,跟熟鸡蛋似的,骊姜就不行了,又老又黄,你说是不是?

  范强只能苦笑。老秦要面子啊,跳蚤算是有救驾之功,若是弃而不顾会被各国耻笑,结果就在君上的坚持下给弄进了宫里,如今每天都有医官在看顾,伤口还在渗血不止,人也昏迷过去了,这会儿是无法抬人出去的,否则跳蚤固然要死,君上也得疯,现在每天看一眼美人儿就是他的精神寄托。

  这个关节骊姜也知道,所以不敢随意移动跳蚤,每天只能以醋洗面,有时怒火上涌,就找个内侍过来打上几十鞭子出气;如今栎阳宫每天都有人哀哀痛哭,听着都让人起鸡皮疙瘩,这才几天啊,就抽死七八个倒霉蛋了,天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如今是人人自危,都等着上天开眼,派个天使来拯救自己。

  白栋就是在这个关口上一脚踏进了栎华宫。出来接他的是范强,走了没几步,就觉出气氛不对,正想问明是怎么一回事,忽见十几个黑影迎面扑来,心里顿时一惊,却见范强只是含怒喝骂,十几个人影到面前就纷纷矮了半截,这才松了口气。

  “五大夫,您是清溪高徒、咱老秦盖世的英才,救命啊!也只有您能救咱们这些可怜人了。”

  眼前男男女女跪了一地,都是栎阳宫中的内侍,见到白栋就仿佛见到了大救星,哭得哭、叫得叫,怎一个惨字了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添加法律

  庭燎中已经换上了白栋新近发明的豆油,比用薪禾可明亮多了;这算是君臣私人会面,除了范强在旁,就是赢连和骊姜,其实国夫人没有老家伙说的那样不堪,混血儿特有的柔嫩肤色在灯光下显示出一种牛奶般的颜色,就是略微有些透黄,也是仿佛美玉一般,灯下看老美人儿,连白栋都感觉是种视觉享受。

  “清溪高徒、咱老秦的英才,了不起啊!这才刚入宫,就有人求你救命了?范强,跪地求救的都是哪些人?都给我记下名字,一个个打断了腿、割去了舌头才好!”

  “夫人息怒……”

  白栋笑吟吟走前一步:“那些人不懂事,夫人国色天姿,仁慈宽厚,但凡被夫人处罚的,必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听了不该听的事,这是自己找死,如何怪得了夫人?那些人跪地求命,更是愚蠢之极,须知真正能救他们的,唯夫人与君上耳,臣下何德何能,敢说能救这帮蠢人?君上您说是麽?”

  “我要喝奶,香香的……”赢连呆呆地望着白栋,口水都出来了,忽然又看看范强:“喝完奶你带我去看跳蚤姑娘,她有绝世的容颜。”

  范强苦笑:“君上,您今天已经喝过了奶,也看过了跳蚤姑娘,明天才可再去的。”

  “哦……”

  “你看看,你们看看!这还成何体统!”

  一听到跳蚤这个名字,骊姜的眼睛就会发红,像只嫉妒到发狂的兔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子,本夫人正要召你入宫,你倒来的好。当日君上创裂高热,卫无害也无法医治,唯独你妙手能医,可见高明。君上这是得了什么怪病,你可有方法医治麽?再这样下去,大秦体统尽失,还有何面目列于各国之间?”

  这哪里是什么怪病?分明就是年龄大了,患上了老年痴呆,不过这种话是无法出口的,痴呆不就是疯子?敢‘污构’老秦国君患了疯病。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了。

  “回夫人,这种病臣下曾听家师说过,名为‘阿耳次海默病’,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就会做出种种不可思议之事。比如君上要喝奶、要去见那位跳蚤姑娘,都是因为病情发作。失去了辨认自己行为的能力。夫人和范公请想。君上的病况可是如此?”

  “什么阿……耳朵海没有病?”

  “夫人,不是阿耳朵海没有病,是阿耳次海默病,君上如今病况还不算十分严重,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人老了,总难免患上各种奇怪病症。君上也不能例外啊。”

  “这还不算严重,若是严重又会如何?”

  “不分敌我、不辨亲人,不知冷暖、不拒恶污……臣下不好多言,怕夫人会担心。”

  这还叫不好多言?骊姜也算是女中豪杰。却听得面色惨白:“小子,你可有医治的方法,别说你没有!”

  “是真的没有,就算夫人砍了我的头也是没有。不过要延缓君上的病情还是可以做到的。”

  “该如何做,才能延缓君上的病情呢?”

  “关键是引导君上多做思考,越是耗费心力的难事,对君上的病情便越有帮助。例如夫人可多与君上说话,能引起激烈争论才好,因为争论可让人心力活跃;另外臣下会为君上制作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也是极费心力的东西。此外少食荤膻,多吃些青菜豆腐,尤其双手要常常活动,十指关节动得越多越好,若能做到这些,君上每天清醒的时间会变长,若是上天佑庇,或者会就此痊愈也不一定。”

  老年痴呆症放在现代也是几乎无解的绝症,所谓‘痊愈’其实也就是通过各种恢复方法,让老人在去世前保持更长的‘清醒’时间,赢连所剩不过半年阳寿,在这半年内让他变得清醒一些,也就算是治疗成功了。

  “现在臣下要试着唤醒君上,若有失当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丝麻绳捆绑的鹅卵石,这东西遇刺归家后就制出来了,随时都带在身上;李敌曾问他为何要制做这种顽童戏耍之物,白栋只说日后或有大用,没想到今天也能派上用场。

  “君上,跳蚤姑娘要我问你,这块小石是从左手摆到右手,还是从右手摆到了左手呢?”

  走到赢连身旁,将鹅卵石垂在他双目前,轻轻左右摆动,白栋的声音低沉且充满了魅惑,一只手摆动石头,另一手放在背后指了指正在燃烧的庭燎,然后伸出两个指头,范强心领神会,立即熄灭了其中两架,室中光线顿时变得阴暗了许多。骊姜很是好奇地望着白栋,不明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了。

  “跳蚤姑娘问我……”

  就像这室中的火光一样,老赢连的目光也是忽明忽暗,两只瞳孔跟着石头摆来摆去:“左边还是右边?左、右,右、左……”

  “看不清楚麽?困了、乏了,就该睡了,闭上眼睛吧,想想当年那位公子连,那是一位盖世英雄啊……他的运气可真好,遇到了一位又美丽、又有担当的女子,是她与君相遇相知,为君孤身归秦,安抚雍都,迎君归国……还记得与魏候之约麽?当年的公子连是何等英雄,就连魏武侯也在他手下吃了大亏呢……”

  赢连双眼随着鹅卵石的摆动渐渐无神,缓缓合拢,可白栋的每一句话却都深入他耳中,勾起无数过往的回忆。骊姜美目转动,双眼中已是饱含泪水,趁着白栋和范强不备,迅速擦去了,国人眼中的盖世英雌绝不会在臣子面前展现软弱的一面,绝不!

  白栋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浑厚,从公子连离魏入秦,夺宫复位开始。一直讲述到河西之战、秦魏和谈,忽然对范强摆了下手,范强立即将熄灭的庭燎燃起,室中光明大放,迅速收起鹅卵石,大喝一声:“君上还不醒来麽?莫要忘了你还欠臣下一笔旧债、一个承诺呢!”

  “小子,你怎么来了?”

  赢连猛然睁开双眼,双目中褪尽懵懂,返还清明,看看身旁老妻。看看正对他微笑的白栋和范强,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这些天,寡人都做了什么?骊姜你告诉我,寡人似乎不记得了。”

  “君上还说呢,你……”

  骊姜刚要开口。就见白栋冲自己一阵挤眉弄眼,一只手还藏在身下连连摆动。连忙住了口。心中有些懊恼:“这小子居然敢指挥本夫人,真是岂有此理!不过他的手段当真神奇,多少国医都治不好君上,却被他晃几下小石头、讲个故事就治好了?这小子还是忠心的,故事中将本夫人夸得好舒服,真想多听几遍。不过那笔旧债是什么?这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君前讨债?”

  “君上不过大梦一场,又何必追问梦中之事呢?”白栋笑着看了老赢连夫妻一眼:“臣下这次前来,是请君上与夫人履行当日之约。所欠臣下的那个承诺,是到了兑现之时……”

  “你所说的旧债,就是当日以五万钱换取的那个承诺?”

  “正是,这个承诺并非只为臣下一己之私,实在利国利民、更利君上夫人,否则臣下也没有胆量君前讨债了。”

  “好啊,你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说出来听听罢。”那一段马屁故事还是让骊姜心中大畅,越看白栋越是顺眼,而且提到这个承诺,也让她十分好奇。

  “回君上、夫人,天下律法,无不是重刑轻民,我老秦尤甚。臣观山东诸国,尚有沿习周时八成六约而调民规,可我老秦却因获爵晚于诸侯,又受西戎影响较深,就是这八成六约,也很少得到推行效法,其害之深,最伤经济根本;所以臣下想讨一个承诺,我这个客卿也该为老秦做些事情了,希望君上能够允许臣下制定几项与经济相关、却不会违反老秦民俗,动摇老秦根本的法规。这几项法规在制定实施的初期,或许会被人误解、引来朝野议论,君上要承诺给臣下足够的信任,因为法规一旦实施,为老秦带来的好处可谓巨大、影响可谓深远,定成后世之传说也……”

  “小子,你好大的口气,还什么影响深远、后世传说?你这是要变法麽?寡人对变法并不陌生,当年开初租、废殉葬,正是寡人与上大夫所为,小子,你可知变法之惨烈凶险?寡人当年不过是恢复穆公旧制,其中稍做变动就引来朝野哗然,你区区一个五大夫也敢起这个念头?这个承诺是寡人欠你的,自然不会赖账,可是变一国之法关系太大,寡人现在不敢给!”

  赢连现在非常清醒,可不是那个叫着要喝奶要看跳蚤姑娘的老年痴呆患者了。

  “君上,臣下不傻。变法如此艰巨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人去做吧,臣下只是要添设两个与经济相关的法规,不会改变老秦原有法度,所以只叫做添法,非为变法。”

  “添法?你小子总是有好多花样……说说看吧,你要添的是什么法?如果真如你所说,寡人是会考虑的。”

  “回君上,臣下要添加的这两条法令,正是普天下众商家渴盼之法,一曰《商标法》,一曰《发明专利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标与专利法

  法律的变化分数种,建立新法、法律解释、添加、变更、修改法律,其中最‘温柔’的莫过于添加法律。这是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中完善旧法或提出新观点,且白栋提出的只是关系经济发展和科学技术繁荣的《商标法》和《发明专利法》,这不会触及旧式奴隶主和大地主的根本利益,甚至会受到他们的热烈欢迎,可谓毫无风险之‘微量变法’,是不用担心被秋后算账、五马六马分尸什么的。触动法律、就是触动上层建筑,再如何谨慎小心都不为过,毕竟还拖着一大家子呢,比不得卫鞅一人孑立,来去自如。

  什么是商标?这小子总是提出一些新名词,让英明的大秦国君和夫人陷入迷惘,还有那个什么发明专利,隐约可以猜到那是一种极大的利益,这是要给谁呢?万万不能再被这小子坑了。

  “君上,臣下初入栎阳时,就对关市极为失望。您能够想象吗,饭肆店家,就在门前摆放一只大碗,药店就撒上一地残药渣子,苦酒您是知道的,她家当初是出售豆腐,实在不知该摆放些什么,干脆就只能空着……老秦的关市太缺乏色彩了!如何能利商业交往、为老秦带来丰厚的赋税?所以必须有商标!臣下要拟定的《商标法》将保证两大利益,第一,是商家的利益,但凡在国府注册商标的商户,就对商标享有了专属权,例如某家做的酒是最出名的,他就可以注册一个好听的名字做为商标。以后他家的酒坛上就有了与众不同的标志。可以让购买者轻易分辨。加强与同业者的竞争力,获得巨大利益;第二,是要保护老秦国府的利益,每一个注册商标者都必须向国府缴纳额外金钱,而且是每年如此,一但断缴,就会失去国府保护,多年养成的商标还会流标。最后被他人抢去,所以说商标法一开,我老秦就等于多了一项额外收入。”

  虽然白栋的新鲜名词层出不穷,赢连和骊姜还是勉强听懂了,骊姜目光闪动着道:“听起来似乎不错,小子,那发明专利又是什么?”

  “所谓发明,是指开前人所未开,例如臣下的‘壮面法’还有大名鼎鼎的公输般,当年创制石磨、锁钥、攻城之械。这就属于开前人所未开之明;只可惜有些得到了奖赏,有些则无一文勉励。纵有奖赏,也只在一时,非在一世,这样如何能够鼓励后人多多发明创造,惠国惠民呢?臣下以为,今后但凡有此等发明者,国府应给于奖励,则我老秦会出现十个、百个、甚至更多个公输般,君上,天下未必没有人才,只是缺乏奖励人才的机制啊!”

  “天下未必没有人才,只是缺乏奖励人才的机制?小子,你说来说去,鼓励的无非是奇技淫巧之徒,公输般大能,又岂是一般巧匠可比,何谈出现成百上千个?还有国库予以奖励,你当为我老秦国库还有多少盈余,这个钱你出麽?”

  “国府的奖励只是象征性的,而后发明者要取得专利权,还要向国府申请并缴纳费用,君上与夫人可以放心,他们会踊跃缴纳这个费用的,因为《发明专利法》中会规定缴纳者将获得或三五年、或十年八年不等的‘专利权’,有了这个权利,他们就可以将专利或转让或授权开发,从商家处获得巨额报酬,而这些报酬,还要有一成上缴国府;国府则保证该项专利不受非法侵夺,任何人敢予侵犯,都将被重重处罚,或者课以重金罚款、或者课以刑罚。如此一来,则国家保护专利人,专利人以专利谋财,转而回馈国家……臣下可以预测,那些坐拥庞大财富的老贵族世家也将卷入这个循环过程中,他们的钱财将会通过这种合理合法的方式,最终流入我大秦禀库!所以此法与《商标法》一样,都是既利商家世族,又利发明人才,最终却是利我老秦的大好事!君上与夫人不可不察啊。”

  “你小子是个滑头,这两样法规既然如此好,为何到今天才提出呢?”

  骊姜笑吟吟地望着白栋:“还不老实交代,是不是为了你那些笔啊、墨啊,或者是你又要搞出什么新东西了吧?”

  “笔墨是夫人都见过的,谈不上什么发明,最多也只是将前人之物改良而已,不过在《发明专利法》中,臣下也会对这类改良做一个界定,一样会有权利保护,君上和夫人还有两成利润呢,这也是保护两位啊?至于臣下发明的新东西,现在还不能说,得要保密,否则被夫人抢去了发明权,臣下的损失就太大了……”

  “小子,你敢耍笑本夫人?”

  “回夫人,小子不是耍笑。是告诉夫人发明不易,利益极大,纵是夫人来问,小子也万万不会透露;君上和夫人如以国法相加,小子无奈之下或会献上发明,不过这个发明目前还在初期,今后还要做许多改良工作,小子既已献上,那就不会过问了,最后损失巨大的只怕还是老秦;还有,君上和夫人若以权相逼,这两部法规也就没有成立的意义了,小子立即放弃就是……”

  骊姜其实就是随口一问,白栋这完全就是借题发挥了,不过极有分寸,臣下改成了小子,关系套得铁瓷,这其实是在暗中警告赢连夫妻,防备日后会出现以权破法之事。以权代法是千古痼疾,自然不是一个玩笑就能杜绝的,可也分是什么法律,像这类于国于民有利的民事法律,还不至于撼动统治基础,反会被统治阶层保护,所以白栋才会有如此底气。像卫鞅那种要求贵族士大夫在刑法面前也要做到‘人人平等’的,虽然出发点没错,很让现代法律人感动,却过于激进了;饭要一口口的吃,法律始终是要受到经济基础的调整,应需要而产生,卫鞅之所以会悲剧,就是没能看清这一点。

  “本夫人又没逼你……好啦,算你小子又立一功。君上可喜欢你的紧呢,总说那个不成器的老三到了你的手上,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你小子了不起啊?说吧,想要什么样的奖赏?先说好钱是没有的……”

  “小子不敢要什么奖赏,只要求在立法、行法期间,君上与夫人能给小子最大的支持,无论朝野如何议论,都要相信小子是为了君上与夫人,为了老秦,这就是小子讨要的承诺,君上与夫人能给麽?”

  “少拿我和君上说话,你小子最终为的还是自己吧?本夫人就问你一句话,这两项法规一旦确立,你小子能赚到多少钱?五十万钱、还是百万钱?”

  这才是骊姜真正关心的事,管家的女人不容易,何况是一国之母?老秦经济有多么窘迫,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呵呵,夫人轻看小子了。小子要赚的非只老秦之钱,还有魏国之钱、齐国之钱、天下之钱!夫人,你当小子一人一族能花费多少?老秦穷啊!小子赚了钱,自然多一半还是要拿出来壮大我老秦,以后再要和谈,就该是魏国来求我们,可不是我老秦去求人了!夫人如此美丽的女子,今后可不能再用齐鲁所产的廉价胭脂了,要用就用最好的燕地胭脂!君上夫人信我!”

  没想到会如此顺利,白栋还真是有些激动了,险些说出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整个地球的话来,还好悬崖勒马,及时收口,否则乐子就大了,若是被骊姜追问什么是地球,那可没法儿解释,解释不清是欺君、解释清了更是欺君!

  “好啊,那寡人和夫人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小子,寡人还没谢过你治好寡人呢,到时一起算吧,只是你年岁太轻,功劳太大,倒让寡人好生为难啊……”

  “君上明鉴,小子不要什么封赏,只想好好的过日子,能为我老秦多做一些事情,便多做一些事情,君上和夫人开心了,小子也就开心了。”

  白栋微微一惊,赢连就是赢连,病情稍微好转,立即就想起过往经历,可怕啊。骊姜也有些惊喜地望着赢连:“君上,您全都好了麽?”

  “这小子很有一套,不过日后会不会再糊涂,还要看他承诺的小玩意儿是否有用。不谈这事了……小子,虽只是添法,却也是触动国家法度,不可轻率为之,这次就由你主理此事,赢虔和嬴渠梁从旁协助,上大夫起督监之责,你看如何?”

  “正该如此,那小子就先行告别君上、夫人,回去细细思量,定要将两法建立完备,方不负君上与夫人的信任。”

  望着白栋走出栎华宫,久未开口的范强忽然道:“君上夫人,臣下以为白五大夫的想法虽好,却还有一个天大的漏洞。”

  “呵呵,你说的这个漏洞寡人已经想到了,那小子聪明绝顶,又怎会想不到?放心吧,这个漏洞不需要老秦来补,天下各国自然会主动弥补的,因为各国诸侯甚至是那位困居洛邑的周天子都不是傻瓜……”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秦继承人

  白家庄的味道很奇怪,那是一种墨香混杂着豆油的味道,起初有人觉得很难闻,是臭的,闻得久了,就生出一种依恋,认为是香的。世上有很多标准就是如此模糊不定,完全视人的心情而变,就看能否成功接受了。

  对于法律的变革也是如此,有些法律是没有古今之分的,后世很多法学家分析来分析去,一个个冷艳高贵,认为现代社会才是一切文明法治的温床,却忽略了在高度集权尤其是严刑峻法的时代,一旦某项法律得到君主和贵族阶层的支持,推行和保障力度会远胜后世。

  卫鞅变法是如此,白栋准备要推行的《商标法》和《发明专利法》亦是如此;而且他比卫鞅更聪明,卫鞅在变法初期得罪贵族世家,中后期甚至连支持他的庶民阶层都无法忍耐了,悲惨的结局早已预见;而白栋精心推出的这两项法律却会为国家和贵族阶层带来巨大的利益,庶民阶层也将从中得到好处,你好我好老秦国好的圆满结局也早已写进五大夫的剧本中。这就如墨香和豆油,无论人们起初对待这两项法律的感受如何,最终都会在利益面前统一认识,白栋会成为一个‘香喷喷’的变法者。

  赢虔还未赶回栎阳,这位秦国伯公子去前线视察去了,最近义渠国蠢蠢欲动,似乎有染指秦土的打算,大意不得。说到在军方的威望,赢虔确实远胜未来的秦孝公。嬴渠梁就坐在白栋对面,近来他有事没事就爱来白栋这里串个门儿,说是考较兄弟的功课。其实就是多与这位义弟亲近亲近,走时带上两桶豆油,那也是应当应份的;如今白家的榨油法已经传遍了栎阳,关市上已经出现了专一出售豆油的店铺,普通黎民也开始吃上油了,毕竟菽豆不是什么珍贵的粮食,比猪膏油成本低得多。哪怕不能天天吃,也总算见了油腥。有了这东西,白栋创造的新式铁锅也渐渐得到了普及。吃腻了烹煮食物的老秦人现在也会隔三岔五弄上几个小菜吃吃,炒菜花样繁多,有些甚至是异想天开的作品,却是乐在其中;不知不觉。白栋这只蝴蝶飞舞的小翅膀已经开始影响这个时代……

  景监就坐在嬴渠梁身旁。未来的君君臣臣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好基友,白栋看得很清楚,有几只不开眼的飞虫刚到嬴渠梁身旁,就被景监抬手振出一道气浪打翻了。好家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劈空掌’?用来赶虫子就不觉得大材小用麽?

  哼哼眼神儿很好,每逢景监抬手打飞虫,它就会转过圆圆的大脑袋很是认真地盯着景监,就像白迟总爱在它拉屎时盯它的屁股一样。还是草儿叫它,才算停止了与‘兔子’的对视。景监微微皱眉。这只貔貅总爱盯着他看,让人很不习惯,却不知这几日他总爱穿一身绿色深衣,实在太像竹子了……偶尔换件天然黄的丝衣,哼哼看着又像铜钱,都是好吃的东西。

  草儿在玩一种新奇的玩具,是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里面有很多小木块儿,盒子下方开了个口子,与最靠里面的一个木块大小一致,这个木块上画了个人头,旁边写着‘平王先圣’四个字,其余的小木块儿上则画了些兵族将领,都是戎狄的名字,刚好阻挡了这个叫平王的木块,现在草儿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通过一步步的合理移动,将阻路的木块儿拿开,然后将平王这个木块移出木盒。

  这其实就是一种智力游戏,后世叫‘华容道’,白栋略做修改,就成了‘东迁局’,说的是平王东迁的故事。这个小玩具其实是为老赢连做的,同时白栋还为他特制了四个石球,可以握在两只手中转动手指关节;现在老家伙每天都要动手动脑,防止老人痴呆复发,目前似乎效果很好,没再吵着要吃奶。

  草儿紧皱双眉坐在地上琢磨走法,哼哼也一屁股坐在小主人对面,不管懂还是不懂,瞪着俩黑眼圈装模作样,嬴渠梁看得莞尔:“平安郎啊,有时候我真是很羡慕你,若是我有如此恬淡闲静的生活,这个公子不做也罢。”

  “呵呵,二哥怎么会如此感慨了,这可不像你啊?”嬴渠梁表面不似赢虔那般粗豪,其实也是战场上斩将夺旗面不改色的好男儿,白栋见多了他酣唱豪饮,忽然见他感悟起人生来,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你入宫面见公父的前半月,公父还未曾染上那种怪病,有一日叫我和大哥入宫,平安郎你猜是何事?”

  “君上之心如天高难测,我怎么敢胡乱猜呢?二哥难为我了。”

  “哎,公父将我兄弟训斥了一番,说我和大哥平日里只顾整文修武,早就忘记了祖宗教训,我和大哥都是不解,公父便怒了,当场要我兄弟背诵家训……”

  “君上让二哥和大公子背诵家训?”白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只是一时拿不太准。

  “平安郎你哪里知道,这家训不如说是家史,从我祖上为周王养马开始,到庄公败西戎得封大夫,再到襄公护王东迁,得封诸侯,穆公霸业、五张羊皮换来一代贤臣百里奚……其中有典故、有教训,有明警、有暗示,洋洋上万言,所得简书,只怕要装上半辆牛车!这可如何能够背诵?结果我和大哥都背不出,就被公父痛责一番,说是要我们立刻背诵,半月后还要当面验检,如今已经半个月了,也不见公父查问,可怜我白白浪费了好多时光啊。所以说生在国君之家,也有无数的苦恼,怎比你平安郎自在悠闲呢……”

  老赢连这是要选定继承人了啊?

  这一手不新鲜,当年六家分晋、智氏未除、赵韩魏三家还未成气候时,赵家家主就用过这一招了。忽然召集众儿子,要他们背诵家训,说是三日后检查,结果三个月也没查,很多儿子就以为老爹忘记了这件事,不想整整过了一年,赵家家主忽然要他们当面背诵,结果能流利背出的只有一个儿子,这就是后来独抗智氏的赵无恤,六家分晋结果只剩三家,可说有一半都是因为这个人的英明才干。

  不过这段故事估计是赵国史官书写秘藏,在这个时代流传反倒不广,嬴渠梁却未必知道;老赢连也真是够阴的,居然效法这个典故,就不怕他看重的两个儿子到时都背不出家训麽?

  “二哥错看了,我有什么悠闲的?为人臣者,不为国谋则自家难图,何谈什么悠闲渡日。这次我提出添加两项法律,脑袋都要想破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完成,真正到了立法、推动的时刻,更不知要遇到多少阻力。人之天性啊……对于陌生的东西就会本能抵触,所以领先这个世界半步的是圣人,领先一步的就是疯子。”

  “平安郎说话总是如此有趣,领先半步和领先一步也会有分别麽?算了算了,清溪高徒之语,二哥是很难理解了。你也不用担心,公父虽然在你走后改变了主意,也只是更为审慎而已,我和大哥、上大夫自会协助你完成这两部法规,只是多了一步朝会审议而已;其实这也不算公父违背诺言,当日虽然答应了你,却毕竟是触及国法的大事,如何能不经过群臣讨论呢?公父常说,老秦非一人之老秦。平安郎,二哥对你的新法其实并不担心,只是非常好奇,你‘发明’的新东西可以让哥哥先见识一二麽?”

  “哥哥要看,自然是可以。不过此物还未曾投入生产,连工坊都还在兴建之中,就怕哥哥会失望啊?”

  “怎么会,这就去吧,二哥都等不及了。”

  “好,我叫上少官。这些天他读书都快读成书呆子了,换换心情也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鱼肠剑的秘密

  山谷中飘荡着工匠吆喝的号子声,不似老秦军歌,却一样热血慷慨,让人听了就油然生出力气。造纸坊的主体建筑已经起的差不多了,目前正在封顶,依照白栋的要求,房屋都要是丈五高下,墙壁上还要设置类如后世的通风管道,否则真的造起纸来,光那种刺鼻的味道就能要人命。公输家的人带着临时招募来的木工、石工、铁工,直接就在山谷中铺开了战场,各种嬴渠梁从没见过的新鲜物事都在渐渐成形,问起白栋,白栋也不隐瞒,什么是纸甑、踏碓和木碓,什么是料槽、浆池和压纸架,一个个新鲜名词听得嬴渠梁想头晕;别说是他了,就连公输直都晕,这里的很多工具都是白栋凭记忆绘制出来的,以公输家之能,也要边学边做、边做边想,做完后还不知道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究竟该如何使用。

  公子少官大笑着从工人中抓出了杜挚,堂堂的左司空都快成泥猴儿了,眼睛眉毛上都是砂土,揉着眼睛愣了半天才看出眼前人是谁,苦笑道:“两位公子、五大夫,见笑了。”

  “平安郎,看来你找到了一个合格的伙伴啊?”嬴渠梁呵呵笑着,就没见杜挚这么卖力过,出地出钱还不算,自己居然也混在了工人中,哪里还像个贵族士大夫,比平头黎民都不如了。早就知道杜挚精明,看来平安郎没说大话啊,这个‘造纸坊’定是利润惊人,否则老杜会如此拼命?

  “老杜,你可是咱老秦的官员。就不怕公父知道。治你的罪麽?”

  先秦时虽没有律法明令禁止官员经商。范蠡和后世的吕不韦甚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可大家都是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像杜挚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公子少官口中责备着,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表情,在他看来,为白家哥哥出力的都是好朋友,杜挚也是一样。

  “为老秦谋、为君上谋,为自身谋。杜某不怕。于国于民于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君上会治我的罪?”杜挚擦了把汗水:“两位公子来得早了,若是晚上半个月,说不定就能看到纸坊开工的盛况,若是真如五大夫所说,这将是开天辟地般的大事,史官又要有事情做了。”造纸工艺要保密,就连公输家的人在造纸坊建成后也要撤出这个山谷,不过却无需瞒两位公子,杜挚看过白栋给的工艺流程。要造就一名熟练工怕是最少都要三个月的时间,若是看上一眼就能学去。那不是天才,那是妖怪。

  “平安郎,起初对你还有些怀疑,担心你此时提出添法之议,有些失之急切,如今看到左司空的作为,二哥对你才真正有了信心。是否真如范伯所说,这东西和你那两法一出,真要赚取天下财?”

  “二哥信我。”

  “好,二哥信你,今日的二哥信你,他日的二哥……”

  嬴渠梁看了景监一眼,景监点点头,稍稍后退两步,却不是为了避嫌,白栋看到他两个耳垂快速抖动,显然是一门神奇的功夫,若是有人暗中接近,估计立即就会被发现。见到景监的样子,杜挚立即便告辞了,官场上混了半辈子,若是还不明白某些道理,那真是白活了。公子少官看看两个哥哥,摸摸脑袋,本想凑过来听听要说啥,却被嬴渠梁瞪起眼睛赶到了一旁:“平安郎,还记得初见你时,你说无为就是最好的手段,此刻的我,还要继续无为麽?平安郎放眼天下,心思非常人可及,速速教我!”

  “无为并非什么都不做,顺其势而为,仍是无为。譬如风要吹动我们的头发,烈日要晒出我们的汗水,如何应对才是无为呢?自然是随他吹、随他晒。既然是顺势,就要顺天势顺地意顺父母之命,二哥,学习不能中断,家训还得背诵啊?”

  “公父真的会查?”

  “一定会!可能是三个月后,也可能在半年后,不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超过半年了,二哥不要忘记了,我是个医家,而且医术还很高明……”

  嬴渠梁身子一震,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有些激动,却又隐含泪水:“半年?”

  “半年!”

  “秦越人如何?”

  “若他手段堪比开天盘古、补天女娲,或许还能挽救,否则……”

  “平安郎,二哥多谢了。”

  “二哥也不用想太多了,来日或许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呢?伯公子,当为奇人也!”

  “嗯,或许吧……平安郎,二哥先去了,我听到一个消息,那位跳蚤姑娘的伤势似乎很重,娘亲已经提出要送到你庄上了,谁让你是当代神医呢?偏偏公父他……总之你不要拒绝,这是娘亲的意思。”

  “呵呵,二哥的娘亲就如我的娘亲一样,如何会拒绝?二哥多虑了。”

  白栋哈哈大笑,就此送别了嬴渠梁,景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伸出手,重重拍了他一下肩膀;公子少官远远地跑过来:“哥哥,我二哥怎么这就走了?还有那兔子拍你做什么?”

  “别问这么多了,我们走。庄里最近会很热闹,恐怕会有不止一名贵客到来呢……”

  没让李敌来接,身边跟着十多个庄丁,还有公子少官这个武力值不算低的家伙在,深衣下还藏了件嬴渠梁托景监送来的金丝软甲,若是这样还能被刺客杀掉,白栋认为那就是自己命中该绝,怪不得任何人。

  平安回到庄子的时候,居然下雨了,而且不是惊雷闪电,是细密密的麻杆子雨,大夏天的难得啊,在上世的时候。白栋总会在这样的天气里与那个白裙女孩去喝咖啡。或者喝茶。记得她笑起来左边脸上会有一个酒窝儿,就跟苦酒一样。

  关市救驾的跳蚤姑娘如今享受的是国士待遇,老秦医官若是有办法,就算骊姜泡在老醋里洗澡,也没有将她推到白栋这边的道理,嬴渠梁会这样说,那估计伤势真的很严重了,问题应该就出在那把剑上。进了家门。白栋就让白迟取来了那把让几大高手都眼红的‘神兵’,从临时配置的剑鞘中抽出看看,似乎没什么奇特,剑身灰蒙蒙的,应该是铁器,说到锋利程度,还不如后世网上就能买到的瑞士军刀呢,据说这就是欧冶子铸造的鱼肠剑?李敌已经明里暗里表示过好几次了,想要这把剑,可景监也是这样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兄弟如何做啊?干脆谁都不理了。

  “主人。这是凶器,您是文臣并非武将,留这东西不祥啊。依我看还不如送给了李官主,免了一家人担惊受怕……”

  “你就会胡说,一把小剑而已,能担什么惊怕了?而且这东西有古怪,送人怕是不好。”

  仔细端详着鱼肠剑,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鼻子凑上去闻闻,只觉有一股淡淡的腐臭之气,只是极其微弱,不用心察看根本无从知觉。白栋微微皱眉,跳蚤姑娘怕是麻烦了,那名刺客太恶毒,竟将这柄名剑放在粪堆里浸泡过,估计最少也泡了半个月以上,一旦划破人体,就有极大可能染上破伤风,伤口久久不能愈合,无比痛苦,最后神智错乱,产生幻听幻觉,甚至是窒息!

  “主人……”

  “白迟,你把这剑拿去用醋水泡了,最好是找个深一些的坛子,每天加热一次,沸腾了才好,如此连续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触碰这把剑,李官主也不行,明白麽?”

  “诺。”白迟接过鱼肠剑,正要告退,就听有人温柔笑道:“先生还保留这把剑麽?那天我看得清楚,跳蚤姑娘就是被它伤到的,像这样的凶器,换了是我就吧它埋入地下了……”

  苦酒今天很精神,着一袭长可及地的绿色窄腰长裙,腰间悬挂金勾玉佩,就像个贵族女子。这身衣服不是白栋送的,估计是她自己买来,竟然是齐鲁风格,比起只讲究厚重实用的老秦服色漂亮多了;她人本来就白,皮肤比水豆腐还要嫩滑,乍一换了这身装束,人就跟小葱似的,仿佛掐上一把也会流水儿了。

  “苦酒……你的变化越来越大了。”

  香风暗袭、罗裾飘飘,低头看到半隐半现在裙脚下的罗袜白鞋,白栋心中微动,感觉都有些不认识苦酒了。这个女孩儿越来越像后代的职场精英,现在都学会包装自己了,这一身装扮可是价值不菲,若不是看在自己的面上,恐怕会被国府治她一个‘逾越’的罪名。

  “苦酒必须要变,因为先生做的事情越来越大,苦酒不变,又怎么能追赶上先生呢?”苦酒已经很多天没来‘上课’了,按她的话说,跟着先生学会了识文断字,这就够了,再学就学成了书呆子,栎阳关市就是最大的课堂,不怕学不到新东西。

  这个女孩儿有悟性、够聪明、而且对人一往情深,这些天都忙得瘦了,虽说穿起裙子来更显身材纤瘦美丽,却让人大生怜惜之意,白栋现在都有些后悔让她负责文华超市了。

  “按照先生的吩咐,苦酒已查清了关市商家的信息,哪家铺子做什么、做得是否够好、名气大不大,背后是哪个世家支持,都记录在简书上,先生请看。”

  翠袖中摸出卷简书,还是热呼呼的,带着姑娘家的体香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悲剧的刺客

  跳蚤姑娘还没来,老秦国医似乎要尽最后一份力量挽回专业人士的颜面。这个晚上有雨,回庄‘叙职’的苦酒只能留下了。白越氏说了,天黑路滑,大雨天姑娘家家的行路不安全,就留在家里住吧,睡前咱娘俩还可以说说话,儿子大了就不亲娘了,草儿又是个不懂事的,我这个老人多孤单啊。

  白栋感觉很委屈,娘您说什么呢,我可亲您了,不能见了小姑娘就当儿媳妇,还拿着儿子数落吧?当然这话是咬着耳朵说的,娘亲白了他一眼,知道我的心意还拖拉什么?算了,这也怪不得你,苦酒姑娘太要强,娘会劝她的,就是你小子不该弄什么爵位加身,李官主虽然有身份,却也只是她的义兄,这样好的姑娘不能娶做正妻,娘看着都不甘心!白栋想说我心里就没什么正妻平妻滕妾之分,却终究是没敢说出口,娘亲再怎样开明也不能跨越时代,何况他已是屹石村白家真正意义上的家主,如果娶了一个平民女子为正妻,白龙爷和族人会疯的!他们会认为这是亵渎了祖先,震动宗祠的大事!

  不知不觉就混入了贵族阶层,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泡上一壶茶,靠在床上看天,今晚有雨,还有月亮,这比太阳雨还稀奇呢,可惜月亮不是圆的,就像他和苦酒的尴尬关系一样。仿佛能听到苦酒梦中的幼细呼吸声都带着幽怨,仔细想想,苦酒会变的要强挣命。其实是与自己起初的有意疏离不无关系。她在证明自己。也在做给那个白先生看,爱还是爱,却是一种倔强的爱吧?好了,不想这么多了,会失眠的;自从有了哼哼、自从读书多了,草儿虽然还会痴缠自己,却学得规矩多了,至少每次都会洗了脚才上床。今天没来缠自己,怎么反倒睡不着了呢,是因为苦酒麽?真是笑话,好大的家府,多了个女孩子自己就会心绪不宁,还配做清溪高弟麽?迷迷糊糊的,仿佛看到被雨水打湿的月亮背后有人在笑话自己,是个猥琐的老头儿……

  长长的白家庄墙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被月光一照,透出一种诡异的黄绿色。就像后世的夜光产品;聂诸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种墙壁是无法破坏的。而且太高了,就算他没有损失一条手臂也很难攀爬上去,何况是现在?

  是继续等下去还是冒险一试?那小子太谨慎了,平日里很少出庄,比乌龟藏得还要严实,偶尔出来一次,身边不是有那个高手就是簇拥着一大帮庄丁,让他无从下手,就连想要混入庄子也是不可能,白家庄盘查极为严密,普通人根本不用想混进去。聂诸是个有原则的刺客,就像不会无故伤害那位苦酒姑娘一样,他要杀的只是白栋一人,可不是屠灭整个白家庄。

  今天似乎是个好机会,雨越下越大了,月光却是灰蒙蒙的,比没有月亮的夜晚更易让人放松警惕。小子,真以为躲在庄内爷爷就杀不到你麽?你或许还不知道,灰影还有个名字叫做‘灰鼠’,而且这个称号成名更久!

  伸手从背囊中取出一把奇门铁器,后半截是空的,刚好套在手上,前半段很像张开的鸭掌,五个指头微微凸出,往地上一插,就有一大块泥土被挖了下来,聂诸狞笑一声,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说到地下潜行,正是刺客拿手的功夫,吞炭漆面、遇地潜伏,这也是一名成功刺客最大的骄傲。这种夯出的墙壁是有规律的,下方多半埋有八尺地基,都是青石垒成,用来承接上方墙重,聂诸似乎很有把握,破开地洞后一路向下挖去,到了地下八尺附近,已经在身旁挖出了一个方圆四尺的空间,按照一般规律,下面就是水磨功夫了,要找到地基的块石连接处,用破城凿破开石块,才能继续前行。想从地基下面绕过的是自找麻烦,那样地洞需要挖得更深,今天又是大雨,说不准就会被活埋在下面。

  好容易破开半块青石,定睛向前方一看,聂诸险些将含在口中的‘风火球’喷出去;这是一种整体用软玉雕琢成的照明物,呈球状,可以塞入带着暗火的木炭,前后有孔窍,含在嘴里只要鼓气一吹,就会燃亮,不给气就只会慢慢阴烧,是刺客潜行地下的必备之物。

  这个叫白栋的还是人麽!青石打成的地基还不够牢靠?石头之间居然还竖立着无数根长长的铜棍和铁棍,用金丝捆扎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金铁圈笼,这如何能一一斩破?别说鱼肠剑已经丢了,就是还有神兵在手,聂诸估计自己也会被活活累死。

  气喘吁吁地爬出地洞,茫然四顾,目光骤然收紧,聂诸想放声大笑,哈哈哈,小子,任你如何奸滑,也还是露出了破绽!他的双眼盯住了庄墙下的狗洞,好大一个狗洞啊,狗过的,人也过得!天下士子,有曰文士、有曰策士、有曰死士,但得伸展,皆可为名士!因此都有风骨底线,就算是刺客死士,也断然不肯去钻狗洞的,可是聂诸愿意。恩公被这小子所害,是一仇,自己因这小子断去一臂,更是仇上加仇,为雪深仇大恨,钻一钻狗洞又算得了什么?当年豫让为报智伯之恩,吞炭漆面,充为下贱也要刺杀赵无恤,豫让连这样的羞辱都能忍受,自己钻一次狗洞又算得了什么?

  伏下身子,聂诸发出汪汪的狗叫声,就这样钻进了狗洞。刺客学小兽鸣叫是一种基本功,他的功夫尤其炉火纯青,估计学得还是公狗,引得庄内一片母狗呼应。

  如此高明的隐蔽手段,就是那名高手也无法发觉的,聂诸甚至有些得意,只要不是那名高手先行准备在洞口,就算有庄丁恰好巡逻到出口,他也有把握瞬间击昏对手,不杀一名无辜,妙手摘去那小子的脑袋,成就一个传说!

  狗洞旁边就是一条水渠,看渠水十分清冽,深度也够,聂诸心中暗喜,从狗洞中一跃而出,就欲投身在水渠中,心里还在幻想着这水渠四通八达,可供他隐蔽身形,杀那小子一个措手不及。这一下鲤鱼跃波可真是漂亮啊,刚好从狗洞中起身,脚部离开狗洞,前身刚好入水,单掌一分,就准备压水花儿了,活儿得做的漂亮一些,才不符灰影之名呢。

  “哼哼呜哇!”

  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入耳,聂诸顿时面色大变:“不好!”想翻身可是来不及了,双脚已经离开地面,他又不是传说中可以吞云吐雾遨游九天之上的列子先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肥大黑影从空中落下,又大又肥的屁股狠狠坐在了自己的腰上。

  “啊!”

  “哼哼……”

  聂诸一声惨叫,被某神兽生生坐在了屁股下;哼哼抬头看了主人一眼,圆圆的黑眼圈儿中尽是得意。白栋现在相信这货一定是便宜师傅送来的了,绝对错不了!若非是鬼谷子这种变态级的人物,如何能够训练出这样一只能通人言、知人意,偏偏身手还是如此了得的熊猫?

  传说黄帝当年能够征服天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了座下久经训练的虎豹貔貅等物,可见华夏早有驯兽的手段,以鬼谷子之能,要训练一只熊猫还真不算什么难题。

  “李大哥,我说如何?哼哼的嗅觉最灵敏了,怪不得它会向狗洞这边跑呢,原来是发现了有人入侵。”

  “惭愧啊,我李敌自认高手,想不到却不如一只貔貅。”

  “好了李大哥,也是今天雨大,不然哼哼就是再厉害,又如何能胜过你呢?看看这个入侵者是谁吧,我怎么看着如此眼熟呢?”

  “岂只是眼熟,这不就是当日在关市上妄图行刺你的人麽?呵呵,灰影聂诸,堂堂天下第一等的刺客,却被一只貔貅坐在屁股下面,你是否应该羞死算了?”

  “小子,要杀便杀!聂诸不受辱!”

  聂诸拼命昂起头,挣扎了几下,却硬是推不开这只大屁股貔貅,心中又羞又怒,真想就此死掉算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催眠其实很简单

  地窖不大,估计只有普通民房的一半大小,不过打扫的很干净,没有堆积粮食菜蔬、味道纯正,是聂诸熟悉的土腥味儿。一个十字形木架深深插进土中,他的双臂双腿都被捆扎在这个木架上,用的还是最牢固坚韧的牛筋,这种东西白家庄是没有的,还是李敌专程从近卫营找来的,被这玩意儿捆上,别说是区区一个聂诸,就是专诸重生、豫让复起,也休想挣脱。

  李敌其实并不想这样做,而且意见还很大,曾经专程去质问白栋:“像聂诸这样的英雄,你可以杀了、也可以放了,为何要这样羞辱他?平安郎,刺客虽是死士,也是士!”

  这是一个崇尚个人英雄的时代,游侠刺客的地位并不低,但有机会,出将入相未必能做到,为国为君谋还是可以的;最典型的就是那个说出‘肉食者鄙’的曹刿,这是个大刺客。

  “李大哥,我平时推崇的也是这种赴义轻生的英雄,怎么可能去羞辱他?这是拯救!我要给他新的生活、新的希望,相信我,平安郎几时骗过人?”

  李敌信了,哪怕看得如何不忍,也不会再去质问自己好兄弟;友情有时就会像爱情一样盲目。苦酒也听说庄里抓了个刺客。在草儿的撺掇下跑来偷看。从地面上留的气孔望下去。这个刺客好可怜啊,被这样绑在那个奇形怪状的木桩上,双脚都无法接触地面,这得要多难受?

  她们含着眼泪望下去,那个刺客居然在对她们微笑,两个女孩儿的同情心顿时爆发了,不过苦酒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告别了白栋回去栎阳忙她的事情。这是关系到先生计划的大事,耽误不得;草儿跑去缠哥哥,却被赶去了学堂,今天是体育课,先生是位退伍的老军,白栋认为德智体全面发展是必须的,在任何时代都一样。

  聂诸快疯了,已经两天了,饭食一直在减少,虽然是递减。却让他这个‘饭两斗、肉十五斤’的汉子感到痛苦无比;他可不是后世岛国的那种忍者,几天不吃饭还能继续开展两性生活。哪怕是一顿吃不饱也会让他眼前发花,感觉自己虚弱的像个老人。

  “呜呜呜……”想要喝骂,嘴巴里却被塞进了软木球,这是防备他嚼舌自尽的举措。白栋都调查过了,这个时代没有传说中可用内力震断经脉的高手,更没人会在牙齿中藏什么氰化物,无论多大的高手,四肢一绑嘴里塞个球儿也得傻眼,那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实他也不想这样折磨聂诸,可是像聂诸这种人精神多半坚定,比后世的007都差不了多少,不虚弱其肉体、打击其精神,就算他也无所施展,只能委屈聂诸一时了。

  挥手叫过白迟来,将那个丝线栓住的鹅卵石放进他手中:“一切照计划行事,明天开始,只给他水喝,不给吃的;后天开始派人在他眼前晃动这块石头,记住,要保持晃动的速度,不可太快或者太慢,忽快忽慢更是要不得,一个人手臂酸了,就换人上,连晃他两天两夜……”

  “主人,那个刺客如果闭目不看呢?”

  “他会看的。越是强横的人,就越会好胜,也比普通人更加好奇,他怎么能忍住不看呢?呵呵……”

  这小子要做什么!食物供给已经中断了,现在每天只给水喝,连便溺都只能在这个要命的木桩子上,眼前开始发花,到处都是金色的星星,还看到了母亲和失散的亲人。聂诸狠狠地晃着脑袋,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让自己可以在心里多骂这小子两句,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像赵无恤那样,杀死豫让后痛哭流涕,成就一个英雄的传说?你好阴险狠毒啊!

  已经记不清被关了几天,地窖内没有窗户,只能根据上方气孔透入的日光或月光分辩白天和黑夜,除了每天送水的庄丁,就再没有人来看他一眼了,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聂诸快疯了,真希望那小子现在就走进地窖,哪怕是一剑剑碎割了自己,也比现在这样好过一百倍。

  又到夜晚了,月光从上方气孔中投射下来,似乎还多了一样东西?聂诸十分好奇地望过去,那是一束丝绳,绳头栓了块小小的鹅卵石,刚好垂在他眼前,让他看得到,却摸不到。

  什么玩意儿?

  聂诸瞪大了眼睛,这小子要用绳子吊死自己麽?看起来不像,而且也不需要这么麻烦,还栓了块鹅卵石是要闹那样?这石头很平凡,看不出跟当前的环境有什么关连……白栋说得没错,越是他这样的强人,好奇心就越大,如今他的好奇心就被完全勾起了,肚子越饿,想象力就越是丰富,精神就越是脆弱,人也就越容易被外界事物影响。

  鹅卵石开始在他眼前左右晃动了。白迟是个很细心负责的老管家,从二十多名庄丁中选拔出了手稳的三个人,在连续三天的时间内,每天都要练习这手晃石头,如今算是大成,那块鹅卵石晃动的频率比后世的钟表更稳定,就这样在聂诸眼前晃啊晃,大刺客很快就眼花了,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变空,变大,听力超级灵敏,似乎要彻底融入这个环境中,这种类似禅定的感觉让他开始淡漠了自己的傲慢与偏见,只剩下最纯粹的灵魂和记忆。

  “不对,不能再看下去了,那小子有妖法!”

  心中忽然警醒。聂诸紧紧闭上眼睛要求自己不去看那块鹅卵石。可是很奇怪。当他闭起眼睛后,心中就会产生出更强烈的欲望,想要继续看下去,寻找之前那种‘超脱’的感觉。两千年前的刺客当然不明白什么叫做超脱,只是感觉那很享受,似乎可以让他暂时忘记饥饿。

  鹅卵石还在晃动,白迟已经吩咐过了,三班倒……

  醋水中还在烹煮着鱼肠剑;这种‘醋水’不是真正的食醋。是老秦人常喝的一种饮品。酒比较昂贵、茶还是白栋兴起的新东西,老秦人就会将清凉的溪水倒进已经干涸的陈醋坛子,浸泡上一两个月,倒出来就是酸酸的液体,放在水井中镇一下,酸酸凉凉的,用来待客都算好东西。

  鱼肠剑还是要归还聂诸的,没理由收服人家还要按住人家的武器不还,可是剑上的破伤风特效是一定要去除的;这个时代没有酒精,为杜绝浪费粮食的风气。现在白栋也不会去弄什么高纯度白酒,醋水就成了去除剑上污垢最好的东西。

  白栋猜想的没错。这种浓度极低的醋水产生的反应十分缓慢,即使是经过了加热,也不至于损坏鱼肠剑;蹲在坛子前看了一阵,确定了这一点后,白栋又交代看火的人可以将火熄灭了,看剑身颜色,似乎用不了半个月,最多再过五六日就好,这段时间只需要浸泡,到时拿出来擦拭干净,这柄‘绝世神兵’就会变得光华四射,再也不是之前那种灰蒙蒙的样子。

  是时候去看看聂诸了,相信就算是后世经过专门训练的特工人员,在连续饿了三天的情况下也会精神面临崩溃,更别说还被鹅卵石晃了两天两夜。

  催眠其实并不难,难就难是否能创造出需要的环境。在后世时没人敢把被催眠者关在地窖内捆绑,还要饿上三天,那会招来警察,一旦没有了这个顾虑,白栋就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催眠师!

  走进地窖,就看到聂诸在呆呆地望着左右摆动的鹅卵石,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瞳孔也在随着鹅卵石左右转动,频率分毫不差,值得大力表扬,而且极为认真专注,就连白栋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走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还是没有任何影响,白栋点点头,伸手接过鹅卵石,示意上面的庄丁离开,然后一手继续晃动石头,同时发出低沉、魅惑的声音:“灰影聂诸,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叫白栋的贵族?是他得罪了你麽……”

  “……他害死了我的恩公……”

  “你的恩公又是谁?”

  “……卫无害……”

  白栋微微点头,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自己除了卫家也别无仇人,只是没想到聂诸会受过卫无害的恩惠。卫家已经彻底倒了,聂诸为恩人报仇,完全就是丈夫血性,绝没有其它企图,这样的刺客更让人敬佩,无论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后世,这样的‘傻瓜’都已经不多了。

  “你知道卫无害都做了些什么?你知道有多少无辜女孩被他父子伤害?你可知道他问斩那天,栎阳无人不呼该杀!这样的人,你还要为他复仇麽?”

  “……他是我的恩公,就算天下人皆曰可杀,也是恩公!”

  “你可真是一个固执的人,说说你的经历吧……你有家没有?有没有亲人?他们现在生活的快乐吗?我想一定不快乐,因为一个拥有快乐家庭的人是不会做无谓牺牲的,无论你说得有多麽动人,其实你不过是要求一个解脱,对吗?”

  “解脱……什么是解脱,我不懂……”

  “你会懂得,只要我们慢慢聊下去……我也许会给你真正的解脱,相信我吗?还有,给你和那个白栋一次机会,或许时间会证明给你看,成全恩义未必只有杀戮这一条途径。”

  白栋的声音还是很低沉,语句中却充满了阳光,或许清醒的人未必能感受到,聂诸却可以感受到的,在催眠术下,无论施术者还是被催眠者,首先都要畅开心灵……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苦酒的条件?

  雨变小了,却还在沙沙地下,就像狼毫笔划过竹简的声音。

  白迟已经来劝过几次了,娘亲也亲自送了两次汤水来,是羊肉汤,有点膻,喝不习惯,心却是暖的,都是怕他累着啊,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而且白栋很享受这种充实的生活。

  家学如今处于半停顿状态,学生们都过了识字关,现在就是在自由背诵《诗经》,礼乐春秋什么的白栋不准备开,穿越者可以在某些事情上领先时代,提出崭新的教育思想,可要说到超越这个时代的夫子们,那是绝无可能的,必须要有一个文先生接手了。

  说到文先生,现在武先生还没定呢,李敌只是暂代一时,终不是长远之计,聂诸是他看好的人,否则也不会花费这么大的力气了,可结果如何,还要看景监的手段如何;在催眠状态下得到了很多关于聂诸的信息,要一一查证,找到他的心寄所在,还要靠缘、靠运气,这个时代的国家力量不比后世,就算是景监这种优秀的特务头子也有无力之时。

  最让白栋奇怪的是跳蚤居然还没有被送来,嬴渠梁是不会同他开玩笑的,跳蚤姑娘没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老秦国医找到了对付‘破伤风’的方法。这怎么可能?就算在医学昌明的21世纪染上破伤风也会有非常大的死亡率,先秦时期连中医理论都未曾完备,除非是那个逆天的秦越人到了才会有一线可能。可他会来老秦麽?这样的神医走到哪里都是被各国争相拉拢的红人。会跑到世人眼中‘苦寒少礼乐’的老秦来?除非他的名字没叫错。真的是秦地生人,可白栋知道不是,秦越人入秦,那还是后来的事情。

  不做老师了,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整理思路,开始撰写《商标法》和《发明专利法》,这不是直接从后世照搬法律,那样做等同找死!经济基础不同。产生的法律能一样麽?就是在现代,也要分个英美法系大陆法系,同样是在古代,华夏历来是重刑轻民,可《罗马法》中却已经出现了很多针对商法的内容,其中有些甚至已经具备了《国际私法》的特点,一直影响到21世纪。白栋是搞法律的专业人士,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苦酒所做的数据统计派上了大用,可以让他明白该如何调整这两部法律,例如现代《商标法》中的商标和企业名称虽是两个相互关联相互交集的概念。却是截然不同的,但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商标就应该设定为‘商家的标志’而非‘商品的标志’,注册的应该是商家名称而非商品的商标,否则就会闹出天大的笑话。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交易是以物换物,真正意义上的‘商品’很有限,搞后世那种商标怎么可能被商家接受?

  诸如此类的细节问题,都要反复考虑,这不比到古代抄袭几首诗就能成名那般简单,要靠他在后世二十多年的职业经历和学养支撑,否则如何过得了老甘龙那关?栎阳殿是他笑引后世民法理论脆败卫鞅的地方,可不是白五大夫折戟沉沙之地。

  立法真是很累人啊,在后世出台一部法规也要聚集好多老专家,先是提出意见、经过无数次讨论才能拿出草案,不花上半年一年连雏形都见不到,何况是《商标法》和《发明专利法》?其中涉及法律概念的定义、申请程序、异议程序、权利义务关系、权利的扩充与续展,法律责任、救济措施……方方面面都要考虑清楚不说,还要设法让行文流畅、让这个时代的人可以看得懂,最好还得是通俗易懂,白栋在后世可没做过立法工作,不头疼才怪呢。

  揉了下脑袋,想着是否该出去走走稍做休息,顺便看望一下聂诸如何了?这家伙被自己成功在记忆中种下了‘催眠暗示’,应该不会暴起伤人,何况这段日子白家好吃好喝伺候着,草儿和哼哼也经常出没于他的住处,不算好朋友也是半个熟人了,人怕熟货怕生,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白栋最能把握聂诸这类人的心理,你对他如国士,他就能掏出心给你,现在只是还有卫无害这个坎儿没过,需要等景监那边有了消息,才好实施下一步的计划。白家庄太需要人才了,尤其是像聂诸这种忠诚的人,为他花费多少心力都是值得的。

  “哥哥,苦酒姐姐来了,今天你们要去哪里啊?我和哼哼也去。”

  书房门被人推开,草儿探进个小脑袋来,哼哼就跟在她屁股后面,也跟着探个脑袋往里张望,可惜它的脑袋太大,白栋就看见一个黑眼圈儿了。草儿还真是懂事多了,要是换了以往,直接就会推开门扑进来,现在都知道先行张望,这就是读书的好处。

  “今天就不带你去了,路不算近,那边的味道也不好,马车上也坐不下;在家里等着吧,哥哥会为你带礼物回来,会有惊喜!”

  白栋微笑着打开门,向站在后面的苦酒点头示意。今天苦酒打扮的很爽利,一身老秦近来流行的窄袖胡服,显得脖颈尤其雪白修长,香肩细窄,真怕近来给她的担子太重,再压坏了这个好强的姑娘。草儿见哥哥眼中只有姐姐,还不肯带自己去玩儿,对白栋皱皱小鼻子就拉起哼哼跑开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是读过的,十四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如何还看不出哥哥与苦酒姐姐的那点故事?这就是念书的好处,也是念书的坏处。

  “先生叫我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苦酒笑吟吟地望着白栋:“莫非是先生说的那个‘造纸坊’要出纸了麽?文华超市就等着这一天呢,最近的生意不错。也不算很好。很多人买了笔墨就问为什么咱家不出售竹简。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文华超市的生意其实还是可以,甘龙那帮人是搞收藏,却也有小门小户的黎民买了最廉价的羊毫和三等墨回去,心想着要沾沾白五大夫的福泽,也有一些商户买了笔墨回去,有准备给孩子抓周用的,也有用来记账的,不一而足。

  苦酒口渴了。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几口喝干,忽然想起这是白栋用过的,脸蛋顿时一红,忙着岔开了话:“哥哥说自己会赶过来的……”

  她口中的哥哥自然指得是李敌,忽然想起义兄认她这个义妹时说过的话,脸就更红了,偷偷看了白栋一眼,发现他在笑,而且笑得很有内容,顿时连长长的粉颈都羞红了。衬着如雪白衣,怎么看怎么扎眼。

  “李大哥为了你的事情都要为我翻脸了……不对。其实是我们的事情。”

  “先生……”苦酒被吓了一跳,说着说着怎么话题就歪了,没有心理准备啊?

  经历过聂诸刺杀一事,白栋感觉人生变数太多,辜负年华的就是傻蛋,拿起茶碗给自己倒了杯水,轻轻品味一口,感受着苦酒留下的处子芬芳:“之前是我傻,以为你只是一时感激,才会为我动情;之后是你傻,太要强了,要强的女孩子会很累的,别这样了好吗?娘亲说她想儿媳妇了,还说她想抱孙子,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苦酒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在哼哼。先生怎么突然就变坏了,说好了今天是来看新东西,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人家身上去了?其实心里也早有准备啦,最近来白家越来越勤,尤其是那个晚上,老夫人拉着自己的手,说了好多让人脸红的话,有些都不能对先生说。本以为先生也是个脸薄的,这事儿会往后拖一拖,没想到还是提出来了,我该怎么回答呢?

  心里矛盾着呢,期盼着先生会说上几箩筐甜蜜的话儿,自己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下来好啦,年岁也不小了,父亲早在耳边念叨着这件事情,迟早会被他烦死;可又有些不甘,大秦的女人再泼辣,嫁人后也不该抛出头脸了,否则就会被人笑话,可她已经渐渐喜欢上了如今的生活,虽然脑袋里没有‘事业’这样的新鲜名称,却真是舍不下如今的事业了。

  对先生的感觉比在军营时更热切,很想一头扎进他怀里哭起来笑起来,撒撒娇多好啊?可在文华超市独当一面的时候也会十分满足,原来一个女子也能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空间,十七年了,苦酒感觉自己第一次活得如此充实、如此精彩,这让她有些无法割舍。

  “在世人眼中会有正妻滕妻之分,我不会。还有,我的妻子如果非常能干,那自然要让她尽情施展了,把妻子关在家中的蠢事我白栋不会做。只要你点点头,白家的大门会立即为你敞开,你就是白家的人了……”

  “先娶侧旁,会被人笑话议论的。”

  “狗屁!只有不够强大的人才会担心这些,你的先生会吗?除非你在乎侧旁之名,那只是个虚名而已,聪明如苦酒会在意麽?”

  其实这样的疑虑白栋也有过,穿越者在某些事情上要入乡随俗,这也算正常;可看到苦酒如此为自己默默付出,可爱、坚强,偏偏又美的动人心弦,是个爷们儿就知道该如何决断了。

  “先生不担心,苦酒又哪里会在乎这些虚名呢?不过……”

  苦酒下了决心,转过身子,把自己放在心上人的怀中,眼眶湿湿的,嘴角却挂着笑:“不过苦酒有两个条件,先生都要答应了才行。”

  “你还有条件?”

  手里挽着苦酒柔细却富有弹性的腰肢,白栋微笑道:“快说来听听,苦酒的条件,先生是一定要答应的。”

  “第一……”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纸了!

  出了白家庄不久,道路就变得颠簸起来,硬生生靠车马碾出的黄土路上会突然出现几块来历不明的石头,还能看到生长在道路两旁的野花野草。白家不是没钱修路,是白栋不上心,他喜欢这种自然生成的道路,后世的水泥路柏油路看多了,就有一种特别矫情的固执,认为天然的什么都好,就和这个时代的美女一样,不化妆不整容,苦酒这种才叫纯天然。

  苦酒还在持续脸红中,先生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手也不老实,就因为她不会抗争,结果就从后背缘至腰间,还在向她的两腿摸索;苦酒的双腿抖个不停,就像在打摆子,那不是害怕,是害羞和期待,她知道自己的腿很长、很直、皮肤还很滑,每每独自沐浴的时候都会顾腿自怜,像所有女孩儿一样期待被某双宽厚的大手爱抚,可真到幸福临头,却会害羞紧张起来。义兄就在身旁呢,先生也不怕被看到麽?又不敢叫停先生,先生说以后不许这样称呼了,要叫‘栋哥’或者‘阿栋’,阿栋……怎么感觉比家里的老陈醋还酸呢,憋死她也叫不出来。

  杜挚昨天就遣人来报喜了,说是今天或会出纸。或会?白栋是个要脸的,所以今天没叫上娘亲草儿,白龙爷也没通知,就带上苦酒一个人来;李敌是自家要跟着,说是担心刺客并非只有聂诸一人,这是做安全保卫工作久了落下的毛病。

  好大的山谷啊……苦酒总算解脱了,轻轻拨开白栋的手,迅速跳下马车。动作矫健的像只小燕子。被山风一吹。潮红的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就是这里的味道不太好,小鼻子微皱,有些无助地望着白栋。她都想打退堂鼓了,这个山谷怎么看怎么像个大茅房……

  “这个山谷是杜家的,听说是杜挚买了来要做日后休养之所,山清水秀,风水极佳。可为了咱的‘造纸坊’。精明的杜司空还是主动让出了这个山谷。走吧,味道虽然不好,出的东西却是极好的,要是一切顺利,几天后咱们的超市中就会出现第一批‘纸’。到时候就有的你忙了,其实要我说你不用这么辛苦的,你偏不听。”

  “我喜欢忙碌,先生……”

  “说了不许叫我先生,叫栋哥哥也行、郎君也可以,多好听啊?”

  现代人特有的厚脸皮让李敌都为之侧目。很想跳下马照准白栋的屁股来一脚。士大夫啊……得有风范,小俩口要调情也别当着大舅哥好不好?没规矩!

  “栋哥。”苦酒还是低声叫了一句。白栋和李敌立即放声大笑;苦酒忽然感觉牙很痒,希望咬人一口,因为这两个都是坏人。

  老秦国对贵族士大夫的宽容让杜挚越发得寸进尺了,这段时间老赢连的身子不好,连大朝会都没开过,他这个左司空就干脆盯在了造纸坊,比谁都好奇渴望,希望可以见到白栋所说的那种‘变革时代’的东西。一想到自己可以因此名留青史,杜挚就有些小激动。

  他很幸运,这个世界也很幸运,因为白栋的到来,可以直接跳过不实用的‘竹纸’阶段。那玩意儿脆得很,吸墨能力有限,用来擦屁股都很容易破,回头还得洗手。白栋的造纸方子也是从上世得来的,曾经做过一家乡镇造纸厂的法律顾问,为了一个环境污染的官司,把造纸流程熟悉了一个遍,如果条件和资源允许,给他几个月说不定能捣鼓出‘宣纸’来,可惜这东西需要石灰和碱,工艺流程也比较复杂,所以暂时不做考虑;目前造纸坊全力生产的是比竹纸弹性更好、更柔软、发墨能力也较强的‘白纸’,当然这比不得后世真正意义上的白纸,其实还会有些泛黄,只是比照竹纸而言。

  闻久了似乎就习惯了造纸坊刺鼻的味道,这种纸不需要添加真正意义上的石灰,过烧石灰就可以,也还用不到碱,味道其实还要淡了许多,就是有些刺眼,而且越靠近工坊就越厉害。还好有个不认识的工匠递了缠头的麻布来,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还不快缠上。”

  三人很老实的听话,迅速缠住了口鼻,眼睛红红地望着工坊,白栋还很期待,李敌和苦酒真不敢相信这种地方会出什么好东西,很想掉头就走。

  “出纸了!”

  听到有人高叫一声,跟着整个工坊都震动起来,最先跑出来的居然是杜挚,脸上脖子上都缠了一样的麻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就像个复活的木乃伊;白栋冲他招招手,这货好半天才认清了面前人是谁,也顾不上招呼,就知道重复一句话:“出了,出了,他娘的!”李敌差点儿没敢认他,这是平日里那个阴沉内敛、出则车食则肉的老贵族?都骂上脏话了!

  “走走走,快随我去看,真是神奇啊!”杜挚理都没理李敌,拉着白栋就往工坊里钻。

  工匠们正七手八脚地在槽子里舀纸,眼看着帘床左右晃动了几下,浆纸就形成了,提出帘床,翻转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板上轻轻揭去,一张舀制的纸就基本形成了,还不是特别熟练的工匠用木制滚筒轻轻碾压,初步除去水分后,再经过烘干、晾晒等几道工序,就是最后可以使用的纸。

  白栋给的配方很不错,出来的纸张算是白中透黄,虽然比不得最好用的宣纸,拿来写字糊窗户却都可以,韧性也不错,用来擦屁股可比厕筹强多了;自从来到栎阳,白栋就想让娘亲和草儿用布帛如厕,可娘亲不愿,还狠狠骂了他一顿,草儿想用也不敢用。这就是救命的好东西啊,可以彻底解决屁股问题。

  就在附近的工房里摆上矮桌矮椅,简单泡上壶茶水,杜挚连衣服都没换,除了脸蛋和双手还算白嫩,怎么看都是个地道的老工匠。李敌有些感叹:“想不到杜司空也有如此一面,倒是让人惊讶。”

  “呵呵,李官主有所不知,在这里穿不得深衣、戴不得冠冕;而且杜某对五大夫的造纸法十分好奇,要亲身经历一番,自然是要如此装扮了。工坊初成,一切皆简,茶却是好的,来来来,我敬官主和五大夫一杯。这位就是苦酒姑娘吧?早就听说是五大夫的好帮手,杜某也敬姑娘一杯……”

  这就是八面玲珑的小人了,打从见到苦酒,杜挚就在偷眼打量,他是真正的过来人,家中明里暗里的妾室就有七个,还能看不出白栋和苦酒的这点猫腻儿?今天可是头天出纸的重要日子,白栋谁都没带,就带了这位苦酒姑娘来,可见在他心中地位之重了,日后要与白家做足生意,这位姑娘是必须要巴结的。

  小人往往比君子讨人喜欢,四人欢畅举杯,或许是心喜纸成,那种刺鼻的味道似乎也淡了。过了半个多时辰,有人送来了笔墨和一叠白纸,杜挚接过来研了墨,执笔在手望着白栋:“五大夫,这第一个字是你写还是杜某写呢?”他的心机深沉,私下里与白栋虽然认了兄弟,却不是融血过命的交情,当着李敌还是只称官爵不套交情,这是老官场才有的觉悟,已经浸入到骨子里,旁人学是学不来的。

  “怎么,这东西上还可以书写?”

  李敌虽是个武人,却也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不由面色一紧;苦酒也站起身来,只听先生说纸乃文事之物,可以代替竹简书写,此物一出,影响深远,却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她是商家出身的女孩儿,嗅觉可比义兄还要灵敏,竟比白栋杜挚还要激动几分。

  “呵呵,杜兄辛苦卓绝,当属首功啊,这第一个字自然是由你来写了。”

  白栋哈哈大笑。小人寓以利,当着君主近臣给足他面子,就是最大的利,不怕姓杜的不激动、不卖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收服!

  杜挚写下的是一个‘金’字。连白栋都有些意外,本以为该是家国春秋一类的雅文雅字,好歹也是国之重臣,你也得做做样子吧?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李敌瞥了这货一眼,似乎很是看不上,苦酒却在微笑,她现在也是个生意人,将来还会是白家的管家婆,怎么看这个金字怎么亲切。

  这种速成的‘白纸’自然是比不上宣纸,不过吸墨能力还行,有些像后世练习薄的用纸,就是用时要将墨研得浓一些;苦酒很快就发现了其中好处,拍着手称赞,有了这样的纸,超市笔墨都能大卖了,尤其是用墨更多,利润就会更大。

  “金钱不是低贱物!我老秦男儿慷慨能战,若不是积贫而弱,会怕区区一个魏国?杜某已经想定了,此物得利极大,五大夫又慷慨赠予君上两成利润,所以纸坊越是兴旺,我老秦就越会兴旺,杜某甘为老秦求利求强,纵是被人看做谋利之徒,又有何妨?”

  李敌听得面色一肃,起身对杜挚微微一躬:“李敌卑鄙,险些错怪了左司空。”

  白栋却在笑。好家伙,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而且苦酒都听得两眼放光,这不对啊?我家的管家婆掉到钱眼里可不行,得尽快离开。笑眯眯起身告辞,临去的时候,让杜挚将新出的白纸装了满满一车;会否利国利民那是以后的事情,先让家人族人享受新发明带来的好处才是当紧的。

  草儿带着哼哼在庄前等待很久了,她很好奇。哥哥是不会欺骗草儿的。他说的好礼物会是什么样子呢?哼哼你能猜出来麽?猜对了姐姐今天还给你烤鱼吃。结果哼哼除了会哼哼。就是抬起两个肥厚的前掌往她肩上搭;这是哼哼表达亲切的方式,在清溪的时候它很少搭那个老头子的,老家伙整天强迫他做这做那,还很少给肉吃,偶尔喝次奶还要练习百丈冲刺才行,跑得慢了还不给喝,哪像如今的小主人呢,对它最好了。

  公子少官就蹲在一旁。很是痴迷地盯着哼哼的屁股看。他现在也不背书了,没了苦酒这个学霸对手,无敌太寂寞;本想回去公子府的,却又舍不得白家的好饭菜。自从哼哼到来,他这个动物配种专家就更有了留下的理由,为了弄清这只貔貅是公是母,他曾经在夜晚不止一次偷窥哼哼。据说姜子牙当年骑的四不像就有貔貅的血统,那是如何配的呢?猪肯定是不行,牛马或许可以,还有鹿?可惜这只貔貅太聪明。不太容易拐骗,让他十分头疼。

  古人总是会迷信传说。白栋如果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会给他两个脑锛,四不像就是四不像,跟貔貅有个毛的关系?还配种专家呢,不学无术!

  哼哼忽然直立起身子,挥舞着两只熊掌呜哇乱叫起来。一定是哥哥回来了!草儿兴奋地跳起来,公子少官也兴奋地跳起来,他娘的,总算是看到了,这只貔貅是个公的!

  白家庄的族民骚动起来,其中最激动的就数白龙爷。造纸坊的事情白栋没明说,是怕事成之前知道的人太多,再平白惹出什么变数,就算对娘亲和草儿,也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们一个惊喜;可族人们也知道平安郎肯定又是在外面弄什么新鲜东西了,根据以往的惯例,这东西肯定不会比豆油、铁锅差,今天被草儿一宣扬,更是全族倾巢而出,兴奋之下竟无人去关注那个被平安郎抓回来的刺客了。

  聂诸站在一棵酸枣树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刺客!被人畏也好、敬也好、甚至是被人当成怪物都没关系,在他看来那都是正常的反应;可这家人算怎么回事儿?自从怪梦中醒来,他就像是一个远方的客人落户在了白家庄,有人拿来崭新的衣服给他穿、有人拿来好酒和美味的食物、那个叫草儿的小女孩儿还会跑来给他讲些古怪感人的故事、那个曾经把他坐在屁股下的貔貅最奇怪了,总爱盯着他看。这货的眼圈儿是黑的,最会察言观色的刺客也看不穿它的内心世界。

  居然没人看着自己?想要出庄,门口儿的庄丁就会笑着对自己打招呼,回来时他们也想是见到了老朋友。那个梦很怪啊……聂诸总感觉自己某些地方被改变了,可回忆还是清晰的,自己是为恩公复仇,要杀掉那个小子,结果被一只貔貅俘获了……那小子真有如此胸怀,就不怕自己逃走、甚至是伤害他的家人麽?

  像他这种没有学习过《人类心理学》的人一定不明白,人都是善于隐藏的,这甚至就是人类的本能,无论好人坏人都是如此;而且其中有五成以上的隐藏不是为了蒙蔽他人,恰恰是为了蒙蔽自己。

  他更无法知道,十数年的刺客生涯让他不自觉地会去扮演一个凶恶角色,比如他的杀人技、他的杀心杀意、他面对拥有绝世容颜的跳蚤姑娘也丝毫不会手软的辣手……白栋却一层层剥开了他的面具,在催眠术下,看清了庐山真面目,看到了他过往的悲惨经历;这是一个本性善良的杀人者,却不是天生的吃人者。吃人者总是会有一副慈眉善目,为万众称诵。

  这个杀人者很有原则,或为谋生杀人,就像战场上的爱国将士一样;或为恩德杀人,就像他要杀了自己以报卫无害的恩情。他会非常有原则,不会去伤害苦酒这样的弱女子、宁愿去钻狗洞也不会从庄门杀入;以他的身手,白家二十多名庄丁可是挡不住的。他不过是要杀自己,而且还有一个高大上的理由,这样可爱的杀人者简直太容易对付了,催眠术中的心理暗示对这种人有着巨大的作用。

  或许他还会想着要杀自己,不过有李敌这样的高手在身旁,内着金丝软甲,还有神奇的哼哼随时可能从半路杀出,白栋似乎不会担心。把他放在家里就更不用怕了,已经读过了聂诸的心思,这样的‘善良孩子’不但不会伤害谁,若是遇到突变他还会第一个冲出去保护草儿这样的小孩子。这个时代的刺客不是后世那种变态杀手,他们太有原则了。

  白栋甚至算准了聂诸不会逃走,鱼肠剑对他很重要,他是舍不得的;更何况他是个非常好奇的人,好奇心可以害死猫,也能让一名优秀刺客变得好像女人一般纠结。

  一步步尽在白栋算中,聂诸就是只网罗中的小麻雀。

  果然如白栋猜测的那样,聂诸很茫然,却从没想到过逃走,他很想知道这个年轻贵族究竟是做何打算,杀也不杀、放也不放,却把他当客人一样接待?可惜啊,若不是有恩公之事在前,我也许会被你感动的,如今却无丝毫转圜余地。

  “平安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辆马车,一定是新东西!”

  看到那小子笑嘻嘻地从车上跳下来,立刻就与族人们打成了一片。族人是什么聂诸太清楚不过了,虽说是连着筋骨,却一样能翻脸无情,哪怕是对你笑着,也可能只是看到了你拥有的地位与金钱;可这小子跳下马车的时候,自己却像是看到了刺破乌云的太阳,那些白姓族人是发自内心的欢笑着,没有一丝勉强。这小子竟然真的做到了举族如一家……

  一种新鲜的东西从马车上被搬了下来,那小子招了招手,就有族人搬来那种高桌高椅,然后美丽的苦酒姑娘就挽起袖子为他研墨,研几下,就看他一眼,眼眼都是情意。

  聂诸忽然有些嫉妒,不是因为苦酒,而是因为已经好多年没人这样看过他了,记忆中只有去世的娘亲、和至今尚不知身在何处的妹妹会这样望着自己。

  “这种东西叫纸,可以用来书写,有了它,读书的成本将会大大降低;或许在若干年后,普通黎民家的孩子也会有读书的机会了……聂诸,我知道你妹妹是个非常好学的人,就是为了让她能够读书,你才会成为一个刺客吧?你说如果我们找到她,送给她很多很多纸,她是不是会非常开心呢?”

  那小子居然一个人走过来了,手里还拿着那种新奇的东西。他就不怕自己杀了他麽?就算没有剑,要取他的性命也不过在举手之间。

  “你知道我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聂诸发现自己只要杀心一起,脑海中就会出现一个阻止他的声音,让他无法狠下心去;而且他真的很好奇,这小子似乎什么都知道,竟然连妹妹最渴望读书的事情他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为了让妹妹有读书的机会,不惜投入专诸后人门下,学艺三年,最终因为与师门理念不合,破门而出。我还知道,你回到家中后,却发现妹妹被狠心的族人卖给了女闾商人,你为此杀了那个族人一家,带着母亲四处寻找亲妹,去过很多国家,最终来到的了秦国。可惜啊,你还是没能找到妹妹,母亲却病倒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大媒人

  栎阳宫的所有牖窗全换了,换成了白家那种框架式或网格式,糊上白家出产的‘绫纸’,顿时窗明几亮,让人心里都豁亮起来。

  这是白栋起的名字,绫罗绸缎,听着就有气派,而且有了这东西,国夫人这样的老美人儿就不用整天拿着绫罗擦屁股了,又不是魏那样的大国,用过了就扔,回头还得让人洗了再次使用,多膈应啊?

  有了纸,纸糊的灯笼也就出现了,朦朦胧胧的,比庭燎可雅致多了。据说骊姜特别喜欢,认为像她这样的美女就应该坐在这种灯下。当然,如果君上手中把玩的不是石球而是她身体的某个部位,那就更加完美了。

  老赢连的打扮就不能看了,天气越来越热,老秦也用不起冰,只能着一身仿若透明的丝襦,要不是鸡皮鹤发,会有人以为这是个刚出浴的大美人儿。眼前放着白栋新开发的‘东迁局’,正聚精会神地琢磨该如何减少错误的走法,用五十三步就完成,骊姜刚才那局可是只用了五十四步,必须要超过她!想到情急处,两手中的石球哗啦啦转动,幸好这是夏天,要是再穿身毛裘,栎华宫就得改成威虎山。

  “君上,白栋那小子闹得天翻地覆,你就不管管?”

  看到老赢连走了几步都没犯错误,骊姜大为担心,故意打岔道:“绫纸一上世,文华超市的生意真是火爆了,据说现在很多贵族都舍弃了竹简,让族中子弟用绫纸书写,公孙贾他们很担心,都上了折书来,说是任凭这样下去。竹简迟早会被抛弃,将来怕就没有了传世之书。”

  “文华超市和白家的造纸坊可都有你我的利润在,寡人管什么?”

  赢连眯起眼睛,嘿嘿笑起来,把手中石球拨弄的更响了:“绫纸是好东西,糊在窗户上,栎华宫都亮堂多了,放在恭厕内,你也不用每次入厕都恶心了。而且这东西轻薄载字又多,若不是太容易损坏。记载先贤文字可比竹简方便多了。你难道不记得了?菌改迁族的时候,光是运送各类典籍的书简就装了整整五十大车,太不方便了!告诉公孙贾,他不爱用就别用,寡人用!让他继续趴在简书上刻字。用厕筹擦屁股吧!哼哼,朝中大臣哪个没有私隐处的毛病?秦越人不是说了麽。这叫坐疮。再有钱的贵族也不能保证每天都用绫罗,这就是厕筹闹得。细君你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贵族也就罢了,我老秦子民个个都有屁股上的毛病,在那小子发明‘壮面法’之前,军营中缺少菜蔬。吃了拉不出,有时就会鲜血长流……可叹啊,我老秦男儿的鲜血只应流在疆场,岂可流在那等肮脏之地。”

  骊姜听得眼发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得她恶心。忽然想起丈夫还是个病人,可千万不可触发旧疾,秦越人先生都说了,那小子诊治手段如鬼如神,君上算是万幸,可若是旧病复发,那就很难医治了,就算那小子也要束手。

  “不说绫纸了,臣妻得到了消息,那小子抓到了关市上的刺客,原来那刺客就是大名鼎鼎的灰影聂诸,据说受了卫无害的恩惠,才要寻那小子报仇。如今这个聂诸就在那小子的庄上,君上可能猜到那小子是如何做的?”

  “哦?”

  老赢连抬起头,手中的石球也不转了:“他杀了那个刺客?嗯……虽说那日寡人也在,不过听范强说,那刺客还是冲着那小子去的,他杀了也算不过分。别说是刺客,就是杀了良民,贵族也不过是缴纳些罚金罢了,他毕竟有功于老秦,寡人看连罚金都可以免除。”

  “臣妻可没说他杀了那个刺客,君上着急什么啊?倒像是在护自己的儿子一样。白栋那小子古怪得紧,不但没杀那个刺客,还待他如同上宾,竟然还要景监派人去调查那刺客的妹妹下落,君上你说他是如何想的?”

  “明知故问,这样的手段细君你用得少麽?‘幸人之所系,则取人心’,这小子聪明啊……他是要收取人心,看上了聂诸这个人忠诚报恩的性子。聂诸此人是真国士,莫说那小子,就是寡人见了也想收服。寡人知道细君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虽说聂诸是个死士,那小子却是个浑噩过日子的,所为非是求财、便是求名,却从不求权,寡人在河西军营与他君臣交谈,早已看清了他的性子。再说天下各国贵族都有养士之风,那小子好歹也是我老秦九等高爵,养一个死士又如何?”

  “君上误解臣妻了。臣妻初见但小子,以为荒诞不经,接触一多,却觉他时而跳脱轻浮,时而聪明智慧;以前不信他那个梦中之国,如今还真是有些信了。否则哪里来的这许多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就说这‘东迁局’吧,看似平凡,其实内含无数道理变化,还有这绫纸,若非他真去过梦中奇国,又如何想得出呢?这次他要收服聂诸,臣妻又看到这小子胸有山岳,却不会怒化潮奔,如此一个聪明伶俐却不擅权的小子,臣妻嘴上骂他、行事阻他,心里却着实的爱他,想到当日扣下他千亩良田,臣妻有些不安,想要还给这小子,君上说好不好呢?”

  “如此甚好,难得骊姜你能如此宽容。那小子贪财的很,你肯归还千亩良田,他定会感念国母之恩,呵呵。”赢连放下手中石球,哈哈大笑。

  “还是要还,却不能平白无故的还,人家的脸面还要呢。”

  骊姜轻笑道:“李敌上次入宫求了我一件事情,原来他认了那个叫苦酒的做干妹妹。君上你是知道的,那小子是苦酒的救命恩人,跟人家向来是不清不楚,如今总算良心发现,想要娶人家姑娘了,可惜那女孩儿出身平民,就算有了李敌这个义兄,嫁过去也就是个腾妾的身份……”

  “明白了,李敌随我多年,从未向寡人请求过什么,他这次找到你,莫非是要你为苦酒做个大媒?”

  “君上的病看来全都好了,一猜就能猜中。不错,李敌正是此意,这类事君上是不便出面赐婚的,毕竟苦酒出身黎庶,君上赐婚有违礼仪,会惹得朝野震动,士族激忿。臣妻出面就无妨了,都知道臣妻出身胡族,向来不管那些狗屁的礼仪,国夫人为媒,也不算君上赐婚,还能帮那个苦酒抬一抬身份,就算正妻做不得,也要她做个正妻之下第一人,否则那小子还有脸见本夫人麽?”

  “妙啊妙啊……有细君你出面为媒,寡人自然也该去喝上两杯喜酒了,苦酒那姑娘运气好啊,居然能认了李敌这个大哥,哈哈!”

  “就是还有一点麻烦。听李敌说,那小子还未到加冠之年,头上那顶冠还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什么!”

  赢连顿时瞪起了眼睛,一副气急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士为知己者死

  浓浓香香的栗米粥上放了根萝卜条,这是需要用盐腌制的好东西,贵得很,再加一盘凉拌鸡皮,野葱小豆腐、太阳蛋和一笼薄皮大馅儿的白式小笼包子,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聂诸哥哥,包子是哥哥做的,粥可是草儿洗的米、看得火呢,味道好极啦,你要多喝几碗,这样草儿才会高兴呢。”

  ‘囚禁’在白家的日子里,草儿就是聂诸最好的朋友。她和聂诸的交往是从好奇开始的,刚开始还有些怕,后来发现这个胡子哥哥也是会笑的,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草儿讲的故事其实很不好听,经常会自作主张改成属于自己的版本,可聂诸总是会听得很开心,每次看到草儿,他就会想起幼时的妹妹……妹妹很好学,上不得学堂就会偷偷在贵族人家的学舍外偷听先生讲书,然后就讲给他这个哥哥听,眼前的小女孩应该比妹妹小多了,可在他眼中,失散的妹妹还是草儿这样扎着双丫髻、一脸天真的小姑娘。

  草儿看火的功夫很不过关,栗米粥都有些糊味儿了,聂诸却还是吃得香甜,喝一口就赞美一声,然后把头低下去,不让那小子看到自己眼中的泪痕。

  白栋对草儿使了个眼色,草儿伸伸舌头跑出去了,拿起竹箸为聂诸夹了个小笼包,微微叹息道:“景公不是误报的人,那个女闾商人在一次运送幼女去齐国的路上被山贼杀死,令妹适逢其会,不过并未遇难;我们派去的人几经探查,找到那商人当年的一名手下,确认了这件事,他们事后曾请动齐国军队回头探查。虽然尸横遍地,却没发现令妹的尸体。据那名手下回忆,令妹是被族人出卖,在一众幼女中容貌最为出众,他是不会看错的。”

  “我也曾经查过,为何没有找到这条线索?”聂诸放下碗,目光渐渐冷静,盯着白栋道。

  “这就是游侠儿和国家力量的区别,我们的人可以搭通人脉,甚至查阅齐国地方大案卷牍。才能找到那个商人的手下,你杀人的本领虽高,却如何能做到这些?”

  “我杀人的本领似乎也很有限,否则为何不但杀不得你,反倒成了你家的囚徒呢?”

  “囚徒?有你这样的囚徒麽?”

  白栋微笑起来:“你是白家的上宾还差不多。我妹子亲手为你熬粥看火。我为你亲手下厨做包子,就连我的娘亲昨天还对我说。你其实是个可怜人。让我不要为难你,其实我哪里有本事为难大名鼎鼎的灰影聂诸?”

  “我不是可怜人!”

  “你是!卫无害死前我对他了解其实不多,反倒是在他身后,听闻许多关于他的事情。此人有医术却无医德,除非是贵族富豪,谁会令他出手?为何唯独你灰影聂诸就是特殊呢?”

  白栋冷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母亲病急之时,你是否四处求医而不治,最后求到卫家门前,前几次都被门房阻拦。后来是递了名帖才得进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聂诸不觉一愣,这小子就像是亲眼见到了他的经历一样,当日为母亲求医,屡次登门被拒,后来还是贿赂了门子,才得到指点,让他去找读书人写一张名帖。果然在递上门帖后,卫府便中门大开,恩公亲自来迎……

  “可怜啊……灰影聂诸当年刺死越王,好大的名气,竟然没有想过名气累人麽?我若是没有猜错,卫无害接到你的名帖后,不但治好了你的母亲,还待你如兄如弟,待你娘犹如生母,是也不是?还有,你母亲去世后,卫无害亲手赐你盘资,助你去寻找妹妹,同时也提出一个要求,说是你找到了妹妹,便不需记起今日之言,若是找不到妹妹,就替他去杀一个人。真是让人感动啊,卫国医何止是你的恩人,简直事事为你考虑,他一定还说过,你找到妹妹后就不要再做杀手刺客了,应该像普通人一样幸福的生活,你当时一定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把这条命献给卫无害才好。也不要说你了,就是我遇到这样的大好人,也会痛哭失声,抱着他的大腿叫恩兄……”

  聂诸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我哪有痛哭失声?更不会去抱一个男人的大腿!”

  “这是自然,聂兄是人中豪杰,天下第一流的刺客,要抱也该去抱一个绝世美女的大腿,如何会抱男人的大腿?”

  “你!”

  “玩笑玩笑,聂兄勿怪。不过小弟可曾猜错了麽?啊,我还有一事未猜,那卫无害要你去杀的应该是天下名医秦越人,当代扁鹊,活人无数,你居然也答应了他?”

  “你怎么都知道?”

  聂诸都听傻了,若说关于妹妹的事情白栋还可能撒谎,自己与恩公的交往经历却是绝对没有错的。当日恩公真是拜托他去杀秦越人,可惜妹妹没有找到,秦越人也‘没’找到,回到栎阳欲向恩公请罪,却听到了他被害的消息。

  废话,你自己告诉我的,我还能不知道?真当催眠术是白给的麽?蠢啊!是否这个时代的刺客都是蠢不可及,有人对你好一些,就会为人连性命也不要了?那个蠢蛋专诸是如此,眼前这个聂诸是如此,后世还有个更蠢的荆轲……

  白栋暗叹一声,只觉这家伙既可爱又可怜:“我自然有手段知道,聂兄啊聂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卫无害素无医天下之心,为你母治病,不过是要利用你而已,他知道你很难找到妹妹,才说出那般暖人心的话来,所为不过是要你死心塌地的感激,帮他杀死平生最嫉恨的秦越人!你受他利用还不自知,却跑来要杀我,是否愚不可及?”

  聂诸半天没有说话,许久才抬头望着白栋:“卫无害是否利用我并不重要,他治好了我的母亲却是事实、更待我犹如国士!如今他因你而死。我便应以国士报之,杀了你,就是我报答恩公的唯一方法!”

  “那你还不杀?”

  白栋轻轻一笑,忽然站起身、推开窗户,把背部留给了聂诸:“我坐在你对面聊了这么久,我身边无护卫,你手上也没有枷锁,如果你真心要杀我,我就算有一百条命也是死定了,可你为什么不动手呢?聂诸。还要欺骗你的心麽?”

  “你……”

  聂诸无法理解自己,嘴里说着要杀这小子,却就是下不去手,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灰影麽?而且那小子似乎真的不怕死,转身前竟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剑放在桌上。看得清楚,那正是自己的鱼肠剑。虽然那层灰蒙蒙的光华不见了。还是一眼就能辨认。

  “你心里一定很迷惑,明明杀了就可全恩义,堂堂的灰影聂诸为何会变成犹豫不决的妇人?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你本性并非一个嗜杀成性的人,所以你杀人是必须要有理由的,当你知道卫无害的所作所为,其实已经心中犹豫。只是还固守着那可怜的国士精神……”

  “再说一遍,我不是可怜虫!”

  “你是,你就是!你是没有找到秦越人麽?事实并非如此,你在寻找这位当代扁鹊的过程中。听到了他治病救人的事迹,看到他高尚的医德,看到那些在他手下焕发生机的病人,所以你选择了‘找不到’……”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知道的。你喜欢这里,喜欢白家庄、喜欢草儿、甚至喜欢我制造的绫纸,可这些都只是表相,你真正喜欢的,其实是这里浓浓的亲情、淳朴的民风,全族如一人、如一家的氛围;因为这就是你心中最美好的图画,哪怕你行走在阴暗中,也还是无比渴望着它,现在我让你看到了它,甚至是身在画中,你会舍得破坏麽?你知道,杀了我,这幅最美丽的画卷就会破碎,所以你不是不忍杀我,你是不忍破坏自己心中的梦!聂诸,撕下你虚伪的面具吧,伪装很累的……”

  “我不是!你胡说!你胡说……”

  聂诸疯狂地大叫,他是最冷酷的刺客,最专业的杀人者,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虚弱的内心?可是真的有啊,而且还被这小子一眼看穿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别逞强了,现在你只要点点头,就会永远拥有这样的美丽,你不会是我的朋友、我的手下、我豢养的死士,你是我的兄弟,就像李敌和景监一样。没事的时候,我们可以看看书、说说故事、喝喝酒,你想找那只笨貔貅报仇麽?很容易的,我让它撅起屁股来,让你踹几脚,就是别太用力了,它其实很乖的。对了,我是个最自私的人,兄弟的妹妹不见了,我会很无耻地动用秦国力量,去找到咱的亲妹子,如果景监找不到,我会用钱开路,向天下各国购买她的消息!我会找到她的,她一定很美,应该做个幸福的新娘,你就不想风风光光把妹子嫁出去麽?”

  白栋的话充满了诱惑,简直就像是现代的诗歌朗诵,可是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真情,不是催眠,胜似催眠。他是真的稀罕聂诸、真的爱这位无双国士。

  聂诸紧紧盯着白栋,面上神色百变:“我该如何面对恩公?”

  “好办!”

  拿起鱼肠剑,白栋一剑削向鬓发,一缕头发飘然落地:“这样可以让你交代了吗?”

  “从今日起,聂诸之命是兄弟的了……”

  七尺躯轰然落地,聂诸直直跪在了白栋面前。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当代扁鹊秦越人

  这就是先秦时代的刺客、这就是士,得到他们的忠心报效,就等于得到了一条命!慷慨赴死、易水悲歌,个个都是传说的缔造者。

  白栋笑着扶起聂诸:“老聂,没这么严重,没看到鱼肠剑已经变了样子麽?我不要你做刺客,更不会要你的命,就是想你帮我一把。屹石村白家族人是从大山里来的,上山狩猎下河摸鱼个个都是行家,可要说到保卫家园就差了些,就说你那晚潜入庄子吧,要是没有哼哼,我的麻烦可就大了。白家如今还缺个武先生,庄子里也缺少个保安队长,我看就你行,没错的。”

  “保安队长?”

  武先生聂诸明白,保安队长却还是第一次听说。白栋哈哈一笑:“你我是兄弟了,这个家就是你的家,保安队长麽,自然就是保护这个家安全的第一要人,兄弟我的本事不够,李大哥迟早是要回栎阳的,我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

  “聂诸但有一口气在,白家庄无人能犯!除非……”

  “没有除非,也没你想得这么严重,帮我把庄中精壮训练的棒棒的,大家每天都能乐乐呵呵安全过日子就好,咱别这么悲壮行不?非得让人肃然起敬、眼睛发酸,拉你喝上一坛酒,哥俩儿长哭当啸?我没这个爱好啊。”白栋哈哈大笑。

  聂诸也笑了,自从来到白家庄。自己有多少次开心的笑过了?做囚犯能做到如此开心,他愿意天天做。

  “五大夫好手段,就这样轻轻几句话,便连杀人无算的灰影聂诸也对你死心敬服了?范伯倒是小看了你……”

  “范伯,知道您是高手,可也不用这样吓人吧?要都像您这样突然叫一嗓子,活人会被吓成死人的。”白栋其实还没觉得怎样,仍是笑嘻嘻地说话,聂诸却面色一变,双眼微微眯起。剩余的那条右臂已摸向腰间;鱼肠剑归还他了,还多了个剑鞘,如今就系在腰上。

  “夫人有书至,五大夫不必恭迎。夫人说了,你就当成家书听。”

  房门被轻轻推开。范强笑眯眯走入,略略看了聂诸一眼。便转头望向白栋。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大声念起来。都说了是当家书听,自然不用行君臣之礼;战国时期的国夫人实在不算什么,远远比不上后世的皇后娘娘,不过骊姜在老秦地位特殊,若不是事前说明。像白栋这种资历浅薄的贵族至少要焚起香松子接书,如果是在族在家,也要有族中长者在旁方合礼数,如今却是全免了。

  “臭小子。你自己惹得祸却还要老秦来承担麽……”

  第一句话就让白栋听傻了,国夫人来书,多少您也文雅一些吧?至少要达到让人似懂非懂,云山雾罩的程度才叫高明,怎么开篇就侃上大山了?范强笑着看了白栋一眼,也不解释,继续念了下去:“那个叫跳蚤女子救的明明是你,与君上何干?你跟人家不清不楚,老秦何辜?哼哼,要不是君上有时糊涂,会迷恋这妖女的‘绝世容颜’,早就该送到你这里来了!总算你小子还有良心,送来的那两对石球不错,‘东迁局’也有奇思妙想,君上如今不糊涂了,本夫人原可放任那妖女死生,只怜惜天地生人不易,愿给她生机一线,就送到你这里吧,你小子能治就治,治不好她死了也跟咱老秦无关,本夫人估计你是治不好的,连当代扁鹊秦先生都摇头的病,你又能如何?”

  听明白了,国夫人这段时间估计是天天吃醋,就是碍着老赢连的病,才勉强接受跳蚤在宫中,如今老赢连病势大起,就要甩掉包袱把麻烦栽给自己,不过秦越人什么时候摇头的,莫非这位当代扁鹊真的来到了老秦?

  “五大夫不用猜了,卢医先生是来了秦国,说起来这还是你的功劳,他就是为你来的,不过刚入边城就被过城的大公子发现,这才被请到了宫中。夫人还有话,五大夫不必着急去见他。”

  白栋是真激动,秦越人是什么人?扁鹊者,传说也,真要细究扁鹊的故事,那得从轩辕黄帝的时代算起,没多少实际意义;扁鹊这个名字能够留芳千古,其实还是这位‘当代’扁鹊秦越人的功劳,据说他一针扎下就治活了已经断气的号国公子,这可不是神话传说,就连这个时代的人都说得跟真事儿一样,这样的人物如何不见?跳蚤姑娘被送来,秦越人应该也在门外,当时就想冲出去,不是为了绝世容颜,是为了绝世针法;当代扁鹊要是肯留在白家庄,娘亲和族中那些老人还怕没有保健医生麽?

  “范伯您能一次说完不?会急死人的。卢医先生来到白家庄,我要前去迎接才是,怎么能让先生等待呢?”

  “放心,范伯我先行,卢医先生与跳蚤姑娘还在后面,绝世神医和绝世容颜都少不了你的,安心听着:小子,那个妖女生得不错,虽然还比不上本夫人当年,却也算是个少见的美人儿了,你小子可要端正心意,不许亏待了苦酒姑娘,否则李敌自然是饶不得你,本夫人也要打烂你的屁股。本夫人还听说了,你与苦酒姑娘关系非浅,多半是要将她娶进门的,就便宜了你小子,这次本夫人要做大媒,不要你的谢媒钱,只要你小子也欠我一个承诺……放心,日后本夫人要你做的事情,也是合情合理,不违我老秦国法,你看如何?就这么定了!”

  你都定了,还问我做什么?白栋无比郁闷,这是谁这样长舌头。弄得国夫人都知道了自己和苦酒之事,无意中见到窗外有人笑眯眯的偷听,不由顿足捶胸,怎么就把这位便宜大舅子给忘了?

  其实国夫人出面为媒是件大好事,这是抬高苦酒的身份,纵然做不得正妻,将来地位也会远远高于一般腾妾。这个时代其实还没有平妻的概念,白栋怜惜苦酒,还曾为此事苦恼,如今有骊姜出面。日后苦酒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平妻’了,算是开历史之先河。

  笑嘻嘻谢过了范强,立即通知白龙爷召集族人到庄门前迎接,跳蚤姑娘的故事每个族中青壮都听过了,据说当日就是这位拥有‘绝世容颜’的漂亮姑娘救了平安郎。挽救了白家庄。如今美女来了,以后白家庄定会日日飘香。还是美人香。连桑娃子这种小男人都兴奋的跳脚,然后就被草儿重重踩了一脚,哼!有什么好看的,比得上苦酒姐姐和草儿麽?

  快成熟的小姑娘现在就是只骄傲的孔雀,满脑子想的就是比比谁更美丽,苦酒姐姐就算了。什么跳蚤虱子的她不服!大男人们的心思就复杂多了,故事里都传神了,说是这位跳蚤姑娘美到了刀斧不忍加身的地步,那个刺客够狠吧?要不是被逼急了。怕是还在跟美人儿缠斗呢,就是最后不得不拼命都还留着情,自己掉了条胳膊,才只是划伤人家的肩膀,男人嘛,能理解……聂诸听的鼻子都歪了,也就是看在白栋的面上才没有当场暴走。

  马车出现在庄门时,无数火辣辣的眼睛立刻望向了车厢,仿佛个个都有透视眼,就能隔着厚厚的厢板瞧见美人的香肌玉体一样,连白龙爷都不例外;白栋看出来了,年高德尊的白龙爷也在发挥男人特有的想象力。国夫人这一手毒啊,把个红颜祸水送到庄里来,这得让多少人疯狂?不行,回头必须要开个会,讲一讲褒姒的故事、妲己的故事、陈圆圆的故事也该讲一讲,不是要把责任都推给女性,是要警告村里的男爷们儿,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都要硬,后人诚不欺我。

  想到默默付出的苦酒,白栋认为自己应该做个好男人,自然不会学那些个没出息的,大家都在死命盯着车厢看,他却将目光望向了秦越人,那个身材不高,面容不见多麽威武俊秀,也在对他微笑的当代扁鹊;人有时真是讲缘分的,他与秦越人都没有如何用心寻找,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对方。

  “卢医先生……”

  白栋哈哈大笑,快步走到秦越人马前,为他拉起缰绳,看这意思是要亲自牵马,表达最高的尊敬。

  “五大夫,卢医不敢当此礼遇,惭愧啊。”

  “就是要你惭愧。听范伯说,你入秦是来找我?这就对了嘛,你是当代扁鹊,我是清溪高弟;你能医死公子,我救过活秦君,咱们才是对头的朋友,怎么跑到宫里呆着就不肯来白家庄?我知道跳蚤姑娘是个大美女,你也不能因为她那绝世的容颜就重色轻友吧?这就是老秦你的不对了。今天要多喝几杯,是罚酒,必须要喝!”

  秦越人只是微笑:“重色轻友?有趣有趣……五大夫说得好,是我老秦的不对,今天必须要罚酒。不如就我喝两碗,你喝一碗,看看哪一个先醉倒如何?”

  “老秦,天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今天你把病人送到我这里,显见是你治不好这位姑娘,要我出手可以啊,你三碗我一碗,如何?”

  “成交!”

  “如此苛刻的条件,你居然也答应?”

  听他回答的如此干脆,白栋顿时一震,骇然望向秦越人。他答应的如此干脆,只怕并非是只有酒胆,只怕这次要麻烦……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雕版印刷

  有些十年二十年的老朋友,你会忽然感觉他很陌生;有些明明就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却像是三生三世前就认识的老朋友。

  白栋对秦越人就有这种感觉,堂堂当代扁鹊,衣不着绫罗,上不顶玉冠,就连腰间配的那块玉,都是色泽晕暗,一望就是下品中的下品,做神医难道不赚钱麽?还是都别他买酒喝了?这是个大酒鬼,却是个酒品极好的酒鬼,怎么就看着这么顺眼,如此亲切呢?

  酒品如人品。

  真的是三碗对一碗,碗到酒干,没有丝毫犹豫;白栋仔细观察过老秦,人家没偷服什么解酒的药物,靠得就是真本事!他可真是顶不住了,虽说富贵后身体调理的不错,却真是没什么喝酒的禀赋,三碗下肚后看谁都是飘的,只能拉过公输直来,专业人士与专业人士之间总是会有很多话可以说、很多酒可以喝,帮哥们儿挡几碗吧?

  没想到公输直也是个酒神,与秦越人更是相互闻名,两个专业人士你一碗我一碗,转眼就干掉了五坛美酒,秦越人忽然挺身站起,围着篝火曼声唱道‘民之疾疾,无有我忧,民之怏泱,无有国殇,民之幸幸……’唱的是诗经的调子,《诗经》中却没有这样的描写,应该是老秦自己编出来的,文采一般,语境却十分深沉,让人不觉就被会其感染。

  “白家哥哥,这老家伙是不是疯了?《诗经》我背过,就没有这样的句子啊?都听不懂他在唱什么。我忧国殇的。还喝了哥哥你这么多酒。是不是想抹下嘴巴就走啊?我都知道他没真本事的。否则还用把那个大美女送来让哥哥治?”

  “你是不是也去偷看人家跳蚤姑娘的绝世容颜了,不然怎么知道是个大美女?哎,终究是个没智慧的死读书,老秦这是以诗明志,自己写的东西,《诗经》上如何会有记载?算了,别问了,解释再多你也不会懂的。”

  白栋暗暗叹息。公子少官终究还是学文难成。蠢直的人发起性子来倒是可以博闻强记,可惜不会深思,放在后世来说,就是最后读成个书呆子。

  “五大夫说的是,卢医先生是真性情,酒品一流、诗才一流、人品也是一流。五大夫你当他为何如此能喝?因为日子过得苦啊,平时喝不到酒。他其实也不是没钱,可惜都散给穷人了,据说有些穷困的病人到他那里看病,不光诊费不要。连药都是倒贴的,这样不穷才怪!”

  “公父常说我是个败家的。原来卢医先生比我更会败家啊?”公子少官不觉挺了挺胸,感觉他一直都是被冤枉误解的小可怜儿。

  “呵呵,这如果算是败家,那每个人都要败一败才好。公输先生,老秦败家败的如此感人肺腑,我们不能落后吧?你过来,有个图样给你看,需要尽快搞出来;你家的工匠多半是认字的吧?这就好,来来来……”

  身上没带现成的图样,直接就在地上划出来。公输直看得眼睛瞪大,不敢相信地望着白栋:“雕版!配合绫纸来用?五大夫可知道,这东西一旦搞出来,会引起多大的震动?远在齐国的孟夫子一定会辗转难眠,说不定就会从齐国赶来见你,天下大儒,都要为你立传!天下学派,无论兵墨法儒,就算是超然世外的道家,也要从此记住了你的名字,天下贵族……”

  “我的名字和你公输家的名字,都会被记住。不用担心天下贵族,造纸术一出,雕版印刷便是在弦之箭,我想不射出去都不行。你以为我在庄子附近兴建的‘厂房’只是用来做墨锭的麽?”

  白栋微微一笑:“天下木工,我看唯有公输家可当此重任,墨家我不爱找,他们太危险了。公输先生,想一想吧,雕版印刷一旦出现,你公输家从此流芳百世,就是过上五千年、一万年,世人也不会忘记公输家的名字!”

  “五大夫,我代公输家多谢了,家主定会来白家庄亲自拜访,日后公输家与白家将是永远的朋友!”

  公输直也是个老江湖了,不过此刻却是真的激动感佩,墨家出非攻令示好白家的事情他知道,说到工家之巧,墨家不下于公输家;说到势力之盛,公输家更是无法与墨家相比。可人家白五大夫硬是拒绝了墨家,还将这样一个天下扬名的机会给了公输家。

  雕刻印刷是什么?公子少官这只醉猫看不明白,公输直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利害,这是可以牵动天下、变革社会的伟大技术!若是白栋有私心,仅凭这一项,就能成为天下巨富!可人家却浑不当回事儿,转手就给了公输家,这是何等的手笔、多大的胸怀?

  公输家本来是有借势的想法,要与墨家一争长短,这位秦国新贵、清溪高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公输直却是被白栋的无私感动了,无怪这位年轻的五大夫能够收服聂诸之心,果然是位胸襟广阔、前景无限的大人物。他现在只想尽快回报家主,公输家与白家庄不应该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应该是休戚与共的亲人、朋友!

  “我的话还没说完,雕版印刷可以送给公输家,可我还有两个条件。”

  “哈哈,别说只是两个条件,就是两百个又如何?公输直还能做些主,五大夫请说。”

  “第一,不久我会在老秦推动一项《发明专利法》,到时希望公输家第一个去申请雕版印刷的发明专利,如何?”

  “请教五大夫,什么是发明专利。”

  “所谓发明,乃以天地原理为依,以人之想象力构成新假设和新事物,且假设得以证明,于国于民有利者,谓之发明。此与发现不同,发现是天地本存之原理,只是人类愚昧,不能生而知之,需要逐渐发现,因无人力之改良、一功于发现本身,所以发明可享专利,而发现不可以。专利者,就是在一定时限内,占有发明利益,他人要用你的发明,就需要缴纳金钱或与金钱等值的物品、劳力……公输先生可能明白否?”

  公输直嘴巴越张越大,看看正在围着篝火高唱舞蹈的秦越人,再看看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公子少官,很想说我不明白,估计这里也没几个人能明白……这位五大夫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就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呢?鬼谷子先生真高人也!

  “举个例子吧,我的‘壮面法’其实本质上就属于发现,只是普通人没有首先发现面粉有这个特性,却被我发现了而已;而公输家设计的锁具、云梯,则就属于发明,因为看守门户,长梯登城,这却不是铜铁和木头原有的特性……”

  白栋当日为赢连举例,说自己的‘壮面法’是发明,无非是为了他便于接受《发明专利法》而已,壮面法本质上其实还是一种发现,发现是不可以申请专利的,因为那是天地间早有的规律。正如牛顿发现了地心引力,他不能说这是发明,然后去申请专利;而在地心引力的基础上设计出某种先进器具,那就是发明了。

  “明白了,五大夫是要立法,公输家自然是要响应的;不过公输家占的便宜似乎太大,这恐怕……”

  公输直也算半个知识分子,此时自然明白了白栋的意思,就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便宜可占的太大了,感觉对不住白栋。

  “当然不能让你家白白占便宜了,我准备首印一批《幼学丛林》,就由你家出钱出力,日后放在文华超市,免费送给那些买不起简书的黎民黔首;这就算是咱们学学人家卢医先生,也败败你公输家,反正是家大业大,也不怕败的。公输先生不会反对吧?”

  “自然不会!相信家主也会欣然同意的。五大夫这是为我公输家扬名,更何况那个什么专利申请下来,更有无数的利益,这可未必是败家,可能是兴家呢!”

  公输直果然不是个傻瓜。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当医天下

  天刚透亮,白家的工房就变得热闹起来,穿着黑白两色布衣的工匠们像是蚂蚁一样忙进忙出,通常是一个跟着一个,破木的破木,锯板的锯板,跟着打下手的是已经转化为工人阶级的白家族人,出手精准绝无偏差的是公输家的老师傅,言传身教,看得出没有半点藏私。

  厂房内外堆积了很多梨木,连罕见的硬香松也有,只是数量不多,跟宝贝一样锁在了库房里,白家的新手敢碰一下,立即就会招来公输家老师傅的喝骂,你家五大夫都说了,这些香松有大用,乱碰什么!

  公输家的力量真是太惊人了,昨晚人喊马嘶的就没清闲片刻;这个木祖家族传承到今日,已经隐隐成为了天下木工的精神领袖,哪怕是在偏僻苦寒的老秦,也能随时调动大量人手。白栋很庆幸,这个合作伙伴算是选对了,否则就是动用杜挚的人,也未必能有如此效率。

  白栋手书的《幼学丛林》已经给了公输直,只等板子浸沤够了时间,就可刻为初版。在这个时代雕板印刷比活字印刷更接地气,识字的人太少了,活字排版不认字能行?找读书人做工匠困难太大,就算有人肯干,你能给多少工钱?给少了是骂人,多了也是骂人,读书的士子哪个没有风骨气节?

  雕板印刷就没有这个顾虑,哪怕是在成板的时候,也不要求雕刻的工匠必须认字,照着文字刻下来就成。认识字无非是刻的快些,等到阴板阳板成了,任何人都可以拿来印刷,还省去了排版数错的麻烦;其实就算后世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也没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推广,原因就一个,能为活字排版的必须是读书人,有辱斯文!

  “你发明绫纸就是为了做这种雕板印刷吧,这也是鬼谷子先生的手段?好东西啊……此物一出,立即就能解决天下学问传承、交流的问题,天下之教从此兴起!”

  卢医先生还是那身不知多少日未曾洗过的黑布深衣。来到白家后还多添了几大块油渍。最近吃草儿的烤鱼吃上瘾了,一次与哼哼争抢弄到了身上,他也懒得洗。

  白栋看到他的眼睛在发光,不觉微微一笑。用手往前方一指:“老秦你看那是什么?”

  在厂房前方。几名白家族人正在安放一块长条形的牌匾。这东西在战国不算稀罕,不过多半是出名的宫室才会悬挂,例如稷下学宫一类的地方。可白家族人却要在厂房上也挂一块,上面有几个红色的字——‘白家印刷坊’!

  “印刷坊?”

  “不错,今后但有人想要印书的,都可以到我这里来。我说的可不是简书,而是用凌纸编订的纸书,一本书可有两百页,载十万字,老秦你看如何?”

  “一本书可载十万字?”

  “自然,而且有了我的雕板印刷,一日一夜就能出书数百本,若是有哪位夫子想要出书,只要他能提供所需的费用,得到我白家首肯,就是印制万本,通行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当然这只是我的计划,要做到通行天下,还需要无数人力物力,搭建销售网络,所以我们就要大力赚钱,赚得越多越好,那些老贵族个个都有钱,我们去拿就可以了……”

  “小子,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麽?”如今秦越人对白栋的奇谈怪论算是见怪不怪了,很快就理解了销售网络的意思,只是越想越心惊,认为应该提醒这小子,此事看似繁华喧赫,其实危机深藏。

  “现在除了白家的人,公输家的人,还没人知道我在做什么。放心吧,我会慢慢来,事情也没有你想得那样可怕,我们手中有贵族诸子最想要的东西,不怕他们不为同盟。对了老秦,我想印制完《幼学丛林》后,就为你印制一本医家典籍,你先想想该弄些什么内容上去,比如你的‘望闻问切’啦,针灸实见啦,还有各种验方、病例什么的,都可以入书。书名可要想个好听的,得流芳千古呢!当然了,你要是怕被人学了本事去,也可以不出这本书……”

  “怎么会!”

  秦越人越听眼睛越亮,忍不住放声大笑:“老夫只怕一身所学无法传世,如何会有藏私之心?小子,你轻看我了。”

  “如此就好,不过昨日似乎有人对我说过要周游天下,四处行医济世的……出书可是要花费很多时间,我怕耽误了老秦你的行程啊?”

  “小子,那不过是说说而已。我半生行医天下,又能救得几人?若能着书立说,尽传一身所学,那才是真正的济世救人!老夫分得轻重,再说了,你小子的秘密还未曾告诉我,如何就去?”

  这次秦越人入秦,还真就是为了白栋。白栋为他除去了平生第一大敌卫无害,这是要感谢的;另外他也听过老赢连创裂起热毒,却被这个年轻人用一种神奇的药物治好了,这种热病不说卫无害,就是他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如何会不好奇?这些天询问了几次,白栋只是避重就轻,就是不肯明言,非要他说出不走的话,才会把底盘托出,勾得他心里痒痒。

  “那就一言为定,先生前半生奔波劳顿,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正是着书立说之时;医者非医百人千人,当医天下啊!白家愿为先生后盾,誓将先生之学传播天下,先生莫要弃我!”

  白栋忽然正色,面对秦越人深深一拜。他要将秦越人留在白家庄,可不只是为族人找一位神医级的保健医生;秦越人是什么人?正是他开创了中医‘望闻问切’四法、完善针灸理论、尤其还是位高明的妇科医生,历史上深入研究人体骨骼的第一人!这样的人如果去天下行医固然是能救些病人,却又能救多少呢?远不如着书立说,然后由自己助其推广,令好学者得其精妙,成就更多的名医神医,那才是真正的活人无数!一想到自己要参与如此神圣的事业,白栋就有些小激动。

  “医者当医天下……白子一言惊醒梦中之人,卢医受教了。”

  秦越人面色一肃,认真还了一礼,轻轻拉住白栋的手,竟是唏嘘不已。白栋心中一寒,轻轻甩开他的手:“老秦,还是别来这套正经的了,我可不习惯啊。”秦越人愣了愣,不由哈哈大笑,原本只是想感谢这个年轻人,顺便询问那治疗热毒的奇药,如今却是真的不想走了。白家庄不错啊,大碗酒大块肉,尤其是这小子,很是对自己的胃口。

  “跳蚤姑娘如何了?”

  专业人士都有固执的一面,跳蚤虽然被送到了白家庄,这些天秦越人还是不肯开口求助,估计若不是骊姜催着,他都未必肯带跳蚤来;当代扁鹊是骄傲的,纵然欣赏白栋,也不会认为这个年轻人的医术能够超越自己。

  都三天了,跳蚤姑娘还躺在白家专门为她腾出的房子内,可见病情并无起色,要秦越人这个两千年前的神医彻底治疗破伤风,也真是为难他,自己不送下台的梯子,谁送?

  “跳蚤姑娘的病情十分古怪,这类伤口我曾经处理过,也曾成功治疗,可她的情况却与众不同,明明伤口已经愈合,身体却仍是虚弱,有时还会盗汗盗精,身屈如虾……”

  “盗汗盗精,还身曲如虾?老秦啊……让我怎么说你,快带我去看!再晚上半日,人可就没救了!”

  白栋连连顿足,也怪自己对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太过盲目信任了,中医毕竟是经验治疗,没有统计数据,秦越人或许救过此类病人,但那只是个例,以个例用药,虽然不会犯下大错,却无法保证准确的科学治疗结果。现在跳蚤是盗汗盗精,若是等破伤风杆菌全面侵入身体细胞,还会诱发心力衰竭、并发肺部炎症,那时就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跳蚤姑娘,对不起……

  懒卧锦房春意窄,小莲又弄尖尖,星眸欲散玉息暖,纵遇摧折也盎然。

  房间不大,锦帐内横陈着容颜绝世的跳蚤姑娘,美丽的大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声忽起忽隐,有时还会咳嗽几声;粉嫩嫩的鹅蛋脸都瘦成瓜子脸了,还有一颗颗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天气太热了,不敢让她穿的太厚,除了必须的亵衣,就是一袭白纱襦衫,刚够掩到大腿根儿的,袒露着两条汗津津的修长大腿。

  就是姿势不太好看,因为病痛折磨,身子屈躬如虾,不过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就算躬着身子,也是另有一种风情,让人见了就会胡思乱想。

  房间里的味道很怪,掺合着姑娘家特有的体香、汗味、房间里摆放的玫瑰花香,还有一种淡淡的、咸咸的、酸酸的怪味儿;过来人一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秦越人是个妇科圣手,更是习以为常,忽然想起白栋还是个没娶亲的,正觉有些不妥,却见白栋坦然走到床前去摸跳蚤的额头,这才放心,清溪高弟就是不凡啊。

  “一天给她洗几次澡?”

  跳蚤的额头不算烫,估计是物理降温的作用,白栋必须要问清楚,以免影响判断;现代人通过发烧的程度判断病情,这是妇孺皆知的常识。

  “两次。早一次晚一次,老夫人派了族中女子过来,都是她们帮手的。”

  “吃得下东西麽?”

  “一天三顿,都是喝面水,有时也把雕米粥喂给她喝。都是要放盐的。”

  秦越人看看白栋。这小子果然很在行。倒不是枉有虚名。

  “一天洗两次澡,还出这么多的汗,可见盗精盗汗的厉害啊……还好能吃下加盐的东西。嗯,伤口愈合的不错,老秦你是用的什么方子?”

  白栋就是随口一问。伤口他查看过了,恢复的着实不错,破伤风造成的伤口是很难恢复的,在这个没有针对性抗生素的年代几无可能;秦越人确实厉害。老秦多少国医都没办法,他一出手就立刻搞定,当代扁鹊果然不是吹的。

  “方子在这里。”

  秦越人取出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凌纸递给白栋,很认真地望着他;跳蚤的病让他非常疑惑,明明伤口已经愈合,却总是有内邪难除,莫非是自己的方子真的出了问题麽?既有清溪高弟在此,正好听听他的意见。

  “我是跳蚤姑娘,拥有绝世的容颜,要是治坏了我的脸。一定要杀死你们!”

  白栋接过方子后正发愁呢,后世治疗破伤风的验方他是知道的。所以才敢在当代扁鹊面前卖弄,谁想就是随口一问,秦越人真把方子拿来让他评点,这上面的专业药名他都认识不全,能说出什么道理来?忽听跳蚤喃喃说了句话,这姑娘念念不忘的还是自己绝世的容颜,明明迷糊着,一张口还是这句话,不过就如梦呓,说完这句就断篇儿了。

  秦越人苦笑着看了一眼白栋,如此有个性的病人他也是初次遇到。如果没记错,这位姑娘说十句话就有九句半离不开绝世的容颜,都快成心里暗示了,让他在下药时不觉就会谨慎小心,生怕哪一味药下重了,破坏了人家的绝世容颜,她可是说了会杀人的。

  “不愧是卢医先生啊,方子开的没有问题。不过这种伤很古怪,最好的方子未必就能奏效,我这里也有一个方子,不妨试试吧……白迟,我说你记,有一味药估计栎阳关市上也是没有的,庄子里却有很多,要你去找,不能假手卢医先生。蜈蚣1条,全蝎、南星、天麻、白芷、防风各四钱,鸡矢白八钱……还有,我给你一个图样,让公输家做出这样的蒸笼来,越大越好,还有锅甑,都要去栎阳定做,最迟明天就要备齐,晚了片刻,你这月的工钱就没了。”

  “诺!”

  听到要扣工钱,白迟顿时打个哆嗦,好在做过账房也当过管家,这几味药还是会写的,迅速记下,又接了白栋的图样,才小心问道:“主人,鸡矢白是什么东西,似乎从未听闻啊?”

  “不错,老夫行医半生,自问天下药草无所不知,却也是首次听闻这鸡矢白,莫非又是鬼谷先生所传的秘药麽?”

  那种馒头上产生的绿霉秦越人已经见过了,这物封于坛内,就能得到神奇的治伤之药,已让他大为称奇,此刻又听到有新奇的药物出现,立即就想到了鬼谷子。白栋毕竟太年轻了,他不信这样一个年轻人能知道自己都不了解的新药。

  “卢医先生猜对了,这药正是家师最先发现,名为鸡矢白,实为鸡屎白。就是新鲜鸡屎上留白的那一部分,数量极少,采集也难,必须要掌握鸡拉屎的时间,而后紧紧盯住了它才行……”

  跳蚤姑娘,对不起啊,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无奈要救你的性命,不用这药不行啊。放心吧,这是后世检验有效的‘验方’,用下你就能大好,再不用如此难过,看着让人心生怜惜……白栋在心中暗暗赔着罪。

  秦越人听得双眼大亮:“此物真能有效?”

  “此物可入经脉,上达紫府、下入膀胱,本性温凉,能去邪毒,配合另外几种药材,正是治疗这种伤毒的良方。”白栋微笑道:“不过跳蚤姑娘入毒太深,等服下此物后,还要以笼蒸之法排出余毒,方能大好。白迟你记下,三碗水煎成一碗,去除药渣后,才放入鸡矢白,后加老酒一碗,一日分三次服下……这些琐事就不要麻烦卢医先生了,先生这些日子辛苦了,要让他多休息。”

  “蒸笼之法?”

  先秦时的中医还处在发展过程中。秦越人虽是当代扁鹊。却也不了解鸡矢白这种奇药。更没有用过蒸笼法,越听越觉白栋胸藏如海,莫测高深。

  一口掺合了鸡矢白的药汤灌进去,跳蚤立刻就醒了,口中的味道让她发狂,本能地想要推开药碗,却没有半分力气;也不敢开口说话,绝世容颜的美人儿一张嘴就有股鸡屎味儿。羞也要羞死了,只能眼泪汪汪地望着负责喂药的人,峨眉微颦,小嘴儿撅起,一脸的哀怨。

  负责喂药的族中堂姐是下不去手了,我见犹怜啊,秦越人抬头望天,白迟低头看自己的脚,仿佛思考人生到了紧要关头的哲人,白栋叹口气。从堂姐手中接过药碗走到跳蚤面前:“乖,喝下去你的病就好了。我为你准备了漱口用的盐水、最甘甜的饴糖、还有白家独一无二的鸡蛋糕,只要把药吃了,这些都是你的。”

  “呜呜……”跳蚤可怜巴巴地哼哼着。

  趴在窗外听动静的草儿立即按下哼哼的脑袋,低头!别吓到大姐姐了,不听话也让哥哥给你喂这种药!哼哼连忙低下头,眼睛咕噜乱转,紧张的不行,它的嗅觉比人类更要灵敏,知道那碗里不是熊猫该吃的东西,会吃死的……

  “再不肯吃,我就要强灌了啊!那样味道更不好,说不定还会从鼻子里流出来。”

  “白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敢这样对我!被师兄知道,一定饶不得你,我也会杀了你。不对,杀了你太便宜,我也让你吃鸡屎,白的黑的都吃,要吃就吃全!”跳蚤在奋力抗争,可惜声音太小了,小嘴一张就是臭乎乎的,自己都脸红。

  “再不听话,就真请你吃全的!还有啊,吃了这药,除了那些好吃好喝的,我还有更好的东西给你,那是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的东西哦,保证你会疯狂的,悄悄透露一点,这种东西最配合你绝世的容颜了,到时候全天下的男人都会被你迷死的。”

  “全天下的男人都会被我迷死……包括你这个混蛋吗?”

  “当然!要不是被你迷死了,还会努力救你?你又不是我的老婆。快喝吧,不然等到剑毒侵入全身,你真的会死,而且会死的很难看,尸体会扭曲,皮肤会变成灰黑色,绝世的容颜可就保不住了,我不会骗你,真的。”

  “我喝!呕……白栋,你要说话算话,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呜呜……”

  “堂姐,多找几位姐姐来,剥光了她的衣服,上蒸笼!”

  放下药碗,白栋转身就走。人家大姑娘要脱衣服了,留下来不像话。

  “白栋,本姑娘饶不了你!”

  跳蚤忽然发现自己有了些力气,喝骂的声音都变高了。

  几名白家悍妇冲进房来,七手八脚就将跳蚤姑娘剥成了一只白羊。这可真是个美人儿啊,看看那小腰儿、那屁股……白家女人先是眼睛放光,然后纷纷低下头去,太自卑了,心里嫉妒啊,手上力道不觉就加大了,就像架一只小羊羔般,将跳蚤放上了蒸笼。

  特制的大锅中水已微温,跳蚤被盘腿放在一个巨大的甑上,玲珑有致的身子被一个竹蒸笼罩住,就露出一个脑袋。好热啊!试图要挣扎出来,却看到呼啦啦围过来的白家族人,顿时就打消了这个冲动的念头,外面老头子男娃娃都有,自己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而且还拥有绝世的容颜,就是热死也不能便宜这些混蛋!

  秦越人捻着胡须,微微皱眉道:“小子,这样做真的有效?”

  “老秦你就放心吧,盐水已经备好了,蒸毒时只要保证盐水不断,人就不会有问题;母鸡汤也热了,回头一出笼,就给她灌下去,美美地睡一觉,明天就是个活蹦乱跳的大姑娘,能吃下整只猪腿!”

  白栋给了跳蚤一个安慰性的笑容,高高举起手臂道:“来啊,添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战国时的花露水

  跳蚤的恢复能力很强,正如白栋预言的那样,一大老碗热热的鸡汤灌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就好多了,再过个三五日,就变回了活蹦乱跳的大美女。

  每天早晨都会抢在哼哼之前起身、然后尾随哼哼观察生活的公子少官可以证明,大美女跳蚤姑娘起得比他的哼哼还要早,蹲在门前捧着大老碗稀里哗啦一阵狂吃,然后就跑出庄子去,远远地转上一大圈儿才会回来。这是跳蚤姑娘最美的时候,运动后的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变得更黑更亮,据说白栋的某位堂叔就见过一次,便犯了仿佛花痴一样的毛病,以后每次见到跳蚤都直不起腰来,生怕露了痕迹被小辈儿们笑话。

  公子少官不信邪,也赶去看了一次,那次也是跳蚤刚运动完毕,健康娇美的身子矫捷的好像一匹小母马,白生生的胳膊腿儿,红润润的脸蛋儿,还有那迷人的胸口,别说他了,连哼哼都看直了眼,想趴上去喝口奶……

  现在白家庄的男性集体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连上工时都有人望着那条倩影呆呆出神,公输直也对白栋表示了担心,公输家的工匠哪个不是醉心木艺的上佳人才?这几天居然也有人心神不定,要不是他盯着,有块版就要刻坏了,幸亏发现的早!

  雕板印刷对墨的要求更简单,都不用辛苦制作墨锭,去脂的松木烧出烟灰来,放在大缸里。加入白栋秘密特制的高度白酒和胶料,闷至臭味散去就可应用了;古人说是要经三冬四夏,那是因为酒的度数不够,更没有白栋配胶的手段,团鱼甲是个宝,比骨头煮出的动物胶好用多了,在白栋手中,这个时间可以大大缩短。

  听了公子少官和公输直的回报,白栋也发愁,跳蚤来历神秘。不过从她昏迷时说的话来分析。多半是与墨家有关,自己不想与墨家多有勾连,可人家却是示好在前,施救于后。对自己无怨有恩。总不能撵人吧?跳蚤如今是恢复了。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每天就美美的围着庄子跑上一圈儿,白家和公输家的人没定性。还能怪人家是红颜祸水不成?那不是爷们儿能说出的话!

  只好把白迟叫来,给他张写满了药名的方子,其中有麝香、龙脑、薄荷、珍珠粉、黄柏等,统统买了回来,先烘烤出药性,而后碾成粉末,又找了些大小不一皮色古黄的葫芦,挖空了倒入药末子,再放入高度白酒,摇的均匀了,就是最原始的花露水,自己闻了闻,味道真好,比后世工业时代出产的化学花露水香多了,既能驱蚊驱虫,又有天然芳香,就这个时代而言,算是品质最高的香水儿。

  让白迟给娘亲草儿和族中姐姐妹妹送去一些,自己揣了两个去见跳蚤,必须要谈一谈了,姑娘你住在白家我欢迎,对我有救命之恩,可咱能不天天晨运不?聂诸说那是一种上乘的身法,其实在白栋看来就是速度较快的马拉松,生命在于运动是不错,可您有绝世的容颜、魔鬼的身材,总是引起族人旁观就不好了,耽误生产、影响生活啊……

  “你不想我每天练习提纵术,就是一定要练,也最好是穿多些,用纱蒙上脸?天很热啊,这个要求似乎太过分。”

  跳蚤闪动着大眼睛,吃吃笑着,心中万分得意。在首阳山的时候,师兄就是怕自己的美丽会扰乱墨家弟子精诚求进之心,才不许自己做女儿妆,何况这些普通人了?就是要报复你,你能如何?

  “那日为姑娘去伤毒,使用鸡矢白实是无奈之举,不过也是我对不起姑娘,日后白家定然报还……”

  “不说日后,师兄说了,开口就说日后如何的,定不是坦诚君子,我有绝世的容颜,就有绝世的智慧,还会被你欺骗?本姑娘不要你报恩,只要报仇,你不是说鸡矢白本性清凉,最能去热毒麽?我听师兄说,寻常人不修武道,体内都会蓄积热毒的,何况还是夏天呢?你肯当我面吃下一坨完整的鸡矢白,本姑娘就答应你从此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就算要练习提纵术,也会在夜晚进行,不然……哼哼。”

  很想问她不然又如何,想起这位姑娘的性子,白栋认为还是低调些处理的好:“我若是吃了,姑娘就肯回首阳山麽?”

  “你知道我是墨家弟子,还要赶我走?墨家哪里对不住你了,白栋,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我不走!我是你的恩人,师兄也说了,一旦换回女儿妆,从此就不许回山了!我又不会赚钱,又不会种地,又不会做工,又没有家,还不得活活饿死?你不会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被活活饿死吧?所以我不能走,以后就住在你家了,就算你吃上一桶鸡屎,我也不会走的!”

  “是是是,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住多久都是应该的,不过我也不会去吃鸡屎,味道不好啊。姑娘有绝世的容颜,定然也有绝世的好心肠,你就放过白家人,以后不要一大早就练习提纵术好不好?”

  “好啊,师兄也说过,本姑娘是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孩子,鸡矢白的味道确实不好,你不吃也罢,那就换个法子吧。天气热的很,若是你能让本姑娘遍体生凉,心意舒畅,本姑娘就应了你。”

  跳蚤笑眯眯地望着白栋,感觉自己太聪明了;炎炎夏日要让人遍体生凉,除非是使用大量存冰,远在北域的燕国贵族或许做得到,秦国的新晋贵族就别想了。这小子不是自认聪明麽?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一言为定!”

  白栋笑嘻嘻地从袖中掏出花露水葫芦,递在跳蚤手中:“上次说过要送你的好东西,叫做香水。滴一些在身上,就会整日馨香,最适合你这样的美人儿了。这东西还有一样好处,用了它,纵然是在炎炎夏日,也会令人遍体生凉,更有驱除蚊蝇的妙处。”

  “真有这么好?”跳蚤半信半疑地打开葫芦,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她就是个苦孩子,自小在首阳山长大,那一帮苦哈哈的墨家弟子哪会有这种好东西给她?照白栋的教法,倒了几滴在手臂,耳朵边、脖子上,顿觉一阵清凉舒爽,而且真的好香啊,与她的体香混合在一起,如鹿似麝,连自己都被迷住了。

  “好凉啊!这东西真好,算是你过关了,哼哼。”

  一时兴奋,不觉倒了小半瓶在臂上,喜欢的学起了哼哼,白栋看得哭笑不得:“跳蚤姑娘,这东西不是用来洗澡的,每次点上几滴就好,你这样用,当下损坏了肌肤。”

  “我不管,你以后每天都要送一瓶这东西来,还有花瓣加羊奶的洗澡水,每天也要三桶。还有,听说你做的东西很好吃,以后我的饭食都要你亲手来做,还有,我的脚酸了,你帮我捏几下,伺候的本姑娘开心了,那就万事好商量了。”

  “香水和花瓣澡都可以,捏脚可不行,除了娘亲和草儿,我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捏脚……”

  “栋哥,你是在和跳蚤姑娘说话麽?怎么又是香水、又是花瓣澡的,你真的只肯为老夫人和草儿捏脚,不会对其她女人这样麽?”

  真是奇怪了,苦酒没用香水,怎么也这样香呢,而且香中还透着酸,轻轻推门进来,走到白栋身旁,目光盈盈地望着他,一双裹在罗袜布鞋中的小脚仿佛生了痒,在地上蹭啊蹭的。

  “除了娘亲和草儿,当然还有一个女人了,你知道是谁的。”

  总算白栋反应的快,附在佳人耳旁低声细语一阵,苦酒那双小脚才安分了些,转头望向跳蚤,两个美丽的女人开始用目光交锋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甘府论法

  聪明的男人就不要介入两个女人的战争,尤其是这两个女人还是争奇斗艳的孔雀。哪怕她们言笑晏晏,语出温柔,巧笑倩兮明眸盼兮,也别傻傻地认为这是齐天艳福,否则死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如果只论相貌,苦酒比跳蚤还要略逊一筹,可要说到气质风采,如今越来越像白家内掌柜的苦酒更显落落大方,白了某人一眼,就笑着坐在了跳蚤身边,说是要代白栋谢谢她的救命之恩,你如今大好了,姐姐也算放心了。

  白栋睁大了眼睛,说着说着就成姐姐了?自己怎么就没看出苦酒还有如此伶俐的口齿呢?轻轻巧巧一句话,就隐然占了上风、杜绝了‘后患’,跳蚤似乎还得意的不行。女孩子嘛,只要不是做小,装装小是件很快乐的事,看得出她很享受,还炫耀似地拿出装了花露水的葫芦在苦酒的面前晃荡,顿时苦酒看白栋的眼神就更微妙了,大眼睛眯成条缝夹着他,透着有股子幽怨。

  冤枉啊……这东西不稀罕,早就为你备好了,可我哪知道你会突然从栎阳赶来呢?白栋想解释都没机会,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好比麻雀开会,插嘴都插不进去,站在那里尴尬的不行;总算白迟救架及时,带来了栎阳的消息,说是老甘龙看了白栋的初稿,有意与他讨论这两部法律,消息是甘升带来的。马车就在庄门外候着呢。

  白栋如逢皇恩大赦。招呼了苦酒一声。转身就走,身子都出了门儿,还听到两个女孩在嘻笑谈论,‘哎呀,这是栋哥送给你的,我怎么能用呢?你留着吧,我自己找管家要去,家里可不缺这个’‘苦酒姐姐你说那个人是不是没良心啊?我救了他的命。他还要来撵我,还说不许人家早晨去练习轻身功夫,哼哼,他管得倒多呢!’‘妹妹这样说我可不爱听了,栋哥待人最是恩重,想必是妹妹与他接触还少,不够了解他吧?等到熟悉了,他就对你好了,栋哥,你说是不是啊……’

  这样的话就没法儿接。白栋比难民逃的都快,本来就是自己对不起这两位姑娘。哪里还敢开口,一溜烟地跑到庄门,跳上了甘家的马车,甘升被他吓了一跳:“兄弟,你的脸怎么这样红,似乎比我还热呢?来来来,我这里有温好的茶水,快喝两口吧。”

  接过水来喝了两口,白栋抹了把汗,心情稍微平静,看了甘升一眼:“此事蹊跷啊?君上说要伯公子和仲公子协助我完善这两部法规,甘伯伯只是从旁督导的责任。如今要讨论,按理就该去司寇处,就是不去司寇处,也该去伯公子府上才对,怎么倒是甘伯伯派你来接我?”

  白家与甘家交情日深,文华超市开业,老甘龙也是大力支持者之一,更别说甘升为他到处找竹子,搭通贸易通路,有功劳更有苦劳,两人早已称兄道弟,甘龙也就成了甘伯伯。

  “我也不明白……”

  甘升接过水喝了口,似乎也很是疑惑:“伯公子说了,他是个军伍中的粗人,可不懂什么商标专利的,来了也是做个旁听,所以就不来了;仲公子也说你是清溪高弟、家父是老秦最有学问的人,有你们讨论就好了,他是个真正的外行。”

  赢虔也就罢了,嬴渠梁也敢自称是外行?日后卫鞅入秦,君臣商谈新法,可以三日三夜不眠,就指着秦国老酒顶精神,那时怎么不说是外行了?白栋微微一笑,已是猜出了这两位公子的想法,自己就是手段再温柔,这也是变动法律,如今只要不是傻瓜的,就知道老赢连撑不了太久了,值此微妙之时,两位公子分明是不想涉入过深、以免他日落人口实。老秦的这两位公子算是最讲骨肉之情的了,日后嬴渠梁为君,赢虔虽然失落,却也能顾全大局,不过值此储君未定之时,该争还是要争的,否则还算什么老秦男儿?

  老甘龙居然在书房接见白栋,让甘升都大为惊奇,在他的记忆中,就是自己都不能轻易进入书房,就算是父亲的学生杜挚来了,也只是被引到客厅会面,父亲对白兄弟如此重视,可见自己没有看错人啊?

  甘家书房布置的很雅致,文架上除了细细包裹在布套中的一卷卷简书,就是白家出产的各种上品墨、极品墨;书案文椅都是最近兴起的白家式样,书案上有白栋新近开发出的砚台、镇纸、笔架,光是笔架就足足摆了三个,悬挂着大小粗细不一的各式毛笔,而且还有一张凌纸,上面写了一句尚书中的话‘允迪厥德,谟明弼谐’。

  这是《尚书·皋陶》篇中的话,有一次舜帝与大臣皋陶讨论上古之治,皋陶说要真正履行先王的德政,就会决策英明,大臣们团结一致。这里说的先王,自然指的是尧舜德治;有趣的是说这话的皋陶偏偏是个掌握刑法狱讼的官员,等同赢虔兼领的大司寇。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上古之时无法制、更无法治,就连主管刑罚的大臣也只是个西贝货。

  “甘伯伯好。”

  白栋微施一礼,老甘龙写下这段话不是为给自己看的,应该是他闲暇时自娱自乐之作,越是自然流露,就越说明这位老臣骨子里还是崇尚德治的。就此看来,日后他与卫鞅势成水火,若说只为贵族利益,实在是有些不公平,多半还是德治与法治之争,更何况卫鞅‘集力强国’的理论还无法代表后世真正的法治呢?

  “呵呵,到了我这里是不需要拘束的,你叫我甘伯伯,按白家辈分,你也确是我的后辈,随便坐吧,我这里都是你白式桌椅,累不坏你的。”

  白栋笑着坐下,有家人奉上茶来,喝了口就放下,然后笑着对甘龙道:“来到甘伯伯书房,小子真是万分惊奇,想不到甘伯伯也能接受这些非礼之物。”他说的非礼之物,指得自然就是这些与周礼背道而驰的新式桌椅了。

  “你小子太轻看甘伯伯了。当年舜帝身死,娥皇女英双双投江而殉,自此夫死妻殉、主死奴殉,就仿佛成了人节大礼,你甘伯伯却能辅佐君上,废殉葬开初租,不惜得罪那些老贵族,难道会是因循旧礼之人?”

  甘龙微微一笑:“再说伯伯也老了,跪坐一久,难免就会腿疼,你家的高桌高椅用着舒服,我会与自己过不去麽?”甘龙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您老还是算了吧,前几日还坚持矮几席筵呢,要不是老伤腿犯了,您会改坐这样的桌椅?

  “甘伯伯能领时代之先,可见您年龄虽大,心还是年轻的……”

  “哦?”

  老甘龙琢磨着白栋的话,不觉展颜大笑:“好小子,怪不得老夫总是忍不住要喜欢你呢,仔细想来,你总是能说出与众人不同的话,做出些稀奇古怪、却又不违国法道德的妙事,妙极妙极,不知你今天来见伯伯,还有没有惊喜带来?先要说明,不许比这笔墨纸砚差了。”

  “甘伯伯好贪心啊?幸亏小子这次没有空手前来,正有一件名为‘香水’的东西要送于伯伯,一来感谢伯伯对我白家的支持,二来也感谢甘世兄为我跋山涉水,寻找合用竹材的辛苦……”

  “香水?”

  甘龙父子接过盛放了香水的葫芦,都是大为惊奇,按照白栋的教法用了些,顿觉异香扑鼻,遍体清凉,顿时连连呼妙;这东西可比贵族们常用的熏香好用多了,而且还有驱除蚊虫的作用,最让老甘龙喜欢,他是个从年轻时起就爱招蚊子的。

  “甘伯伯,我也喝了茶,您也用了香水,是否该谈谈那两部法规了?”

  是时候了,趁热打铁,过了老甘龙这一关,大局就算定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甘府论法下

  把玩着‘香水’,老甘龙很是爱不释手,抬眼望望白栋,笑道:“怪不得你小子要添加法令呢,你是最会‘发明’这些古怪玩意儿的,这两部法令一旦发布,只怕就是你得利最大了。小子,年轻轻轻,何以如此贪财?”

  白栋暗中撇嘴,这才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说到贪财我哪里比得上甘伯伯您啊?谁不知道甘家的生意做得大,影响力遍布山东各国,甚至远涉巴蜀,如今却来说我?

  “你小子在腹中诽我,认为老夫才是最会经商贪财的,是也不是?”

  “小子不敢,再说这也不算小子腹诽,老秦人谁不知道甘家和孟、西、白三族富可敌国?君上也是这样说,错不了的。”白栋笑嘻嘻地望着甘龙,丝毫不惧。

  甘龙放下香水,瞪着一双老眼与白栋对视良久,忽然放声大笑:“好小子,好小子啊!什么都好,只可惜此子非我子,遗憾,遗憾……”

  “父亲太偏心,别人的儿子在您眼中什么都好,升儿就百般的不是。”甘升心里是真委屈,不由脱口而出。

  “蠢材!”

  老甘龙瞪了儿子一眼,指着白栋对他道:“你与平安郎相识也非一日,可曾见他说过哪位朝中重臣是好利贪财的?”

  “回父亲,倒是不曾。”

  “为何他在为父面前明言甘家富可敌国,还要引用君上之言,你这个蠢货可曾想过?”

  “我……”

  “我什么我!时也变也。大丈夫当遇时而变。一成不改的纵非小人。也是无才之辈!平安郎要推行的两部法令,正是聚财之根本手段,若不先认了我甘家是个喜财的,如何说动为父?此话一出,我甘家也罢,孟西白三家也罢,不觉就和他成了一类人,以后再谈什么都方便了。这是最高明的交遇手段。要给我记在心中!”

  “诺……”

  甘升呆呆地望着白栋,真希望他摇摇头,不然就证明自己真的太蠢了,可惜白栋没摇头,正满面微笑的对他点头呢。

  “甘伯伯说得没错,却也错了。”

  “哦?你小子还有什么新的见解?”甘龙倒是一愣,有些惊奇地望着白栋。

  “伯伯请想,世人谁不贪财?人生在世,无财难行,以孔夫子大能。要不是有个有钱的学生,怕也无法早传圣人之名吧?国无财则弱。弱则无强兵、无邦交;民无财穷苦,穷苦则少友无朋,若是人人都不求财,国家何来税赋?说什么不重金钱之利,呵呵,那不过是懒汉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说得好!升儿,这般识见,你更要牢记在心。”

  老甘龙修养功夫一流,很少这样去夸奖一个人,可听了白栋的话,还是忍不住击节赞叹:“所以说,孟轲所言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是狗屁,不对不对,比狗屁还要臭上一万倍!只求平均却不求生财之法,人人都穷得没有衣服穿,难道就是天下太平了?大大的狗屁,太臭了!”白栋一愕,自己不过是婉转说明经济的重要性,这位甘伯伯怎么骂起孟夫子来了?估计两人多半是论辩过,还是那种意见不合视对方如寇仇的论辩关系。

  “小子,你的《商标法》和《发明专利法》老夫看过了,前者很是不错。老夫曾游历山东各国,发现就是商业最发达的齐鲁关市似乎也少了些什么,被你这一提醒,才想到各国商家正是少了属于自己的标志名称、让人难以清楚分辨!莫说是普通的小商家了,就是号称势力遍布天下的范氏商行,也因缺少法令保护,导致天下同样名称的范家商行不知凡几,呵呵。”

  “甘伯伯好眼力,苦酒曾做过调查,发现我栎阳关市有很多十几二十年的老商家,例如东市的张家猪肉吧,他家的猪头没有多少腌臜气,味道鲜美多油,自然就卖出了名气,可被有心人见到了,就也学他在店前放只猪头,说自己也姓张,栎阳的老户或者还能分辨,新升入城的国民、还有国外之民可就无法分清了。张家猪肉曾告到我兄长白崇那里,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就是因为缺少法律依据,无法保护张家猪肉的利益。”

  “这一点老夫看得到,可若只是如此,老夫也不会支持你。此法最妙之处,还在于商家得到国府认可的商标后,必然会更加顾及口碑,如此则善者愈善,久而久之,就如天地运转,自有前行之力;若是一个商标做到鼎盛,纵然是商家因意外之变败落,只要有商标在,就可快速重起,国府赋税收入也因此更为稳定,小子,你甘伯伯可没老糊涂吧?”

  何止是没有老糊涂,简直就是只老狐狸啊!白栋心中大叹,这就是学问的可怕了,老甘龙不过是限于眼界,只要被自己稍微点醒,立即就明白了商标品牌的‘抗灾性’,正如后世可口可乐公司所言的那样,可口可乐光是一个商标就价值十亿美金,而且这个行情还在不断上涨。若把老秦国比做种稻子的人,把商家看成是稻子,那商标就是增强这些稻子抗灾能力的法宝,这层道理居然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如此说来,甘伯伯是不会反对《商标法》的了?”

  “呵呵,若非知道你是鬼谷先生的弟子,老夫都要以为你是法家传人了,这部《商标法》深入浅出,理念明析,部则详尽,难为你小子居然还弄出了‘法律责任’和‘救济措施’这样的新鲜名词。按你所言,若是有人‘侵犯’了商家的‘注册商标’,我老秦官员只要依照这两则下的规定判罚即可。小子,了不起啊!就算是穆公盛世时的百里贤相作法,也未必能有如此详尽。老夫实在是想挑些毛病的,却发现这是一件大耗精力的事情,而且就算花费了精神,也难有一字改动……小子,你一口一个甘伯伯叫得亲切,可不是故意为难我老头子的吧?”

  甘龙这番话看似玩笑,却是对白栋推崇备至。也难怪他无法改动一字,这类法言法语本来就是后世法律工作者必修的功课,通常都涉及准确的法律概念,任何人稍微改动,都会引发岐义。别说是他,就是后世的最高院也只能做出解释,如果要修改法律,那得人大法工委组织的专家团才行,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甘龙都看傻了,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没有如此夸奖过一个人,他此刻对白栋已经不是一般的佩服了,简直就是仰视,心想父亲若能这样夸我一次,我……我死了都能闭眼啦。

  白栋却是微微一笑:“甘伯伯如此推崇《商标法》,小子就更加担心了。”

  “哦?”

  甘龙笑眯眯地望了白栋半天,再次放声大笑:“好小子!处处料人先机,你这样的人才真该去军营为将才是,莫非你随鬼谷先生也学过兵法麽?”

  “甘伯伯说笑了,小子自知比起商标法来,发明专利法只怕更难令人接受。伯伯虽是博学广闻,也难免有俗人之见,这是小子早有预料的。”

  “哈哈,还夸不得你小子了是吧?刚说你学过兵家,又卖弄你纵横家的口舌?老夫还未开口,就被你首先套上一个‘俗人之见’的帽子,而且如此不露痕迹,最能惑人心意,若是普通人与你辩论,不输惨了才怪。不错,老夫虽然也很推崇这部《发明专利法》,却也有些担心推行时会遇到阻碍困难,只是不知你小子会如何解决。”

  “甘伯伯说的可是专利的申请、明示、公告等程序环节?或者还有我老秦臣子和各家贵族的态度?”

  白栋微笑道:“这些其实都在小子算中,甘伯伯有哪些疑惑,我为您一一解释如何?”

  “好,老夫也很期待,倒要看你如何说,哈哈哈!”

  白栋信心满满的样子真是让老甘龙越看越爱,今天他都不知大笑过几次了。甘升看得热泪盈眶,原来父亲笑的时候也是如此慈祥宽厚啊,得谢谢平安郎,若非是他来,自己一年也见不到父亲笑几次……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下第一自私之人

  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都很难以跳出时代限制,卫鞅是如此,天下诸子是如此,就连白栋自身也是如此。

  老甘龙已经算是了不起了,至少他在努力消化白栋带来的新概念。比如发明与发现,后人要理解不难,可在自然科学研究几乎为零的先秦时代理解起来就非常困难了,白栋想了很久,才找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例子:“甘伯伯,就像是阳光。我们如今都知道阳光是天地可帮助万物生长,可在上古时期,总会有第一个发现这个道理的人,也会有第一个发现阳光可以为人们带来温暖的人,这个过程,就是《发明专利法》中描述的‘发现’,伯伯以为这可以申请专利吗?”

  “自然是不能。阳光是天地生成,就算有人第一个发现,也不能据为己有。”

  “这就是了,所以在这部法令中就必须排除发现,只有与之对应的发明,才是可以申请专利、并且享有权利的。比如公输家发明的锁钥、云梯,虽然一样是取材于自然,可若是没有人力智慧相加,就算过上一百年、一千年,也没人能在自然中突然‘发现’它们,也正因为有了人力智慧的作用,所以付出精神力气的人才应该得到回报,享有专利权。”

  “付出了精神力气,就应该得到回报麽?”

  老甘龙摇头:“小子,你可知道你很像一个人?”

  “家师?”

  “非也。你的离奇手段,先见之能,伶俐口舌倒是很像传说中的鬼谷先生,可刚才展露的念头,却是更像一个人,这人就是杨朱!听人言道。你送别卫鞅的时候,曾经借用杨朱的话警告他,小子你实话告诉甘伯伯,是否与杨朱有旧?”

  杨朱果然是在这个时代!

  白栋没有回答甘龙,只觉心中兴奋无比,那可是杨朱啊!在整个封建时代,杨朱一直被人诟病辱骂,说他是‘天下第一自利之人’,甚至连历代史家都不愿记述有关他的事情,后世的考古学家甚至无法弄清楚他生于何时。卒于何地?列子说他是道家,后世研究者却认为他是法家,本人平生没有留下任何着作,只是有‘墨子悲丝染,杨朱泣歧路’和‘犬吠黑衣’这两个无关紧要的典故。

  如此一个不被历史重视的人物。却在华夏法律史上举足轻重,让后世法律人推崇备至。就是因为他提出了‘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则天下治矣’,这种看似自私到了极点的言论。

  或者不是看似,就连杨朱自己也提出了‘贵己重生’的观点,认为如果所有人都能珍惜自己超过他人、并且都能做到。那天下不就大治了麽?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莫说是放在先秦时代,就是放在后世华夏,也一样会被严厉批评!

  可后世法学家却从中看到了杨朱理论的前瞻性,认为杨朱是华夏、也是世界法律史上第一个提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和‘天赋人权’观点的人。他比英国人、比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们早了两千年!

  或许杨朱是自私的,却是自私到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学派;他在荆棘和骂声中行走了两千三百多年,一直被骂到了今天……可身为法律人的白栋却对他极感兴趣,听到杨朱果然就在这个时代,如何能够不兴奋?卫鞅这家伙真是太吝啬语言了,那日只是骂了杨朱几句,哪里有老甘龙说得这般清楚?

  “你果然与杨朱有旧?否则为何听到他的名字,就是一副欢喜的样子?小子,你可知道杨朱是什么样的人?此人悖礼孤僻、所言所行,无不叛逆,你可不要与他有什么牵连,否则连伯伯也救不得你。”

  “甘伯伯多想了,我不认识杨朱,不过倒是很想见见这个人是如何的古怪。您不用吓我啊,杨朱不也活得很好,也没见被人杀了吧?”

  “哼,杀是不会杀,却是会被骂死的!小子,甘伯伯以为你有关专利的想法,正与杨朱相近,需知周天子坐拥四海,分封诸侯,则国君掌土地万民。就连身体生命都是属于君上的,难道这个身体创造出的‘发明’,却要属于自身麽?更别说你在法令中没有区分贵族和黎民,岂非是黎民有了‘发明’,贵族和君上也要花钱去买?你想过这样的法令会被多少贵族非议麽?小子啊,你的根基还浅,莫说是你,就是老夫要提出这样的法令,也会万分小心谨慎!哎,真不知君上是如何想的,居然会应了你……”甘龙连连叹息,看得出他是真为白栋担心。

  白栋没说话,只是认真望着老甘龙,心中一阵阵的温暖。后世电视剧中把老甘龙描绘成一个阻碍变法的旧势力代表和城府深沉的阴谋家,真的过于极端了。这就是一个常思报国的老人,也会对子侄亲爱,也有长者慈厚,卫鞅变法不能说错,毕竟是有功于老秦,难道反对变法就错了麽?只是政见不同而已……

  而且无论老甘龙对他人如何,对自己却真是一片慈爱之心,是真的怕自己不知轻重,得罪了举国贵族。怪不得要将自己叫到家里来说话呢,换个场合都不合适啊。

  起身对老甘龙深深一躬,这不是拜见老秦的上大夫,是对一个爱护自己的长辈的尊敬:“甘伯伯不必为我担心,您看到的只是黎民取得专利,似乎是对君上不敬,却不曾看到发明专利将为国府和君上带来的巨大利益。伯伯请想,以往没有专利法时,一些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发明,是否都为国府所用了呢?没有!反倒是贵族们受惠良多,往往被他们首先占有了这些发明;虽说这些发明最终还是出不得国界,可这第一笔利益,却与国府君上无关了,毕竟就算是君上,也不好过于‘掠夺’臣子……”

  “嗯……如果你的发明专利法得以推行,虽然这些专利归于个人,却毕竟要实际运用,而在运用之时,无论转让买卖,国府都能从中得利?这就等于分去了贵族世家的利益转而充实禀库?”

  “伯伯智慧惊人,正是如此。还有一样好处,以往有些发明,都是贵族们有了需要,才会投入人力物力去研究开发,普通黎民或有发明的天才,却因为没有利益可言,便不会投入精力时间,如果有了专利法的推动,但凡有天赋之人,其心向往,可想而知结果,我老秦不用多久,就会有更多利国利民的发明出现。伯伯,不要小看黎民黔首的智慧,需知墨子也是出身黎民!”

  “老夫倒是小看了你,如今看来,你这部法令倒是不凡!山东各国常笑我老秦‘其才缺缺、民令昏昏’,老秦底子薄,要出一个老子孔子,那是很难的,可如果有了你这部法令催动,要出些类似公输家的能工巧匠,也未必就输给他们了!”

  老甘龙哈哈大笑:“可是如此一来,越发会得罪秦国贵族,若不是爱你小子之才,甚至就连甘家也会视你为敌的,你又该如何解决这一难题?”

  “不需要解决。甘伯伯视我为子侄、君上支持我,我还怕什么?得罪他们就得罪了,有骂名我顶着!”白栋嘿嘿一笑:“不过小子相信,这个骂名顶不了许久,他们就会反过来感谢我了。”

  “你小子是说……”

  老甘龙沉思良久,忽然双眼一亮,终于想通了其中关键,回头看看还是一头雾水的儿子,不觉叹息,白栋若是自己的儿子,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了。

  “小子,虽然你设想周密,又有老夫为你后盾,也不好被贵族世家仇恨太深。老夫知你立法之初无计缓解,那就想办法多建威望吧,就如你辩服卫鞅一般,为老秦再立一功,那时就算有人恨你,也不敢轻易出手。”

  “我也想啊……可是甘伯伯,这样的功劳可不是想立就能立的。”白栋有些无奈。

  “呵呵,你小子整日闭门不出自然消息闭塞,怎么景监也没对你说麽?眼下就有一个让你建立威望的大好机会。”

  老甘龙微微一笑:“天下第一自私之人、舌辩之徒杨朱入秦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两难推理

  石片从跳蚤手中划出,在空中拉出一道完美的线条,贴着水皮打出了十几个水花。草儿都快将巴掌拍烂了,哼哼也瞪着两个标志性的黑眼圈看着跳蚤,似乎很不服气,也想取一枚石片玩玩儿,可惜它的熊掌太厚、指头太短,努力抓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好无奈地看着小主人,似乎是希望她能扳回一局。

  草儿接着打出三个石片,最好的成绩是七个水花,输了,可怜巴巴地掏出属于自己的香水递给跳蚤,小嘴撅得老高,跳蚤居然真的接过去,还非常迅速的藏进袖中,草儿的眼眶顿时红了,想哭。

  苦酒也在湖边看着打赌玩耍的跳蚤和草儿,不觉微笑起来。这个叫跳蚤的女孩儿其实不坏,简单的就像是一张白纸;栋哥说这种香水不能多用,所以每人都是定量的,她就想办法哄着小孩子打赌,就这两天时间,白家庄有十几个小女孩儿输给她了,现在她的房间别说是蚊虫,人进去都受不了,太香。

  白栋曾经分析过跳蚤,感觉这就是典型的人格分裂,要怪就得怪现任墨家巨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让跳蚤长期穿着男装,结果造成了男装的跳蚤像个江湖老油条,女装的跳蚤就像个傻乎乎的小女孩儿,总是无比迷恋自己绝世的容颜,还经常絮絮叨叨地讲述当初是如何在暗中保护自己,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没有良心……

  好吧,听完她的讲述,白栋真的有些感动。希望在白家庄的生活能让她渐渐趋于正常吧。算是对救命恩人的报答。

  苦酒也过去打了几个水漂儿。结果一样是输,她倒是无所谓的,笑着将自己的香水给了跳蚤。白家的女人每月都有香水例份,唯独她和白越氏不受限制,范强已经带来了国夫人的书信,白家同时也收到了一份,连聘礼都送到了她家里,‘问名’就是虚应程序。她就叫苦酒,嫁入白家就有了姓氏,白苦酒?这个名字不好听,栋哥说了,以后还叫她苦酒,因为他要用一生的时间将她这杯苦酒变成甜酒。如今就等合八字、请期出嫁了,国夫人找来合八字的那个方士倒是不用担心,让她担心的是栋哥原来还未到加冠的年龄,头上那顶冠居然是自己加上去的……这与礼法不合,不知该如何解决。

  在白家人眼中。苦酒如今已经是平安郎的妻子了,什么正妻旁妾的。没人会提这种无聊的事情,没看到国夫人都来做大媒麽?有这样一位媒人撑腰,日后就算平安郎娶了某国公主,也未必就能压住苦酒姑娘。苦酒姑娘多好的人啊,文华超市被她经营的妥当,见人不笑都不说话,族里的老人孩子有哪个不爱吃她做的豆腐脑?这还要合什么八字呢,一看就是旺夫兴族的好女子,她家要敢说不嫁,白家能立刻出人去抢!

  所以苦酒很大度,哪怕是遇到拥有绝世容颜的跳蚤姑娘,依然保持着‘大妇’的风范;白栋也说话算话,自从那日起,就开始亲手为跳蚤整治饭食,算是稍做弥补,这姑娘很让人怜惜,为了自己都回不去首阳山了,又没有什么亲人,给她些温暖,人间就会充满阳光。

  小铁锅内的鱼汤已经沸腾了。鱼是刚抓的,草儿耐不住性子,死缠活缠终于让老白迟从外面弄了些‘鱼苗’来,她要的‘鱼苗’很特殊,就没有低于半斤的,所以很快就有了收获。只是喝汤不饱肚子,白栋还别出心裁地弄了块薄石板,洗得干净了,下面放入点燃的香松炭,石板上有剖成两片的鲤鱼、新鲜的豆腐片、过冬时族民风蜡的野鹿腿子、还有一种叫做‘香肠’的新鲜东西,是用刮去了油脂的猪肠套了最新鲜的小猪肉做成的。

  白龙爷曾经对香肠提出过意见,认为这太浪费了,那可是刚出世十几天的小猪肉啊。白栋就笑着解释,大猪的肉太臊,以后家里养的小猪落地十天就得去除子孙根,以后不仅生长的快,还没有味道,肉质细嫩鲜美,白龙爷起初还有些怀疑,可吃了一根香肠后就再没说什么了,向列祖列宗保佑,这是他吃过最美味的猪肉。

  可惜啊,这年头没有辣椒,香肠就是用盐和素酱油灌的,否则味道还会更好。自从植物油出现,白家就开始酿造素酱油了,肉弄的那种会吃死人的!现在植物油和素酱油在老秦大行其道,一些有头脑的商家都会长期派人到白家庄前蹲点,发现白家出了什么好东西,立即就去仿制;文华超市出售的毛笔如今已经出现了仿制品,骊姜已经为此跳脚了,超市里可是有着她两成利润!

  在不知不觉间,白家庄已经开始引领老秦风潮,改变的方式很奇怪,是自上而下的,首先是贵族士大夫们,而后才是黎民黔首;黑白色调的栎阳城飘荡着豆油的香气、士大夫们坐在白式高桌高椅上看日出、家中的小猪在嚎叫,它们万万想不到,最早的‘太监’不是出在人类,而是它们……

  石板烧烤在后世都算稀奇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就更是新鲜了,跳蚤兴奋的像是一只真正的跳蚤,若不是苦酒笑着劝阻,珍贵的齐国细盐会被她挥霍一空;公子少官也暂时放弃了对哼哼的追求,抓起碾碎的秦椒往烤肉上洒,他已经下了决心,明天就去找大哥要几个有丰富狩猎经验的老军进山捉熊瞎子去,一定要是小母熊,哼哼会喜欢的!

  秦椒不是后世的同名物,颜色有些泛黄,略微有些类似咖喱的味道,这是秦岭深处生长的一种野椒,原本是用来碾碎了撒在房前屋后去潮防蚊虫的,很少人吃,却被白栋发现了当作料。没有后世的辣椒孜然。权当用它代替了。

  鲜香麻辣的烧烤就是能瞬间拉近距离。如今苦酒和跳蚤已经不是孔雀争艳般的对峙了,好得仿佛一对认识了很多年的闺中密友。跳蚤很开心,她在首阳山上只有师兄师弟,在白家庄却认识了好多异性朋友,比如苦酒和草儿,还有族中的女性,老夫人还夸过她绝世的容颜呢,说她和苦酒都是西施一样的美女;苦酒也很开心。跳蚤是个简单粗暴大大咧咧的女孩儿,这样的人是最容易做朋友的,而且她非常热情,感受到自己的善意后,就说要教自己防身对敌的功夫,还有那种可以让人跑得更快的提纵术……连白栋都没想到,苦酒居然真的对这些感兴趣,虽然她是个差得不能更差的学生。

  唯一对跳蚤保持足够距离的就是聂诸,倒不是为了失去的臂膀,在他看来。任何一名高手接近白栋都是极不安全的,这其中甚至包括李敌和范强。白栋劝过他几次了。他却依旧是我行我素;这是一个认真到让人疯狂的家伙,是天生的刺客、也是个优秀的保安人员。

  吃着石板烧烤,喝着低调老秦酒,草儿她们吃得欢欢快,三个女孩子早就嘻嘻哈哈闹成了一团,跳蚤喜欢舞蹈,和着草儿吟唱的《诗经》舞动起来,就是屁股扭的力度大了些,让人担心她纤细的腰肢会被扭断,而且那架势很像白栋发明的‘养生拳’,这是从草儿她们那里学来的,其实就是后世的广播体操。

  白栋不是很有胃口,笑着鼓了几下掌就走到湖边坐下了,心里寻思着老甘龙的话。

  杨朱这家伙太有个性了,据说是在列国周游了一圈儿,走到哪里就论战到哪里,结果在家乡魏国都呆不下去了,就准备到老秦来。老秦是苦寒之地,士子慎人,他是想在这个学问荒芜的不毛地传播自己奉为救世良药的超前思想。

  或许是被人骂多了,鼎鼎大名的杨子也学会了低调,准备学小鬼子进村的方式,可惜他骑的是马,老秦最近穷疯了,但凡骑马过关的,除非是本国人、士子、或者多年在老秦经商已经在秦国各郡建立商铺、有司市官开具‘行书’的,都要缴纳一定的费用。

  杨朱是何等刻薄的人?当即就与守关士卒展开了一番辩论,说是你秦国要缴纳的是‘骑马税’,我这骑的可不是马,是白马!守关卒当场就傻了,难道说白马就不是马?杨朱振振有词,马中还有黄马黑马五花马,若有人购马,卖家直接给予白马,买者可会接受?守卒只能摇头,这种事的确很难说。杨朱说着啊!可见白马非马,我这个骑马税就不该缴纳,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烟尘和张口结舌的守卒。

  白栋听完这个故事后哈哈大笑,杨朱太坏了,这其实就是一个外延与真包含的逻辑问题,所以杨朱才能成功的偷换概念,省下了一笔税费,不过他如此刻薄能辩,钱虽然省下来了,却暴露了行藏。当值守将恰好是公孙贾的族人,曾保护公孙贾去过稷下学宫,见识过天下诸子,其中就包括这位杨朱先生,听说有人巧言令色混过了关去,大怒之下率兵追逐,照面后才知道是恶名鼎鼎的杨子,当下就‘控制’住了这位杨先生,飞报长史令公孙贾。

  这时代的读书人就没有不爱争辩的,公孙贾见到杨朱就是一阵冷笑,张口就攻击他的立论思想,结果几句话下来,就被杨朱问得哑口无言,这个消息传开来,以甘龙为首的舌辩之士纷纷上场,结果被杨朱来了个舌战群儒、占尽了上风。秦国满朝文武咽不下这口气,报到老赢连那里,老国君估计又糊涂了,竟然将杨朱请入驿馆,同时发出招文令,说是杨朱在秦,所有老秦的读书人、游学士子都可以与之论辩,但凡能赢了杨朱的,老秦封三等爵、赏百金!

  白栋其实很能理解赢连,老头儿应该猜到自己没多少日子了,临去之时,要借杨朱之名引动天下士子的注意,为日后登位的儿子打下良好铺垫。可惜太小看杨朱,数日来老秦学士连连败北,一些外国士子也丢尽了颜面,对杨朱自然是气恼无比,顺带也讨厌上了老秦;天下士子肯入秦的本就不多。最近还是白栋发明了笔墨纸砚。才引来一些好奇的士子。结果却在老秦被杨朱打脸,这让秦国满朝情何以堪?

  ‘马前擒庞涓、口中吞杨朱’如今就是老秦满朝文武最大的心愿。

  老甘龙为白栋指引的立威之路就是杨朱,只是这位杨先生最近很是高傲,连败数十对手后,眼睛更是长到了眉毛上,住在秦国馆驿内白吃白喝,却不肯随意与人辩论了,还提出三个条件。对手无立身之言不辩、无大名于世不辩、无令他动容之处不辩,三者达一,可辩!

  这浑然就是一副卫冕冠军的架势啊?白栋这个挑战者还必须要等待人家同意辩论。不过白栋感觉更有意思,名帖已经请老甘龙帮着递了过去,如今只等回复。

  可是要辩论什么呢?杨朱的一些理念他是认同的,要找出不同之处,还要说服对方,难度不小;现代的一些思想论据是不能轻易使用的,否则一个不慎,天下就多了第二个杨朱。白栋可不想走到哪里都有人缠上来要辩论,那会烦死的。

  “你不吃东西。又皱眉不语,是有心事?莫非是又有人要刺杀你了?放心,有我在,你会很安全。”

  聂诸很尽职地走到白栋身旁坐下,细细地吃一片烤鱼。他吃鱼的动作比女人都斯文,将鱼肉一条条的撕下来,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嘴巴动个不停。

  “除了你这样的疯子,谁会没事儿跑来杀我?别瞎想了,我在等待一个消息,去见一个人……你一直都是这样吃东西的麽?比女人孩子吃的都慢,看着让人着急。”

  “我在燕地黑山追杀过一个贵族,三天三夜就靠半张面饼充饥,如果不是吃得仔细,支撑不下来。”聂诸转头看看白栋:“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贵族,似乎每天都会很快乐,你的家人、族人也是如此;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了一个人发呆?让我都想去见见他了。”

  “你最好不要去见他,他很会骂人,而且骂起人来还能让你回不得嘴,你会疯的。”白栋呵呵一笑:“不过有一点你没有说错,我也是个怪人,我很想请这个怪人来做家学的文先生,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来做武先生就好。正要对你说这件事,李敌功夫一流,桑娃子这样的天才在他手下会成为最好的剑客;可他不会教普通人,如果他再教下去,你那些族人就算废了,让他歇歇吧,我来。”

  “这话早就想对我说了吧?放心,我会转告李大哥的,他一定会很开心。”

  “李敌或许会很开心,可你就一定不会开心,杨朱回话了……”

  香风微动,景监忽然出现在面前,满身都是白家香水的味道。早在他接近白栋十米时,聂诸就发现了,只是知道他与白栋的关系才没有阻止,不过手还是按上了剑柄,对他来说,任何接近白栋的人都具有危险性,老夫人草儿和苦酒姑娘是例外。

  景监看了眼聂诸,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平安郎,杨朱太无礼,接了你的名贴,却只说了句‘竖子无才,非我对手’。上大夫大怒,甘升不敢来通知你,只得拜请我来了。我看你不用理会这种人,多半是听了你辩服卫鞅的盛名,他怕了。”

  “他不会怕,否则就不是杨朱了。他是真的瞧不起我,认为我不过是一个奇技淫巧之徒,至于清溪弟子的名头,别人或许在意,杨朱这种狂人如何会放在眼中?”

  “你不是还要去找他吧?”

  “不用,我会让他亲自登门拜访,到时肯不肯见他,还要看我的心情。”

  白栋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绫纸递给了景监:“麻烦景兄再走一趟,将纸上题目给他看过,顺便对他说,以他杨朱之才,是断然破不开这道题的,若要知道答案,请来白家庄。嗯,就是路程稍远,坐车都要半个时辰。”

  景监大为好奇,打开绫纸认真阅读起来,不觉读出了声:“海外之国有辩家,常介民间争讼,其中有强者,名莎翁,有常生拜入门下,学艺三年乃成,出门之日立约为证,先付一半承师费用,其余待赢取初场争讼后给付,若输之,则该半费用不计。不想常生出师后,经年不揽争讼,莎翁性急,告于官家,称若我赢讼,则当判常生给付另半费用;若常生赢讼,则按照约定,也应给付另半费用。常生有急智,辩称若己赢讼,则应判莎翁败讼,自不需给付半费;若莎翁赢讼,则按照合约,自己亦不需给付半费。官家大惑,无力求解,如今问杨朱先生,此案当如何断之?”

  聂诸听得脑袋都大了,景监念完后也是久久不语,半晌才叹道:“平安郎,你这是要逼疯杨朱啊……”

  “他不会,但也解不开这道难题,所以一定会急于知道答案。你说我到时是见他还是不见呢?”

  白栋嘿嘿一笑,许你白马非马,就许我两难推理,这可不算欺负人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杨朱发疯,白栋加冠

  精致的临淄陶盘被狠狠丢出来,跌在地上摔成了粉碎,跟着又是十几件精致陶器被相继丢出,最后是一个高大人影飞奔出来,抬头看了眼太阳,便抱着脑袋蹲在阳光下发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吼一声:“我明白了!”急急转身,大鸟般掠进屋子,看都没看聚集在庭院中的驿卒和驿官一眼。

  大家刚松口气,又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无数陶器摔得粉碎,那人再次扑出,这次不蹲着了,仿佛瘫痪般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呆呆发愣,口中絮絮叨叨念叨着同一句话:“莎翁也有道理、常生也有道理,究竟是谁的道理?啊啊啊!”

  一名驿卒低声道:“官主,您只要点点头,兄弟们就会狠揍他一顿,保证让人检验不出伤痕的。耐求!摔了咱这许多东西,老秦可禁不住他这样折腾。”

  主官目露凶光看了那人几眼,终于还是摇摇头:“让他去,白五大夫了不起,一道题就让这个狂生痛苦无比,揍他脏了咱老秦汉子的手!”

  众人哈哈大笑,看着杨朱继续他的日光浴:“莎翁是有道理的,若是他赢了,自然该由常生支付另半费用,若是常生赢了,按照合约,也该支付另半费用。可常生也是有道理的,若是赢了,自然不该支付费用,若是输了……啊!世上怎会有如此难题,以我杨朱之才竟无法解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官主说的是,白五大夫就是了得。这个杨朱牛气哄哄的。原来也不过如此。被咱老秦的天才人物一道题就难住了,还自称杨子呢,我呸!”

  驿卒们整日迎南送北,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对杨朱这个狂人心里早就憋着火,要是发泄不出,估计得口舌生疮。还是白五大夫了得,一纸难题就帮咱出了口恶气。这件事必须要大肆宣扬,才能对得起白五大夫的那什么?看到主官犹豫,立时有驿卒补充道:“智慧。”

  对,就是智慧!宣扬白五大夫人的智慧,就是对这个狂人的最大惩罚,消息立即给我散发出去,日前输给这狂人的老秦学子、各国学士,务必都要通知到了。还有上大夫、公孙长史、满朝文武,本官主亲自去……驿卒们纷纷白眼,讨赏的事情您倒是抢得欢快。不过大家都很开心,就算有小小不满。也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了。

  现在栎阳馆驿前停了好多车,有冠冕堂皇的贵族士大夫,也有衣香鬓影刚从女闾楼跑来的大方们;杨朱论战各国学子可是出了名,身为消息最灵通的女闾大方,如何能不关注呢?她们没资格进入馆驿,就等在门前听消息,一个个眼波流转吐气如兰,宛然就是后世交际花一般的人物,士子们又怎能拒绝这些美人儿来打听消息?

  比如杜挚就很亲近这些姐妹们,杨朱狼狈的样子被他描绘的入木三分淋漓尽致,既让姐姐妹妹们开心满足,又帮白栋传扬了名声。这段日子过得苦啊,绫纸的需求量太大,造纸坊没日没夜开工才能勉强应付,眼睛都熬成兔子了,这次得到消息跑来看杨朱,就等于是放风休息,顺便再到女闾馆喝杯温柔酒,看看歌舞什么的,白兄弟有句话说得好啊‘人生最怕的是什么?是人死了,钱没花完!’在杜挚看来这话比什么圣人言论都要高明,人生苦短,就是要拼命赚钱、然后拼命的花钱才是。

  杨朱很头疼,白栋也在头疼,白家庄已经彻底沸腾起来了,不是因为平安郎难住了杨朱这个大学者,而是因为君上下了特令——‘白五大夫提前加冠!’

  连白龙爷他们都被白栋的辉煌成就蒙蔽了双眼,竟然忘记了这小子离村时还未到加冠之年,竟然是自己弄了个木冠带上,还混到了八等高爵?也就是近日接到国夫人要做大媒的消息,为白栋准备婚礼一应事项时才想到这事儿,正发愁没个计较,君上和国夫人却给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提前加冠!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平民和一般贵族想都不用想,除非是君主为了提前登基,才会年少顶冠,传说周文王就是十二岁加冠的,白栋这算是高龄了。

  屹石村白家出身旁支,纵然白栋得官得爵,也是寒门,提前加冠本来是个笑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老赢连加了成堆的功劳在他头上,什么壮面法助河西大捷、君前辩服卫鞅,使老秦得十年生聚教养之机、凌纸术一改竹简靡耗、大豆油健康了整个老秦……尤其还要着重指出白栋的功劳之大,惊动天地,乃有神兽降临秦国,憨厚的哼哼被推上前台,提前两千年成了万众瞩目的国宝。哼哼开心的直哼哼,它现在越来越喜欢被围观了,因为每次被围观之后,都有香香甜甜的羊奶和大块的烤鱼吃……

  栎阳城最华贵的车子都转移到了白家庄,满朝文武贵族坐在白家祠堂喝着茶吃着鸡蛋果,笑嘻嘻的看着白栋被司礼官摆弄。老赢连夫妻也到了,老赢连手里把着四个石球,走到哪里都是哗啦啦乱响,最近他已经喜欢上了这种运动,似乎只有在玩弄石球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会变得明亮一些;骊姜今天就像一块移动的香料,走到哪里香气就飘荡在哪里,用起白家香水就和跳蚤一样的疯狂,害得范强总是忍不住要打喷嚏,他显然是有鼻过敏的毛病。

  恭身接过君书,白栋大声谢过君恩,目光掠过下方人群,就看到苦酒一身嫩黄襦裙,容光焕发。今天她特意打散了头发,如水一样的青丝披洒肩头,柔媚无比,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跳蚤看得很是眼热,也想去扯簪子,却被白越氏按住了,笑着对她说女子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能这样做,一是在私房之中、二是在夫妻结发之时,跳蚤姑娘你是要与谁结发啊?跳蚤的脸顿时红了,令聂诸侧目不已,她居然也会脸红?

  苦酒早就过了十五岁,在小门户中行过及笄之礼,不过今天是丈夫顶冠,按照此时的婚礼习俗,她是要打散了头发行‘结发礼’的;本来结发的荣誉只归于正妻,不过现在白栋的正妻未定,她又是国夫人亲做大媒,骊姜向来以打破常礼为荣,居然想出了一个‘代妻结发’的说法。老甘龙他们虽然想反对,却实在找不到先典依据,也只能做罢,主要还是苦酒的人缘不错,大家都喜欢这位文华超市的‘内掌柜’,明知这是骊姜有意抬举,将来白栋就是娶了正妻,也休想压过她太多,却都不想得罪国夫人,更不想为难这个讨人喜欢的苦酒姑娘。

  吉期是已经选定的,就是那个为白栋和苦酒‘合字’的方士弄的,姓徐,还好不叫徐福。一看这就是个江湖骗子,白栋也懒得多问,哪天顶冠不是顶呢?据说顶冠之时还会有赐字,在如今这个时代可是贵族特权,黎民黔首连个读书人都不认识,谁会来帮你赐字?

  布席告祖后,白龙爷以族长身份谢过了赢连夫妻和各家贵族大臣,这才撤去筮席,布下冠席,由白栋跟着司礼官念叨着厥明告天、告祖的献文,白家族人用早就准备好的青铜礼器盛放了各色烧肉端出来,按礼请所有参与观礼的宾客食肉同喜。这本来就是个寻常的程序,一般是做做样子用的,不想自老赢连而下,所有宾客都吃得津津有味,早就听说白栋发明了素醢,弄出了一种叫做红烧肉的东西,十分美味,今天可算是尝到了,吃起来就停不下啊!老秦君臣比蝗虫都可怕,二十几个青铜食鼎很快就被一扫而空,白龙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冠礼时宾客吃得越多,加冠者日后的成就便越高啊!咱家平安郎前途远大,早晚做到关内侯、彻侯,全族同受荫庇!

  陈器献胙的程序结束,司礼登阶,请出了为白栋赐字的上大夫,老甘龙笑嘻嘻的望了白栋一眼,手捻胡须做思考状,其实他早就想好了,就是摆摆样子。

  “白栋,老夫就为你赐字‘柱国’,你看如何?”

  白栋白柱国?

  白栋眼都直了,这麽囧的字您也好意思出口?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循循善诱

  白柱国?好字!

  白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人缘太好了,公子少官这个浑人跟着起哄也就罢了,李敌是何等凝重、景监是何等优雅、白崇是何等深沉、杜挚是何等阴冷,这些货色怎么都跟着推波助澜?还有老赢连夫妻,老家伙开心的手都抖了,差点就没拿住石球,骊姜拼命板着脸,可谁看不出您眼角的笑意啊,有这么好笑嘛?就知道你们是笑咱惫懒,堂堂八等爵,还要主动做秦国客卿……笑吧,等到卫鞅入秦,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

  一赌气谢过了老甘龙:“多谢上大夫赐字,这个字好得很,我喜欢。”

  “五大夫,望你常记柱国之意,日后为国之柱石,才是老秦之喜啊。”

  老甘龙语重心长。他是很看好白栋的,可惜这小子空有聪明才智,却偏偏不肯用心政事,今天赐字‘柱国’就是希望能够鞭策这个惫懒成性的小子。

  苦酒红着脸被赞人请到‘升冠台’上,白栋的父亲早亡,就由白越氏分出他的一缕头发,山药分出女儿的一缕头发,轻轻挽在一处,待观礼宾朋纷纷击掌颔首后才解开,接下来分别加三冠,表示冠者从此有了从军、从政、入宗祠的资格。白栋这属于先上车后补票,老秦国的肚子都被搞大了,才补回冠礼实是笑话,可连君上夫人都来捧场,又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提出异议,没看到就连一向公正的上大夫也在眯起老眼送祝福麽?

  “栋儿,娘亲不求你疆场立功、朝堂显扬,只求你和苦酒姑娘从此平安渡日,娘的心思,你可明晓?”

  第一顶冠是白龙爷给加的。第二顶却是白越氏亲手为白栋加戴,慈母的教导声声入耳,白栋固然是听得清楚,老秦满朝文武也多半听到了。甘龙有些惊奇地看了白越氏一眼,这几句话可不像是寻常山村老妇能够说出来的,传说这小子极擅启蒙之道,莫非他连娘亲也启蒙了不成?

  听到‘娘亲’的话,苦酒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一溜烟跑下台钻进了人群,还觉得心中有只小鹿在跳啊跳。跳蚤不知何时挤到她身旁,笑嘻嘻地道:“苦酒姐,脸红什么啊,现在就会害羞了?等到你入洞房的时候,那不是更要害羞?”

  “你……”苦酒一把捂住她的嘴。这丫头就是个小妖怪,明明是个简单纯良的心。却偏偏知道很多羞人的事情。这是病吧?得治。

  “小心些,别碰到我绝世的容颜……”

  “再说人家要撕你的嘴了!”苦酒目光流动,轻轻啐了她一口。

  等老赢连为白栋加上第三只冠,加冠仪式总算是结束了,可白栋将会更累,等司礼官请宾客入席后。他还要挨桌敬酒,跟后世娶媳妇差不多。这也是古今礼仪的互通之处,古时加冠结发、后世领证结婚,都表示是真正成人了。从此就要踏入社会,不会交际应酬还行?哪怕是他这个穿越来的老油条也不能绕过,都得依足了程序。

  一张张桌子敬下来,腰都快断了,一路陪同他的苦酒却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小妮子现在精神着呢,现在看到白栋就会容光焕发步履轻快,这些天没白跟着跳蚤练习提纵术,她感觉自己还能敬上一百桌……不过还是算了,估计‘先生哥哥’是受不住的。

  揉着老腰被兄弟几个灌酒的滋味可真难受,白栋简直无法理解,古人不都是讲究礼仪的麽,怎么连一向方正的嬴渠梁也会灌人酒了?而且一个个还都是分席而坐,据说为了他的加冠礼,连栎阳宫的食案都被借来了不少,这谁受得了啊?还不如后世扎堆儿坐大桌呢,至少可以少走些路。

  “哪一位是白子,杨朱请见!”

  高大的人影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白迟和几名庄丁,白迟一脸的惶恐:“主人恕罪,这人自称是当代名士,一定要闯进来。看他也是个读书人,我等不敢伤害啊……”

  白栋却是大喜,及时雨啊!大声道:“我就是白栋,来者可是杨朱先生?”杨朱为人太狂,原本还想让他碰碰钉子的,如今却不用了,算他是救驾有功。

  居然是杨朱?

  杨朱被这道题难了整整三天,老秦君臣就没有不知道的,此刻见到他急吼吼的来找白栋,连名士风范都丢在了一旁,顿时都来了兴趣,自然也就没人再督促白栋喝酒。白栋心情大好,让白迟抬过桌椅,自己先坐下歇歇腿,又请杨朱坐下,笑吟吟地望着他。

  “白子,杨朱有礼。”

  眼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面皮白净,凤眼长鼻,本来是个好相貌的,坏就坏在眉毛生的不好,是对又粗又浓的逆眉!这样的人多半性格坚强、固执,很难被人说服,天生就有辩才。

  “白子不敢当,先生可是解开那道题了?”

  “这道题太难了……”杨朱先灌了半碗茶,嘴都没抹干净就盯着白栋道:“莎翁和常生似乎都有道理,你快告诉我,官家该如何判案才对?可憋死俺了,如此古怪的题目,真是你小子出的麽?”他倒是不客气,白栋稍微客气下,白子就立刻变成了小子,成色略显不足。

  他果然是为了这道难题来求教,这就等于是认输了!祠中群臣顿时大喜。这三天杨朱不好过,他们也没好过到哪里去,从老甘龙到栎阳驿馆的主官,只要是读过些书的,都在琢磨这道题该如何破解;就连骊姜都把题目弄了去,老两口经常研究到深夜,从饭桌研究到床上……白栋说过的,赢连应该多用心思,这样的难题再好不过了。只是题目实在太难,整整三天时间,竟无一人能够解出。

  赢连挥挥手,白迟顿时心领神会。命人撤下了酒肉,换上热茶果子,冠礼宴顿时成了杨朱闻道会,就是这闻道的地方是在白家祠堂,而且还没有外国士子旁观,实在有些美中不足。

  “正确答案其实是分两步,第一步的答案是两人都错了。”白栋微笑道。

  “怎么可能!你可不要信口胡说,道理何在呢?”

  “道理就在先生对‘真’与‘假’的认识程度,先生可分得真假麽?”

  “我怎么分不得真假,你这又算是什么解释?”

  别说是杨朱了。老秦君臣也是无不皱眉。这道复杂无比的难题怎麽就扯上真假了,这算什么解释?

  “呵呵,我说的真假,可不是先生以为的真假。我听说楚国有一个人出售矛与盾,他夸奖自己的矛可以刺破世上任何一面盾。又说他的盾可以挡住世上任何一只矛,先生以为如何?”

  “大谬!若果然如此。用他之矛攻他之盾。那又如何?”

  “先生睿智,所以世间但凡相互矛盾之言,必有一假、只存一真!我们再回头来看莎翁和常生的话,他们是否像这个楚人一般呢?莎翁说无论官家如何判案,常生都应给付半费;常生也说无论官家如何判案,他都不应给付。请问先生,这两人与那位出售矛盾的楚人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好厉害!听到此处众人才恍然大悟,果然如白栋所说。莎翁和常生都要占足正反两面的道理,与那个楚人并无二致。

  杨朱脸一红:“受教了,果然两人都是错的,可是他们错在哪里呢?”

  “错在他们给出的前提条件不够充分……”

  要为这些古人普及《普通逻辑学》实在是太困难了,白栋不觉将逻辑学的术语脱口而出。杨朱和老秦君臣却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杨朱更为脸红:“什么是前提条件……”

  “我们经常会做出种种假设,比如,‘如果明天下雨,我们就应该带蓑衣和斗笠’,这里的‘如果明天下雨’就是所谓的充分前提条件了。下雨对应蓑衣斗笠而言已经是非常充分的理由,哪怕我们还可以躲在家中不出、还可以坐在车中不出去,那也只是有更多的结果,与前提是否充分无关……”

  下雨?蓑衣斗笠?原来如此!

  白栋已经尽可能将假言判断中的充分条件以古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说出来了,眼前这些名士名臣却还是皱眉苦思了许久,最先反应的除了杨朱,居然还有一个是杜挚。白栋看了杜挚一眼,不愧是研究算术的人,逻辑思维能力超过了常人。

  “原来这就是充分前提条件……这个……它又有什么用处呢?”

  “它的用处就在排除不正确的假设,比如我给出这样一个假设‘如果杨朱先生每顿能吃三大碗饭,我的肚子就会饱了’先生以为这个假设正确吗?”

  “大谬!我吃饭你的肚子如何会饱?”杨朱大笑,老秦群臣也是放声大笑。这真是太有趣了,杨朱吃饭你会饱,莫非你们是共用的一副肚腹麽?真是笑死人了……杜挚却没笑,号称老秦第一神算的赵峰也没有笑,两人目光闪烁,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呵呵,先生果然聪明。既然你吃饭与我的肚子没有关系,那么官家断案结果又与莎翁常生的约定有什么关系呢?官家既然断出输赢,若与约定发生抵触,就该以断案结果为准,此时约定就会自然失效了。只不过这个约定恰恰是发生争讼的原因,所以先生才会认为无论莎翁或是常生提出它,都是合理的,却不曾想到,这两个人提出的充分条件并不充分,而且自相矛盾,因此才会被迷惑。如果只是将官家断案看成‘你吃饭’,将两人约定看成是‘我的肚子饱’那就不至迷惑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不过还是有些糊涂,你让我再想想……”

  “先生请自便。”

  白栋暗暗松了口气,别说这些古人会糊涂,就是自己当初上逻辑课的时候也犯过迷糊,最难的是现在没有逻辑学,无法直接列出二难推理的公式,只能靠举例子来说明,否则就简单多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巨子也要参加辩论?

  两相矛盾,只有一真。

  在这个案例中,无论莎翁还是常生,他们都提出了自相矛盾的观点,当判决对自己有利时,他们就会以判决为前提条件;当判决对自己不利时,他们就会以合约为前提条件。这是非常可笑的事情,其实现的手段,就是给出一个虚假且不充分的前提,只是要从逻辑理论上加以破斥,还要让这些古人能够听明白,就比较困难了。

  “这个案例来自海外之国,是我在梦中所见。或许在老秦很难解决此类案件,可那海外之国的官主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因为他们的法令健全,有着‘上诉’机制,对县令判案不服的,就可向郡守再次提出告诉,这是一种完善的制度,在我老秦或许也有类似的事情,却只是偶然发生,或者十年百年也不会发生……”

  白栋微笑道:“这就是第二步的答案。我们已经知道莎翁和常生都有犯错,可官家总要做出一个判决,所以第一审的官主应该驳回莎翁的告诉;这是因为莎翁与常生的约定虽不可以对抗官家判决,却是提出争讼的事实基础。根据约定,常生应在第一次赢讼后,才应该给付半费,而在莎翁提出争讼时,常生并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争讼,所以莎翁缺乏提出争讼的事实依据。判决驳回他的争讼请求后,官主并不需要对本案事实做出判断,并没有产生实质上的输赢,因此两人不为输赢,自然也就不需要支付半费。此后莎翁可以提出‘上诉’。在上诉时。两人都算是第二次参与争讼了。也就无法做出之前那种诡辩,官主只要依据事实和法令,做出判决即可。一般认为,如果没有新的事实出现,且莎翁不能证明常生在某场争讼中获胜,他将在上诉过程中败诉,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一口气说完,白栋也不觉暗松口气。真是太不容易了,对这些古人普及法律和《普通逻辑学》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以后这类事一定要少做。

  这次实属无奈,杨朱在世人看来或许自私自利,可在他看来,却有着超前的自由思想,在这个时代尤显宝贵;而且此人还是个大学者,如果让他来教导白家子弟,相信草儿她们会变得思维更加活跃、更易建立起科学、立体的三观。当然,杨朱也是一柄双刃剑。在他教导白家子弟之时,自己也要对他做出一些引导。否则白家子弟都变成了‘自私自利’之人,列祖列宗是要跳出来骂自己的。

  要收服杨朱这种人,就必须要真正的震慑他。他巧于舌辩、能诡思,就给他一道后世人都未必能解开的二难推理;他被列子推为道家,体内其实流着法家的血,就讲述一个法律健全的海外之国,让这货惊喜万分。

  这个时代的道家可不是后来的道教。老子也罢、后来的庄子也好,其实提出的都是广义上的天下之道和狭义上的治国之道,就连日后的韩非也是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列子说杨朱是道家,其实是指杨朱‘贵己重生’、‘全小而自然成其大’的思想,可要让天下人都能够‘贵己重生’,最后还是要靠法令来保障,就如同法家的虚君思想一样,无论君为标枝或是骄阳,没有法令保障都是无法实现的。

  白栋的话音落下,祠堂内顿时一片寂静。稍顷,赞叹声响起,击掌声不绝,赢连也在鼓掌,不过他是在夸奖白栋的破题思路,对于海上之国的‘上诉’制度,只是稍做思考便放弃了。

  就算已经有些老糊涂,毕竟也是一代明君,只要稍做思考,就知道海上之国的法令未必适合老秦。别的不说,光是这一个上诉制度,就要大增各级官员的负担,还必须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程序和保障措施,老秦国的官员可不是尸位素餐,个个都很忙碌,要增设官员也不现实,没这么多官爵可封,封了国家也养不起。

  甘龙、公孙贾这些老臣谋国深远,虽然赞叹羡慕白栋口中的这个海上之国,却与赢连一样不会过于向往。法律,永远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先因经济需要而产生,后为政治服务,空中楼阁是不可取的,有识之士一眼就能看破。

  杨朱的手掌都拍红了,赞叹声数他的最大,而后还要哈哈大笑,尽显狂士风范,他转头望着白迟:“有没有酒?听说白家做的饭食老秦第一,酒肯定也是最好的,我要喝酒。”

  白迟撇撇嘴,心说我白家做的饭食可不是老秦第一,那是天下第一!你个土包子懂什么?不过还是为他拿了酒来,当着老秦君臣,白家可不能失礼。

  杨朱接过酒坛便喝,足足五斤老酒被他一饮而尽,抹了下嘴,再次放声大笑:“好小子,本夫子一生论辩,从未被人难住,想不到却输给了你,不扳回这一局如何能够甘心?你不是要与我论辩麽?那就三天后栎阳馆驿见,论题就由你选!若是我输了,立即……”

  “就算先生输了,也不必离开老秦。先生不是说我家的饭食老秦第一麽?若是你输了,白家还缺一位家学先生,想要请先生屈就;若是我输了,白家也免费供应先生饭食美酒,多久都可以。”

  老甘龙听得一皱眉,正想阻止白栋,却见白栋对他眨了眨眼睛,坐在旁边的杜挚也看到了,微笑道:“老师放心,他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老师若是担心杨朱的名声会对他有不利影响,那就真是多虑了;他就是个秦国客卿,只享空爵不爱权实的,又是君上夫人面前的大红人,就是有人私下议论几句,也断然没有去真正为难他的道理。”

  “你倒看得透澈,只是可惜了。”

  老甘龙微微一叹,他心里还是望着白栋能在经国维民上有一番作为,可看这小子懈怠成性,心里只想着小家,怕是要花费些时日才能慢慢导引他归正了。

  “你小子算计的倒好。也罢!本夫子的名声确实不算好,真要离开老秦,还不得被那帮老对手缠死了?就此约定,无论输赢,都要吃定了你!对了,你家有多少学子,开到哪本书了?”

  杨朱此次入秦就是要传播学问,可惜名声太臭,到了老秦还是被人缠住了辩论,公孙贾平日是多麽温实敦厚的人,见到他时连眼睛都红了。身在窘途,似乎做个家学先生也不错,孔子那个愚夫不是说过什么有教无类麽?而且白栋也让他十分好奇,那种崭新的破题思路,还有对海外之国的描述,都让他心动不已。

  白栋正要回话,忽听老赢连道:“寡人接到墨家当代巨子书信,巨子要亲来栎阳与杨子论辩民生之道。既然是巨子亲临,想必杨子是不会拒绝的,这场辩论就在栎阳殿举行,五大夫与杨子的辩论,也一并在栎阳殿罢;到时我老秦学子和一些外国士子都会前来听辩,杨子若能连胜,自不怕学说不为天下人认可。”

  “禽滑西也要来?”

  白栋心中一动,不觉望向了跳蚤。跳蚤姑娘就坐在苦酒身旁,手里拿着面铜镜,正在修整她的鸦头云鬓,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赢连的话、那位墨家巨子也与她毫无任何关系一样。

  “禽滑西?嘿嘿……这个迂腐之徒居然也要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本夫子正要骂他个痛快!小子,到时你先做旁观,看看本夫子是如何化唇舌为枪剑、以口舌杀人的!”

  “也好,小子就等着欣赏先生的唇枪舌剑了。”

  白栋微微一笑,心里却为杨朱暗呼侥幸,幸亏你是生在这个士人地位极高的争鸣时代,要是在后世,一百个脑袋也砍下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是谁在耳边,说…

  禽滑西要到三天后才来,不知他会不会在首阳山上渡过七夕节呢?

  苦酒这些天仿佛有话要说,可自从‘代妻结发’后,这个女子就变得越来越会害羞了,在文华超市的时候还像个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一到了白栋面前就变成了含羞草,说句话会脸红,看他一眼也会脸红,偶尔鼓足勇气似乎要说什么,连句整话儿都没说全呢,就又脸红了,弄得白栋只能靠猜,今日见到白迟张罗着搭彩楼,抓过来一番盘问,才知道是要准备迎接七夕节了。

  这丫头也真是,想着提醒自己七夕节的心情,就和后世少女期待男友主动想到情人节是一样的吧?自己哪里知道早在这个时代就有华夏式情人节了?忽然想起《诗经》中‘跂彼织女,终日七襄……睆彼牵牛,不以服葙’的诗句,白栋不由顿足,白迟误我啊!

  白迟其实很冤枉,七夕织女会牛郎,这个节日本来就是成了家的男女才会过的,还有就是女孩子们会向织女求拜,希望自己也有织女一样的好手艺;您就没看到搭彩棚的都是族中女子麽?到了这一天,成了家的族人会关上门喝个家酒,到了子时女人们才会走上彩楼去拜织女呢,白龙爷和老夫人都传下命了,七夕这天没成家的青年男女都不许出了白家庄!白家门风淳朴,如今更是耕读传家,可不许闹出‘牛郎织女’的故事来。

  就连公子少官都被召回了栎阳,赢连是想这个老儿子了;如今三个儿子中就赢虔一个成了家,嬴渠梁和公子少官都还是快乐的单身青年。看公子少官离去时面如死灰的样子。白栋知道用不了多久逼婚的一幕就会上演。公子少官或许还好些。嬴渠梁却大有可能是未来的继承人,他的婚事将直接关系到未来是否能成为秦国储君,大意不得,自己是否应该提醒这位便宜二哥一句?

  这个时代的人们真的很矛盾,他们会为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感动,到了七夕这一天,女子还会去真心跪拜织女仙人,但是却不会接受牛郎织女的‘自由恋爱’;媒妁之言可不是后世理家的发明创造。早在周礼中就记载了‘媒氏掌万民之判’的文字,在河之洲的那位佳人要嫁给睡不好觉的君子,没有媒妁之言也是不成的。

  苦酒躲在栎阳学人家害羞,这还行?白栋直接委托了李敌抓她过来。往年家家户户都要闭门蒸糖饼,到了子时就拿来祭拜织女仙人,祝福她和牛郎哥哥甜甜蜜蜜,织女仙人一开心,就会让女子们变得更加心灵手巧,这对娘亲来说是件大事,草儿手太笨了。将来怎么嫁人?一定要带她去参拜的,只是原本娘仨个一起蒸饼的。今年改了蒸‘咪咪’,还多了个苦酒。

  苦酒红着脸走进房间,心里又羞又怕,毕竟还没真正嫁过门儿来呢,她怕未来婆婆会不开心,却又不忍拒绝白栋,而且心里更有一份期待,现在栎阳很多有情的青年男女都会在七夕时偷偷见一面,相互赠送个小礼物什么的,虽然不能真正坐在一起喝七夕酒,却让人很是想往;前几天欲语还休的,就是想知道白栋会不会也送她个小礼物什么的,那将会是她最宝贵、最需要珍藏的东西,没想到白栋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打破常规,竟然直接拉她进了家门儿……

  “老夫人……”

  苦酒心里在打鼓,声音小得就像是蚊子在哼哼,草儿抬头看看她:“苦酒姐姐,你的声音好小哦……”苦酒顿时脸更红了,低下头去捏衣角,好像跟衣服有仇。

  “还叫老夫人?升冠台上结了发,虽说是‘代妻结发’,谁还不知道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娘亲喜欢你,以后你就是白家的媳妇儿、娘的亲女儿一样……”

  “娘,我才是您的亲女儿。”草儿撅起了小嘴儿。

  “闭嘴。你呀,日后是盆泼出去的水,要做别人家媳妇儿的,难道还要呆在娘身边一辈子?”白越氏笑着摸摸草儿的小脑袋,仍是对苦酒道:“坐下帮娘弄‘咪咪’吧,就到我身旁坐,日后平安郎娶了正妻大妇,你也还是坐在这里。”

  “谢谢娘亲。”苦酒大大松了口气,跳到白越氏身旁坐下,笑眯眯地揉起了‘咪咪’。几家欢喜几家愁,草儿却红着眼圈儿看着白栋:“哥哥,草儿才是娘的亲女儿,不要去做别人家的媳妇儿,呜呜呜……”

  白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草儿才好,娘亲算是极其开明的了。可她老人家能够容忍还未过门儿的苦酒同渡七夕,却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个老姑娘在家里,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才好呢?草儿好可怜的。慢慢来吧……等这小丫头情窦初开的时候,怕是想留都留不住,留到最后还会成仇呢。

  草儿见哥哥都不肯为自己做主,揉着红红的眼睛跑去找哼哼了,白越氏长叹一声:“平安郎,明年这个时候,草儿就到了及笄的年龄,你是做长兄的,是否该为她留意合适的人家了?”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十五及笄,平民女儿还好,像苦酒这样十五岁还在军营卖唱、十七岁才找到人家,不会有多少人笑话;可白家如今是贵族了,贵族女及笄时是可以得到赐字的,若是不能在此之前找到个人家,那就只能推说‘待字闺中’了,待字闺中是个什么意思,贵族们心照不宣,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娘,不是还有一年麽?不着急的……哎呀,‘咪咪’蒸好了,这一笼可是我和苦酒做的,娘要尝第一个才对。”

  掰开白如雪丘的馒头,里面有金黄色的液体流动,香甜的饴糖已经渗入到面皮中,轻轻咬一口,真是无上的美味。白越氏其实还不到四十,虽说有了两个孩子,还是会像少女一般贪恋美食,居然连吃了两个才罢,嗔怪地瞪了白栋一眼:“就知道堵娘的嘴。好啦,娘今天不逼你,七夕是好日子,还不带我的好儿媳去看星星?娘老啦,不用你们陪。”

  苦酒红着脸看了看白栋,显然是想去,却被白栋一把拉起:“走吧,我们去看看牵牛织女星,有礼物送给你的,会很惊喜。”

  这个时间已经有喝过七夕酒的夫妻走出家门,聚集在湖畔看星星,上弦月,月光不算强烈,星空就更为璀璨了,白栋拉着苦酒的小手,找了块草地坐下,抬头望云汉,心中说不出的激动,来到这个时代十八年了,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看看星星,上天是在做美啊,天上居然没有一片云彩,比后世清晰一百倍的星空图展现在面前,哪一颗才是牛郎与织女星呢?

  很惭愧,还是在苦酒的指引下才找到了这两颗星,牛郎星比织女星稍微暗淡了一些,两颗星看上去距离并不远,没有传说中的鹊桥啊?他们看上去很幸福快乐。还是听了苦酒的解说才知道这个时代的七夕故事与后世不同,说得是一头天帝罚下凡间的老黄牛成全了牛郎和织女,而后他们就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没有后世传说中可恶的王母,却也少了可爱的喜鹊们,苦酒为白栋讲着织女的故事,不觉将头靠在了白栋肩上,能听到她的心跳在加快,真的像小鹿一样。

  “苦酒,还记得我说过要送你的礼物麽?”

  “嗯,苦酒记得呢……”嘴里漫漫应着,似乎不怎么期待,能这样靠在‘先生哥哥’的肩膀上,苦酒就已经非常满足了,有没有礼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一首歌,我在海外之国学到的,唱给你听好不好?”

  白栋清了下嗓子,温柔地唱起后世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

  是谁耳边说,爱你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伤心的跳蚤

  苦酒感觉自己很幸福很幸福,已经变成了一杯甜酒。真的不需要‘先生哥哥’用一生来改变啊,原来他唱上一首歌就可以了。

  她就是唱歌的行家,如果放在后世,说不定就是个明星什么的,所以一听就知道白栋的曲风类似郑卫靡靡之音,他可是个贵族啊,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唱起了‘靡靡之音’,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听听这些歌词吧,每一句都能流进人家的心里,怎么听都好,听多了还想流泪,感觉自己这一生能遇到这样的男人,真的上天恩宠。爱情中的女人就是如此盲目的,甚至都不会去问白栋歌词中的‘西湖’是个什么地方,或许就像范蠡西施泛舟的五湖吧?是个虚词。管他呢,为了先生,不对,是为了栋哥,我也会化身为一团火焰,永远温暖他、照亮他才好。

  轻轻挽住苦酒的肩膀,感受着她心中的火热,白栋心中也是一片温柔,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有了亲情、友情,唯独缺少的就是这份让人荡气回肠的爱情。真的要感谢这个女孩儿,如何回报都是不过份的。歌唱的不算好听,那就多唱几遍,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那就让他们看吧,苦酒会害羞,自己却不会,爱与被爱本来就是一种光荣,从不需要躲藏什么。

  沉浸在爱情中的时间过得最快,不觉就到了子时。族中女子在白越氏的带领下开始登彩楼、拜织女了,苦酒才恋恋不舍地从白栋怀中站起:“哥,等我回来……”看到白栋点头了。她才甜甜的笑起来。像只欢快的小燕般飞走了。

  白栋也很想去彩楼看看拜织女是什么样子的。忽然听到草儿在远处说话:“跳蚤姐姐,不要哭啊,娘说过的,到了子时,我们就可以去彩楼参拜织女仙人,然后就会变成心灵手巧的姑娘。娘还说了请你也去呢,不要哭了,看得人家都想哭了……”

  跳蚤真的在哭泣。蹲在湖边鼻子一把泪一把,哭得十分认真。草儿眼红红地站在旁边,她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从家里跑出来找哼哼,结果哼哼已经睡了,怎么叫也不肯醒,无奈就来找漂亮的跳蚤姐姐。

  跳蚤姐姐带着她来到湖边时,远远就看到哥哥和苦酒姐姐在说话,然后说着说着,哥哥就唱起歌来……多好听的歌啊?柔柔细细的。好像能流进女孩子的心里,自己很爱听。可为什么跳蚤姐姐会听的红了眼睛,居然在自己面前痛哭起来呢?她哭得好伤心,就不怕哭坏了绝世的容颜麽?

  白栋微微皱眉,老秦已经对自己说过了,他观察这位跳蚤姑娘神思不属,似有邪气郁结于胸,怕是得了心病。这个时代没有心理科,排除了相思病,心病其实就是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据自己观察,跳蚤不仅有多重人格障碍,还有抑郁孤独症的表现;正常人谁会整天夸耀自己‘绝世的容颜’?这是因为在首阳山的时候,她的师兄和同门只会关注那位‘跳蚤师兄’,却没人注意过‘跳蚤姑娘’,一个大美女每日只能在夜晚对镜自怜,她不得病谁得病?

  拍拍草儿的肩膀,让她去找娘亲登彩楼,白栋蹲在跳蚤面前,就像朋友聊天那样问道:“今天是拜见织女仙的日子,为什么不去登彩楼,反要在这里哭泣呢?这样可不好啊,被织女仙看到,她可是会不开心的。”

  跳蚤看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专心哭泣。

  “我知道了,一定是老秦又到你那里去了吧?不用理他的,他是个医家,看谁都像是病人。”

  跳蚤还是摇头。

  “难道是白家让你不开心了?我知道了,一定是白迟那个老小子怠慢了你!岂有此理,敢得罪我的救命恩人,必须要家法伺候!”

  “不怪白迟,你别随便冤枉人好不好!你们贵族就是这样的。”

  “好好好,我不怪白迟,那究竟是谁招惹我的救命恩人不开心呢?你必须要告诉我,我要重重地责罚他,否则被人知道你这个大恩人不开心,我会被人指责的。”

  “就怪你!”

  跳蚤猛地抬起头,绝世的容颜上满是泪水:“为什么要唱那样的歌曲,为什么还唱得那样好听?为什么苦酒靠在你肩头的时候,会是那样的幸福?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为我唱这样的歌曲,师兄本来对我很好很好的,为什么跳蚤长大了,他就不再对跳蚤好了?跳蚤也有父亲和娘亲的,他们为什么不要跳蚤了?为什么跳蚤会无家可归,只能留在白家庄听你唱歌给苦酒姐姐听……白栋,你真的很讨厌,你知道吗?苦酒姐姐有多开心,跳蚤就有多么伤心,为什么我有绝世的容颜、我比她更年轻,却没有人肯唱歌对我听?”

  白栋盯着跳蚤,久久没有说话。真的不怪跳蚤会嫉妒苦酒,要怪就怪她无情的父母和那个不解风情的墨家巨子禽滑西,这家伙的心是铁做的麽?明明知道跳蚤被父母抛弃已经很可怜了,却还要她转换女装来保护自己,难道不知道跳蚤师兄一旦变成了跳蚤姑娘,就会从纠纠豪迈的江湖汉子变成一个悲春伤秋的小林黛玉?而且她比林黛玉更自恋,心里障碍更严重。

  真不知该如何劝解她才好,想了半天才道:“姑娘不要伤心了,你的父母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又有谁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呢?墨家巨子要你换回女儿身,还不许你再回首阳山,或许……或许他是希望你有崭新的生活。墨家多苦啊,又不许吃肉喝酒,又不许穿丝绸,我这里就没这些规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娘亲最宽仁慈厚了,当你是自己的女儿一样,以后一定会帮你找个好人家,让我们的跳蚤姑娘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们跳蚤姑娘可是有着绝世的容颜,就算天下所有美女加起来也比不过你的一根脚趾头……别哭了好吧?拜织仙要开始了,难道你就不想变得心灵手巧?”

  “天下美女都比不上我麽,那苦酒姐姐呢?”

  白栋说了这么些话,她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就是要问他自己比苦酒怎么样,看那眼泪汪汪的样子,白栋的回答如果不能让她满意,一定会继续哭泣。

  “苦酒将会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好比的。”白栋微笑道:“或许在别人眼中,你的美丽还要超过苦酒,可在我的眼里,苦酒却比你更美丽,这个答案能让你满意麽?”

  “如果我也做了你的妻子,那我和苦酒又是谁更美丽呢?”

  “跳蚤姑娘可真会开玩笑。”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白栋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本来就是开玩笑,美得你。算了,师兄说过,能对自己妻子好的男人至少不会是坏人,今天就放过你好啦。可是下次不许在人家面前唱这种让人伤感的歌了。还有啊,人家每天在白家庄都没有事情做,好无聊的,你家的生意这么多,不如让我也做些事情吧?好不好啊白五大夫?”

  病人就是病人,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悲痛欲绝,说着说着就精神焕发起来,都会讨事情做了;白栋不觉松了口气,是该找点事情让她做了,老秦说过,越是这种病人就越不能太闲了,否则病情还会加重。

  “让我仔细想想,跳蚤姑娘武功高强,又是墨家弟子,要你做寻常事怕是会大材小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满朝朱紫贵,尽到白家来

  织女仙似乎真有着神奇的力量,一夜之间,很多人都改变了,很多事情也改变了。

  跳蚤姑娘原来并不危险,她在哭泣的时候如同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孩儿,就像当日的苦酒那样,很是让人怜惜。秦越人对白栋的处理方法赞不绝口,也随之将其记录进了自己的医学笔录,‘凡神思邪侵者,必先动其情,而后深论之,取其心事,以诸事正其本来,或有奇效’,这应该就是华夏有关心理疾病治疗的第一篇记述了。白栋有些哭笑不得,昨晚不过是适逢其会,哪里又有什么‘先动其情,而后深论之’了,分明是跳蚤触动心事哭了一场,自己又碰巧遇到了而已,不想到了专业人员的笔下,就成了科学严谨的治疗过程?

  公子少官是和骊姜的好消息一并回到白家庄的,他果然被逼婚了,好在只是订婚,等他加冠的日子对方才会嫁过来;灰着脸将白栋拉到一旁,低声问他娶亲是怎么回事儿?我一个人睡很开心啊,为啥公父和母后非要弄个女人来占俺的床?

  白栋一时无语,老秦从军年龄其实是十五岁,这货没加冠就能从军,可在军营里混了近三年,居然还不知道男男女女那回事儿?是该夸奖老秦军营的纯洁还是嘲笑贵族教育的按部就班,难道一定要等到成婚前才有教授‘周公之礼’的官员来为这些公子们普及那件事?看来栎阳关市的女闾馆很不专业,莫非真像后世传说的那样,这个时代的女闾馆比后来的青楼更高尚更干净。一般只限于听曲儿和谈心?

  有些话当哥哥的是没法儿说的。只能用最暧昧的语言含糊过去。告诉公子少官只需要耐心等待,到时自明,然后快速将话题转到了嬴渠梁身上,听公子少官的说法,嬴渠梁似乎抗争的极为激烈,不但不肯接受老赢连夫妻的安排,还被单独留在了栎阳殿。这可不像未来秦孝公的性格啊,日后的老秦雄主怎会如此不知轻重?难道不知身为秦国公子却没有妻室。是无法被立为储君的麽?这种事情还不好直接去问,在现代都属于个人隐私,何况是脸面大过天的先秦时代。

  骊姜的好消息是归还了那一千亩良田。不过说实话,白家庄如今真的不稀罕,如今老辈们有先前那千亩地就够种了,粮食若是不够吃,庄里还会按人头补贴,白家庄不缺钱!年轻些的则多半化身为了‘工人阶级’,现在墨还算勉强能供应的上,印刷却是极费人工的。第一批三千本的《幼学丛林》要印制编收,人手才是刚刚够用。弄得白栋都想从杜挚那边调些人手过来了,可老杜那边人手也紧张,熟练工人可不好找,公输家紧着培训都来不及!

  这上千亩地可是带庄稼的,没人养护怎么行?白龙爷心疼啊!费尽心思才算凑了些人手,就这分到田的人还不情不愿的,还是白栋找到他们亲自做了思想教育工作,这才勉强肯上田。

  白家缺人啊……已经让白迟带了人去四处宣扬了,白家庄欢迎本族人加入。老秦连年战乱,有不少离了宗族的单门独户,但凡是能挂上白家族谱的,都可请求认祖归宗,一旦被族中认可,这辈子就算吃上了,不但旱涝保收,还有极好的福利。像这样扩充人口,对得到封地的关内侯而言都是大忌,可白栋这是寻回失落的族人,任何人都挑不出理儿来;而且等于是狠狠打了雍都白家一记耳光,老赢连夫妻不但不会阻止,还会喜闻乐见,孟西白三家横行无忌,有时连国君都不放在眼中,是该受到些教训了。

  白栋在为这个世界努力,所以苦酒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回到文华超市的时候,苦酒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哼起歌儿来,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啊……秦国第一批‘营业员’们都听傻了,看异性的目光开始变得越来越火辣辣,不用怀疑,当这首歌曲被慢慢传诵出去,再经过那些女闾大方的改良传唱,栎阳的媒人们将会迎来本年度最火爆的生意。

  第一批印刷版的《幼学丛林》已经被送进了文华超市。如果说绫纸的出现只是引起了一场轻微地震,印刷版的《幼学丛林》就等于是火山爆发,第一个看到这本书的老甘龙据说绕着书案狂转了三圈儿,口中大叫:“好你个白柱国,瞒的老夫好苦!”这事不知道是哪个大胆家人传出来的,上大夫可真是糊涂了,身为赐字的长辈,哪里有称呼小辈字的?

  老甘龙最激动的还不是此书大量印刷带来的启蒙之利,那帮自称圣人学生的儒家传人要得到这个消息还需要一些时间;他最激动的是自己潜心二十年所做的《书经标注》终于有机会大量面世了:“上天待老夫何厚,平安郎,做得好!升儿,套车,现在就去白家庄!不要被菌改那家伙抢先了,他也在标注书经呢,哼哼,就凭他的学问?”

  “放心吧父亲,左庶长昨日才从雍都赶回,他的消息还能有咱家灵通?白兄弟又是您赐的字,他抢不过咱们的。”

  “万万不可大意!”

  老甘龙霍然转身,狠狠盯着儿子,就像是在盯着菌改那个老冤家:“那个老东西手段惊人,脸皮更厚!他那本《书经旁义》算个什么东西,简直就是满篇荒唐言!哼,昨日他才刚到栎阳,就首先去了文华超市,说是要买五车绫纸,你以为他要做什么?”

  “莫非他是要用凌纸抄写《书经旁义》?父亲,在纸上抄写可比简书上刻划快得多了,虽然比不上白兄弟的这种印……刷书,如果人手足够,也是可以大量出产的!”

  “总算你还没有蠢到家。还好苦酒姑娘拒绝了他的要求,超市里的绫纸虽多,一次给他五车也要断了后续;可以那菌改的性子,如何会不继续关注文华超市?快走快走,要用健马套车,迟恐不及!”

  今天就是墨家巨子与杨朱辩论的日子,而且白栋也会参加,可满朝文武却有一半多没去栎阳殿,反是驾起车马来到了白家庄前。白迟脸都吓白了,这是什么情况,主人前脚刚走,这些贵族大臣就巴巴地赶到庄子,聚集在‘白家印刷厂’前指指点点,忽而附耳攀谈,忽而相互争论攻击?

  眼看着两辆双马并辔的马车停在庄前,一众文武纷纷上去拜见,跳下马的有一位是认识的,正是加冠礼上为主人赐字的上大夫;另一位却没见过,是个青袍高冠相貌威严的老者,看年纪可不比上大夫小多少,举动却灵活如青年,也不管那些大臣,下得马来就对庄门大叫:“白栋那小子在哪里,快让他出来见我!”

  白迟一溜小跑来到众臣面前,正要依次拜见,却被甘龙阻止了:“不需这些繁礼,平安郎在哪里?老夫有要事找他!”

  “老家伙,你着什么急!区区一本《书经标注》而已,满篇荒唐言,凭你也配出书?你就是管家吧,那个小子呢?这许多大臣在,他也不出门迎接,难道还要我等自行进去。”青袍高冠的老者挡在甘龙面前,言语极是嚣张无礼。

  白迟是谁都不敢得罪的,忙恭恭敬敬地道:“各位官主,主人一早就去了栎阳殿啊,难道各位不知?老夫人正在整装,还请各位稍做等候,才不会失了礼数……”

  “对啊!五大夫今天要登殿论战那杨朱,这么大的事情怎麽就给忘记了?都怪那本《幼学丛林》。快走快走,等论战一毕,就先拦住了他,我这里有一本《周易新说》那可是倾注了十年的心血,若不能印刷出版,可是天下学子的损失……”

  “你的还是算了吧,我这本《春秋详解》才是根本的学问!”

  “呸!天下之学,皆出礼书,我这本《礼书集华》方才是根本中的根本呢!”

  大臣们一面争论着,一面慌张跳上马车向栎阳赶回。甘龙和那名青袍老者对望一眼,鼻中齐齐发出嗤声,彼此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也匆匆跳上了车子,看那身法之灵动,哪里像是两个年届古稀的老头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兼爱尚同

  栎阳殿的气氛很诡异,老赢连夫妻还没来,殿中稀稀落落来了一些臣子,分别落坐在围成圆形的案几后面,正呆呆望着那个坐在殿中据案大嚼的人。

  这个人居然就是当代墨家巨子,禽滑西。

  这是个活得非常真实的人,一身破旧的麻衣,脚上穿着几乎要露出大脚趾的草鞋,头发却梳理的非常整洁,顶一只泛着红木色的木冠,身形高大,相貌威严,肋下佩剑,雄风勃发。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像是三天没吃过东西一样,正面对一只肥羊发力。墨家不容易啊,哪怕是身为巨子,也要居茅屋、食无肉、披桑麻、着草履,以为天下表率;可墨家不是和尚,并不严格禁止吃肉,在首阳山的时候巨子要为墨门表率,到了秦国就不用客气了,禽滑西来到殿上都没搭理杨朱,直接就要了肥羊美酒,准备先吃饱了再说,杨朱瞪眼看着这位当代有名的学问大家、和平使者、恐怖组织头子,以他的滔滔雄辩,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栋看得哭笑不得,虽然早就知道墨门中人多在江湖,甚至本身就是游侠刺客,行事不拘小节,好歹您也是当代巨子吧,起码的风度都不要了?正要找个位置坐下再说,禽滑西忽然放下手中羊腿,一把抓过杨朱的袍襟,用力擦干净了,洪声笑道:“白子,禽滑西在此,何不前来一见?”

  “呵呵,巨子好风采。”

  白栋笑着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杨朱,险些没当场乐出声来:“白栋谢过巨子救命之恩。”

  “白子妙手频出。兴天下文事。正乃我墨家先贤毕生追求之事。该是墨门谢过白子才是啊。可惜白子拒绝了墨家的非攻令,跳蚤是唯一能破此僵局之人,墨门只好对不起她了,好在白家庄酒美肉肥,该是她的好去处……”

  “哦,巨子好算计啊?”白栋微微一愣,禽滑西看去放荡不羁,像个江湖人却不似学者。原来是面憨心细,让跳蚤恢复女儿身,又不许她回山,分明就是要把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推到自己这里;如此步步算计,跳蚤固然在他的算计之中,自己却也成了棋子一枚,只是不知道跳蚤何以让他如此煞费心机?

  “白子勿要多想,小跳蚤丽质天生,身世可怜,还望你能善待于她。有她在白家庄一日。墨门便与白家是友非敌……”

  听到司殿官高唱君上抵殿的话声,禽滑西忽然附身在白栋耳边。一字一句、却又清晰无比地道:“白子,一定要善待跳蚤,这是你的机会、墨门的机会,或许……也是天下人的机会!赢连来了,白子请回吧,看我墨家如何舌战天下第一自私自利之徒!”后半句故意提高了声音,却是说给杨朱听的。

  “天下人的机会?”

  白栋暗暗摇头,先秦诸子什么都好,就是每发议论之时,总爱无比夸张。跳蚤就是一个可怜的双失少女,功夫是不错,可也没到百人敌的程度,如何就能关系到天下人了?看来墨家巨子也不过如此。

  老赢连夫妻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一票急吼吼的贵族大臣。

  白栋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菌改,据说当年公子连还乡复位,就是靠了这位左庶长的大力协助;此人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军伍出身却通文墨,大权在握却舍得放权,在赢连登位后,立即交出军权、拒绝了赢连要为他加官晋爵的好意,只说要从此去做学问,世人都以为他不过养晦自保而已,谁想到却真被他搞出了一本《书经旁义》来,与研究书经半生的老甘龙就是对老冤家,见面必发争辩,不喷死对方不算完。

  菌改半生军伍,不只是性格粗豪,样貌也很威武,豹头环眼,狮鼻阔口,都是年届古稀的老头子了,胡须还是根根戟立,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望着白栋,似乎很想一把抓他过来,让他先答应了帮自己出书再说;就算不能第一个出,也断然不能让甘龙那厮抢了先,无奈正想动手的时候,禽滑西与杨朱的论辩已经开始了,白栋算是逃过一劫。

  墨家尚简,老秦为了表示对墨家的尊敬,雅乐就免了,直接进入论辩环节,论题是‘民生之要’。换了后世的话说,就是如何才能保证人民的生存权利,让人民群众快乐的生活;这个论题已经被争论了两千多年,历代学者虽有共识,却也有很多分歧,更不用说是在这个时代了,就连白栋都有些好奇,想要听听两人该如何论辩。

  禽滑西是挑战者,就由他首先破题——民生之要,首在人人之爱,论辩一开,墨家的私货再次抛出,自然还是众人耳熟能详的兼爱理论。殿中群臣很想打哈欠,墨家还真是无趣啊,这些不过是从墨子时代就坚持的论调,又要拿出来说一遍?

  禽滑西扫视一眼殿中群臣,只是目光掠过白栋时,才微微一顿,稍后笑着开论:“天下若治,则民生安矣,我墨家治法,为古今第一良方,精妙之处,便在‘兼爱’二字,此之兼爱,却与儒家虚伪的‘仁爱’不同……”

  杨朱呵呵一笑:“大善!儒家虚伪,天下皆知。巨子可能详解儒家仁爱欺世之处麽?”白栋听得微微一愣,杨朱厉害啊?先顺应对手话意,等到对方全面展开论说,然后才给予致命一击,这是后世辩手常用的手段,他居然也有心得?

  “儒家之爱,起自亲亲,名为‘亲亲之爱’。所以孔腐才说,人生而被父母亲爱,而后亲爱父母,此别于禽兽耳;是以人皆有仁爱之心,君对臣子国民,自也有仁爱之心,仁者爱人,则天下治,万民安,却不知这是最大的谬误、且是根本之错!试想,若爱自‘亲亲’出,那对疏者又如何?亲疏自古有别,爱也幻生万千,所以此种之爱,乃有分别之爱,不公正之爱,正是取乱祸民之根源!我墨家首见于此,乃提出‘兼爱天下’,别亲亲、无近疏,心无国界、只怀天下!是以宋弱而楚强,我便怜宋,卫弱而赵强,我便怜卫,以天下非攻,见世间兼爱。人人爱人,则无不公事,天下公平,则国家自强,国强,则民安!这便是我墨家强国民生之策,试问谁人可破?”

  洋洋洒洒说了数百言,看似攻击儒家,其实还是为了自家立论,禽滑西轻轻扫了白栋一眼,很关心这位清溪高徒的看法;鬼谷子学兼数家,其实等于无家,若是能让这位手段百出的清溪高徒从此接受了墨家的主张,可比赢了杨朱更为重要。

  白栋却在暗暗摇头,兼爱的理论还停留在‘原始共产主义阶段’,听着让人无限激动,甚至想投身革命洪流,可惜终究不过是乌托邦啊,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空中楼阁。

  杨朱击掌大笑:“好高妙、好精彩、好无趣、好虚伪!若果然能应巨子所说,天下之人相互兼爱,正是我辈乐见,比起孔腐仁爱邪说,高明何止百倍?可我问巨子,天下之人有千万,若有人偏偏不肯兼爱他人,只是要爱自己一个,何解?”

  白栋也望向了禽滑西,是啊,你该怎么解决?比起墨家兼爱,其实儒家的仁爱还是比较容易被人接受的,至少人家还有‘亲亲之爱’作为基础,你墨家有什么?革命理想麽?靠不住的……

  禽滑西微微一笑:“先师早有解决之法,天下人既然认知不同,那便首先‘尚同’。”

  白栋听得笑了,从‘原始共产主义’迈向‘原始社会主义’了?这勉强算是一个进步,可是,尚同真如墨子认为的那样有效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毛不拔可利天下

  墨子的尚同思想在很多人看来是可笑的,甚至在白栋看来,也是非常可笑。

  墨子认为,自人类诞生之初,就存在两个致命的问题,第一是没有相爱之心,没有相爱之心,就会相互争斗;第二是没有国家政治,无政长,因此但凡遇到事情,十个人就有十个主意,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主意,最后就引发了更多的争斗。

  所以墨子认为,人类必须有政长,而且是德行高绝的政长,比如天子、国君。当人类发生不相爱、自相攻击时,就由这个政长来统一认识,让大家学会相互爱护,爱亲人也爱朋友,爱邻居甚至是去爱一个陌生的路人,总之……让人间充满爱吧,这样就没有了争斗,天下就得到大治了。

  白栋只能摇头苦笑,正如后世课堂上学到的一样,这就是墨家尚同兼爱的过程了。无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人治,无非儒家推崇的是‘亲亲之爱’,墨家推崇的则是无差别的兼爱而已;儒家的仁爱或许还能得到一些人的支持,毕竟他有着现实基础,墨家的兼爱就太过空中楼阁了,这是让从天子到庶民每个人都能够大公无私地去爱别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啊……伟大是很伟大,初听让人眼前一亮,可是现实吗?能够实现吗?不能!一万年也不能!

  看着禽滑西一本正经地宣扬墨家‘兼爱尚同’的伟大理想,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这是一个活在理想中的布尔什维克战士。真的很让人尊敬,可他为什么看不到墨家理论的最大问题?这个问题不等白栋来提出,杨朱已经毫不留情的指出来了。

  “如今有天子、诸侯,莫非巨子以为都是无德之人麽?老夫看是这样的,否则你这兼爱的墨家又为何会常常做出刺杀国君的事情呢?”墨家不仅刺杀国君,还会刺杀权臣,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容不得墨家狡辩。

  “天子若无德,则天下无爱;君主若无德,则举国无爱。墨家为了救助天下人。唯有如此。”禽滑西面色平静地回答。在他看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墨家可曾找到有德行的君主麽?”

  杨朱在嗤嗤的笑,笑得非常无礼,仿佛他拥有这世上最犀利的眼睛,已经看穿了墨家的虚伪!

  禽滑西面色一变。却是回答不出。如今墨家声势极大。能够威慑各国。可靠得不是墨子‘兼爱非攻’的思想,而是墨家的剑客和杀手!墨剑的名字越来越响、天下游侠越是忌惮墨家,就等于墨家越是失败!是啊。墨家可曾找到有德行的君主、推行过兼爱尚同的思想麽?没有,从来没有,墨家从未找到过机会……

  “呵呵,可见你墨家所言‘尚同’不过自欺之谈!墨翟虚伪,如孔腐也!”

  杨朱的苛刻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一旦占据上风,便是穷追猛打,绝不会留给对手翻身机会,而且直接骂上了孔子和墨翟,神情激愤,如遇仇雠!

  “杨朱竖子!”禽滑西一掌拍在论案上,轰然大响:“今日你若无理据,便是在栎阳殿上,禽滑西也要斩尔于剑下!”

  好家伙!白栋看得都想鼓掌了。这才叫激烈的辩论呢,说着说着就要砍脑袋,可见古时的思想家激辩和后世政争没什么不同,遇到政见不同者,不亚于杀父之仇。秦滑西不愧是当代巨子啊,还是很有风度的,居然还给杨朱机会让他说出理据?这要是换了自己,遇到侮辱前辈先人的家伙,还给个屁股机会啊,操刀子先干翻了丫挺的再说!

  杨朱坐着没动,等禽滑西拍完了桌子,才慢悠悠地道:“老夫今日便不追论你墨家尚同之说,只论兼爱。对此老夫有几问,巨子可敢应答麽?”

  “有何不敢!”

  “好,不过巨子在回答之时,可能做到不违本心?若是打定了昧心欺骗天下人的主意,老夫不问也罢。”

  “哼!墨家行事光明,自然会就本心而答。本巨子倒要看你这天下第一自私之人能问出些什么!”禽滑西冷笑落座,刚才发雷霆之怒,是因为杨朱辱及恩师;此刻云散雨收,却是墨家多年内炼的功夫。论辩之时最忌发怒,何况杨朱乃天下之贼也,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要上了他的贼船。

  杨朱嘿嘿一笑:“请问巨子,墨家要人人兼爱,那么邻居家里着了火,你去救人就可能会被烧伤,你会去麽?”

  “自然要去!我爱人人,则人人爱我!邻居家里着火我不去救,到了我家着火的时候,还有谁来救我?嘿嘿,不过本巨子知道,杨子如果见到邻居家里着火,是断然不会去救的!”

  “原来如此,巨子风骨高洁啊?既然巨子不怕烧伤也会救邻居,那么要让巨子拔下一根汗毛去换取一个人的性命,巨子也自然肯干了?”

  “自然!”

  “那么砍你一条腿,让你拯救一个国家,你肯吗?”

  听到这里,老甘龙首先笑了,然后是左庶长菌改;他们两个是秦国最有学问的人,对诸子百家都有了解,自然知道杨朱一惯的路数,也知道墨家最是迂腐;禽滑西既然答应了杨朱以本心回答,就断然不会耍赖,像这样问下去,墨家不输才怪。

  禽滑西这次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杨朱沉默不语,他知道如果回答说肯干,杨朱接下来就会问他‘如果砍了你的脑袋,换来整个天下得救,你干不干?”他还不想死,当然是不干,更不想违背本心去随意应付杨朱,不沉默又能如何?

  “呵呵,一毛微于肌肤,是以巨子可以舍弃;肌肤微于肢体,则巨子仍肯舍弃。可为什么到了肢体,巨子就不能舍弃了呢?若是要你的性命!只怕巨子就更不肯舍弃了吧?”

  杨朱冷冷一笑:“世上哪里有这般道理?莫非你的性命宝贵,肢体就不宝贵了麽?肢体宝贵,肌肤就不宝贵了麽?肌肤宝贵,一毛就不宝贵了麽?百川成江海,可若无百川,何以来的江海?国有万民,可若无小民,何以来的国家?一毛虽微,可若无一毛,何以来的身体性命?墨家兼爱者,不过以公名而废私利也,此行若推而广之,则天下执掌权柄之人,皆可以公名掠夺私人小民!无它,小民乃一毛也……可怜、可悲、可恨!此乃天下之大伪,无以复加!我杨朱只欲求真去伪,是以眼中之人,唯小民也;眼中之利,唯一毛耳!是以小民不拔一毛,则天下大治、天下至于公平!”

  好一句‘小民不拔一毛,则天下为公’!白栋心潮澎湃,真是想为这个天下第一‘自私自利’之人喝声彩,却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这是因为杨朱也有错,错在不能因时因地提出他的观点,他应该去拜秦越人为老师,向他学习因时因地因人用药之道。

  医家治人、政治家治国,这本来就是一回事儿……

  杨朱话落,禽滑西面如死灰。他很想反驳杨朱,却实在不知从何处反驳起,比起先师墨翟,他简直就是个拙嘴笨腮的老实人。

  老秦君臣没有为杨朱鼓掌,统治者是不可能认同杨朱这种理念的,可他们却发出了阵阵笑声,因为在他们看来,杨朱的思想固然不可取,墨家的思想就更是空泛不实。没有哪位国君会对‘凶名赫赫’的墨剑有好感,杨朱不过是吹牛说要用唇舌杀人,墨家却是真正的用剑杀人,相形之下,杨朱这家伙比墨家还要可爱些。

  禽滑西是在嘲笑声中离去的,他没有愤愤不平,墨家被嘲笑的次数太多了,他不会因为这些笑声有任何动摇,让这些人等着吧,总有一天,墨家兼爱天下的思想会被证明是最正确的!

  杨朱则像一个胜利者那样弹了下顶冠,笑嘻嘻地望向白栋,他很期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拔苗助长

  领先时代半步是先知圣贤,领先一步就是疯子和魔鬼。

  杨朱最少领先了十步,若非生在百家争鸣的先秦,莫说立身立言传播一派学说了,简直就是取死之道。

  白栋其实是有些矛盾的。面对这样一位‘猛士’,他是由衷敬佩的,也认同杨朱的一些观点,可要让这家伙从嘴炮变成真正学以致用的人才,把他骗进白家做文先生,不拿出些真东西是不成的。

  “杨子的‘小民不拔一毛,天下至于公平也’窃以为过于偏颇了……”

  这是杨朱最精彩的论点,针对这一点来辩效果无疑最好,白栋并不准备别开论点,那样会让这次论辩复杂化,对自己未必有利。

  “白子请言。”见到白栋就想起那道奇妙无比的二难推理题目,以杨朱的狂妄刻薄,也要表示足够的尊重。

  “似此小民权论,非先生专美于前也。孔夫子曾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孟夫子也曾引泰誓言‘惟天时求民主’更曾言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孔孟皆传德名,唯先生之名陋简丑恶,何也?”

  学古人说话真要命,白栋汗都快下来了,普及白话工作任重道远啊!

  “哼,此言不过证明孔孟有明见,却无勇谋决断,犹如点水蜻蜓,徒引虚名也!杨朱岂是这等畏缩之辈?既见小民之难,当取小民之名、发小民之言!白子非俗人,莫非要以这两个俗人教我?”

  杨朱口中的俗人自然就是孔子和孟子,在他看来。孔子和孟子不是看不到小民权利随时可能被侵犯这个事实。可这两个人只会偶尔发些议论。甚至就连发议论的时候,也要引用古人之言,例如孟子的‘惟天时求民主’,就是书经泰誓中的话。所以这两人有见识之明,却不是真正的猛士,不敢以此立言,简直比娘们儿还要懦弱,这还不如那些见识不明的小民、野人呢!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杨子过于偏激了。”

  孟子如今应该还在稷下学宫辩论讲学。还没整理完全他的《孟子》一书吧?白栋心里算计着,转头招了招手。群臣顿时一片赞叹,不是因为他的招手动作如何潇洒大气,而是看到了拥有绝世容颜的跳蚤姑娘。

  跳蚤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脚下不再是步步生莲的路子,晗首低额,小荷细碎,简直就是个受过礼仪教育的贵族女子;一身玫红裙襦,手中捧着个陶盆,盆里载种的可不是花儿。而是一根碧绿的小草。这应该是产自陇西的上好马草,一年可以生长两次。这种是夏天生发的。

  “先生……”

  也学苦酒叫上了先生,跳蚤将陶盆轻轻放在论案上,转身盈盈一笑,看得杨朱也不觉一愣。他虽然刻薄,却也是知道欣赏美色的,安静下来的跳蚤真的很美,她现在可不会跳来跳去了。

  跳蚤是跟着白栋进到栎阳殿,一直沉默不语,甚至都没跟禽滑西打招呼;老秦君臣只见她抱着个大布袋坐在一旁,想起关于这位跳蚤姑娘入住白家庄的传说,大家都是会心一笑;白栋这小子的胆量倒大,国夫人刚做了大媒,就敢跟其她女子不清不楚了?不过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似乎也不错,功夫高强人又够美,就是不知床上的功夫如何?

  如今见到她捧了盆小草上来,老秦君臣和杨朱都看得莫名其妙,这小子是要做什么,培植了新的草种?老秦还没这许多马啊,不需要什么新的草种,再说这时拿上来也不太合适吧?

  “杨子,这棵小草青碧欲滴,我有心要他快快成长,你看这样做如何?”

  说着,轻轻捏住草茎向上一提,小草立刻被拔高了半寸,白栋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可行,你们看,这根小草变高了!”

  拔苗助长的典故始见《孟子》一书中。此书为孟子一生心血结晶,到他死后仍然没能完成,还是弟子万章和公孙丑又进行了最后的编篡才得成书;来到这个时代后,白栋接触的读书人也不少,可无论是景监、杜挚或是秦越人等,都不曾听说过这个典故,因此才会拿来警示杨朱,希望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小子,你是痴了还是疯了?”

  杨朱一时忘形,脱口叫上了小子,然后哈哈大笑,殿中君臣也跟着大笑起来,跳蚤回到座位上,有些恼怒地看着这些大笑的人,双眉微皱。她也很不理解白栋为何要这样做,别说是这些贵族士大夫了,就连她都看出这样做只会害死那棵小草。

  杨朱刻薄的性子发作,指着盆中小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嘿嘿,这棵小草被你如此一弄,只怕很快就要死了。小子,你这应该叫做……拔苗助长啊?却不知越是想它快速生长,反倒会害死了它。哎,以你之聪明,何以如此愚蠢了?”不愧是杨朱,拔苗助长这个成语被他首先归纳出来了,没孟子什么事儿。

  “杨子笑我拔苗助长,难道就不知天下人也在笑你拔苗助长麽?孔孟见民权而不立言,正为不愿行此愚蠢之事!民权之重,莫说先生明晓,便是古之先王也有见解,孟夫子引用书经泰誓中的记载便是明证;儒门未必都是傻瓜,天下也并非只有先生是个明人,何以人人都能遵循天地规律,知道让‘青苗’自然生长,唯独先生要一力拔之?难道就不知此举只会速成其死?”

  白栋微微一笑:“国不惜民,则国将不国,可凡事皆有法度,过则不及!杨子可知栋在梦中之国见过森严法度保障小民利益?该国曾有大举,欲兴坝而成水利之便,偏偏经坝之处,有一老妇为家,若欲兴坝,便须拆除老妇的房屋,可老妇不许,你猜后来如何?”

  “后来如何?”这一个小案例其实是后世所有,白栋这个时候讲出来,立即引发了杨朱极大的兴趣,连反驳都顾不上了;老赢连也在思索,若是这种事放在老秦,肯定是要拆除那个老妇的房屋。

  “后来该国宁肯多修百里堤坝,也要保住这老妇的房屋!虽说这是小子在梦中所见、真假尚且难辩,杨子却定会为之拍案大赞,我没有猜错罢?”

  “妙极,正该如此!”

  杨朱哈哈大笑,这才是他追求的理想国度呢。若不是白栋提前说了是在梦中之国,就算远涉万水千山,他也一定要去这个国家看看,最好是住在那里永远都不回来才好。”

  “可就算在这样的国家,黎民也有种种义务。他们要向国家缴纳重税、为国家服务劳役,遇到国有征战,也要沙场捐躯……可见天下万物无不要遵循平衡之道,以公名掠夺私产固然不对,可以私权之名抗拒一切公权亦是大错!更何况如今天下国分十数,诸侯争战不休,若天下之民皆如杨子所说不拔一毛,国家何以立存?国之不存,家又何在?家破而其身何存?我说杨子才是拔苗助长,难道说错了麽?”

  “说得好!”

  最先击掌赞美的是老赢连,跟着是甘龙、菌改……老秦诸臣无不喝彩。就连杜挚这等阴沉成性的人,也是目放异彩,对白栋心服口服,好一个拔苗助长,好一个天下万物无不遵循平衡之道,白子真大才也!

  白栋看向杨朱,等待他的回答;若是鼎鼎大名的杨朱连这个道理也无法理解,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杨朱沉吟良久,忽然抬头望着白栋:“有趣、有趣!虽然老夫还有些疑问,今天却是辩不赢你了。也罢……你小子上次说得话还算不算数?老夫若是做了白家的文先生,可是每天都有美酒肥鱼供奉麽?”

  “杨子放心,何止是美酒肥鱼?白家饭食,天下无双!”

  白栋放声大笑。

  第一百四十章 妙手行法

  白栋喜欢这个时代。

  华夏历史三千年,从没有哪个时代能够迸发出如此精彩的思潮思辩,这时董仲舒未生,儒家不曾入主政坛,更不曾变成后世的腐儒,法家、兵家、纵横家、道家、农家……只要你有救世经国的良方,哪怕还经不起推敲,哪怕还有待完善,都可以高坐论坛参与争鸣,学说繁多、恰如云汉星繁!后世是远远比不过这个黄金轴心时代的,想要一言兴废天下麽?只要你能说服我!

  杨朱是刻薄,却也多智多思,一个拔苗助长让他看到了自己与白栋的交集点;他会当场认输,也是因为白栋并非全盘推翻他的观点,而是在试图与他互通有无、完善他的思想。这不算是敌对关系,最多算是相爱相攻,为此他可以暂时低头,准备卷铺盖到白家蹭饭,看看这个小妖怪的家中是否有更多的大小妖怪?那将是件令人期待的事情。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杨朱总是输了,老秦满朝心情愉快,似乎炎炎夏日都变得清凉了。正如老甘龙估计的那样,白栋一步步建立的威望因为‘征服’杨朱而成功达到了高潮临界点,此刻迸发出来,是十分有利于两法推广的。

  老赢连果然没彻底糊涂,很快就趁热打铁进行了一场殿前论辩,只不过这次是老秦的内部矛盾、讨论《商标法》和《专利发明法》的相关问题;是否可以通过这两项立法?如何推广公布?国府该如何建立起一套与之配合的人事制度?还有对权利人的保护等等……哪怕这两部法令只与经济相关。也需要无比谨慎。不可动摇根本。

  任何新事物的产生都难免要经历种种非议。就算是提出者是白栋这个名声赫赫的清溪高弟也无法例外。正如他和老甘龙预料的那样,《商标法》没有触动多少贵族大臣的利益,甚至还可能为他们带来好处,因此反对的声音还不是很大;反对者的矛头主要集中在《发明专利法》上,认为这部法律一旦推行,很可能让小民乍富、贱工如贵,他们无法想象自己被贱民卡住喉咙的感觉,太难受了!老秦是君上的。也是他们的,什么时候可以让那些所谓的‘能工巧匠’骑在脖子上拉屎了?

  争论很激烈。哪怕有老甘龙旗帜鲜明地站在白栋一边、哪怕有杜挚这种从不轻易在朝堂发言的‘阴险小人’跳出来与那些反对者掐架、哪怕有菌改这样威望素深的老臣向白栋递出橄榄枝同时大抛媚眼儿、哪怕连公孙贾这个老好人都在为白栋摇旗呐喊,代表老贵族集团利益的一些大臣还是在跳脚辱骂白栋,骂他是亵渎君上、为小民张目,只恨手上没有一盆脏水啊,否则他们会十分果断地倒进白栋的被窝儿!

  这场争论就像可怕的飓风,当它准备肆虐老秦殿堂时,老赢连手中的石球忽然不转了,半睁半闭的老眼霍然睁开,就说了一句话:“老秦当变。白栋当奖!”

  骊姜也在连声冷笑,素来温柔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愤的脸。声音比燕地寒冰还要阴冷几分:“白五大夫甚好,本夫人深慰之……”

  足够的支持力量和赢连老俩口近乎拉偏架的态度让最激烈的反对者都闭上了口,只能恨恨地望着白栋。结果却换来那小子眨动的双眼和颇为阳光灿烂的微笑,这小子可是一个狠人啊?怎么说怎么骂他都不肉疼,真是活不了了……

  白栋在心中暗笑,第一步终于成功踏出,大局初定了。恐怕就连最支持他的赢连夫妻和老甘龙都无法猜到他的真正打算;若是卫鞅能够提前入秦,或许还能揣摩几分,这些人还是算了吧……

  国与国之间的激烈竞争总是会带来更高的效率,战国无弱兵、更无尸位素餐的官僚习气,两法一旦确定,白家提前印制的两千分法律书籍和无数宣传文单在半日内就送到了栎阳;老秦的国家机器像蛰伏许久的猛兽一般开动了,一动就是奔雷闪电!一日夜间,两法到达栎阳、雍都、十余郡;二日夜间,两法到达全国各县、各乡;三日夜间,到达老秦全国!这种效率让后世官方都要瞠目结舌,西戎霸主一旦认真起来,真的可以聚全国为一刃,锋芒所至,金铁洞开!

  栎阳百家布铺的老孙头喝多了,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空旷的街路上,走几步就摸一下腰间的青铜匕。这把匕首是从一个随军商人那里买来的,据说曾经杀过魏军一名百夫主,是件真正的凶器。

  他想杀人。一个老实本分做了半辈子布匹生意的人居然想到了杀人,对得起孙家列祖列宗麽?借着酒意,他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太欺负人了!栎阳孙家布、雍都泥人陶,蓝田玉儿云……这可是老秦几十年的老字号啊!孙家最鼎盛的时候,生意远到蜀越吴三地,就连国夫人穿得丝裙都是他家的货,老秦人谁家有了喜事、过年置办个新衣什么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栎阳孙家的百家布铺。商人是地位低,可老孙头却感觉自己就是一头骄傲的孔雀!

  可雍都白家太不要脸了!看到孙家的生意好,就在栎阳也开了一家布铺,你开就开吧,能不能有些大家族的风范?竟然也叫‘百家布铺’!自己找上门去理论,却被白家人打了出来,还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什么白和百同音,这‘百家布铺’的名头本来就该是白家的,不服你去告官、要打白家接着!

  老孙头除了打落门牙咽进肚里。还能有什么主意?孟西白三家一体。那是从穆公时就显赫的大族啊!别说是他了。就是一般的贵族都惹不起。可看着祖宗传下的老招牌被人生生夺了、日日蚕食,他的心比刀割还痛苦,干他娘吧!什么都不想了,找白家拼了老命,一了百了!

  “老孙头儿,这么一大早怎么就喝得醉醺醺的?我看你神情慌张,眉间有不平之气,这是要做什么?可不要被本公猜中。是要去找白家拼命吧?”

  今天有雾,醉眼朦胧的老孙头儿正走着,大雾中就突然蹦出了三个人来,把他吓了一跳。仔细打量几眼,才认出领头的那人是谁,老脸顿时红了,汗珠子噼里啪啦从额上掉落,腿一软差点跪下,却被来人一把扶住了:“又不是国礼大典,这是干吗?咱老秦汉子什么时候兴这个了?”

  “白公……”一样是姓白的。面前这人却让老孙头无比亲切,一下就哭出来了。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以前是帮不上,因为于法无据,我这个司市官也只能束手;如今却是不同了,你就没听说白五大夫制定了新法,其中就有一项法令叫做《商标法》的,一定能帮到你。”

  “《商标法》?这是国家法令,与小民一个商人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还是大大的关系……”

  白崇笑着拍拍他握着铜匕的手,循循善诱道:“根据这部法令规定,像你这样的商家是可以申请注册商标的,这个商标就是你家的名称。只要你申请了,通过咱老秦的查验,以后每年只要缴纳一些费用,这个‘百家布铺’的名号可就是你家专用了,到时就算是雍都白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也休想抢夺!否则他就是犯了国法,我这个司市官就能狠狠地治他!”

  “还有这样的好事?”

  老孙头一下就清醒了,瞪大眼睛望着白崇:“只要注册上,白家就抢不去百家商铺了?白公可不是戏耍我?”

  “哪个闲得戏耍你个糟老头儿,当自己是花不棱登的大姑娘麽?”

  白崇呸了一口:“城门口都贴出告示了,不认字没关系,每天都有宣文官为大家解读,不信你就去听听吧。”

  “信,自然是信。这样的好事如何能不信呢?可是白公,小老儿可以申请,那雍都白家就不能麽?我……我就能争过人家老世族?”

  “有什么争不过的?如今司寇领下设了‘商标发明司请处’,任何商家申请商标注册,都有一个月的公告期,在此期间内若有争夺同一商标的,自然有专人调查。你家在栎阳开设‘百家商铺’也有数十年的光景,谁能置疑?雍都白家声势再强也抢不过你的,放心,司领处是由伯公子兼领、上大夫和左司空督导,没人敢做花样。还看着我做甚?该不是心疼那点注册商标的费用吧?”

  “哪个心疼就不是亲娘养的!”

  老孙头欢呼一声,扔了青铜匕就跑,那身手比年轻人都利索。白崇笑骂道:“这老小子,也不问清楚就走,知道司请处在哪里麽?”

  商人就是最敏感的群体,或者对《发明专利法》还不甚了解,却对《商标法》有着天生的灵敏嗅觉,没过半日,老秦各郡新设的‘商标发明司请处’前就聚集了无数前来申请商标注册的商家。这样的大好事恐怕也只有白五大夫能够想出来了,只要注册商标成功,今后就再也不怕有小人恶意争竞,坏了咱的招牌!

  比起这些兴奋的商人,公输家更是嗅到了荣誉和金钱的味道,从公输般开始,这就不是个甘于平淡的家族,更何况还有白栋的明示暗许?公输家是大张旗鼓来的,公输直亲率上百族中弟子,打着白栋设计的布制横幅,敲响了蒙牛皮鼓,一路招摇过市而来,相信用不了几日,天下就会传遍公输家在老秦申请了发明专利的事情,而且这两项发明还是近日让天下各国瞩目的‘造纸术’和‘印刷术’。

  杜挚很是不甘,认为此举未免太过便宜公输家了,当听完白栋的解释,看到早就拟定的专利转让约定,才明白这位白兄弟比自己看得更远、谋划更深。

  根据合约规定,公输家将无偿永久转让这两项发明专利于白家,交换条件只是白家将在日后的生产中大量使用公输家的匠人;如此屈辱的合约公输家居然也会答应,为得就是要个发明造纸书和印刷术的美名而已。

  公输家得了个虚名,白栋却是借公输家的影响力成功推动了《发明专利法》。这一次专利转让不但成功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让老秦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让公输家得到了美名,也让白家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公输家可都是巧匠啊?

  原来世人都错怪了我,白兄弟才是最狡猾奸诈的家伙啊?杜挚深深望着白栋,只觉心悦诚服,有一种站对了队伍的兴奋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孟夫子

  常木无雕栋,小燕绕梁飞。

  在崇风雅、尚华丽的齐国,这栋独处喧嚣都市的小院落很是显得特别;抬头可见燕子窝,低首能察阶台绿,院中有一方幽潭,三两棵梨树。梨子肥了,摘下来就了潭水洗干净,便可以直接入口,这是孟轲最喜欢的水果之一。

  课台就设在潭边,用两竖一横三块青石搭就,孟珂居然没有席地而坐,屁股下是一张秦国新近传入的白式高椅。自从换用了这东西,他的讲学时间就从每天一个时辰延长到两个时辰了,学生们固然满意,他这个当老师的也十分欣慰,为了自己日渐享受的屁股,他认为应该记住那个清溪弟子的名字。白栋,白柱国?此子大好!

  合上竹简,孟珂伸了个懒腰。

  比起先圣孔子来,孟夫子更为豪爽不羁,孔子以仁为名,他则以义张目,很有几分游侠儿的慷慨气概,看到先生伸胳膊打哈欠,一名弟子顿时笑起来:“先生困乏了,可要弟子领席于地,供先生夏日小憩?”孟珂瞪了他一眼:“最顽皮的就是你这个万章,还不快去门前迎客?若是为师所料不错,公子因奇将至。你们几个就散去吧,公孙丑摘几个梨子来待客。”

  孟珂口中的公子因齐,就是日后的齐国新君,未来庙号叫做齐威王的。如今的齐国国君是田午,也就是日后庙号叫做‘齐桓公’的;齐国历史上有两个桓公,一个是任用管仲变法图强的公子小白,一个就是田午。这位小桓公估计活不久了。上次神医扁鹊游经齐国。公子因齐请他为父亲看病,结果第二日秦越人就不告而辞。药医不死病,既然救不得,还是早早逃走的好,否则难免会受到牵连。

  公子因齐身材高大,样貌却极为清雅,与同样身材昂藏,相貌奇古的孟珂好像一对壁人;两人很投眼缘。公子因齐也十分赞赏孟珂的学说,明明知道孟子的王道思想强不得国,却还是愿意随他学习,修养身性。两人像师徒也像挚友,有时还会激烈争论,到了面红耳赤时,彼此相视大笑,梨子就酒,快活如仙。

  见到公子因齐到来,孟珂大声笑道:“因齐因齐。无食我梨!”

  孟夫子的幽默谁人能懂?唯公子因齐也。知道夫子这是借《诗经》中的硕鼠一篇,来笑话他整天来吃梨子。顿时也笑道:“三岁奉我,今有所顾。田因齐可不是白食人呢……”说着从袖中取出三本纸质书籍,轻轻放在青石讲案上,笑嘻嘻地望着孟珂一言不发。

  “《商标法》、《发明专利法》、《幼学丛林》,都是秦国白栋所书?”

  “是,想必夫子也有听闻老秦出了绫纸和印刷术;名为公输家申请了这个什么专利,可世人皆知又是这位清溪高徒的手笔,慎道曾言,此两者一出,天下文事当变也!如今我齐地商家已齐聚栎阳,只等新纸一出,立即就会收购回来,自然也少不得白家笔墨,还有那一方奇妙的砚台……”

  “笔墨纸砚,乃成文宝也。”孟珂击案赞叹:“竹简繁贵,且收藏运输不便,正是我辈兴教化、整文事之天然阻碍,白子绫纸印刷一出,从此阻碍尽去!当赞,还要大赞!”

  “夫子唤那白栋为白子?”公子因齐笑道。

  “着书立说,改革兴文,似此等人称不得子,天下还有何人能称?”

  孟珂边夸赞,边翻开两部法令,看后连连点头:“奇思妙想,奇思妙想啊!小民之生,首在农事,而后归于商旅,这两部法令一出,却是兼顾工商,有兴经济、拔利脉之用,虽非王道正途,却也利国利民,善!”

  毕竟不是法家,对这两部法令孟珂也只是感叹其新奇妙想,放下这两书,拿起《幼学丛林》又看,起初翻书速度极快,等过了序章,看到第一课‘数字篇’时,仿佛忘记了翻书,双眼越来越亮,竟然跟着摇头晃脑、大声朗读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加为三,二二乃得四,五六后面跟着七和八,九九又归一……”

  就这样一篇篇读下去,每一篇都要大声朗读,而后低头深思,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将这一本蒙学书籍看完,忽然抬头望着公子因奇:“这书买了多少本?”

  “不过一部蒙学书籍而已,夫子何以如此看重?慎子以为,那两部法令更胜这本《幼学丛林》,因齐也有同感。”

  “此言大谬!法家之学,岂能与教化大道相提并论?公子可知天下之学,难在启蒙?贵族们有礼乐熏陶,往往学自天成,小民却无此便利,往往令我辈扼腕,盖因非不教也、实难成矣!今日有了此书,就是弱冠之人,也可蒙学,天下教化大兴之日不远!这书岂是那两部法令可比?教化之功,直追《论语》!”

  孟珂连连击掌,喜欢的不行:“此书应该多多购买,还要找人大量抄写。公子啊,天下并非无师,只因蒙学艰难,读书所花昂贵,今日绫纸出,又有蒙学经典现世,天下教化可兴,我辈当共图之!”

  这个时代读书难、为师者少,并非是因为士子们个个都去政坛钻营不肯为师。恰恰相反,天下学派要争鸣于世,哪个不想成为显学?要成显学,门中弟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有数量足够才能出质量、出天才,像鬼谷子那样一教一个准,门下弟子不出则已,出则为天下之才的牛掰老师又能有几个?

  这个时代真的不缺老师啊,天下士子如云,真正能出将入相的又有多少?若是人人可得其位,孟尝君也不用养士三千了。固然他门下有的是死士、有的是策士、甚至还有鸡鸣狗盗之徒,可其中最多的还是文士;这些人或者困于才华、或者困于见识、或者困于际遇。不能见诸于朝廷。却也放不下身段。不会去做农民商人,为师育人未尝就不是他们扬播声名的好手段。可惜在白栋发明绫纸和印刷术之前,简书昂贵且无法大量成书,平民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教育费用’,就算能够解决这个难题,更困于这个时代没有科学的启蒙教材,在三、百、千都还没有出现的时代,贵族可以靠胎教和礼乐熏陶来渡过启蒙阶段。平民难道要靠牛粪来启蒙麽?

  所以天下教化之难,首在启蒙教材的缺乏、其次在于简书难得,白栋等于是帮助天下有志育人的读书人解决了这两个最大的阻碍!

  “夫子既如此说,因齐立即着人抄写此书,但有立志兴教化、为师者的读书士子索取,无不免费赠送。”日后的齐威王本来就是位难得的明君,自然明白国家要富强,当以教育为先。”

  “大善,大善!只叹这位白子身在秦国,不能得见。实乃人生憾事啊……”

  孟珂眼望西北方向,语中竟有了唏嘘之意。

  夏天的风原来也可以很温柔。湖面波动着,荡出层层涟漪,有几条红色的小鲤鱼围在脚板下轻轻噬咬着,麻麻痒痒的感觉让草儿不停发出咯咯的笑声,可又不舍得抬脚。哥哥说了,这是一种很美妙的享受,在梦中之国就有。那里的人们经常会让鱼儿咬脚底,可以保持脚部健康,如果能够天天坚持,六十岁也会保持少女一样的玉足。哼哼看得眼热,也学着草儿坐在湖边,熊猫要保持长时间坐立是件很困难的事,它却是举重若轻,可惜坐了好久,也不见有鱼儿来咬它的脚掌,小鱼也是有智慧的,对它两只黑呼呼的熊掌没啥好感。

  “跳蚤姐姐,真的很舒服哦,你也来试试吧?哥哥说过,每天这样做,女孩子的脚会又光滑又好看……”

  跳蚤笑着凑过来泡脚了,她的脚很好看,又白又长,五指宛如玉葱,鱼儿立即放弃了草儿,转过来围在她脚下,草儿撅起小嘴望着跳蚤,感觉上帝很不公平;这属于听了白栋故事的后遗症,童话故事中也是有上帝的,草儿现在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会推在那个头上有光环的老爷爷头上。其实怪不得她嫉妒,跳蚤这些日子的优秀表现让白栋都为之震惊,本以为苦酒就是难得的才女了,没想到真正的天才却是拥有绝世容颜的跳蚤姑娘。

  跳蚤静极思动,表示自己不可以吃白饭,对于这种年轻人是要鼓励的,可白栋很快就发现她居然是文盲,禽滑西失职啊,墨家弟子中出了个不识字的,就不怕气活了墨翟老先生?想起栎阳殿上禽滑西的话,越想跳蚤越神秘,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禽滑西不肯教她呢?墨家弟子个个都是损己利人的国际主义战士,张口兼爱、闭口非攻,那就是一帮武力值爆表的士子啊,跳蚤就这么可怜?明明在首阳山上混了这麽些年,可当听到自己说起墨家的‘人人之爱’,那眼神比迷途的小羔羊更迷茫。

  先学习吧,没有文化干啥都不合适,杨朱教学生是有要求的,启蒙的功课他可不管,所以白栋就先给了跳蚤一本《幼学丛林》,让她过了启蒙识字关再说;不想第一课就让白栋震惊了,自己只讲了一遍人家就把生字全都记住了,这也不算什么,博闻强记的天才还是有的,关键是第二课她自己就读出了生字,还有第三课……

  这还是人麽?学而知之的白栋见过,苦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生而知之的就没见过活的,没想到眼前这个不但是活的,还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以后谁再说美女胸大无脑白栋能跟对方急,太不科学了!

  现在跳蚤在念《诗经》,到了这本书,才算从妖孽变成了一个天才,虽然也还闻一知十、闻十知百,却毕竟不是‘生而知之’了,白栋总算松了口气,她要还是如此妖孽,真要被请出白家学堂了,否则会打击到族中子弟的信心。

  这几日草儿整天都问为啥跳蚤姐姐的学习这样好呢?对草儿还好含糊其辞。可苦酒看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毕竟还没嫁过来。不能日守夜守看住‘先生哥哥’,谁知道他有没有连夜给某人连夜开小灶儿什么的?开小灶儿这话还是白栋告诉苦酒的,他就帮苦酒开过,当初美滋滋地拿这话哄妹子开心,今日方知苦果难食,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像跳蚤这样的怪物白家庄可不止一个,杨朱这个无家无业无亲人的三无分子来了,等待他的是数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这些都是好孩子。在白栋的启蒙课程帮助下,用老秦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过了识字关,甚至还读完了《诗经》,按这个时代的标准,诗经一过就可开大书了,第一本就是《书经》,也就是后世尊称的《尚书》。

  开《尚书》你就认真开,可这位杨子都做了些什么?居然能从‘甘誓’扯到人的生命至高无上,而后再扯到他的‘贵己重生’思想上,白栋听了想哭。好吧。生命健康权是天赋人权的内容,我可以认同。可咱能不能联系一下实际?法治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呢,按照你的说法,夏启要将不听命令的士兵降为奴隶甚至杀头是错误的,可老秦难道就不是如此?就算到了21世纪,不尊军法的士兵也一样要被处死的,你个老家伙是要将白家子弟培养成桀骜不驯的美国大兵?出去打个仗还带生孩子回来的?

  白栋算是看出来了,拔苗助长的教训这老家伙就没正经接受过,没办法,只能找机会为老家伙做思想工作,语重心长外加抛出几个现代法律的名词,让这老家伙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叫做‘谁主张谁举证’,更难明白‘过错责任’,与‘无过错责任’的区别在哪里……

  喜欢高喊天赋人权的家伙就没有一个不是醉心法律的,杨朱何能例外?想不出答案就得找他求解,白栋就说答案可以告诉你,条件就是你要给我老老实实的教学,等读完了《尚书》《论语》和《春秋》,哪个孩子对你的学说感兴趣,我不拦着,可现在不行!如此煞费心机,才算是摆平了这个老怪物。

  公子少官就更让人闹心了。白栋简直无法理解,身为一个配种专家,咱就不能专业些?公马母马那点事儿被你搞得清楚无比,怎么换成自己就迷茫了呢?

  这货整天说想不明白,追着白栋问公父和母后为啥要弄个女人来抢他的床?白栋实在被缠不过,就告诉他这和公马母马是一个道理的,结果这货就问,公马母马都是站着睡的,它们又不争床。白栋无语,只能抱头鼠蹿……

  家里有了这许多怪人就够闹心了,以老甘龙和菌改为首的一帮贵族大臣还要来为难他,脑仁疼的白栋午觉刚睡到一半,就被白迟唤醒了,老管家也不想打扰主人休息,可老秦最有分量的两个老家伙来了,他敢不报麽?而且来者似乎不善啊,俩老头儿茶都没顾上喝,就在客厅中吵起来了,声音还越来越大,似乎都在指责对方、标榜自己,白迟没敢多听,只能第一时间来找白栋。

  “怎么,上大夫和左庶长又来了?”

  一想起豹头环眼的菌改白栋就犯怵。这位可是正经出身军伍的老将军,还是个有文化的老杀胚,爵位只比他高一等,那是因为人家老将军识大体、知进退,主动辞去了赢连的封赏,否则最少都是个关内侯了。

  愁啊,白栋是真愁。白家印刷坊的生产能力有限,现在要《幼学丛林》的人越来越多,秦越人昨天还把刚刚完稿的《女儿方》给了他,这算是先秦第一本有关妇科验方的学术典籍,是必须排在前面印制的。俩老头儿想做什么他很清楚,谁都不能得罪,可究竟是先印甘龙的《书经标注》还是菌改的《书经旁义》?这是个大难题……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先出谁的书?

  白家客厅内茶香袅袅、硝烟弥漫。

  老甘龙和菌改都在喝茶,甘龙喝的是口味清淡的绿茶,小小地呷一口,让茶汤在舌尖如珠滚动,而后才慢慢咽下喉咙,发出一声悠然长叹,好像是在感叹茶香之妙,而后还要无比鄙视地看一眼菌改;这家伙根本就不会喝茶,捧着个大老碗,里面盛了满满的香茶,咕嘟嘟一口就下去了大半碗,真是太粗俗了,哪里像个读书人?就冲这喝茶的做派,你也配出书立言?我呸!

  “你看什么看?白家的茶水止渴生津,老夫就是喜欢这样喝,这样才叫痛快。看你假惺惺的样子,就知道你那本《书经标注》也是如此,老夫今日必须要对那小子说明,若是帮你出书,那真会遗毒无穷,害苦了天下学子!万万不可。”

  “我呸!菌改你是不是疯了?老夫的《书经标注》堂堂正正,乃王道之成,你那本什么《书经旁义》,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不成的,还旁义,我看是歧途吧?天下学子若看了你的书,才真正是要学歪了。现在各国商家都聚集在文华超市,笔墨纸砚卖得都不错,尤其是那小子的《幼学丛林》,只怕这些日间便已传至数国,你的书若是广印发卖,到了各国士子手中,不被人笑死才怪!各国士子笑你无妨,若是因此笑话我老秦学界,你罪孽深矣!菌改啊菌改,听我良言相劝,早早退去,还能留一个贤人良臣的好名声。老夫这是为你好……”

  “呸。你甘龙会是为我好?省省吧……这些话骗骗那小子还行。想来骗我却是万难。”

  俩老头儿算是杠上了,几十年的老冤家,如今又是立身立言的重要时刻,一想到白栋那小子的《幼学丛林》竟能传至各国,俩老头儿眼都红了,这种事必须要抢头筹啊,否则还不定排到什么时候去呢。

  这时代的文人和后世就没什么不同,最重身后名。什么是文人的身后名?那就是立身立言。得出书啊!原本靠着人工手划的简书,才能成书几本?真正能够天下发行的,也就是类似《书经》《诗经》《春秋》这类的经典书籍,就连孔子的《论语》都是靠了子贡出资,赔了无数钱才勉强在各国发行的,老甘龙号称秦国学问第一,活到古稀之年,就硬是没机会出过书!

  自从白家的印刷术一出,《幼学丛林》往超市里一摆,老秦群臣全都变了红眼的兔子。人人都在梦想着能够出书立说,一夜成‘子’。白家庄的门都要被踏平了。实在无法,只能统统拒绝,说是印刷坊能力有限,无法满足大家的需求,实在要出书的请排队,当然可能会排到后年,您也不用着急。未来的作家们着急啊,也有想走捷径的,大晚上派了人来想要窥探印刷术的秘密,结果这些探子全都被人断了一条胳膊,据说断他们胳膊的就是个独臂煞星。

  白栋能拒绝这些疯狂的作者,也能让聂诸废了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尤其是《发明专利法》一出,印刷术在公输家手上转个圈儿又回到了白家手里,秦国这些贵族大臣是万万不敢冒犯国法了,可对于老甘龙和菌改这种秦国重臣,还是无法直接拒绝。前者对自己有恩情,连‘柱国’这个字都是人家赐的,后者虽然陌生,却是个功高盖国的浑不吝,有大功于秦却不求索取,大事精细小事必须糊涂,自己要是敢拒绝这位,他真能把白家庄给拆了,就算老赢连也没辙。

  “甘伯伯,左庶长,小子来晚了……呵呵,我白家的茶水还好吧?咦,怎么没上鸡蛋糕呢?这可是我白家的特产,在外面买都买不到的,我立即去催。”白栋走进来唱了个肥诺,见到桌上没有鸡蛋糕立即表示无法接受,转身就要出去。

  “你小子少来这套,回来!”

  菌改环眼一瞪,身体已从座椅上弹了出来,一把抓住白栋后领,仿佛抓小鸡似的提起了他;白栋挣了几下竟然无法挣脱,吃惊地望着老头儿,这还是人麽?快七十高龄了啊……

  “小子,你叫那老东西伯伯,偏偏要叫我左庶长,这是亲疏有别之意麽?老子告诉你!《书经旁义》你印也得印,不印也得印!还必须要在姓甘的前面印!你敢说半个不字?老子就打烂你的屁股,君上都不会怪我!”

  甘龙看得大怒:“菌改!亏你是老秦重臣,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张口小子、闭口打屁股,他也是我老秦的八等爵、五大夫!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老子就是这个脾气,君上也是知道的;当年夺宫杀赢出子,你以为只靠那那李敌一个人就成了?若没有老子缠住了白姬手下第一高手熊玄机,就凭他李敌能行?老子为秦国立下大功,却不要官爵封赏,就爱潜心治学,二十年啊……整整耗费二十年时光才成此书!如今有了绫纸印刷术出世,正是立言成书之时,谁敢阻我!”

  白栋呆呆望着怒狮一般的菌改,知道这人已经疯了,万万不能顶撞,必须要顺着捋毛儿才行,满脸惊恐立转欢笑,看菌改的眼神儿像是看到了亲人:“菌伯伯的故事感动死小侄了……出!您的书必须要出!否则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啊!不过菌伯伯,您看能不能先放我下来,这样似乎不好说话。”

  “嗯,小子还算会说话,下来就下来吧……”

  轻轻将白栋放下,老家伙还笑嘻嘻地为他整理了下衣服,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能识大体才是好人才嘛。嗯,不错,人长得也俊秀,那日殿前辩服杨朱,好生了得,伯伯看好你呢!杨朱那厮在你家可算老实麽?若是不老实就告诉伯伯,我把他的屁股打烂!哎呀,伯伯看你就是柔弱了些,我老秦汉子就该文成武就才是嘛,空自挂了个八等爵却没有军功还行?放心,伯伯在军中还有些威望,有机会推荐你去军中建功,如此才是大丈夫呢……呃,刚才你说得话可是算数麽?”

  这通马屁拍得白栋汗都出来了,一屁股坐下先灌了半碗茶水,算是给自己压压惊,方正色道:“两位伯伯的治学所成,岂有不着书立言的?不过白家印刷坊能力有限啊,就是所有工匠不吃不睡也忙不过来。不瞒两位伯伯说,《幼学丛林》还需要加印三千本,接下来……”

  菌改眼一瞪:“接下来当然要先出我的!”

  “那也不成。”

  白栋顶住压力道:“两位伯伯只怕要等一等……下一本要出当代扁鹊秦越人先生的书,这是济世救人、活人无数的救命书,小侄以为必须先出。”

  甘龙看了眼菌改:“扁鹊先生的书,是什么?”

  “《女儿方》。”

  白栋微笑道:“两位伯伯应知。老秦之弱,固是因获爵最晚、国有戎狄为乱、地处西北苦寒、物产不足,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人力不够应用!常常是顾得了兵、就荒废了农,顾得了农、就荒废了工……似这般顾此失彼,如何能够强盛?小侄也是个医者,发现我老秦人口匮乏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女子失产、胎儿夭折率太高。两位伯伯能够想象麽?十个成孕临盆的女子,最后活下的胎儿却不足二三人!若是十个胎儿能活五六个、甚至是七八个,我老秦又该是如何一个气象?”

  “此言有理!我老秦有的是未曾开发之地,缺少的实在是人啊!莫非这《女儿方》中有应对之法,可减少胎儿死亡数字?”

  甘龙和菌改毕竟是谋国老臣,听到白栋论及人口根本,顿时忘记了出书立言之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八字

  老秦带着两千本《女儿方》走了,他说这是救命的东西,拿来卖钱是缺德;他会走一路送一路,遇到同行就给,啥时候送完了,啥时候才回白家庄。说这话的时候也没忘了狠狠瞪白栋一眼,嘴里嘟囔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估计不是在夸奖他。

  真是没天理了,是不是天下欠账的人就都是爷爷?后世是如此,到了两千年前的世界还是如此?欠了白家一屁股债的老秦更像一个壮士,却凸显出自己的猥琐来了!白栋上下看看自己,不是很像黄世仁啊?俺可是帮你免费印了两千本书啊,从制板到印刷,花钱如流水一般,换老秦你三年呆在白家不算过分吧?天啊,白家全族才有多少人,就是每天都有人出病,也累不到你的,还不是希望你能用心养息身体,多写几本医书?这是爱惜人才,没人拿你当长工!我本将心向明月啊……

  秦越人其实不傻,白栋的这些心思他是很能理解的,就是看不惯这小子贪财的样子。居然说要拿《女儿方》去卖钱?简直岂有此理!医家着书,为了是传术传德,岂是用来赚取黄白之物的?还有你小子的《幼学丛林》,如今有多少士子都在称赞这本书的教化之功,你居然还拿它去卖钱!就是个天生的贪财鬼,心都是黑的吧?

  白栋不知该怎样才能让秦越人明白知识也是金钱的道理;不错,《女儿方》一出。能为天下女子减轻很多病痛。更能大大降低新生儿的夭折率。老秦你急着推广我能理解,可是那些医者白白得了你的研究心得,他们为人治病的时候会不收钱麽?虽说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可你能分辨出接受玫瑰的都是买不起玫瑰的可怜人麽?

  与其打破了经济公平、白白地去做好人,更不如将该赚的钱自己赚了,才能做更多利国利民之事,小子我出售《幼学丛林》就是这个道理。不要期望栎阳可以一日建成!老秦还有很多连饭都吃不饱的黎民,就算我白送书。先生肯白教书,他们就买得起笔墨纸砚麽?还是要我白家庄负担起老秦人甚至是天下人的所有教育开支?那你还是杀了我吧,因为我负担不起啊。

  我的扁鹊先生啊……教化天下需要慢慢来,就像你是天下良医,也无法一日尽治天下病人。《幼学丛林》可以降低读书成本、开启蒙学之先河,老秦乃至天下的读书人会因此成倍增加,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可就算到了21世纪,也一样有许多读不起书的孩子,你当我是谁,救世主麽?

  凡事都有度。过了度就不是行善,就会破坏可能形成良好机制的环境条件;所以后世富豪坐拥几百亿。也不会全数拿出来支持慈善事业。那是因为这些资本留在手中,可以做出更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带来的好处远比直接捐了要强;公民固然要尽法律和道德上的义务,可如果做得过多反倒对国家是一种伤害,不利于国家职能的建立和完善……

  这些道理秦越人是永远不会懂的,他就知道白栋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财、不够慷慨大方。若换了是他,说不得就要散尽家财大办义学,书本免费送、笔墨纸砚免费送、还要包揽先生的承资,让老秦所有孩子都能免费来听课,然后超前两千年实现九年义务教育……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和白栋是无法尿到一个壶里的,属于反对与被反对、阶级对立的关系。

  相比不解风情的老秦,老甘龙和菌改就‘进步’多了。白栋答应为两人同时出书,但也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出书可以,文华超市也可以帮着卖,出书的费用却要你们自己承担,白家如果帮助销售,还要抽取十分之三的利润。老甘龙和菌改一口就答应了,而且还很奇怪地问白栋,出版书籍不就应该如此麽?俩老头儿纯洁的就像后世自费出书换职称的‘专业’作家,感觉不花钱出书才是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那就多谢两位伯伯理解小侄了,两位伯伯要各出三千本是吧?费用各是三百金。甘伯伯的书有甘家商行出售,就无额外费用了,菌伯伯没有出卖的路子,文华超市可以代售,只是要取利三成……”

  白栋打个哈哈,也没解释这世上还有出书不花钱、反倒要赚钱的人;难得糊涂嘛,再多说就是抖机灵了,为智者不取。

  揉揉发酸的脑袋,白栋漫步走向新近建成的演武场。

  这是在聂诸的强烈要求下白迟才咬牙拨款兴建的,占地约有三亩,中间是一片沙地,很像是后世的沙坑;四周有用麦草包裹的木桩,不是牢牢固定在地上,而是用麻绳拴住,悬挂在一根根的木梁上,经过公输家的改造,这些连接了麻绳机括的木桩只要被人拉动一根绳子,就能同时向中心沙地撞击,接受训练的白家壮丁就要在沙地中左右闪躲,同时还要对木桩做出有效的打击。

  聂诸居然能够想出类似后世的训练方法,让白栋不禁刮目相看。他与李敌明显不同,李敌要训练的是高手剑客,所传技法过于抽象高深,对桑娃子这种‘武学天才’自然是极好的,可对普通庄丁来说,效果就很一般了;而聂诸却是侧重训练人的灵活性和身体强度,普通人经过他的训练,一样可以成为最好的战士,等基础功夫打好了,要成为刺客或者剑客也能在水准之上。至少那几位老军教官都是交口称赞,对聂诸的肯定支持还要超过了李敌。

  这些老军都是孤鳏,在白家庄呆久了,也就不愿离去,对这些人才白栋是最欢迎的,已命白迟为他们在庄中建了房屋,每人名下都有了田地,白家人享受的补贴福利,他们一样不少;其中有个领头的老军叫做‘牛鼓’的,还成了白家的倒插门女婿,与白栋一个做了多年寡妇的堂姐成了亲,现在见到他就叫‘内弟’亲热的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

  同老军们打了招呼,又被牛鼓一把拉过去:“内弟五大夫,你加冠那天,兄弟们可是都去看了,真好……”

  “都说过了嘛,以后叫我内弟就成,别再加个五大夫,怪别扭的。你刚才说什么真好?”

  “自然是苦酒姑娘了……不对不对,是咱白家的少夫人。兄弟们都说那是位贤淑大方的姑娘,羡慕着你的福气呢,现在就等着喝你们的结亲酒。究竟啥时候迎苦酒姑娘进门啊?就不能透个底?”

  “我哪里知道,不是要合八字麽,还没出结果,定好的日子都得后推了。”

  一提起这事儿白栋就冒火,骊姜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了个不着调的方士,都弄了小半月了,也不见他回覆,这是不想要赏钱了?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想起苦酒羞答答的娇媚神态心里就是一团火,白五大夫也是个正常男人嘛。

  “嘿嘿,你是咱老秦的高爵显贵,自然是要谨慎的。”牛鼓笑着拍了拍白栋的肩膀,回头得意地望了一眼老兄弟们,感觉特骄傲,白五大夫多大的名头,咱是说拍肩膀就拍肩膀的。

  白栋点点头,心中却总有些不安。方士就是江湖人、混饭吃的神棍而已,什么合八字,还不就是走走过场?遇到小民有财,就虚言恫吓多混些钱,遇到真正的贵族,就会狂拍马屁多混几个赏钱。自己和苦酒是国夫人为媒,他还敢弄什么古怪出来?可这些天还不见回话,莫非真会出什么问题……不能吧?

  正寻思着,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回头一看不是聂诸,却是便宜大舅子李敌。

  “哥哥,你怎么来了?桑娃子这些天认真的很,每天都要勤练你传授的剑法,再说他也不在这里啊?”李敌和聂诸不是很对付,白栋可不信他是来看聂诸训练的。

  “去你府上,我要拜见老夫人。”

  李敌的面色有些严肃,扬了扬手中木柬:“你和苦酒的八字……”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要面君!

  哼哼在快速奔跑。

  一大早就被肉香刺激到了,那是一块腌肉,估计是刚从釜中捞出来的,热呼呼香喷喷,结果在它嘴边晃了一下就收走了,让它咬了个空!这可不能忍啊……

  公子少官跑得也很快,一手拿着肉,脚下生风,还在不停地挑逗哼哼:“追啊?追得到本公子,这块肉就是你的了,我还带了新鲜的羊奶,最纯净的铁块,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呢。”

  “呜嗷!哼哼……”

  一人一熊猫风驰电掣般冲出庄子,让看守庄门的白家精壮看直了眼。叔公子这又是要做什么啊,怎么还惹上哼哼了?自从关市上救了白栋,哼哼如今就是白家庄的‘大爷’,从老夫人到草儿都拿它当心头肉一样疼爱着;若非白迟是把持家的好手,刚拜过了织女仙人、自认心灵手巧的草儿就准备给哼哼弄一身漂亮的深衣了,后来还是白迟打了小报告,被白栋狠狠训斥了草儿才肯罢手的,不过还是心中不甘,偷偷为哼哼弄了顶雪白的头巾。貔貅的脑袋上没有发髻固定,就弄了两条丝绳绊子挂在耳朵上。

  哼哼顶着个雪白的头巾狂追公子少官,遇到眼神儿不好的还以为是哪个大胆的平民在追一名贵族呢。庄丁们个个笑着看热闹,叔公子这指定是有大大的图谋,乐子大了!

  出了可历‘万万年不倒’的白家庄墙,绕过新近开发的工房,公子少官绕过一片山梁。转个弯。进入一个小小的山谷;这个时代三步成林七步有谷。自然环境太优渥了,此时又值夏日,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谷中林木幽深,好像有人影晃动。

  “叔公子!”

  有人叫了一声,跟着就见十几名秦军笑嘻嘻现出身来,从草丛深处推出了一辆木笼车;车内正有一只走来走去的小灰熊,个头儿跟哼哼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没有哼哼那对标志性的黑眼圈儿和黑白杂陈的毛色而已。一名秦军担心地问道:“叔公子,貔貅可是咱老秦的祥瑞神兽,这样做真的可以麽?”

  “你就放心吧。传说龙生九子,那还不是龙和其它动物交合而成的?结果个个都是神兽。貔貅太难得了,要抓一只就得深入巴蜀大山,你去还是我去?本公子相信,貔貅和灰熊交合,定会有新的神兽诞生……都让开些,那只貔貅到来了,开笼!放熊!”

  哼哼忽然停下来。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小灰熊。小灰熊也在望着它,忽然叫了一声。快速向它奔来,公子少官大为得意,几天来尽给这头小灰熊喂药了,不怕它不来兴致,看来这头小母熊是看上哼哼了,好事要成啊!

  “砰!”

  小母熊扑来的瞬间,哼哼猛然人立起来,双掌如闪电般拍出,狠狠打在了小母熊的耳门上,跟着一个熊滚,合身撞在了小母熊的腹部,足足两百多斤的小母熊顿时被撞飞出去。哼哼微微昂首,骄傲地看了公子少官一眼,转身就走,看都没看他手中的那块腌肉。

  公子少官顿时傻了眼,回头看看那些秦军:“娘的,搞岔了!这家伙的眼光倒高……”

  哼哼对待感情问题是很严肃的,正如它的主人白五大夫一般。

  来到这个时代,苦酒是第一个让白栋投入了真感情的女人,大丈夫成家立业,娶妻如此,真的可以满足了;或许苦酒无法取得正妻的身份,自己却可以给她正妻的待遇,日子是两个人过出来的,不是这些可笑的婚姻制度给予的,白栋想得很清楚。这些日子自己在憧憬,怕是苦酒也在憧憬吧?白家举族上下、白龙爷、老夫人,都在夸奖苦酒是个旺夫旺族的好女子,都在期盼着好日子到来,可为什么好事总是多磨,无缘无故就要兴起波澜呢?

  娘亲在一声声的叹息,临时赶来的白龙爷也是摇头不已,李敌似乎很尴尬,在这个充满期待的日子里,他竟然扮演了一个不受欢迎的角色……放着‘纳吉’结果的木盒子已经打开了,多好的蜀地锦帛啊?就这一尺见方,在栎阳关市上就能卖出两百钱!难道不该写上最美妙动人的话语?那个该死的方士、他是不想活了麽!

  白栋拔出佩剑,狠狠斩碎了这方锦帛,抬头无比认真地望着娘亲和白龙爷:“什么八字合婚,我是从来不信的!苦酒我一定要娶,而且越快越好!”

  “平安郎,不要冲动!娘也不信什么八字合婚,可有人会信!你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屹石村的平安郎了,你是五大夫、你是秦国客卿,你背后还有上百族人!”

  印象中娘亲从没对自己如此严厉过,这一次却是例外。

  “你娘说的对。平安郎,‘八字不合、有血光之灾’,就算你不信,族人们会信、天下人会信,他们或许不会说,却会藏在心里,对你不利!”

  白龙爷语重心长,这一刻他是族长,必须要自私:“天下好女子还有很多,苦酒姑娘人好、又有国夫人为媒,若是没有这件事,白家满族哪个会不喜爱这样的女子?可是八字不合、关乎族运,平安郎你要深思啊……”

  “呵呵……我与苦酒的婚事有国夫人为媒,那个方士莫非是不要命了,竟然敢胡乱说话?”

  白栋渐渐冷静下来,望着李敌道:“李大哥,我和苦酒的八字结果,可有泄露?”

  “夫人看到这个结果也有不平,所以为你说了几句抱屈的话,很多臣子都知道了。要是我的估计不错,很快就会有人来白家庄说些安慰的话,借机交下你这个好朋友……”李敌也有怨气,对骊姜这种类似长舌妇的行为大为不满,白栋既然问了,他就实话实说。

  “呵呵……那名方士叫什么名字,可说过有无破解之法?”

  “叫徐润。据他自己说,曾在海外仙山遇到仙人,传授他起炼仙丹之法,吃了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他说倒是有个破解的法子,血光之灾当以血光破之,只可惜你是秦国客卿,不是军中大将,否则有军功在身,倒是可以冲破八字不合带来的坏处。”

  “哦,是麽?”

  白栋冷冷一笑,什么都明白了。好啊!好你个赢连、好你个骊姜,老子裤子都脱了,你们却给我看这个?

  “李大哥,我要进栎阳宫面君,还有国夫人……嘿嘿,国夫人如此关心我和苦酒的婚事,不当面谢过怎么行?”

  白栋笑得阴冷无比,这次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了!居然用婚事逼迫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孟夫子说得好啊!‘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不要以为老子软弱可欺,惹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

  “我陪你同去!”

  李敌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虽然面色如常,语气中却有愤慨之意。

  一路上白栋都是冷着脸,向来以冷酷示人的李敌都看不下去了,与他聊起了这几日栎阳发生的趣事……

  伯公子赢虔丢脸了,前日赢连忽然将他和嬴渠梁叫到后宫,要两个儿子当场背诵家训,结果赢虔就背出了半句,嬴渠梁却流利无比地背出了全文,据说伯公子被赢连狠狠训斥了一顿,离去时面色铁青;多年来他无论军事政谋都稳稳压了弟弟一头,这次真是丢脸丢大了。据说赢虔离开之后,嬴渠梁被留在宫中,一直到很晚才离开……

  白栋听完李敌的讲述,看看自己这位兄长,忽然说了一句:“老秦或将改天换日。”说完便闭口不言。

  李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手抱双肩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白栋之怒

  夜风起了,居然有点儿凉,糊了白家绫纸的牖窗持续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声音,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这还不算,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陶器乒乓落地的声音,非常的有节奏。

  几名内侍守在栎华宫外,人人脸上都是惴惴不安的表情;忽然又是一声脆响传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一名年轻的女侍。女侍脸色顿时变得灰白如纸,大大的汗珠从额头拼命冒出来,迅速捧起早就准备好的楚地晶陶碗,小心翼翼地跑进了宫去,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退出来,脸上是大难得脱的侥幸表情,大家顿时松了口气,纷纷用眼神为她送上祝贺。

  从没见过这样大胆的臣子啊……居然敢当着君上和国夫人的面摔碗!就这一会儿时间便摔了十三个碗了,君上和夫人居然没有发怒?可谁能预知君威何时发作,赶上的倒霉蛋不死怕也得脱层皮。老天爷啊……求求你,让白五大夫快些走吧,他这是在收买人命!

  李敌就站在赢连身旁,一句话也不说,有些愤怒的盯着那个方巾深衣、仪表堂堂的家伙;看着倒是有几分道骨仙风,说他遇到过仙人没准还真有人会相信,却不知仙人有没有告诉过他,有种人是惹不得的,比如白栋这种敢当着国君摔碗的家伙……

  那可是最珍贵的楚地晶陶,白栋曾经在后世博物馆中见过。被藏家称为‘陶中之瓷’。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的烧制工艺。陶体已经半晶化,再进一步就属于瓷器了;这东西一定很昂贵吧?老赢连居然舍得拿出来给自己用,这算是内疚的表示麽?好吧,臣下的酒量很不好,而且还非常没有酒品,喝多了手就会颤抖,难免会摔上几个,君上应该不会因此发怒吧?否则会被人笑话没有为君的气度。

  徐润出了一身透汗。明明是大夏天,却是感觉全身发冷;白栋每摔一次碗,他就哆嗦一下,估计是只见过彬彬有礼的仙人,没见过如此可怕的臣子,被吓坏了。

  老赢连瞪眼望着白栋,骊姜更是一脸的肉疼,眼看白栋又喝了一碗酒,手又在发抖,骊姜真是忍不住了。抢先叫道:“小子,你够了!十金一个的楚地晶陶碗被你摔了十三个!最好的雍酒也被你喝了十三碗。还不够你出气麽?本夫人和君上也是为了你好,若非当你自家子侄一般,会如此苦心安排?”

  “这叫做为我好,还说是苦心安排?真是好大的笑话!小子没有那许多壮志雄心,就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看着家人快乐的生活就好,老秦要打仗关我何事?我是个文官,是客卿!有哪个国家会逼着客人上战场的?小子心寒啊……我对大秦有功有劳,为君上呕心沥血,兴文事、整法令,功绩不用后人评说!凭什么要这样对我?若是没有君上夫人的暗许,就凭他也敢胡言乱语?”

  用手一指徐润,这货顿时又打了个寒噤,差点没当场哭出来。若是早知道这位五大夫如此凶横,打死他也不敢乱说啊……

  李敌看得微微皱眉,身为白栋的便宜大舅子,他自然也对老赢连夫妻的做法有些看法,可君臣之礼还是要的,就算是为了苦酒妹子,堂堂一个五大夫如此亵渎君主,也是太过无礼了;正想出言阻止白栋,却见赢连哈哈一笑,挥手让徐润退下,将手中四个石球往地上一丢,紧紧盯着白栋道:“小子,寡人这次就是逼你了,那又如何?又不是不让你娶苦酒,送一场军功给你不好麽?壮士凯旋美人归难道就不是佳话?若不是你小子懈惫成性,毫无名臣风范,寡人会这样逼你?”

  “君上是老秦第一人,您要害小子,我还能有什么话说?也罢,小子立刻辞官去爵,天下之大,尽有我的去处!百余名族人而已,我还养活得起。老秦素有敬贤爱士之名,想必君上和夫人不会留难加害我这个老秦功臣罢?我走!走得越远越好!”

  白栋这不是赌气,也非单单为了苦酒,赢连夫妻这次太过分了,身为国君却如此算计一个臣子,而且还是以婚姻大事相胁,这不能忍!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离开秦国、带领族人归隐林泉的念头。这个时代地旷人稀,还怕建不起一个家园麽?此时的他名声响亮,也捞足了第一桶金,可不是当初那个要走出小山村找机会的年轻后生了。

  “小子无礼,气死寡人了!”

  老赢连虽说气势如虹,后半段话却也差不多是对白栋解释了,可算是给足了白栋面子,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说出要辞官去爵的话来!天啊,老秦数百年来,何曾出过这般不经的臣子?偏偏又舍不得杀,就是打几下他都会心疼……老赢连手指白栋,身体不住颤抖,要不是骊姜忙着拍后背捋胸口为他顺气儿,只怕历史就要改写,一代雄主嬴渠梁会早半年登位。

  “小子,你不顾老秦而去,莫非连兄弟也不顾及了麽?若非是为了渠梁我儿,你以为君上会用如此手段构陷你一个臣子?”

  骊姜手指白栋,身体也在抖个不停:“白栋,你既有本事暗示渠梁背诵家训,难道就没有想过日后用心辅佐于他?今日做有情有义的好兄弟,来年做对有情有义的好君臣,为天下再传一段穆公与百里奚般的佳话?我与君上望你能立下赫赫军功,日后做个盖世名臣,难道也是错了不成!你呀你,真是要气死本夫人了……”

  “拿着我和苦酒的八字说话,就是为了逼迫我立下军功?都听过望子成龙,望臣子成龙的倒是第一次听说……可这与二哥又有什么关系了?莫非老赢连已经选定了二哥做为继承人,才要他建立军中威望?二哥英明神武,于万马军中擒拿敌国主帅也能举重若轻,有没有我帮他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要送我一份军功?老家伙也太有良心了……”

  赢连和骊姜的话让白栋沉默了,嬴渠梁毕竟是融血过命的兄弟,又是自己在后世时就无限景仰的英明君主,此事既然与他有涉,倒是应该先弄清楚再说。

  入夜静谧,只有马蹄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哒哒哒’地传出去,如一首颇具旋律的音乐。嬴渠梁和白栋并肩坐在车上,有些拘束不安的样子,脸居然有点红,像个不解风情的纯情小男生。

  白栋目注他良久,悠悠一叹:“二哥,你这次可是坑死我了,背家训就背家训,伯公子分明是背不出,您就不能表现的正常一些,偏偏要背的如此流利?背的流利也就罢了,为何君上追问几句你就把我供出来了?这简直就是出卖兄弟啊!”

  “为人子者,岂可欺骗父亲,此为大不孝也。”

  “你倒是做了孝顺儿子,我可惨了。这一下被君上看上,非要我辅助他的好儿子做个千古名臣,知道我没有军功,就阴谋设计我。这回可好,满朝臣子都知道了我与苦酒八字不合,用不了多久连国人都会知道了,若是不建军功破除八子血灾,日后苦酒要背负多大的压力?好啊,君上真是好手段……明知我不会让苦酒受委屈,就以此威胁,我就算明知是计,也不得不硬起头皮上战场。二哥你可害死我了……”

  “君父这不算阴谋,是阳谋。平安郎,你是我的好兄弟,这次就算二哥欠你的,等我们凯旋归来,二哥定为你备上一份厚礼,好让天下臣民得知,你平安郎是我嬴渠梁最好的兄弟、最信任的人。日后有我一日为君,你便横行老秦一日!”

  横行老秦麽?我可没这么大的心思,日后卫鞅入秦,正不知你最信任的人是我还是他呢?

  白栋看了嬴渠梁一眼,未来的国君此刻还有些青涩,倒不像是在欺骗自己,姑且听之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公子风流

  马车停在一条小巷中,眼前是个长方形的小院子,墙头伸出了杏树枝子,还好杏花早就败了,看不到红杏出墙的春光。

  嬴渠梁有些鬼祟地走到门前,轻轻敲动门环,门里居然还有人问话,太像后世接头的地下党了。

  白栋看得好奇无比,嬴渠梁说是要带他来见一个人,看这光景,莫非二哥还养了外宅?这话似乎不对,听公子少官说他抗婚抗得厉害,甚至拒绝了一位楚国公主,连老婆还没呢,何谈外宅?

  看来是‘接头暗号’对上了,小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是个老管家打扮的人,见面就道:“仲公子可算来了,想了你多少天……”

  “有客人,让小君出来见见我的兄弟。不用备酒了,上几盘果子和茶水就好。”嬴渠梁拉着白栋走进院子,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才让你见到嫂嫂,平安郎不会怪我吧?”(注:嫂溺叔援,出自孟子)

  “嫂嫂?”白栋一呆,而后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起嬴渠梁来:“不经媒妁之言、不为父母之命,这可是有违礼法的事啊?二哥你可是秦国公子、日后大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这事要是被君上知道……”

  “所以你才要为我保密。义渠闹得太凶了,公父这次要狠狠教训这帮戎狄。二哥如能立下战功。才好以功抵过。这次你可要帮我,算是二哥拜托了!”

  原来如此!

  自从与嬴渠梁接触,白栋就看出这位二哥虽有雄心,却不是个急功好利的人,换了是赢连选中赢虔为储君,他也一样会用心辅佐;可身边有了女人,还是个私定终身的,嬴渠梁就要为她谋划了。有了军功可望将功折罪,日后做了国君,才可立这个神秘嫂嫂为正妻,一个普通公子可是办不到这些的,多半要愧对红颜。

  就在小院中落座,凉桌上摆放了几样果子面点,其中有一种类似奶酪般的东西,入口糯软、鲜香无比,吃得白栋连连叫好。栎阳可没这种东西卖,奶酪他也会打。却没教过任何人,莫非是出自这位神秘嫂嫂的手笔?

  月光下走来一位俏佳人。素白衫子芙蓉脸,眼窝深深,鼻梁高耸,两眼黑中带黄,像只波斯猫。白栋差点没把刚喝下的茶水给喷出来,这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老赢连找个婆姨是混血的,眼前这位莫非也是?而且还是个自由恋爱……二哥你牛啊,真是让兄弟我刮目相看。

  仔细想想,历史还真没记错。嬴渠梁的大儿子赢驷,也就是后来开疆拓土任命司马错平蜀的秦惠文王据说就来历不明,历史学家们研究来研究去,也没弄清楚他的生母究竟是谁,只能说‘或为戎狄女子’。如今看来就是这位了,说不定她还不是混血儿,直接就是纯粹的戎狄女,比骊姜更为血统‘纯正’。

  这个女子很大方,对着白栋盈盈一拜,檀口儿轻张,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白牙:“卜氏戎异见过叔叔……”还没真正嫁过来,月下私会情郎可没有跟随夫姓的道理,所以她说的还是娘家姓氏。

  “卜氏,嫂嫂莫非是义渠国人?”

  白栋双眼在卜戎异的小腹上一转,连忙站起身来:“嫂嫂有了身孕,可不敢随意,快请坐吧。二哥,不是兄弟夸你,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卜氏号称有十二源流,其中有一枝就是义渠,也就是羌人匈奴的前身。白栋前世的女朋友就是研究这些的,曾经听她说过这些东西,心中不觉微惊,如此说来,嬴渠梁岂非是找了个敌国的女子?怪不得他要紧张了,自由恋爱的对象有了身孕,偏偏又是个义渠女子,若是不能建立大功、成为秦国储君,将来如何护得住她?以骊姜的性子,一定会把卜戎异杀死,留下孩子自己来抚养。

  卜氏很是落落大方,被白栋看穿了自己有身孕也不在意,反倒落座在嬴渠梁身旁,两人双手互牵、四目相对,真比后世的痴男怨女还酸,白栋嘴张得老大,苦笑道:“二哥,嫂嫂确是个美人儿,可你也不用如此吧?将小弟扔在一旁,自顾恩爱,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卜戎异白了他一眼,噗嗤笑道:“好啦,嫂嫂去做几样拿手的奶品来,都是老秦吃不到的,你们兄弟说话吧。”

  “那就多谢嫂嫂了。”

  望着卜戎异窈窕多姿的背影,白栋口中啧啧连声,笑嘻嘻地望着嬴渠梁道:“好啦,二哥你费尽心思,连金屋藏娇的嫂嫂都让小弟看了。这次征伐义渠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金屋藏娇?你小子倒是会说……不过也不算错,你这个嫂嫂本来就是义渠国金帐中人,本是义渠王族!公父河西大战前,为安抚义渠,命我携带千金出使义渠,不想义渠王早与魏国密通,欲拿我送与魏婴为礼,是她救了我,甘愿舍弃王女身份,随我来到老秦……”

  白栋听得连连赞叹:“佩服佩服,二哥居然让义渠王女一见倾心,真不愧是我的兄长啊?尤其是回到老秦后还能秘密安置嫂嫂,连君上都不曾发现……我猜一定是买通了景监吧?”忽然想到景监与嬴渠梁关系最是暧昧,这话等于白问了。

  “如今义渠内乱,新獂王将老獂王逼得丧城失地,远去泾北。十万国土。尽入此僚之手;也是他自己找死。月前屡屡挑衅我老秦不算,还去撩拨魏国,意图跃马桥上,兵取上郡!魏国有意征伐,又怕我国谋动,所以才有了这次秦魏会盟、共伐义渠之举。”

  嬴渠梁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讲述起此次战事的经过。此时的义渠国虽然盛极而衰,不复当年举国二十五城、占地二十万里的盛况。却还是一个半农半牧的大国,就连魏国也不得不依托上郡修筑起‘界戎城’,以防其乱;老秦和义渠更是争战数百年,视其为心腹大患,这次魏国要求合盟攻伐义渠,正是求之不得。看得出嬴渠梁也非常痛恨那个新獂王,谁让这家伙欺负了他的老丈人呢?

  “嗯,魏婴以宽仁信义治天下,与魏国合盟倒是可以的。不过小弟就更加糊涂了,有魏国与我老秦东西并进。义渠必败无疑,二哥你要为嫂嫂家出气。也未必要拉上我吧?”

  “你也说义渠必败了,公父要送场军功给你,还不乐意?难道你还在记恨公父麽?平安郎……公父也是为你好,我老秦但凡做到八等爵的人,哪一个身上没有军功?就连上大夫都曾亲历河西战场,石门一战,斩魏军六万!你没有军功,总是个缺憾……”这个道理白栋其实也能想明白,老赢连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君主行事,惯弄权术,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二哥自然是不会骗我的,可此次伐戎也没有这样简单吧?二哥不说,我可要走了……”

  见到白栋做势欲起,嬴渠梁连忙一把拉住他:“好兄弟,不是不说,是二哥怕你为难,老秦穷啊……河西之战不久,禀库空虚,这次兴兵还缺百万军资……”

  “二哥,你看兄弟我好欺负是不是?话说在前面,我没钱,就是有也不给!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国家兴兵却想让一个臣子出钱,就不怕被别国笑话麽?”

  “没说要你出钱,若是公父有这个想法,二哥就先帮你拦下了。”

  “这还差不多,是我的好二哥。”

  “老秦穷,富的却是那些老贵族;上大夫真心体国,已经为此认捐十万金,可最有钱的孟、西、白三家却不肯出头,公父不好开口……平安郎,你一向是最有办法的,能否想个法子,让这些老贵族多少出些军资?”嬴渠梁笑吟吟地望着白栋;白栋自入秦以来,所为无不出人意料,卫鞅和杨朱是何等人物,都能被他说服,区区几个老贵族算什么?

  “二哥你少来了,我去说服老贵族?那会被人恨死的!再说君上明明可出‘征发令’,无军充军,无粮收粮,无钱征钱,他不肯得罪人,难道我就要得罪?我是不会去说服那些老贵族的,不过……”

  白栋微微一笑:“如果是说服魏国就可以,魏婴不是自称魏王、要与周天子比肩麽?既然是泱泱大国,就该有大国胸怀。两国会盟可是他先提出的,我老秦所需军费自然应该由魏国出。”

  “你要说服魏国,让他们为老秦出军资?”

  嬴渠梁下意识地掏了下耳朵,严重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相比魏国,秦国老世族其实更易对付,公父不好开口,真心体国的臣子又与这些老贵族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开口了也没用;白栋算是个异数,既是个干净的‘新人’,又有极大声望,据说孟家族长看了他的《幼学丛林》后赞不绝口,整天念叨着要来栎阳见一见这位老秦的少年天才,为此他和公父才希望白栋能出面劝说这些人,怎想到这小子不肯去劝说这些老贵族,反说要魏国出钱,这可能麽?

  魏婴大方宽厚,却不是个傻瓜。让他出钱来养秦军?莫说如今的秦魏两国互有戒心,就是放在‘秦晋之好’时期,也没有一丝可能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百世贤臣

  白家庄沸腾了,今天男子不下地做工、女子不当户纺织,全族人聚集在庄门前,欢送即将远行的亲人。

  平安郎要从军讨戎了。说起义渠,是个老秦汉子就会咬牙切齿,六十年前义渠王挥军南下,一直杀到渭水河畔,老秦死了多少人?这其中就有自己的祖辈、父辈、亲人、故友,老秦人或有内斗,可当面对国仇家恨时,那就是最最团结的!

  “平安郎,此去要多杀几个义渠狗,才不愧我白家好男儿!”

  白龙爷胡子都白了,可喊起口号来却像后世的热血青年,白栋这个最不爱上战场的家伙居然都有些感动,轻轻握住娘亲和草儿的手:“娘,白龙爷说得没错,白家好男儿那里有不敢上战场的?而且您不用太担心了,儿子并不是这就去战场,先要陪伴君上去渑池会盟,等秦魏两国商定了合作出兵的事项,才会真正开战。放心吧,秦魏两国合兵,义渠国哪里会是对手?而且儿子这次是老秦的中尉副将,哪里论得到我亲手杀敌?再说还有聂诸在,有他保护,没人伤得到我。”

  秦国与列国不同,虽然军中以‘将’为最高长官,却并非常职,遇到有战事才会授予;所以这次攻伐义渠,嬴渠梁挂的也是副将,上将军的职名却是让菌改挂了。

  除了聂诸这个高手,白家还有十名丁壮将随白栋同上战场,这些小子似乎很激动,一个个嗷嗷叫唤。好像上了战场就能立刻杀敌立功、封侯拜相一样。被聂诸瞪了几眼。才稍微安静些,开始挤眉弄眼地跟姑娘们打招呼;都是附近村子的好人家姑娘,也不知这些小子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给勾搭了来。

  草儿红着眼睛就往白栋怀里扑,白越氏都阻止不了:“草儿不要哥哥走。哥哥说过的,阿拉丁有了神灯就会开始幸福的生活,家里不是有了神灯麽?草儿有了大房子,有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食物,哥哥为什么还要离开?”

  “是因为阿拉丁还不够强大,如果不变得强大一些,就算有神灯也会被人抢走的;所以哥哥会变得更加强大,让任何人都抢不走属于我们的幸福……”

  搂着草儿的肩膀,白栋抬头向远处的土丘看去……那里正站着一个窈窕的人儿,痴痴地望着他。苦酒没来当面送行,不过白栋相信,这个坚强的女孩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看到了苦酒手中挥舞的红巾;是七夕那晚自己送给她的。上面写了《新白娘子传奇》的歌词,苦酒说她喜欢这些词句。也会像歌词中唱得那样,千年等待不是苦,是甜蜜;白栋笑着说她不用等待千年的,几个晚上就够了……

  如今看来,或许苦酒要等待的久一些。不过白栋相信,等他凯旋归来的时候,苦酒在白家的地位将再也无人能够轻易撼动!五大夫为破八字而取战功的事情已经经过徐润的口传扬了出去,曾经见过仙人的‘徐大师’说得神乎其神,什么相克相生,五大夫一旦功成,苦酒姑娘就会变为大旺族家的好媳妇儿,日后白家有什么成就,都有她一份功劳运势在其中。这货也不容易,被公子少官堵在小巷子里胖揍了一顿,现在让他当场承认苦酒是西王母转世投胎都可以,只是那样说没几个人会信罢了。

  草儿哭着为哥哥披上了自己连夜赶制的披风,黑色的披风上绣了一个胖乎乎的动物,怎么看怎么像是哼哼。哼哼也在上下打量这件披风,似乎很满意,开心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它这次也是主角,魏婴说要见一见神兽貔貅,老赢连也要在老对手面前显摆秦国的祥瑞,所以它会跟去渑池参加会盟。

  白栋安慰着草儿,一向不苟言笑的聂诸也在她面前挽起了仅剩的那条胳膊,让肌肉凸起,表示自己很强大,可以保护好她的哥哥,草儿才被逗笑了。跳蚤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一身夜行衣,腰中藏好了鱼肠剑,如同一个要去打家劫舍的大盗:“战场上是很危险的,师兄说过要我保护你,让我跟你去吧?”

  “有聂诸在,我不会有危险。你留在庄里吧,不是说要找事情做麽?聂诸随我一走,你就是白家庄最高的高手,家里的安全就拜托你了。”白栋笑着摇摇头,这个时代的军伍中只有一种女人可以存在,那就是犒军用的女闾;当然只是歌舞助兴、激励士气,就像当初的苦酒一样,跳蚤去了不合适,而且白家庄真的需要一个高手坐镇,最近白家太惹人注意了。

  跳蚤微微皱眉,看了聂诸一眼:“为什么他可以去,我就要留下?我喜欢战场,杀人的感觉很好!”

  “所以就更不会让你去了,大姑娘家家的,整天喊打喊杀,你就不怕将来嫁不出去麽?”白栋哈哈大笑,翻身上了马车,告别了前来送行的众人,叫道:“我们走!”

  “栋哥,一路保重,苦酒会等你回来娶我的……”

  一杯送行酒随风洒落,衣袖被沾湿了,苦酒却恍若未觉,面上只有笑意,没有泪水;栋哥一定会安全回来的,他是清溪高徒,是这个天地间最神奇的人,凶悍的义渠人也无法伤害他。

  远远就看到了赢连的黑色大帐,老家伙终于想通了,这次会盟丢不得脸,换上了新军帐。总算不用范强再来展示他的女红功夫了,景监看了会嫉妒的,这将引发不必要的内部矛盾。

  其实这军帐也不算新,想起自己在河西时就是睡在这顶军帐内,还在里面弄过发面,白栋就想笑,不知老赢连睡在里面的时候,有没有嗅到咪咪的味道?

  “平安郎。公父和上大夫他们在帐内等你。上将军也到了。都想知道你该如何说服魏国……”

  嬴渠梁在帐前冲白栋招手,他把白栋的话转告赢连后,赢连说什么也不肯相信,所以今天一直在等待,还要斥候发现白栋入营就立即招来见面。两国会盟可不比殿前论辩卫鞅杨朱,一个弄不好就会有辱国体,老赢连在魏婴面前可丢不起这个人。

  “二哥也来了?我似乎还闻到了豆汁的味道,君上和上大夫他们不会是在喝豆汁吧?”白栋笑着走到帐前。对范强微微一礼,嬴渠梁虽是公子,却是自家兄弟,点点头就算了,这叫熟了就不讲理,古今中外都是一个样。

  “不仅是豆汁,还有你发明的油炸鬼。上将军是第一次吃,对你赞不绝口呢,说你是真正的人才,这次渑池会盟有你同去。定不会让魏国占了风头去。”上将军就是菌改,老秦入军定将职。以他的资历是足够做上将军了,进了军营就没人再提左庶长。放在白栋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秦军士卒只会称他‘中尉副将’没人会称五大夫。

  聂诸被范强留在了帐外,随来的公子少官则和白栋一起进了大帐。老赢连君臣三人已经吃喝完毕,上大夫甘龙和菌改正笑嘻嘻地拿了书在赢连面前显摆,一本是《书经标注》,一本是《书经旁义》,都是白家刚出的样书,还没来得及大量付印,就被他们要来了。拿着自己的着作,那才是真正的爱不释手,对白栋自然也是赞扬有加,顺带推销下自己的书,如果被君上看中、首先肯定了哪一本,对‘竞争对手’就是最沉重的打击。

  对这两名老臣赢连也是左右很难得罪,正感头疼,见到白栋进来,顿时大喜,连连招手道:“小子,上大夫和上将军都在夸你呢。你白家印术果然高妙,好书好书……对了,这两本书都是经你手刻印的,你以为哪一本更好,更符合《书经》大义?”

  白栋瞪眼看着赢连,老家伙这是病入膏肓了麽?这纯粹属于不坑爹不舒服斯基啊?让我来评价,这不是让我得罪人麽?甘家白家交情深厚,菌改可是火爆脾气,抓我如抓小鸡,扔出去还不得摔断骨头?

  仔细琢磨一阵才道:“书经渊深,小子才疏学浅,如何评判的出呢?以小子看来,上大夫和上将军也不用争论,反正是同时出书,到时自然有天下士子评判;不过以小子想来,标注着眼本来,旁义则取蹊径,虽是正奇有别,却无长短之论,此所谓‘正中有奇、奇中有正,正奇相合,必是微言大义’……”

  白栋最后这段话是化用了孙子兵法中的语句随口一说,老赢连和甘龙菌改却是听得一愣,纷纷低头思索起来,菌改猛然一拍大腿:“好小子!好一个正奇相合!好一个微言大义!此言隐含兵法,莫非你真正学的却是兵家?”

  “兵家?”

  白栋眼都直了,猛然想起《孙子兵法》在此时不算显学,庞涓为什么后来要害孙膑?一是嫉妒他的才能,二就是源于一个传说。据说孙武是鬼谷子的好朋友,临终之时,曾将《孙子兵法》托付老友,他几次询问老师,鬼谷子却说没有,而偏偏孙膑据传是孙武的后人……

  老赢连的眼睛也亮了。他是个英明君主,却是个最不走运的君主,心有大志,偏偏老秦无人;上大夫和菌改算是能臣了,可也比不上曾在魏国传道的子夏、练兵的吴起,文才倒也罢了,老秦历史上就没出几个文坛大家,最难是秦国无名将啊……车英、子岸、甚至是大儿子赢虔,都是勉强可为主将,却无帅才的人物,菌改算是略有帅才,可惜已经老了。

  “小子,你真学过兵家!”

  砰一声扔下手中石球,老赢连眼睛都红了,若不是当着两名老臣,估计他能一个箭步冲到白栋面前来。

  “小子是真的没学过,君上万勿认真。”白栋出了一身冷汗,别说自己没学过兵法,就是真的学过也是万万不能承认的。看看庞涓那个整日到处征战的苦逼就知道了,干这行会累死人的,自己天生不适合战场,这次若不是被赢连‘陷害’、不想苦酒背负太大的压力,才不会来呢。

  赢连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也罢,寡人不逼你了。听渠梁说,你有办法说服魏婴为老秦出军资?小子,这可不是说笑的,你真有把握?”

  “把握是有,不过小子如果做到了,君上又该如何奖励小子呢?”白栋微微一笑,这是大好机会,必须要牢牢把握。

  “这一仗耗费军资少说也要数百万钱,若你真能做到,寡人又何惜封官赏爵?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子不要官、也不要爵,只要在事成之后,君上留下一句话在家训中……”白栋看了看嬴渠梁和公子少官:“让老秦历代君王都记住一句话‘栋本清溪闲人,平生无恋权位,此子一日不违法纪,凡我赢姓子孙,断无相逼,千秋万世,勿忘此训!’。”

  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八字风波,白栋如果还不想到为日后谋划,那就真是傻瓜了。

  “平安郎,你好糊涂!”

  听了白栋所说,嬴渠梁顿时皱眉,连公子少官这种蠢人都有些不安了,低声道:“哥哥,你太大胆了,那……那可是我家的家训。”

  甘龙更是面色大变,厉声道:“白栋大胆!还不快快请罪,你于我老秦有功,君上宽仁,或许会饶恕你。”

  臣子以功相胁,居然要君主把他写进家训警告族人!而且还不许历代君王相逼?哪怕是以不违法纪为前提,也太过大胆了,这是犯上之罪!

  老赢连听得脸都青了,狠狠瞪着白栋:“小子大胆!区区军资而已,就算魏国不肯出资,我老秦举国上下节衣缩食也自能负担,你竟思动我秦氏家训!真当寡人斩不得你麽?”

  不提家训赢连还不恼呢,想到白栋暗示嬴渠梁的行为,越发怒火中烧,大吼一声:“来人,将此逆臣拖出……”

  “君上且慢!”

  菌改喝退了冲进军帐的卫士,转身对赢连道:“这小子确是无礼,不过老臣观他气定神闲,似有成算在胸,君上何不一问?”

  “上将军所言有理。小子,你可有解释?”赢连也是一时恼怒,并不是真心要斩白栋。

  “区区军资,君上自然是看不在眼里的;可如果小子有个一石两鸟之计,不但可让魏国为我老秦出资,又可引起虎狼相争,令魏国日渐虚弱,不知可有资格让君上将此警语写进家训?”

  “一石两鸟,令魏国虚弱?小子,快快讲来,若你真能做到,莫说是一句警语,寡人会在家训中推你为百里奚后第一贤臣!秦姓后代子孙,尽奉你为长者!”

  秦穆公时的百里奚也是臣,却是写入秦氏家训,为历代秦君尊奉的‘长辈’;比如赢连如果见到百里奚的后代,那是不能视为臣民的,要视为兄弟!

  这就是百世贤臣,国之恩相的由来,管仲、百里奚,后世的诸葛武侯皆如是。

  老秦困居关中,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义渠,而是魏这个超级大国,如果白栋真能让魏国日渐衰落,这份功绩真不在百里奚之下了,做一个百世贤臣不算过分。

  “君上勿急,我先请君上与上大夫、上将军看一个新发明。”

  白栋笑道:“我需要一口釜、一领蜀地或者越地产的细纱、一桶净水、还有,一块粗盐,越粗就越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分桃杀士

  赢连双手握着四个石球哗啦啦转动不停,脖子伸着、眼睛瞪着,仿佛是发现了联络图的座山雕;菌改好奇之下不觉恢复了军伍中的作派,围着白栋大步急走,来回转圈子,营帐内满是他的脚步声响;公子少官就比较拟物了,蹲在白栋身旁一会儿将脑袋伸出来,一会儿又缩回去,样子十分滑稽;也就是嬴渠梁和老甘龙表现的比较正常,两人都在跟茶水较劲,这一会儿功夫就喝了几大碗,居然还在索要……

  太古怪了,这小子在大帐内支起了炉灶,还在釜内放了大块的粗盐下去,这是要做什么?当代扁鹊秦越人说过的,若是齐国所产的极品细盐,是可以溶在水中为受伤士兵清洗伤口,老秦人常吃的粗盐还是算了,其中含有邪毒,不但救不得人,还会令伤者速死!就算是煮了盐水用来卤肉,也不需这许多吧?会咸死人的。

  白栋也不解释,看看盐水温了,便将其倒入桶中,又取越地细纱蒙了桶口,让公子少官帮自己托住桶底,返倒回釜内;此时白纱已经变成了黄黑色,清洗水桶后再将滤过的盐水倒回桶中,换了新纱再次过滤,如此连续四五次,直到白沙再也不会变色了,才将炉火重新生起,继续熬煮釜中的盐水,不多时釜中盐水被煮去了大半,也没有撤去炉火的意思。

  “小子。你究竟在做什么?”

  菌改实在忍不住了,凑到白栋面前,瞪起两个牛蛋般的大眼望着他,表示我很疑惑。老甘龙嗤笑一声,摇头晃脑地讽刺老对手:“上将军啊……为将者当有山岳之稳,为文者当如秋水无波,你如此心浮气躁,怎能成就大事?可见你的《书经旁义》终究是岐路也……”其实他也好奇,只是性格沉稳,比菌改更能耐得住性子。

  “呵呵。上将军不用着急。等釜中水干,自然会有惊喜出现。”

  “平安郎,你不要告诉我如此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得到细盐,齐国和燕国人若是听到这件事。会立刻疯狂的!”

  “二哥好眼力。只不过我要的不是细盐。而是精盐!比普通齐国细盐好了百倍,比一金一两的齐国极品细盐好了十倍,如果卖到二金一两。都会有人抢破头!”白栋微微一笑,白家早就在暗中吃过滤的精盐了,只是被他下了封口令,任何人敢泄露出去,立即逐出白家庄;不是白栋心狠,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如果时机不到就闹得举世皆知,会害惨了老秦,甚至会让天下格局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若不是恰逢秦魏会盟,被他想到了一招妙棋,到现在也是不会拿出来的。

  “精盐?比齐国极品细盐还要好上十倍!”

  赢连手中的石球在疯狂转动。他真怕自己突然犯糊涂,这件事太惊悚了,普通一块粗盐在这小子手中转上几转,就能有如此变化?臭小子既有如此手段,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

  天下之盐,八成出于齐、燕、魏三国,齐燕是海盐,魏国则出池盐,其中又以齐国细盐为上品;秦国虽有井盐,却至今不曾发现大的盐池,因此在吃盐上还要受制于三国,在老秦莫说是普通黎民了,就连一般的贵族也无法每日吃到细盐,那东西太贵,而且难得。若是用这种方法就可以轻松得到比齐国细盐更好的‘精盐’,这该是多大的一笔财富?老秦明天就可以成为最富有的国家!臭小子啊……赢连牙根痒痒,他想咬白栋一口。

  不过现在没时间咬了,奇迹已经出现。随着釜中水分渐渐被蒸发掉,釜底果然出现了一层洁白如霜的东西,其白如雪、其洁如玉,看着白栋轻轻刮下这些妙物儿,然后在釜底平铺了几层绫纸,将其倒上去慢慢热烘,君臣们口水都快下来了。他们嗅到了极品细盐的味道,这可是好东西啊,用来调肉羹美味无比,就算他们也未必能够天天吃到。

  经过最后的烘制,便是接近后世的盐了。战国时没人能够掌握这种最简单的化学提炼手段,就是齐国极品细盐其实也还是带些苦涩,粗盐更不是人吃的,那玩意儿吃多了还会中毒。白栋取了一些盐放进卫士准备好的陶盘中,笑道:“君上请品尝,此精盐是否更胜齐盐百倍?”

  用手指沾了些精盐放入口中,老赢连顿时精神一振,高声要卫士送肉羹来。早就准备好了,热腾腾的几大碗肉羹送上来,调入白栋提炼的精盐,君臣几人吃得停不下口,相视无语,就是想哭……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到今日才吃到如此纯正的鲜咸味道啊!几人同时目注白栋,眼中都有幽怨之意。

  “臭小子,既有如此手段,为什么今日才肯展现?莫让寡人猜中了,白家庄是否早就吃上了这种精盐?”帐中众人个个惊叹,唯独公子少官没有多大惊奇,赢连知道这个小儿子就住在白家,蹭吃蹭喝没饱没够,立即想到了其中关键。

  “君上明见。不错,自从来到栎阳,白家就吃上这种精盐了,老秦的粗盐不好吃,又苦又涩,吃多了还会肚子疼。”

  “好啊……你小子还有脸说?寡人来问你,你身为大秦客卿、八等高爵,吃着我秦国俸禄,就该尽臣子的本份,为什么有这样精炼精盐的手段,却不肯献与国家,只顾自家享受?你……你气死寡人了!”老赢连是真伤心,他认为自己若是早有这精盐吃,说不定就不会犯糊涂,一代雄主老来得了糊涂病,这都是吃那些不干净的盐吃的!

  “君上勿怪。小子曾做过调查,发现天下盐价是粮价的十倍!在老秦莫说是黎民,就是一般士子,也很难日日吃盐;方才君上也亲眼看到了,以小子之法提炼精盐,要损耗过半的盐量,而且这还不是最关键的,粗盐味道苦涩,纵是有人吃得起,用量也不算多。老秦还能支持。可若是过早推广精盐制炼之法,天下人吃到如此美妙的滋味,用盐量还会倍增。君上啊,人心都是如此。有了好的东西。就会抛弃差的。到时就会变成贵族士大夫每日追求精盐,黎民黔首就更加无盐可吃了,小子如果贸然推广。岂非成了坑害老秦的罪人?”

  “你小子……总是有一套道理……”

  赢连想了想,也感觉白栋说得有道理。老秦不是产盐地,每每还要购买国外之盐,如果没有这种精盐提炼法也就罢了,一旦此法推广,用盐量必然成倍增加,到时真有可能令黎民无盐可吃,没有盐吃比没有粮食更可怕,人会没有力气,身体都会生出白毛,纠纠老秦还有何战力可言?

  “我国缺盐,魏国可是不缺的。魏能称雄天下,固然是经过了文侯武侯两代变法,可其挟盐铁之利,也是重要原因,齐国富饶,亦因于盐!所以小子以为,如果将此精炼之法传于魏国,魏王定会大喜,我老秦可换来百万军资,似乎并不吃亏……”

  “不吃亏?老夫看是吃亏吃大了!”

  菌改打断了白栋的话:“你小子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魏国本就产盐,你将此法给了魏国,岂非是资敌一般?莫说是换来百万军资,就是千万,那也是我老秦亏了。”

  “呵呵,上将军明见,想来魏王也会如此想吧?所以小子换个几百万军资他是必然会应允的,不过很快魏王就会头疼了……魏是大国,国中贵族士大夫是我老秦数倍,大商家更是不知凡几,就算是普通国民,也富过我老秦十倍;这些人可是吃得起盐的,如果有更好的精盐,他们更舍得花钱。小子听说,魏国带甲三十六万,其中有十万人是天下最精锐的魏武卒,这些人不耕作、不入工,一应吃喝花用,都是国家承担,若是有了精盐,必然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小子又听说,魏国有倾国大商,眼中有利,却无我老秦商人之爱国血性,他们很多都是以盐业发家,若是有了精盐,他们会立即抛弃那些粗盐,哪里还会计算损耗?小子还听说……”

  “你小子不用说了,寡人不蠢。魏以盐铁之利雄于天下,国人早就习惯了日日用盐,商人也以此去国外求利。如果有了精盐提炼之法,魏国的产盐量不会提升,损耗却会成倍增加,魏国就会缺盐……不过精盐可以卖更多钱,他们不会赚到钱后去燕齐买粗盐来麽?”

  “呵呵……君上说得好,魏国自然会去燕齐买盐,可也要燕齐肯卖才行吧?如果燕齐不肯卖,或者提高盐价,那魏国又将如何?”

  白栋笑道:“起初燕齐或许不会发觉,可当他们发现魏国大量买盐,又发现有超过细盐的精盐出现,又当如何?燕国弱小,产盐量也不如齐国,天下盐利,本是齐魏双分,现在魏国却要独占,齐国却要变成了为人提供原料的‘苦工’,齐国会甘心麽?”

  “哈哈,齐国产盐量还要超过魏国,自然不会甘心被人夺去盐利,他们会更加渴望得到提炼精盐的法子;可那魏婴是什么人?此法既入他手,必然会严加保密,齐国得不到法门,又被魏国夺利,自然会痛恨魏国。以老夫想来,齐国定会联合燕国提高盐价,如此一来,魏国又会反过来恨上了齐国。小子,你这一手厉害啊!古有晏婴分桃杀士,你是分盐别国、挑拨魏齐关系?”

  甘龙笑吟吟地望着白栋,越看越是喜欢,这才是柱国之才呢,不枉自己赐字给他。嬴渠梁则看着白栋沉默不语,心里暗暗震惊,以前还是小看了平安郎,只当他摆弄奇技淫巧,虽也振兴文事,却是懈怠成性,终究难成大器,想不到他随手弄出一个炼盐法,就能想出后续的种种手段,挑拨三国于无形之中,若此事真能做成,是完全有资格写入赢氏家训了。

  只有公子少官还有些想不明白,不就是盐麽?为啥公父和上大夫他们会激动成这个样子?白家哥哥这么聪明,也不想想如何才能让哼哼从了小灰熊,那才是最有趣的事情呢……

  “甘伯伯错怪我了。怎么是我挑拨呢?炼盐之法一出,魏齐两国将为利益反目,到时我想拉都拉不住啊。”白栋感觉很冤枉。

  “说得好,利益之争,才是根本之争!可怕啊……小子你可知道,魏婴喜得炼盐法之日,就是魏齐反目之时?天下诸侯,我老秦偏居西垂,尚难与魏国争雄;楚国徒强,朝堂上下却多暮气;韩赵两国乃魏之走狗也,其余小国更不足论;能与魏国争雄者,也就是齐国了,你这一手分桃杀士,说不准真能改变天下格局……”

  菌改捻着胡子沉吟良久,再看白栋时,眼中奇光四射,就像见到了一块金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渑池会盟

  渑池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位于韩土,偏偏又与魏秦接壤,半分河西之后,魏国控制下的几大郡县像个多情的汉子,紧紧将它搂抱入怀,秦国则像个虎视眈眈的第三者,驻扎在函谷关一线的大军只要半个时辰就能杀到此处。两国会盟自然首选此处,背后都有大军策应,万一有变,可快速退回本国。

  若说秦国还有一丝担心,魏婴则是毫无顾虑,马陵之战前,魏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国,降赵韩、败楚齐,睥睨天下莫有敢当者。这次联合秦国讨伐义渠,不是因为义渠太强,而是因为义渠国土横连魏秦,东至‘界戎墙’西到陇东高原,而且又是个半农半牧的民族,在魏国手里吃了亏,就会退入陇东高原,魏军一退,便又杀回,实在夹缠;魏国近来与楚国颇有摩擦,说不定还要用兵,魏婴想要一举消灭这个心腹之患,唯有联合老秦东西夹攻才能收预期之效,因此魏婴是很有诚意的,从他亲切的笑容就能看出来。

  老赢连心情很好,魏婴真是太给面子了,拉着他的手走过盟碑,为他念诵碑刻上那些热情洋溢的文字-‘王九年,魏王婴会秦公于此,慷慨热欣,乃为华夏之除戎狄也,盖世有义渠,为天阴之狼,陷我国土、夺我仓禀、子民奔呼号哭……’

  总之就是先痛骂义渠,而后将秦魏会盟描绘的光芒四射,两国一王一公会盟,简直就是东方红日升。照破层层阴霾。乃是尊王攘夷、不世之大功也。只可惜魏婴自己也称了王。此刻却说什么尊崇周天子,怎么听都透着古怪。

  巴巴从洛邑赶来的天子使臣高高举起了胙肉、目光复杂地望着赢连和魏婴跪接天子赐物;白栋甚至看到了这位名为‘东阳君’的周天使眼中蕴含的泪光,也难怪他会悲愤流泪,天下共主有名无实,平日里各国诸侯是万万想不到他的,只有在相王会盟时,才会想到原来天下还有位周天子在。如今‘卖胙肉’就是周天子的主要业务,真的是卖啊。事后诸侯会‘敬献’金帛,也算略解周王室困窘的经济。

  拜完天地和周天子,赢连与魏婴相互对拜,就跟后世结婚差不多。白栋其实很想笑,俩老头儿一本正经地对拜,心里还不定怎么骂对方呢,只不过秦魏再怎样不合,好歹也同为华夏,又有了十年和约;义渠却是真正的戎狄外族,华夏人内斗归内斗。遇到外族入侵时却还是能够一致对外的,这年头儿或许有赵奸韩奸魏奸。却唯独没有华夏奸。

  一王一公履行完会盟仪式,魏婴与赢连先请‘周天使’入座,而后手牵手的被地主韩侯请上会盟台。司礼官看到三国国君入座了,才将秦魏两国臣子先后请入坐席,白栋也记下了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公叔痤、庞涓、龙贾、公子昂、王子申……

  公叔痤似乎跟老赢连一个毛病,都有些老糊涂了,老眼半睁半闭,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庞涓在对白栋点头微笑,在这里见到小师弟他似乎很开心;龙贾一看就是个忠心惯战的大将,目光凌厉如剑,正与子岸车英相互瞪视,三个人就像是随时会炸开的爆竹,硬是为这场和谐的盟会增添了几许火药味……

  白栋对短命鬼王子申没什么兴趣,便把目光转向了公子昂。这次渑池会盟,最让他期待的就是魏婴和这位公子昂了;魏婴算是可圈可点,正当壮年,仪表堂堂,瞳孔黑亮、耳有肉轮,绝对是早睡早起身体好,腰力强硬不肾亏的好汉子,事实上他也是华夏历史上最长寿的君王之一,足足活了82岁,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战国时代就是一个奇迹。

  公子昂和魏婴有几分相似,就是脸小了些,人中略短,偏偏还长了个肉头鼻子,让他看上去十分亲切可笑。他被后世编剧黑得最为惨烈,在白栋最喜欢的某部电视剧中,直接被塑造成了一个贪恋美色、尤爱外行指挥内行的傻逼二货青年;今天见到真人,似乎也没这么惨,至少也算落落大方、神采飞扬,而且似乎对白栋很有好感,从赢连魏婴履行盟礼时就冲他笑,如今落座了,还是忍不住会偷看他几眼,表露出无限好感,这让白栋很是愕然,一度怀疑自己其实是个大姑娘。

  这个时代的王遇王,哪怕是友善会盟,也是要暗中较量一番的,更何况秦魏会盟的目的是要用兵义渠,其中更有无数利益之争,看两国君主都带来了成名大将就知道了。

  不过竞争开始时要隐晦一些,开口就比拼国力疆土,显摆自己有多少雄兵强将,那是暴发户的嘴脸,岂是传宗数十代的诸侯贵族们所为?于是就有比拼文养的、比拼国运的,文养无非就是辞赋了,国运如何彰显?那就要效仿先贤,轩辕黄帝当年征伐炎帝、蚩尤,每每都有吉兽护卫,据说还有真龙,这才是圣天子浩荡国运,屈人于不战的手段。

  只是白栋猜不出魏婴是如何想的,居然一心要见哼哼?说是老秦天降祥瑞,连魏国人都知道了,这只貔貅可曾带来?赢连点点头,他才不信魏国也有此等祥兽呢,当即传下命去,要哼哼登台亮相;魏婴微微一笑,对公子昂点点头,公子昂顿时面露喜色。

  有阴谋,估计还是冲着哼哼来的。白栋看了满面窃喜的公子昂一眼,心中倒是毫无压力;哼哼是一只熊猫,却绝非一只普通的熊猫,鬼谷子亲自训练出来的神兽,尔等也敢打它的主意?等着被虐吧。

  李敌和聂诸可是都说过,哼哼灵动如电,更兼力大无穷,双爪能破铜铁,可撕虎豹。别看它憨头憨脑的样子,其实比猴儿都精,公子少官和几个白家小子想打它的主意,结果倒霉的却是这几位,被哼哼用屁股狠狠坐过了还不算,最后得到众人同情的还是最最‘无辜’的哼哼……

  哼哼今天被打扮的很是威严,草儿亲手缝制的头巾不见了,换了顶仿佛冠冕一般的东西,固定在两耳之间,像是一个倒长的羊角;圆滚滚的脑袋上突然多了这么个东西,立即给人一种沉稳成熟的感觉,虽然那对黑眼圈儿还是如此销魂,却从只会卖萌撒娇的小女生升华到了中年熟妇的程度。

  身上穿了件说披风不像披风,说成衣不算成衣的东西,刚好裹住后背,露出它白花花的肚皮,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秦’字,证明这是秦国祥瑞、天降神兽,谁都不要妄想打它的主意。

  简直恶俗啊!白栋看得差点没喷出来,转头狠狠瞪了公子少官一眼。这家伙对哼哼矢志不渝,这次前来渑池会盟,主动要求负责照顾哼哼,估计哼哼这身装扮就是他搞出来的。看看哼哼头上那是什么啊?还不如草儿的头巾呢。

  哼哼倒是很淡定,稳稳坐在四名秦国大汉抬起的木托盘中,采取的还是标准坐姿,两条小短腿微微盘起,双眼似睁似闭,若不是样子实在太可爱,简直就是宝相庄严。毕竟清溪出身,那也是见过世面的!

  公子昂看了一眼哼哼,眼中奇光四射,起身笑道:“秦国祥瑞,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魏国也有一只貔貅,若是能与秦国神兽同出,必将为今次会盟流传一段佳话,不知我王与秦公可能应允。”

  “呵呵,今日两国会盟、再续秦晋之好,本王自无异议,秦公应也不会反对吧?”魏婴笑着望向赢连,若是赢连拒绝,这第一场较量,就算是魏国赢了。

  赢连哈哈笑道:“原来魏国也找到了神兽?如此正好,就让两只神兽同场献瑞,正是本公期待之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哼哼的‘春天’

  ‘哼哼……’

  魏国的貔貅一出场,立即引起了哼哼的注意,挪动屁股跳下木盘,哼哼在对着这只貔貅打招呼。童年的记忆很模糊,它都记不得自己是多大离开的父母族群了,只知道有记忆时眼前就是个怪老头儿,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光是凶猛的虎豹就足足被他裂了十几只,却从没见过同类,今天见到了,居然还是个身材‘窈窕’的母熊猫。白栋他们自然是看不出,哼哼却认为这只母熊猫太好看了,比草儿‘姐姐’还要漂亮!

  “呜哇!”

  这只母熊猫却似乎并不友好,身体被铁链拴住,还在努力挣扎,眼光凶狠,对来自哼哼的善意表示视如不见。

  “秦公看我大魏的貔貅如何?”魏婴哈哈一笑,言下颇有些骄傲。

  “似乎很是凶猛,不比我老秦的貔貅温驯可爱。”

  “呵呵,秦公似是忘记了。貔貅本是猛兽,当年轩辕帝征服四夷,就有神兽貔貅在车前裂敌。我国这只正是上古遗种,至今掌下已裂虎豹十余只……”

  “王上,成器所裂虎豹共是一十七只,其中还有三只是白额吊睛的成年雄虎。”公子昂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原来这只貔貅的名字叫‘成器’。

  “不错,正是一十七只,寻常几十名武卒若无弓弩也难近它身。秦公,方今天下四战不休,本王以为既是国之祥兽,就该有此等勇力才是。莫非纠纠老秦的祥兽却只是听话的小狗麽?”

  魏婴哈哈大笑。只看哼哼呆萌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一场大魏赢定了;双方都是貔貅神兽,一个神武能战,一个却乖巧如狗,胜负一望可知。魏国的史官甚至已经开始开笔记载了:‘王九年、天地有神兽出,或曰貔貅,降于魏秦,渑池初遇,魏者悍猛如龙。秦者猥琐如狗也……’这也不算人家记载失实,憨呼呼的哼哼真的很像乖巧的小狗,说是神兽还不如说是宠物。

  “呵呵,魏王岂不闻‘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外貌凶猛的人未必就是真正的勇士,面容和善者也未必懦弱,如此武断岂是为君为王之道?”

  “哦?既然秦公如此说,那不如就让两只貔貅战上一场,勇士弱者自可分辨,你为我也不必做此口舌之争了。秦公以为如何呢?”

  赢连微微沉吟,望向白栋道:“神兽貔貅一直是五大夫代国豢养。五大夫以为如何?”魏国貔貅看来极是凶猛,而哼哼却怎么看都像个弱者,老赢连还真是有些拿不准。

  “想不到五大夫不但聪明绝顶、发明笔墨纸砚,写出《幼学丛林》这般教化天下的佳作,竟然还是位驯兽能手?”公子昂喜孜孜地望着白栋:“昂对五大夫倾慕已久,最喜的正是五大夫难住了杨朱的那道半费之辩;不瞒五大夫,昂平生最喜豢养异兽,后园中虎豹乌猱也有数十只,你我既为同好,不如就让两只貔貅当场比试,不知五大夫意下如何?”

  公子少官顿时来了精神:“哥哥,答应他!哼哼才不会输呢。”他是亲眼见过小母熊是如何被哼哼蹂躏的,对哼哼大有信心。

  白栋看了眼公子昂,后世的编剧可真是错怪你了,原来阁下不是贪恋美色、胡乱指挥坏了大军的祸国之徒,却是个开动物园的;想要斗兽可以啊?清溪出品的大熊猫保证让你大吃一惊,不过哼哼身份高贵,说起来还是老子与庞涓的‘小师弟’,白斗可是不行的,于是略做沉吟才道:“君上,既然魏王与公子昂都有此意,我老秦岂可不应?不过神兽相斗,可不比寻常贵族斗犬取乐,贵族斗犬尚且还有赌彩,神兽相斗只怕应该有更大的彩头儿吧?”

  “好,白五大夫爽快!本王喜欢。也罢,秦公啊,你我各以貔貅相斗,输者奉献万金,你看如何?”

  赢连心中一动,白栋向来是不出手则已,既要出手必有把握,他是信得过的,老秦苦寒,万金可不算少了。正想点头答应,却见白栋微微摇头,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赢连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明白白栋是要他赌地!两国国君对赌,自然不会向地主们那样赌上几亩地,国君赌地,那就是城池人民!他瞪眼看着白栋,见这小子一脸肯定的表情,暗中一咬牙,也罢,就信这小子一次,魏婴欺人太甚,若能赢他一座城池,也算出老夫一口恶气!

  “神兽相斗,只是万金未免菲薄,本公欲赌一座城池,不知魏王意下如何?”

  “赌城?你要如何赌法!”魏婴顿时双目一亮。

  “秦国若输,则郑县归于魏国,魏国若输,我要你的武城!这两城皆在国界,无论大小、位置,都是半斤八两,魏王以为还算公平麽?”

  郑县武城都在魏长城之南,都是县级小城;不过秦国若得武城,则魏国长城就成了摆设,日后秦国若是兴兵入魏,魏长城将无法起到阻敌的作用,反之秦国失去郑县,不过就是一县之地、不伤筋骨。赢连不愧是一块老姜,提出的赌注看似公平,其实对秦国大大有利,魏婴若是拒绝,堂堂大魏就要丢了气势。

  “呵呵,秦公好算计啊。不过我大魏本处四战之地,却一样横行天下,靠得就是国势强盛,岂独一长城哉?也好,就依你吧!公子昂,放出‘成器’!”

  锁链一去,熊猫成器立即扑向哼哼,它早就看面前的小家伙不顺眼了。

  哼哼很委屈。第一次见到同族,为什么对方竟这样凶恶呢?母熊猫特有的诱惑味道让它很难上来就‘辣手摧花’,所以只是轻轻转身,躲开了成器的第一次扑击,‘呜哇呜哇’叫了两声,转过身开始扭动自己的大屁股,左三圈右三圈,同时还不忘晃晃脖子,这是熊猫示爱的表示。

  白栋眼都看直了,在后世见过大熊猫,听饲养员解说过,自然知道熊猫示爱的方式,可他万万不曾想到,哼哼居然在这个时候发情了?而且貌似还是走得‘御姐’路子。这场比斗可是关系到一座城啊,哥们儿你不要瞎搞成不成?

  “砰!”

  成器就像个傲娇的女王,浑然不顾哼哼的温柔示爱,看到哼哼扭动不止的屁股,顿时变得更加疯狂了。闪电般冲到哼哼身后,一掌拍在它的屁股上,哼哼只惨叫了半声,便仿佛皮球般滚了出去,足足滚出五六丈远,才坐起身子,委屈地望着成器。它想不明白大家都是熊猫,为啥就不能彼此友善一些,你亲亲我、我抱抱你,让世界充满爱不是更好?

  第一百五十章 功夫熊猫

  会盟台下烟尘蔽日,两头熊猫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哼哼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原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小妞太凶残,连续被成器虐了十几次后,终于放弃了纯情路线,改为暴力对抗;只是它还在试探对方的实力,没有一开始就下杀手,毕竟遇到个同族太不容易了,千年等一回啊。

  两国君臣看得痛快无比,就连身为地主的韩昭侯和东阳君都看得无比激动;他们也只是听说貔貅神武、能撕虎裂豹的传说,不想今天却是看到两头活貔貅交手,真是太痛快了!而且这就等于是秦魏两国交手一般,无论韩昭侯还是东阳君,都恨不得秦魏就此反目了才好,韩国或许还有一丝依赖魏国的心思,毕竟要抗强楚没有魏国翼护是不成的,东阳君却是恨极了这些诸侯,这些眼中没有周王室的强豪都该死!

  几个回合战下来,哼哼渐渐厌烦,成器的攻击套路太简单了,无非就是一扑二抱三呼脸,没有任何学习和参考价值,而且随着成器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母熊猫特有的味道越发浓郁,哼哼有些忍耐不住了,它已经有了某些生理方面的反应。

  呼!成器再次跃起,用脑袋顶向哼哼的腹部;熊猫有猫科动物般的灵活、熊一般的力量,速度快力量大,就是老虎被它这一下顶上,也得痛晕过去,而后就会被它撕成碎片;可惜哼哼是比它更灵活的熊猫,眼看成器就要顶到,哼哼忽然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两条后腿一蹬,竟是当场来了一个‘旱地拔葱’。

  这太惊悚了,别说这些文臣。庞涓都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他出山早,没见过哼哼,自然将它当成一只普通的熊猫,比如成器这般,就算速度再快、力量再如何强大,也还是属于动物的范畴;可秦国的这只熊猫算什么,这不是游侠儿擅长的轻身功夫麽?连他庞涓都不会!白栋若非知道鬼谷子那老头儿亲自训练过哼哼,都会怀疑哼哼的爸爸是只鸭子……

  其实这就是训练的方向性所致,例如人类如果长时间学习动物那样用四肢奔跑。未必就比两条腿跑得慢,可奥林匹克没这项目,自然也没人会练;鬼谷子就牛在这里,别人训练熊猫只是激发其凶性,提高其力量和速度。他老人家却是另辟蹊径,哼哼这一身的‘功夫’并不在普通游侠之下。若论速度力量。更让人类高手为之汗颜,否则当日如何能够接下聂诸的飞刃、拯救大兵白栋?

  就见哼哼高高跃起,两条肥短的小腿左右一分,就如同后世的体操运动员一般,来了个漂亮的一字马!成器顿时攻击落空,不等它做出任何反应。哼哼两只前掌左右开弓,来了个‘双风灌耳’,狠狠打在了成器的两侧耳根上,成器哀嚎一声。赢是被哼哼打得翻躺过来,‘性感’的白肚皮正对着天空。

  哼哼发出一声狼嚎般的叫声,双腿微微一偏,不歪不斜刚好落在成器身上,还是个骑跨式,真的太帅了!

  秦国那只貔貅在做什么?前三下后三下……两只熊掌抱得可真紧啊,成器在哀鸣!大魏国就这样被一只貔貅压在身下了麽?

  夏风再起,一股酸溜溜骚哄哄的味道扑鼻而来,会盟台上的君君臣臣都看傻了。东阳君浑然忘记了自己‘周天使’的身份,屁股离开筵席,脖子伸长,犹如一只老甲鱼;魏婴大张着嘴,想要发出命令,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硬是发不出声来,赢连你个混蛋啊,让寡人丢脸丢大了!

  白栋都不忍再看了,感觉那位便宜师傅太没溜儿,您怎么什么都教给哼哼呢?哎,有辱国体啊……当然是魏国的国体;最激动的还是公子少官和公子昂,这两位都是真正的动物爱好者和配种专家,对专业的热爱已经跨越了狭隘的国别之见,他们迅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热情,就像素不相识的球迷一样,他们手握着手,肩并着肩,很想高唱一首热情的歌曲,可惜搜索枯肠也只是找到了‘关关雎鸠’,并不贴合当前的场景,好吧,凑合着唱吧,反正都是在讴歌爱情。

  这个夏天是属于熊猫的。这个夏天属于哼哼、属于成器、属于老秦、属于这两位配种专家……不知过去了多久,魏婴才算勉强顺过气儿来,大吼一声:“来人,分开!把它们分开!”

  老赢连跟着呵呵笑:“是啊,快快将两只神兽分开。哎呀,赢连多谢魏王的武城啊,哇哈哈……”老头儿真是开心坏了,还有什么比在会盟大典上当众强奸了魏国更让人激动的呢?哼哼真乃我大秦祥瑞啊,既是神兽之身,又为我大秦赢下一座城池,当封!老家伙真是太坏了,不顾伤心欲绝的魏婴,竟当场下令:“史官记下了,寡人今封神兽哼哼为武城令!自今日起,受我老秦俸禄、万民敬奉!”

  “君上英明!”

  神兽受封乃是从上古贤王时就有的规矩,老秦文武不会感觉受到了侮辱,反觉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哼哼为国争光,让老秦人胸中块磊尽去、畅快无比,正是件妙事。

  韩昭侯和东阳君幸灾乐祸地望着魏国君臣,两人脸都憋紫了,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忍住了笑;魏国臣子个个面红如火,想要驳斥秦人,可实在是没脸啊……

  唯有公子昂没羞没臊的还在与公子少官激烈争论,两人已经开始讨论未来的小貔貅该归秦国所有还是魏国所有了;公子昂很是不讲道理,说什么成器将来生下小貔貅,自然该归魏国所有,公子少官都懒得理他,你家婆姨生了孩子算你的还是娘家的?还魏国公子呢,读过周礼没有?

  魏婴实在看不下去了,怒吼一声:“昂,还不住口!”

  没人敢上去分开哼哼与成器,两头神兽太凶猛了,这个时候去打扰它们真会吃人的,何况其中有一头还是别国神兽,万一伤到就是国家之争,谁能承担责任?好在哼哼和成器很快完事儿,哼哼昂首挺胸,十分骄傲地走了回来,成器则完全变了一副样子,黑眼圈中再无凶狠之色,换成了脉脉温情;跟在哼哼的屁股后面,总想着用熊掌撩拨‘情人’,哼哼转头瞪它一眼,立即吓得‘哇哇’乱叫,每逢此时,哼哼就会别回头去,展现出自己的大丈夫气概,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于是成器眼中的温柔之色就更浓烈了。

  已经没人能够拆开这对‘情侣’了……魏婴看得无奈,挥挥手,示意随成器去吧,魏国丢不起这个人。

  “呵呵,魏王宽信仁厚,果然不虚,寡人多谢魏王赠城兼赠神兽之德啊?哇哈哈……”老赢连声如洪钟,大笑声足足传到了会盟台下,仿佛一瞬间年轻了三十岁,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杀伐果断、神采飞扬的公子连。

  “哼,区区一座小城和一只貔貅而已,我大魏还输得起。今日会盟,正当商讨共伐义渠之事,秦公不会如此耽于赌乐吧?”诸侯会盟常有文臣作辞成赋,既为会盟增添几分风雅,也算是一种暗中较量,魏婴第一次输的太惨,已经没心情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干脆直入主题。

  “自然,义渠与老秦百年为仇,秦国早欲伐之,此次将出精锐三万,扫荡陇东。”谈到义渠,赢连立即收敛了笑容;义气之争就应适可而止,若是因此耽误了征伐义渠的大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三万精锐?可是你驻扎在雍都的老军麽?”

  魏婴微微一愣,没想到秦国竟然肯下血本。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千万军资!

  魏婴很满意,老秦肯出动雍都老军,可见对此战的重视程度。世人都知道秦国最强的军力不在栎阳,而在雍都,就是因为义渠吞并西北诸戎后,举国从陇西高原牵至陇东,建城扩国,一眼望着老秦的根本所在渭水流域,一眼望着山东诸国。亦耕亦牧的戎族是最可怕的,他们会建立根据地,也能随时策马中原,就连魏国都会为之头疼;秦国为保根本之地不失,就算在河西之战时都不曾调动这只半职业化军队。

  雍都老军是秦国最精锐的战士,他们不用生产,自有农奴奉养,他们有鲜明的衣甲和武器,不用自己准备,他们很多都出自老世族,对秦国有着天然的归属感和荣誉感,他们会恶狠狠地欺凌雍西农奴,甚至不把他们当做人看,却会在关键时刻为老秦流尽最后一滴血。

  调动这只精锐要耗费的军资极大,基本是‘屯兵’的三倍,开战一月,耗费就要上百万,老秦这是不准备过日子了?魏婴很是疑惑地望着赢连,他担心的不是老秦穷、而是老秦藏了某个他并不知道的宝藏,表面苦寒其实却是富甲天下。秦穆公也曾经是春秋五霸之一,不可不防啊。

  “魏王不用如此看本公,河西一战,老秦耗费巨大,如今除非是本公肯下‘征发令’,否则是凑不出几百万军资的……”

  赢连笑吟吟地望着魏婴,这个老对手很像故去的魏武侯,你越说自己穷。他就会越开心。忍不住就要彰显大国风度。反正魏国不缺钱。疯子庞涓做了上将军后,四处打一些毫无意义的仗也没见打穷了魏国,自己不装穷才是傻瓜。

  听到赢连叫穷,魏婴果然哈哈大笑,原来你老秦的神兽再厉害也是无用,穷鬼就是穷鬼,在周天使面前,本王还是要占足了上风:“秦公啊。既是合盟,魏国自然有帮助盟友之责。这样吧,魏国出五十万钱,放心,不用你归还的。本王向来仁慈,怎忍见到秦国将士光着两条腿上战场呢?”

  “呵呵,五十万怎么够呢?三万精锐进袭陇东,面对的可是义渠精兵,这一仗打下来,最少都要一个多月。恐怕要三百万军资才够。”

  “秦公……莫要贪心,五十万不能再多了。魏国虽富,也没有挖掘不完的金山铜山。除非是……”

  魏婴看了眼白栋:“本王宫中已开始换用白五大夫的笔墨纸砚,那本《幼学丛林》本王也读过了,都是好东西,不过最好的还是‘印刷术’。此法囿于老秦未免太过可惜,若是能拿出交换,莫说是三百万,就是五百万钱也值得。”

  白栋微微一愣。魏婴不傻啊?竟然能够看到印刷术背后的巨大动能,这东西可不仅仅是赚钱,一天垄断了这项技术,一天就能把握这个时代的话语权。百家诸子想要出书,哪一个不得求白家?如今白家精壮每日都要布下明桩暗哨,就连景监也调动了不少高手暗中卫护,就是怕各国生出异心、想要窥探印刷技术。好在老秦虽不是天下强国,却也不弱,就是魏齐这类强国,仅凭密探也休想窥探到什么。

  “魏王差了,我国已颁布《发明专利法》,印刷术是由公输家获得专利,而后无偿转让白家,所以就算寡人也不能随意窥取,除非是白五大夫同意。”

  见魏婴望向了自己,白栋笑道:“王上,栋听说真正的君子是不会夺人所爱的,印刷术正是栋心头所爱,自是不会用来交换,何况魏国学风鼎盛,代有才人出,这等推动文事的手段,还是留在老秦更合适一些;不过若是王上肯出千万军资,栋倒有一物献于王上。”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羊皮包,递给了魏婴,包中装的正是提纯后的精盐。

  魏婴有些疑惑地接过皮包,先让卫士取出一些验过无毒,才拈了些放入口中。正如老赢连初见精盐时一样,魏婴也没出息多少,精盐入口,顿时面色大震,无比激动地将精盐送到公叔痤手中:“上大夫也来尝一尝!”

  公叔痤等一众臣子分别尝过,除了庞涓是个只对打仗杀人感兴趣的,余者无不兴奋,公叔痤霍然起身:“王上,此等妙物,当真可值千万!”

  白栋看了老公叔一眼,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魏国做超级大国做的习惯了,遇到这种划时代的技术只会想到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绝计不会考虑其它国家的反应,更不会担心因此成为众矢之的,魏国怕过谁?

  魏婴哈哈大笑,竟而走下王座,亲切拉住白栋的手:“好个白五大夫,好个清溪弟子啊……寡人深喜之。五大夫,你师兄庞涓便在寡人座下为臣,你何不也来魏国?师兄弟朝夕相对,岂非人生乐事?”这就要挖墙脚了,而且还是当着老赢连的面抡锄头。

  庞涓又不是大美女,我跟他朝夕相对做什么?表忠心的时刻到了,白栋面色湛然、果断摇头道:“王上,栋乃秦人。是泾渭之水养育了我,是栗面粥养活我长大,所以我生为老秦人、死为老秦鬼,此事再也休提!”

  就这一段话,感动的老赢连眼泪差点流下来,嬴渠梁望着白栋,眼中异彩四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大夫真乃国之忠臣也,公子连何幸!”魏婴连连点头,仍是抓着白栋的手不肯放:“这等手段,公何以教我?”

  “只等武城归了秦国、千万军资进入秦境,栋便将此法告于魏国,绝不食言!”

  这一番对话说得是炼盐之法,却偏偏不提精盐二字,白栋和魏国君臣都不傻,此法越是保密就越值钱,没必要让韩昭侯和周天使听到。

  在魏婴看来。千万军资换到白栋的炼盐法。魏国无疑是占了大便宜。有此利器在手,不用三年,就可控制山东各国盐市,再过两年,连楚国都要低头。至于燕赵会否联合提高基础盐价,让魏国无盐可炼,在魏婴看来这完全不是问题,敢违逆天下霸主。让庞涓带兵直接打过去就是了,反正打仗就是他的最大爱好。

  武城要移交,千万军资要送入秦境、庞涓要与菌改嬴渠梁他们拟定攻伐义渠的计划,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老赢连和甘龙等一众文臣先行回秦,白栋却要留下来等待秦国传回消息,才会将炼盐之法传于魏国的盐官;据这名盐官说,魏国已经开始秘密建设大型盐场,准备调动万名奴隶和数千军队负责提炼精盐。

  看来魏婴很着急,此刻估计已经在考虑征服义渠后的一统天下大计了。白栋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算错了。魏国实在太过强大,炼盐术可千万不要成为魏婴彻底压死诸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想到历史记载中的魏国将会盛极而衰。秦齐将相继奋起,才觉心中宽慰,这个时代还是天下均势,魏国固然强大,一个炼盐法也无法帮助它打破这个天下均衡之局,自己真是想多了。

  在公子少官的陪同下,哼哼带上它的‘御姐’先行回秦了。人家现在是武城令,神兽受封,有一套隆重的仪式要举行,以后武城令大人再不能睡草窝里了,人家得建府,白栋已经计划好了,这笔钱要老赢连出,一个城池可不是白给你挣的,该表示就得表示。

  国内迟迟没有消息传回,白栋闲极无聊,也去参与了几次‘军事会议’,发现自己在庞涓这种当代名将面前完全插不上嘴,偶尔发表一次意见,还惹得菌改老脸发红,最后生生被人赶了出去。

  算了,不参加就不参加,弄到一千万军资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以后跟随大军征伐,不过就是随手捞些军功,让老赢连不至过于内疚而已;有这时间不如四处逛逛,渑池是秦、魏、韩三国交界之处,关市繁华、商旅如云,在这里能看到很多朝堂上看不到的东西。

  在聂诸的陪同保护下,白栋在渑池关市转了一圈儿。很满意,白家的笔墨纸砚已经传到了此处,连《幼学丛林》都有,价格甚至比文华超市的还要高。这里都是奸商啊……是否应该效仿后世开个连锁超市什么的?就是难度大了些,这个时代列国如林,今天好的可以同穿一条裤子,明日可能就会反目为仇,遇到战时,还有乱兵盗匪为乱,太让人头疼。

  不觉到了午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响声,却是从聂诸肚子里发出的。这家伙居然还会脸红?白栋哈哈大笑,指着面前一家饭肆道:“这家饭肆倒也独特,居然挂上了招牌。嗯……范家食肆,莫非韩国也学了我们的《商标法》?”

  “应该不是,招牌上刻有荷花图案,说明这是天下闻名的范家商社所属。秦地白家、齐地范家、鲁地陈家,这都是天下着名的商社;在你没有推行商标法前,雍都白家也如这范家一样,是要陈列招牌的。”

  “原来如此。我听说范蠡别越入齐,还是继续做他的大商人,莫非这个范家商社就是他的后人在主持?”

  聂诸点头:“正是。”

  “那就有意思了,我对这范家商社很好奇。走吧,我们进去,看看店里有没有天下闻名的黄河大鲤鱼?”

  白栋笑着看了聂诸一眼,这货怕是早就饿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东阳的橄榄枝

  走进范家食肆便有一股鱼腥气扑面而来,看来聂诸很有吃福,真的是有黄河大鲤鱼,正在地板上扑腾着,足足有三尺长,估摸着能有一百多斤!这样大的鲤鱼可是罕见的很,难得还是条活的,渑池距离黄河不算太远,却也说不上近,也不知是如何运来的。

  一帮子食客围着大鲤鱼啧啧称赞,有说该红烧的、有说该青炖的,还有说如此大鱼就该做成了鱼丸,配合窖藏秋菘煮了,那才叫好吃呢!

  一名华衣玉冠的胖子笑嘻嘻陪了一人站在旁边,这人青衣高冠,,面白无须,五官很平凡,说不上俊秀却也绝对不丑,就是双眉间一道竖立的剑纹十分显眼,眉毛微微一皱,就仿佛要刺破了苍穹一般。如此样貌的人未必是大贤、却一定是大忠,平生不侍二主!

  “这才叫贵人登门,必有吉庆呢。今天承蒙东阳君为小店赐字,结果运来的鱼车上就出了这条特大的黄河鲤,没什么好说的,此鱼当为东阳君食,凡人岂可沾染?该如何吃这条鱼,还请姬公示下……”华衣玉冠的胖子语带讨好的道。

  “姬姓,东阳君?这可是周室王族,范家老店光彩啊……怪不得店主今日光彩照人。原来是攀扯上了天子近人。范家想不发财都难了!”

  “是啊是啊。早闻东阳君之名,这可是当代大家。不知他是如何吃鱼法,咱们都要用心记下,日后传给子孙,就说这是王室食鱼之法,可以光耀后代!”

  当今虽说是礼崩乐坏,天子失势,但这是诸侯层面的事情。一般的贵族黎民对周王室还是有种发自内心的尊崇;文王与周公教化之功绵延数百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呵呵,如此鲜鱼,自当食脍,不知白子可愿与东阳对桌同饮,共品鱼鲜麽?”东阳君抬头望向白栋,却见白栋也在笑着看他:“原来东阳君还未离去,真是好兴致啊?”

  换了是别国的贵族大臣,一定会因为政治上的需要亲近或者疏远周王室中人,白栋就没有这许多的顾虑。在老秦生活了十八年是没错,却有一颗穿越者的心。与人接触交往只凭本心,管你是不男不女的景公公还是慷慨悲歌的聂诸?看得顺眼就可以做朋友。这位东阳君还算顺眼,至少不会让他讨厌。

  “未能与白子一醉,如何肯去?”

  “好的很。刚才说到要吃鱼脍,巧了,我这位兄弟手法一流,让他来切鱼才不会糟蹋了这条黄河大鲤鱼啊。”白栋笑嘻嘻地望着聂诸,这家伙早就手痒了,刚才摸了几回鱼肠剑。

  食客们也跟着起哄,胖乎乎的店主很有广告意识,当即命人抬了菜案过来,聂诸瞥了一眼菜刀,微微摇头,抽出自己的鱼肠剑,脚尖轻轻一挑,这条百多斤重的黄河大鲤鱼便飞上了菜案,东阳君看得双眼一亮:“好一位壮士!”

  只见剑光如雪,所到之处鱼鳞尽去,鱼肉纷纷落入盘中,无丝毫偏差;店中顿时彩声大作,东阳君拉住白栋的手哈哈大笑:“好,好一位剑客!白子如此奇人,正该配此等奇士也。”周王室的人原来也会拍马屁的,而且拍的十分内行、不落痕迹,轻轻一句话,将白栋捧了,也将聂诸捧了;聂诸这般冷漠的人,居然也抬头看看东阳君,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范家食肆居然还藏得有冰,整块的大冰被碾碎了放在一个尺半长的陶盘上,铺上一层层薄如蝉翼的鱼脍,用食箸夹起一片对着光亮处看去,仿佛透明的美玉。聂诸的剑太快了,鱼血未及流出,便被冰镇住,形成了一条条红痕,就像是玉中的血沁。

  这盘鱼脍无论‘刀工’和选材,都要远远超过了后世的岛国鱼生,唯一遗憾是没有芥末;不过范家食肆自有手段,特别调配的拌料十分不错,轻轻蘸上些许,入口鲜美冰凉、丝毫没有鱼腥气,而后才是咸、麻、辣的味道升起,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口中炸开,冰火两重天;其中应该有酱油、盐、花椒、姜和一些不知名的中药,调配出的味道竟不比芥末差多少,而且更为王道。否则让东阳君吃芥末估计就是个悲剧,不难受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才是怪事。

  “我为天下人敬白子一尊!这位先生也请吧……”

  东阳君是个很豪爽的人,他们这是长桌对饮,并非分案而食,聂诸一看就是白栋的随从,刚才甚至还亲自操剑切鱼,白栋却让这样一个人同坐,东阳君却毫无芥蒂,而且主动敬酒。聂诸都有些触动,双手举起酒尊道:“多谢先生。”

  “多谢东阳君。不过栋受得是先生之酒,天下人敬酒就不敢当了。我的身体很瘦弱、肩膀也不够宽阔有力,太重的担子会压垮它的……”白栋笑着喝尽尊中酒,话中有话。

  “哦?可在东阳看来,白子却是双肩可担日月,一身能挑乾坤之人,担得了的。”

  “东阳君看差了,担不得滴……”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爆发出大笑。白栋笑得很轻松,东阳却笑得很是沉重,笑毕长叹一声:“清溪高弟、舌服卫杨、一张绫纸动天下、笔墨纸砚兴文事……这些也就罢了,若白子不肯为天下担,何以来得法令新行?若白子只是夸夸之辈,以魏婴的聪明,会甘心拿出一城之地、千万军资?白子啊……天下诸侯坐大,世人只见魏齐强盛、楚国富庶、韩赵虎狼之心、老秦纠纠勇武,可还有人记得在洛邑的周天子麽?天子统御四海,岂只是趁礼送肉之人!呜呼,呜呼呀……”说着说着眼泪横流,居然还哭上了。

  “东阳君忘形了,还是喝酒吧。”

  白栋连忙阻止。真怕他学屈原啊,这里没有江,却是在二楼,范家建的楼还挺高……好好的喝顿酒,若是变成了‘周天使泪对白大夫,东阳君大义坠楼’,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东阳之意,白子当真不明麽?东阳不敢奢求,只求白子日后若掌老秦权柄,能够感慨王室遭遇,略有旁顾,则东阳感激不尽,天子亦有报还……”

  “好吧,东阳君既然这样说,那就莫怪小子直言了。周天子除去虚名,还剩下什么?我是老秦人,为老秦出力就是为自家出力,老秦强盛了,我的亲人族人就能安定生活。可我为何要为周王室出力,略有旁顾?东阳君可真是会说话,需知王室衰落至此,非是旁人不肯旁顾,而是自做孽也。自做孽,不可活!”

  若说对老秦有好感,那是因为出身老秦、家在老秦,人不亲土亲、土不亲水还亲呢。至于天下诸侯,还有这个奄奄一息的周王室,白栋是没有半分好感的,周王和魏婴的区别无非一个是‘成功的吃人者’一个是‘不成功的吃人者’而已,做个吃人者都做不好,凭什么要自己旁顾?

  被白栋这样当面指责,东阳君竟然没有羞恼,反倒抹去了泪水,昂然望着白栋:“白子说得好!周室有今日,确是自作孽!不过白子可知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利的道理?我观白子懈怠于外,雷霆于内,否则又岂会步局文事,掌控最为重要的印刷之法?呵呵……今天你我不做深谈,东阳先行告辞,只望白子记得你我今日之晤,他日若要正名,周王室随时都可帮助你,需知天子一日在,便是天下正统,秦公也未必能及!告辞。”

  说完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白栋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聂诸望着东阳君的背影:“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鱼脍都没吃几块。”

  “他就不是来吃鱼的,他是来找我说话。”

  白栋轻轻一笑:“话说完了,自然也就该走了。他还留下了一件东西,你估计是不清楚的,这东西叫橄榄枝……”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丹书铁券

  ‘栋本清溪闲人,平生无恋权位、且有不世之功。此子一日不违法纪,凡我赢姓子孙,断无相逼,千秋万世,勿忘此训!’

  景监派去的大小兔子们已经带回了最好的消息,魏婴彻底疯了。魏国是山东诸国中最先变法的一个,经过历代贤臣的努力,奴隶制度几近消除,就连公叔痤这种最顽固的老派贵族都‘赐予’了许多奴隶自由;要保证强横的经济,就必须靠那些新兴地主阶级和自由农民,这已经不需要争辩的真理。可魏婴还是强行征发了近万名奴隶,就在大梁旁建起了他的‘秘密盐场’,这一次新兴地主阶级没有反对,他们在和魏婴一同发疯,每天都做着征服天下的美梦。

  魏婴丝毫不担心白栋这个发明者。在如今这个时代只有技术没有足够的力量是不行的,秦国没有盐,就算和垂垂将死的田午穿上同一条内裤,齐国也没本事越过三晋之地将盐送到秦国来;而且在拿出武城和千万军资时他就已经与老赢连约定了,炼盐之法老秦亦可自用,若敢泄露,魏国将举倾国之兵伐秦,不破栎阳雍都誓不回师!白栋对此很欢迎,有了这个理由,日后就是齐国来问,也好把一切都推在魏婴头上;齐国与老秦向来友善,到时只会怪魏婴贪婪,原谅自己的老朋友。

  公叔痤死了,不知他在死前有没有告诉魏婴要杀了卫鞅。赢连怀着无限的悲痛去看了自己的老朋友,顺便也观察了一下魏国的风气。魏国君臣已经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亢奋。哪怕是彼此遇到问句吃了没。也是个个两眼放光;魏国到处都是在秘密调动的军队。有些是按照两国约定奔赴义渠前线,有些则是在光天化日下消失了……

  正如白栋猜测的那样,巨大的利益终于催生出了天下第一只‘秘密军队’;在勉强让老赢连了解这个概念的同时,他的脑袋里总是会出现7、3和1这几个恐怖的数字。

  一切都在按照白栋的构想进行,魏国的结果几乎已可预见。赢连这些日子又生病了,虽能勉强起身,却也知自己年寿不久;他是个聪明人,当即下令将白栋的功劳写入赢氏家训。这就算是预付款,慷慨的老国君用最真诚的态度对待臣子,还怕日后这位臣子不忠心老秦麽?

  有个秘密赢连没对外人说过,只有嬴渠梁一个人知道。赢连一生最讨厌有人弄假,白栋对嬴渠梁的提醒甚至干扰了他选择继承人的大计,若是换了旁人多嘴,脑袋固然要砍,嬴渠梁也会被他从秦国储君的侯选名单中剔除出去。可这一次老家伙没有声张,只是告诉嬴渠梁他很幸运,交到了一个可为国之柱石的朋友……

  白栋永远都猜不到。‘柱石’这个字是赢连与老甘龙共议得出的结果。两个老家伙真心希望他能成为国之柱石,这次用苦酒的名声相胁。也是因为这小子太过懈怠,不鞭策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贵族纨绔,让人看着心疼!

  听着范强高声念诵君书,白栋微微点头。他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这个时代的君王比起后世那些枭雄君主还算是有底线的,就算礼崩乐坏,眼中没有了周天子,至少还有祖宗。有这句话写入赢氏家训,他就算不能像嬴渠梁承诺的那样横行老秦,也算有了一张护身符,而后他就可以成为白家庄的护身符,做一个有力量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灯中魔神。

  “收起来吧,最好是锁在铁皮包裹的箱子里,让聂诸日夜看守。如此殊荣前人未有,范伯都怕有人会嫉妒你、算计你这册副本家训。”

  老赢连真的很贴心,似乎是怕后世子孙翻脸无情、白栋手中没个凭据,居然让嬴渠梁亲手誊录了一本家训副本,然后自己签上大名,让范强亲自送来。白栋明白得很,这就像是宋太祖赐予柴家的丹书铁券,要安自己之心,让自己做一个老秦的忠臣、能臣。

  “多谢范伯。”

  白栋双手接过副本家训,转身交给了聂诸:“兄弟,拜托了!”

  聂诸顿时全身大震,面现红潮、眼中泪光涌现,若不是白栋快速扶住他,他能当场磕头谢主隆恩!

  “这个年代的士啊……总是容易激动。老赢连估计也希望我像聂诸一般吧?真是君家心思如海如江。”

  白栋不会做动不动就以身保国的死士,对老秦和嬴渠梁有感情是一回事,若是历史真的发生剧变,老秦要亡国灭种了,他保证会第一个跑路,带上草儿和娘亲,跑得越快越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哪里的黄土不养人呢?不过还是喜欢聂诸这种忠心耿耿的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却希望兄弟或者手下能够做到,这是后世带来的坏毛病麽?

  “传书已毕,范伯要赶回栎阳了。小子,这一次大军开动,你独领三千军充当后军警戒,是仲公子体贴你,也是对你的考验。你可知道这三千人不是雍都老军,而是训练不到一月的屯兵麽?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君上对魏婴说过的话你也能信?雍都老军是老秦最后的精锐,这次只调动了一万人,半分在上将军和伯公子帐下,你就不用想了。”

  “君上岂可如此待我!”

  白栋万分悲愤。说是让自己殿后,谁不知道义渠人生下来就长在马背上?就算这个时代无鞍无镫,他们也是最好的弓骑兵!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绕到大军后面打野食,后军才是最危险的啊!

  这不是欺负人不懂军事麽?看着这三千人衣甲也算周整,还以为真的是雍都老军呢,若非范伯是个好人,到现在自己还被蒙在鼓里。怪不得那几名领军的千夫主个个贴心,开拔至今都没让自己操过什么心,原来是藏着秘密,怕自己知晓真相后撂挑子不干。如今可好,眼见再有几日就要进入陇东,想回白家庄都不成了,真的想哭啊……

  “君上说了,白栋那小子有神鬼手段,粗盐都能在他手中变成让魏婴疯狂的精盐,杜挚这等奸滑能人都对他死心塌地,三千屯兵在他手中必成百战精锐也,寡人十分期待……”

  范强眉开眼笑地重复了一遍赢连的话:“小子,范伯其实也很期待。其实这三千屯兵也不算差,训练了足有一个月呢。你看看,他们拿在手里的不是锄头,是真正的武器。”

  “范伯,请您回复君上,我很满意这些士兵,都是咱老秦的汉子,莫说还训练了一个月,就算不曾经过训练,也定是能战强兵!这真是太好了。”

  “你小子少来这套。阴阳怪气的说话,怕不是出自你的本心吧?上将军和仲公子将至陇东,你可是落后了,若不能迅速赶上,难免要触犯军法,赢姓家训也帮不得你。”

  范强叹口气:“别说范伯没有提醒你,我问过几名千夫主,都说你是个宽厚仁慈的好长官,身为副将,却百事不理、任由他们施展,只定下了一个规矩,每日行军不仅要午休,日头一到西山还要休息。似这样一日休息两次,每每还要士兵睡到天明才起,一日才行四十里路!你待下宽厚是好事,却会误了军期,到时上将军就是再喜欢你,也要砍你的脑袋!”

  “天气炎热,越是靠近陇东越是如此,军士们又要防备义渠游骑,戈不能离手甲不得离身,若是不能保证休息,会死人的!”

  “死人就死人!大军急行死上几百人都是常事,身为大将岂可有妇人之心?”

  “小子不想与范伯争,不就是依照上将军指点的时间到达陇东麽?我自有办法让士兵快速行走又不至被热暑伤害,只是要请范伯帮一个小忙。请问范伯,百里之内,可有我老秦的补给之所?”

  “有却是有,不过你军中诸物一应具备,到达陇东后自有上将军分派粮食补给,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子只缺一些必须的东西,有了它们,当可一日百里,且令士卒无损。范伯是个从不坑骗小子的大好人,也只有请您出面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秦越人归队

  军帐中摆放着热腾腾的肥羊炖、香喷喷的羊奶、甚至还有几枚颜色鲜艳的野果,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想吃。

  菌改一向是个很会享受的人,每日都要吃三餐,而且餐餐准时。这是儒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精神,别说孔子崇尚节俭,困于陈蔡之间时那是什么都吃,一旦脱离困境就变得讲究起来,而且认为这是修养的一种,人若连吃都不够精细,学问还能精细麽?

  午饭时间早就过了,菌改却没有什么胃口,抖动着手中的一卷帛书,胡子翘起老高,喝声犹如雷鸣:“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庞涓竖子,气煞老夫了!”

  嬴渠梁接过帛书一看,不觉也皱起了双眉,庞涓确是有些过分,居然说什么‘义渠猛如虎狼,秦人可能持否?若秦公不拒,涓当提武卒深入陇东……’竟如此侮慢老秦,能怪上将军恼怒麽?

  庞涓很狂,不过就算是菌改也只能骂他无理狷狂,对其用兵却是无话可说。这才半个月不到,庞涓便已提兵越过了辱水,连下义渠七城,如今正在围困‘休屠’这座老獂王多年经营的东疆重镇。义渠人龟缩在城内,完全不敢与庞涓正面作战。

  “魏武卒甲备精良,义渠弓射对他们没有太大的威胁;而且东义渠多受王化。民多农耕。以城池为中心。偏偏说到守城之法,又不比山东各国,庞涓最擅长的就是攻城之术,据说只是攻城器具就有十七种之多,他自然打得顺手了。”

  嬴渠梁耐心劝解着菌改:“而陇东则不同。这里是义渠根本,民多游牧,不以城邦为念,能战则战、不胜即去。所谓城池,不过兵镇而已,无民在内,取之何用?所以我军艰难,要一举全胜,除非是直捣义渠王城。”

  “直捣王城是万万不可的,我军只三万人,就算白栋那小子赶到,军力也不足以攻略整个陇东草原。仲公子有所不知,老夫也非为这些事情烦恼。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入夏便炎热无比。为百年来所无,老秦人耐得严寒,却最怕暑热,这才几日,就有上千士兵被暑毒侵袭,如此下去这仗还用打麽?他娘的!魏婴该不是有意害我老秦罢?他的人可以舒舒服服的一座座拔城过去,我们却要在陇东草海跑来跑去,这是要累死我老秦精兵啊!”

  “魏王应无此意,何况天气炎热,义渠人也是一样会热的……”嬴渠梁想了想道:“不过天气如此炎热,士卒不耐久行,平安郎或是因此才行得缓慢。如今还有两天时间,若是他无法率军赶到,多半也是天不假时,非人力能够勉强啊?”

  “仲公子就不必为那小子开脱了,你我如何就能率军提前赶到,偏偏他却不行?老夫也喜这小子,可他若是误了军期,一样不能饶!就……就打他四十皮鞭罢!”

  嬴渠梁不觉暗笑,他与菌改率领的是真正精锐,白栋那些屯兵如何能比?不过菌改虽然表面严厉,却在不动声色间将砍头的重罪改成了四十皮鞭,这可是天大的人情,估计与那《书经旁义》不无关系。

  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草地上、河滩下,到处都是扭曲的尸体,有的身体完整,却被一枝利箭刺穿了咽喉、有的上半身还在河滩上,下身却早已被湍急的河水不知冲去了何处、千万不要抬头,会有一双滴血的眼睛在看着你,那是一颗抛飞在树杈上的人头……

  这就是战争,血淋淋的人间惨剧。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这些诗句是多么的唯美、多么的豪壮啊?身穿金甲的飞将军一定很迷人,万人冲杀的战场该有多么气势磅礴?恐怕唯有亲身经历过战场的人,才会明白生命是如此脆弱,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这才是最最真实的写照!

  白栋一直在呕吐,明明身处在烈日下,人都快被烤干了,身体却在瑟瑟发抖,脸色更是白如绫纸。那些身经百战的百夫主和千夫主看着他,没有一个人会嘲笑这位初次上战场的白副将,因为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他们当年比白栋更为不堪,不仅会吐,还会像疯子一样狂叫痛哭呢。

  “义渠人都是狐狸一样狡猾的家伙,他们一定是看到了我们行军缓慢,很多都是屯兵,而且人数不多。五大夫……不,副将主,兄弟们都知道您宽厚仁慈,可是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必须加快行军速度,宁愿热死、累死一些兄弟,也比被义渠人慢慢杀光要好上百倍!这些义渠人居然有铜铁制成的箭头,恐怕是义渠獂王的精锐主力!现在来的还是游骑小队,恐怕很快就是大队人马了!”

  看着手中的箭矢,一名千夫主面含忧色。弓箭是消耗量最大的东西,除了魏齐楚这样的强国,就连秦军也要掰着手指使用,更不用说是义渠了,普通的义渠人就像后世的匈奴骑兵一样,大多只有鱼骨或兽骨磨成的箭头,有些干脆就是用削尖的木枝,能够使用铜铁箭头的,一定是义渠獂王最精锐的部队。

  “打扫战场,无论敌我,尸体都要深埋在土中,还要踩实了,不能让野狗扒出来。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为活人考虑,尸体如果曝露在外,很容易让人染上怪病,那将是无法可医的。”

  “说得好!小子,你果然精通医术啊?”

  白栋的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秦越人端坐在一匹黑马上,无鞍无镫,却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军一般坐得稳稳的,转瞬就来到他面前。似乎是看惯了这类场面,秦越人跳下马就去指挥那些士兵该如何掩埋尸体,士兵们多半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都愿意听他的命令。

  战场打扫完毕,秦越人才回到白栋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医术不错,就是有一点不像医者,怎么就见不得死人呢?吐完了吧,老秦我饿了,想吃你的咪咪。”

  白栋终于笑了,笑得很大声,搂着秦越人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老秦,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以后要管那东西叫馒头,别叫咪咪了,更不要说什么吃我的咪咪……嗯,别问为什么,反正我有我的道理。”

  “你小子总是有道理的,不过办法也多。老秦我在路上遇到了送补给的军队,他们拉了布匹、据说还有几袋子饴糖,说是给你送来的?也幸亏有他们指路,我才没有走错方向。你小子要布匹做什么?难道要给这些士兵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嘿嘿,天气这么热,要赶在军期前到达陇东,不用些手段还成?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先告诉我你怎么来了,两千本书都送完了?”

  “书是没送完,不过听到你出征的消息,我认为应该来。大军出行,没有我这个神医还成?当然这要算在你的账上,老秦我欠了你两千本书账,这下全抵了。”

  “说得好,全抵了,哈哈哈!走,我们去吃酒吃肉,都吐出来了,我现在很饿。”

  白栋搭着秦越人的肩膀,心中一阵阵的温暖,老秦来了,是为朋友来的……

  吃喝到一半,送补给的秦军就到了,领头的官主是扳着脸与白栋交接的;范强手中有君主令牌,他不敢不送,可白栋这支兵是给足了补给的,他必须要存疑,而且还要向上峰回报,追究白栋贪墨军资的过错!这就是老秦人,管你是大名鼎鼎的白五大夫还是新晋副将,一样要公事公办。

  白栋也不解释什么,送走了这位官主后便迅速传下命令,分拨出两百秦军,将成匹成匹的好布统统扯成布条,另外将饴糖打碎,配上他早就备好的精盐,按比例释入烧开的水中,每名秦军都必须要装上一皮囊……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绑腿与电解质

  大清早太阳就升的老高,在这种天气里哪怕只是动动牙齿都会流上一身汗;面朝黄土背靠青天平日为农战时为兵的老秦屯军们个个身体强壮,可是真的出不起汗啊……大量喝水都没用,只能稍减口渴,然后就会很快感到疲累、腿会发酸,最后整个身子都会发软,只想躺下来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惜连地面也是火热的,能烫掉一层皮。

  在这种天气里加快行军本来就很要命,一向仁厚的副将主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居然在昨天的军事会议上决定要改变行军路线?老天爷啊!原本是沿着泾水支流一路向北,虽不是什么阳关大道,好歹也是条最短的路线,就这都未必赶得上军期,如今还要绕上一个大圈子?虽然没学过后世的数学,弓弦和弓背的区别虱子还是能分清楚的,他感觉白栋这是在坑爹!

  虱子为此激烈抗争过,一将成名万骨枯的着名诗句还没被人写出来,可这个时代的将领却见多了生死,在他们看来,多死几个人没啥,前日那场遭遇战是损失了一百多士兵,可义渠人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值了!因为这个就要绕远路,这岂非等同向义渠人宣告老秦人怕了?不能忍啊!

  白栋狠狠批评了虱子和一众抗议的军官。就是要走弓背路!而且每个士兵都要像自己交代的那样将布条缠在腿上,缠得越紧越好!身体健康的士兵步行。受伤的士兵就由秦先生治疗。坐在战车上。战车满了,本副将与诸位同样步行!

  早就该练练身体了,白栋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或许前日遭遇的只是义渠一只哨探游骑,又或者义渠将领万万想不到白栋会选择弓背路迂回前进,路上再没有遭遇战斗,而且虱子惊奇地发现士兵们居然越跑越快了?似乎在腿上缠了花花绿绿的布条子后,腿就真的不会发软发酸了?真他娘的神奇,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最神奇的还是白副将弄出的那些盐糖水。味道很淡,几乎感觉不出咸和甜的滋味,可当他们按照白副将的要求,在出了一身大汗后立即喝一口,就发现奇迹出现了,虽然身体还是一样会流汗,却不会腿软身乏想着要躺下睡一觉了,力气虽然还在缓慢的消逝,却不会再有那种突然被抽空的感觉。这又是什么道理,真是他娘的神了。就凭那兑了盐和糖的水麽?

  人不怕流汗,这本来就是人体降低温度的自我保护机制。之所以会在大量出汗后失去力气,是因为在流汗的同时人体也失去了大量的电解质,当电解质流失到一定程度,就算是狗熊一样强壮的汉子也会变成娇柔的小白兔。

  古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越出汗就越喝水,然后就会流出更多汗,电解质流失的速度就会越发的快,最后一个个不软瘫了才怪。白栋弄出的盐糖水不是标准的生理盐水,若是直接注射到人体内会要老命,可如果用来解渴却是最妙不过的,因为它可以快速补充人体失去的电解质,让老秦士兵拥有持续行军的能力。

  再加上绑腿,这些老秦汉子简直可以嗷嗷叫,也就是没有汽车啊,否则就能再次上演一出双腿跑赢四个轮子的奇迹。义渠人又如何?就算他们人人都有马,也一样会在烈日下大量出汗、然后失去力气,谁比谁走得快还说不准呢。

  虱子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为了鼓舞士气,他和另外两名千夫主都在用11路前进,结果发现自己步履如飞,每每身体疲劳后,喝上几口盐糖水立即就能恢复,这他娘的就不是水,是仙药!光靠加些盐和糖能行麽?这定是白副将施了法术啊!鬼谷子先生据说就是懂法术的!

  照例是中午休息一个时辰,日头落西就扎营休息,回头计算一下走过的路程,虱子那张嘴险些比狮子张得还大,足足一百二十里啊!在这种天气下?这他娘的不比骑在马上的义渠人慢多少了,而且在吃过晚饭后,士兵们居然还有力气聚在一起唱歌?起头的还是白副将,这些王八羔子仿佛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副将主,兄弟们都很好奇呢。您让大家在腿部绑上布条,还有喝那种盐糖水,怎么就不会累了呢?就算现在义渠人追上来,大家都有信心战而胜之!”

  虱子眼望白栋,开始有些崇拜这位见到死人还会吐的年轻上司了。真是神了,随便弄些布条、盐糖水,就能抗衡这炎热的天气;这还不算,白副将连作歌也是一流,听听人家那歌词吧—‘余也兵张,国之无殇,离离家娘,千里为疆、娘亲白发、红颜倚望、梦中佳人、驻我心帐……’

  白栋随手改编的这首《咱当兵的人》,让秦军们唱得是热泪盈眶,想起了老秦多艰,想起了白发亲娘,想起了倚门远望、每日都期盼自己归家的小媳妇小情人,没有老婆情人的就在心中意淫女神,这太鼓舞士气了,义渠人不来则罢,若是当真敢来,保证杀他一个人仰马翻!

  这就是士气,这就是军曲!说到热血激昂慷慨壮烈,或许不如那首‘赳赳老秦’;可要说到缠绵悱恻,令秦军顿生保卫老秦就是卫护娘亲和自家女人的万千柔肠、同时还能刺激一下雄性激素肾上腺素什么的,‘赳赳老秦’就远远比不上白副将的这首《兵者》了,真好!

  白栋都没想到会有如此效果,《咱当兵的人》都是如此,若是《国际歌》又该如何?可惜这首歌要改成诗歌的调调儿太难了,得有才!

  看了好奇的虱子一眼,白栋摆摆手,示意这帮五音不全的家伙先停一下:“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白副将要讲故事了!

  在这个火热的日子里,白副将总是会讲一些精彩的故事,很多秦军就指着这个活了。都说白副将曾经去过神奇的梦中之国,大家本来还不相信,自从听过故事就信了,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故事,那些战斗英雄,真是让人不能自已啊……现在想起被东夷杀害的王二小同学,大家还想流泪呢。不过也有些疑问,东夷不同北狄西戎,何时变得如此强悍了,居然能杀到中原来?白栋一解释大家才明白,原来在梦中之国也有个东夷,它们还有个别名叫小鬼子。小鬼子就是该死!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白栋讲着从妈妈那里听来的故事。在梦中之国、在老秦的土地上,也曾活跃着一群战士,他们为了理想而奋斗;他们击败东夷、定鼎天下;他们吃的也是栗米饭;他们纵横在山河之间,靠得就是这紧紧缚在腿上的布条;这东西就叫绑腿,配合盐糖水,就可以让战士们拥有长期快速奔跑的能力。你知道吗?这些战士曾经靠双腿跑赢了敌人的车……呃,是马车轮子,我不骗你们的。

  无数个鲜活的英雄人物扑面而来,秦军将士个个都听得入了神,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绑腿,个个都把胸膛挺得老高。虱子相信,如果现在把这帮小子放出去,保证个个嗷嗷叫,比那帮雍都老军更为凶猛!

  白栋很满意,在故事中,将士们与自己渐渐贴近了,再不仅仅是对上官的畏惧和尊崇,他们愿为老秦而战、为家人而战、为自己而战!

  这就是教导员的重要性吧?思想业务要两手抓,缺一不可。白栋忽然有个想法,是否应该向上将军提议,将秦军以百人为单位、每百人就安排一个专门做思想工作、讲故事的教导员呢?

  这个主意似乎很不错。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全军抗法!

  烈日肆虐,空中看不到一丝云迹。老天爷看来很固执,短时间内是不准备下雨了,秦军大营中到处充斥着汗臭味,让人闻上一口就会发疯;菌改已经发了性子,连日来都在喝酒骂天、骂庞涓,凭啥这个战争狂魔就会有如此的好运气?东义渠那边已经传过消息来了,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雨,魏武卒借着大雨掩护,连夜攻破了木屠城,此时正在高歌猛进、扫荡整个东义渠。

  反观陇东这面,秦军简直就是在与老天对抗。斥候骑兵带回的消息很不好,最靠近秦军的‘固海城’已经空了,义渠兵不知去了哪里,就连附近的牧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就是一座军镇,人家说放弃就放弃,老秦几万大军枕戈待旦,硬是找不到对手,莫说是菌改这种火爆脾气,就连嬴渠梁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真想不管不顾率军深入草海,找义渠人去拼命才会痛快。

  菌改的如雷喝声又在耳边响起,三名军法官和几名法兵已经摆开了阵势;光了一对膀子的上将军手执酒碗,喝一口,就歪头看一眼插在大帐前的木棍。

  快到午时了,木棍的影子正在一点点缩短,等到完全看不到影子的时候,平安郎可就误了军期,哪怕是不砍头,挨上四十鞭子也会要命的,如此炎热的天气,伤口都很难愈合。

  菌改眼看计时木的影子越缩越短,终于消失不见。怒哼一声。狠狠将酒碗摔落地上:“白副将若是入营。不用回报我,直接鞭怠八十就好!”

  “诺!”

  这是惩罚高等贵族、军中副将,三名军法官要彼此监督,绝不会因为这是上了赢姓家训的白五大夫就手下留情。

  “慢!”

  嬴渠梁微微皱眉:“上将军,怎么多了四十鞭?”若非为他,白栋也不会被逼至军中,嬴渠梁认为自己有义务为兄弟力争;四十鞭还好,平安郎自己就是神医。还能勉强捱得下,八十鞭就不一样了,身子稍弱一些的人真会被活活抽死!

  “为什么多了四十鞭?阴泾一线的补给主官向上官回报,快马飞传那小子贪墨军资的消息都到了我这里!好大的胆子啊,走得居然还是范强的路子,也不知范强是如何被他欺骗的。老夫不但要鞭责他,日后还要向君上回禀,范强虽是老臣,也要领个不察之罪!”

  “范伯不会如此糊涂,恐怕是误会了。”

  “误会?你可知道他都要了些什么?饴糖十袋、布五十匹!这些东西是用来行军还是作战?若他要些粮草军械。老夫尚可无视,饴糖是供战时受伤的贵族所用。布匹是冬寒之时为大军添置衣袍的,他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不是有心贪墨,莫非还是要为军士们做新衣裳?”

  “布匹和饴糖?”

  嬴渠梁一时无语。平安郎这是做的什么糊涂事?白家有的是钱,会缺这些东西?此事定有蹊跷。

  木棍的影子又出现了,这回是影子越长嬴渠梁就越担心。按老秦军规,为将者误军期若在一个时辰内,可罚可斩,主官通常会首先考虑肉罚之刑;到了两个时辰,可斩可罚,主官会首先考虑斩首;若是过了两个时辰,除非是有国君的特赦,否则必斩!眼看就要到两个时辰了,大军远在陇东,此时却到哪里去讨公父的特赦?

  “这个臭小子!你就不能走快些,当真要伯伯砍下你的头麽?哎!”

  菌改目不转睛地望着计时木,看似满脸怒火,其实他比嬴渠梁更紧张;杀人不眨眼的上将军心跳加速,好像动了春心的大姑娘。

  “上将军,已过两个时辰,白副将当斩,标下请将军收回鞭怠之命!”

  “娘的!”

  嬴渠梁猛然望向说话的军法官,真想冲过去一脚踹翻了这个王八羔子。上将军都没发话呢,要你讨的什么令,平安郎与你有仇?

  菌改抬头看天,做沉思状,似乎是不曾听到。

  “请上将军收回成命!白副将误期已过两个时辰,按法当斩!”

  这次是三名军法官同时请命,一个个面色阴沉,冷酷如冰,让人怀疑这就是三块没有人性的木头。

  “大胆!本将军并非不明军法,还要尓等提醒不成?”

  菌改怒视三人,手指计时木道:“本将军看来,这计时木多半是插得不正,可能计时有误啊?你们三个以为如何?”

  “回上将军,已经仔细验证,插木无误,计时无误。”

  “你……”

  菌改一时无语。这三个军法官都是雍都老军中的彪悍人物,虽为军官,却都是士子出身,而且都是法家传人,认起真来是不给任何人面子的。这他娘的算什么,老子才是上将军,莫非还要听你们三个的不成?正要命人拉下这三个混蛋、先关上两天再说,忽听大营南方响起一阵嘹亮的歌声:“余也兵张,国之无殇,离离家娘,千里为疆、娘亲白发、红颜倚望、梦中佳人、驻我心帐……”

  有斥候快速来报,白副将率领三千人马,已抵大营!

  是咱老秦的队伍没错,可这是什么军歌啊?听着居然比‘纠纠老秦’更有感觉?写这歌的人太坏了,让人不觉就想起了娘亲,还有那隔着河岸与俺对过歌的大姑娘;记得俺出征那天,她跑过来塞了一把红枣给俺,交代俺要慢慢吃……牛尾!是你偷了俺的枣吧?老子要打破你的头!

  连主官们都被歌声惊动,忘记了约束属下,一身汗臭百无聊赖的秦国大兵们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个从寨栏后探出脑袋,瞪眼看着这只奇形怪状的队伍。

  真是太古怪了,好好的麻布缠在了腿上,一个个跑得比发情的公马还快?别说还真挺好看的,一双双腿子被这麻布条子裹上,就是比咱那宽宽的裤脚精神。

  这是白副将带的队伍?清溪门人是不是都爱用布条子缠腿呢?别说了,这次白副将办法再多也没用了,误军期超过两个时辰,这是斩首大罪,没看到出来了三名军法官麽?可惜啊……敌酋未灭,咱老秦就先折了一个天才!

  当着万千军士,还有三个冷冰冰的倔种监督,菌改犹豫再三,还是下令绑了白栋,可惜过去的法兵还没等靠近白栋,都不用聂诸出手,就先被几个绑腿的撂倒了。他娘的,要杀白副将可不行!没了白副将谁给咱们讲故事听?要杀他先杀了咱们三千兄弟!什么雍都来的老军精锐,狗屁!信不信老子立刻干翻了你?

  菌改大怒。他是舍不得白栋,却也不准这些士兵当众违抗军令,这与造反何异?正要调动大军围住白栋这支队伍,只见队中三名千夫主冲到自己面前,纷纷跪地高呼。

  “白副将无过,若非白副将神妙手段,三千大军能余几人?”

  “我等遇到义渠主力精锐,天气炎热,士卒难行,是白副将下令绑腿、饮盐糖之水,虽是晚了两个时辰,上将军可知我军绕行远途,比原路多了五百里?”

  “要杀白将军,请先斩虱子之头,我也不活了!”

  “老子虽是个屯兵,却也曾参与河西之战,大小战数十,见过的官主无数,却只有白副将让俺心服。他不是将主,他是俺的大哥哥一样,要杀他,先杀俺!”

  一个胡子邋遢的屯兵挺身而出,说的话让嬴渠梁听了都想吐,你这家伙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多了吧?叫平安郎大哥哥?却不知白栋在讲述那些故事时,不觉就掺杂了许多人生道理,士兵们渐渐受其感染,不觉就把他看成了长辈亲人一样,这一句大哥哥实在是发乎于情,真的不是在拍马屁。

  “要斩白副将,请先斩我等!”

  三千大军呼啦啦同时跪落,竟是要以全军之命力保白栋一人。

  菌改看傻了,嬴渠梁看傻了,三名军法官也看傻了……大营中的三万秦军同时怀疑自己在做梦,违抗军法的咱见过,可如此大的场面,咱可真是第一次见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里的教导员们

  夏季的草原上青碧满眼,如果再能来上一场润物细雨,那就更加美妙了。说来就来,仿佛随着白栋的到来,运气终于开始眷顾起老秦了,真的下雨了,听着雨点打在军帐上的声响,菌改感动的想哭,他感觉这才是最美妙的雅乐。

  那些被暑热侵袭的士兵已经恢复了大半,白栋发明的盐糖水每天喝一碗,再配上秦越人开的去暑方子,很快就变得生龙活虎;菌改起初还有些怀疑,当他像个老顽童一样打上绑腿揣上一袋盐糖水跑了个马拉松回来,看白栋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太像是景监看嬴渠梁的味道了。

  景监与未来的秦国雄主在陇东草原相会了,有没有泪眼相望、执手泪千行没人知道,不过他却带来了所有人都在期待的好消息;那是赢连的君命,白栋非但无过、而且有功,以后那种可帮助士兵快速行走的绑腿要大力推广,盐糖水的秘密更要极力保守,军中如今已经下了封口令,但凡有泄露机密者,夷三族,还要连坐五邻!

  如今已升入‘商标发明司请处’的白崇还委托景监带了口信来,问白栋要不要给这盐糖水起个名字,申请个发明专利什么的?他现在的干劲很足,看着一项项发明、一个个商标通过自己的手得到确立、受到国法保护,同时为国家带来大量收入,开心的就好像是自己发财了一般。在他的引导下,栎阳一些贵族世家已经成立了类似‘研究中心’一类的机构,围绕着各自的生意内容开始了各种研究活动。有这些贵族世家的财力做后盾。一些类似公输家的能工巧匠很愿意加入其中获取稳定的报酬。工家的地位有如此之高,可谓自白子始。

  这个结果其实早在白栋意料之中,商标法的好处人人可见,发明专利法则不同,一开始会被某些贵族世家抵触,可当他们逐渐明白了掌握专利的好处,就会投入其中,最后变为自己的拥趸。

  贵族世家之间其实也是有竞争的。如果只是投入一些生产资料,聚集一帮能工巧匠和极尽巧思的人,就能发明并且垄断某项技术,而且再也不用担心被同为贵族的竞争者模仿窃取,这该是多大的好处?如果还不能看出其中的利害,这些人也不配成为秦国的贵族了。

  至于那些不肯依附‘贵族研究所’的能者,或者一开始会被阴谋算计、甚至是被打压,可当此法渐渐被贵族世家接受,并且从中得到好处后,他们就会逐渐变成此项法律的维护者。良性氛围一旦建立。再有国法为后盾,单体发明者的权利也将得到保障。这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只需要给一个原始力量,就会不停的动下去,白栋只需要略做引导,然后就可以看着无数人在自己定好的框架中努力耕耘,开枝散叶,最后结成硕果。

  白栋最终还是拒绝了白崇的好意,盐糖加水组成的‘运动饮料’可以算是发明,可白栋却没兴趣赚这类小钱。秦国军方的大员们都在巴巴看着他呢,就怕这位五大夫掉进了钱眼儿里,以后秦军喝个盐糖水都要先付给白家钱,得罪军方从来就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白栋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现在全军都在等待补给的布匹和饴糖送来,这场雨维系不了几天,雨一停天该热还是会热。义渠人的策略很明显,他们或许是把更多兵力调去东面应付庞涓了;也可能正在草原深处张开自己的獠牙,准备一口吞下秦军,菌改派出的斥候已经深入草原五百里,却只能见到空空如也的军城和偶尔出现的平民牧人,义渠人就像是打游击的高手,居然也明白敌进我退的道理?

  白栋不是什么游击战高手,菌改和嬴渠梁显然也不擅于归纳总结从而写本兵书出来;他们现在就知道一件事,老秦得天之宠才会出了白栋这么个妖孽。若非是妖孽一般的天才,如何就能用几根布条帮助士兵快速行军?如何就知道用极少量的盐和糖配入水中就能让士兵长期在烈日下坚持?

  菌改可是亲自试过的,他配出的盐糖水不是喝了就口渴,就是喝了没多大用,白白浪费了许多的盐和糖,只有按照白栋给的比例,普通白水才会变成神奇的‘仙药’。这小子一定还藏有更多的秘密吧?比如他曾经随口提出的‘教导员’制度,看看那三千个不惜为他抗法的屯兵就知道,这个制度可以铸成一只铁军,迅速提高秦军的士气。

  “老秦人最值得称道的是什么?是精神!我老秦先祖曾为周天子的牧马人,而后成为西陲大夫,进而成为诸侯中最后一个封爵者,开疆拓土、以战立国,靠得就是这股精神!记住,你们要让每一名老秦战士记住这份精神,甚至要转化为信仰,只有拥有坚定信仰的战士才是天下无敌的,无论是面对甲备精良的魏武卒、或是面对骑射天下无双的义渠人,只要有这份精神和信仰在,老秦将士皆可战而胜之!”

  秦军中挑选出的百多名略知文字的‘未来教导员’都在痴痴地听着白栋讲课。

  白栋很擅长通过故事来帮助他们了解自己需要传递的理念,精神、信仰……这些或许早就存在于每一个老秦战士的血液中,只是不曾明确化,更不曾将其竖立为一种老秦人独有的爱国主义。那首‘赳赳老秦’的军歌或许能够让战士们热血沸腾,可惜还缺少更进一步的深度挖掘,这需要由白栋来完成。他不是要将老秦战士变成高喊口号的‘炮灰’,只是希望在面对不可避免的残酷战争时,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操会转化为强大的战斗力,这将会大大降低秦军的伤亡。

  “身为一名教导员,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让战士们真心接纳你,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呢?忘记自己的官长身份,尝试进入他们的内心深处……人心是肉做的,不是铜铁铸成,他们会不会思念父母亲?会不会想念那个隔河对唱的姑娘?会不会困惑?会不会因为被处罚了一次,从而怀恨自己的官主?教导员不是军法官,我不要你们摆出官长的架子喝斥甚至是惩罚他们,你们应该去与战士谈心,做他们的朋友,消除他们心中的邪魔……只有心变得纯净了,战士们才会变得更为强大。记住,未来的教导员们,你们将与老秦的军法一样,成为老秦国最为锋利的两把利剑!老秦的军队有了你们,亦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家不用这样看着我,只要用心去做,你们都会成为最合格的教导员……”

  “说得好!老夫本就对你提出的这个‘教导员制度’非常期待,如今是更为期待了!能不能提升军队战力且不论,有了这些教导员,至少可以大大减少军变的可能!好小子,比起你的盐糖水和绑腿来,这才是真正的功劳!回军之时,老夫将亲自为你请功,仅凭这一个教导员制度,你小子当封左庶长!”

  别看菌改的性格火爆,其实他是个真正允文允武的儒将,只是旁听几句,就看出白栋提出的所谓精神、信仰,都是围绕着君王的。以君王为中心,以这些教导员为传递者,很可能打造出一支永远忠于赢家、忠于老秦的军队!兵家之圣有孙子、吴子,无不是从士兵训练、战阵演变、阴谋阳谋处下手,像白栋这样从战士内心入手的,可谓是前无古人!

  “不敢当,上将军过誉了……”

  白栋心中一动,他的出发点其实非常单纯,只是希望用尽一切手段提升秦军的战斗力,少几具马革裹尸、多几名归家良子,被菌改这一提醒,才想到这个制度的可怕之处。无论他的动机如何,战国从此就有了‘思想改造’一说,从此除军法之外,还多了一项洗脑的手段,若是被有心人学去为祸天下,倒是自己的错了。

  “老夫是在夸奖你呢,你小子为何变得面色如此难看?”

  菌改挥挥手,示意教导员同志们先行散去,走到白栋面前皱眉看看他,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子,老夫能猜到你在顾虑些什么……放心,老夫当年是顾虑太多,你小子则无需如此。以伯公子对你的关爱友情,你还有何可担心的?”

  “上将军说得是……”

  “又不是在军帐之内,叫什么上将军?叫伯伯!伯伯正欲问你,义渠主力总是这样龟缩不出,我军又不宜轻入草海,整日被那庞涓取笑可不成,你可有解决之法?”

  “我?”

  白栋不觉苦笑,我又不是神,怎么什么事都来问我,再说人家要打游击,我能有什么办法?黄埔毕业的也不成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熬鹰

  雨后方晴,空中还飘荡着薄薄的雾气,一只秦军突然就从雾中跳了出来。

  公子少官一身金甲立于车上,大脸蛋红扑扑的,距离还有八丈远呢,白栋就看到了这货满头满脸的汗水,这是图个啥啊?大热天的还要顶盔贯甲,要形象不要温度麽?

  相比公子少官,公输直就聪明的多了,穿了件超薄丝衫,头上还顶着个竹斗笠;身后的马车上放了个一人多高的竹笼子,里面是十几只鹰,有苍鹰,有鹞子,还有最罕见的灰背隼,像这样的竹笼子共有五个,算起来足足有六十只之多,距离鹰笼较远处还有数十个笼子,却是塞满了各种鸽子,有后世象征和平的白鸽、也有灰鸽、黑鸽,都是膘肥体胖、最适合上菜案的妙物儿,与公输家的信鸽完全不同。

  “哥哥,武城令和武城夫人已经入了新府。公父这次可没小气,专门拨付了三万钱为它建府呢,武城令开心着呢,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这次除了布匹、饴糖、还带了许多鹰来,都是兄弟我亲自抓来的,可是不容易,不过你要这些鹰做什么?这些家伙是要吃肉的,难养,而且野性难驯,可不比鸽子。若是哥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推荐你弄了鹰卵自己孵,用老母鸡就成,这样养出的鹰才能对主人忠心呢。据说燕国贵族就是这么干的。连最凶猛的海东青都能养成。可那要经年的心血功夫,我本来想弄只来养,却怕公父骂我……”

  只要一说到这些话题,公子少官的眼睛就会放光,口中更是滔滔不绝,白栋都插不上嘴,寻思了半天,才明白武城令就是哼哼。如今这货也算成家立业了,还吃上了老秦的俸禄,待遇真比后世的国宝还高,恐怕是熊猫历史上第一个做官的家伙,不但空前,而且绝后。

  “这些鹰会有大用。不用从孵卵做起,那样太麻烦,驯鹰的法门我会告诉你的。这回有的你忙,还要挑选一批战士,专为驯鹰之人。有兴趣麽?”

  “当然有!”

  公子少官一蹦三尺高,兴奋的不能自己。哥哥说有训鹰的法子。那就一定是有的。

  公子少官一行带来的不仅是鹰和鸽子,还有一车车的蜀地细沙,白栋已经命军中裁工将这些细纱一层层缝合起来,足足叠成十几层厚,而后为士兵做成内衬的纱甲。有了这东西,只需在外面罩上一袭黑布军袍即可,秦军惯用的皮甲和镶嵌半甲就可以丢弃不用了;义渠人以弓骑闻名,却缺少贯穿力强大的弩,更不会用罗马士兵那种投枪,十几层纱布叠成的纱甲就可应付,而且就算中了铜铁箭矢,箭头也会被厚纱包住,更容易处理伤口。

  菌改和嬴渠梁起初还有些疑惑,等到用包裹了纱甲的木靶做过试验后,就再无疑虑了。有了这东西,再加上白栋的绑腿、盐糖水,秦军深入陇东高原的把握又大了几分;现在菌改甚至希望天气越热越好,义渠人可没有这些新发明,老秦人有了纱甲、有了盐糖水,抗衡炎热的能力越来越强,老天爷就等于是站在了秦国一方。

  大军开始向陇东高原推进,过了丘陵耕地区,便是茫茫草海,这里有狼、有兔子、有许许多多土着动物,更有无数珍贵的药材。秦越人和公子少官都乐疯了,动物保护者和植物保护者经常会开小差,不是弄回让人吃了就头晕脑胀的无名药草,就是带了个狼崽子回来,说是要带回老秦找条土狗交配下,说不定就能出现优秀的后代?

  白栋捂着被秦越人害肿的香肠嘴,告诉公子少官可以继续努力,如果配种成功了,以后就管这东西叫狼狗……

  秦军的组织序列很像罗马军团,有十夫主、百夫主、千夫主,再上就是副将、将军、上将军,百夫主带领的可不就是基层连队麽?这种类似后世军队的编制方法很适合推行白栋的‘教导员制度’,一名教导员如果负责不到百名战士会是种浪费,超过百人会受精力所限导致效果下降,每百人配备一个教导员刚刚好。

  这才实行了几天,秦军的‘政治面貌’就有了很大提升,有了信仰的军队连唱起军歌来都特别有力量,人人心中都憋了一团火,准备为老秦而战,为精神信仰而战,义渠人的游击战术只会让他们更渴望战斗。

  军歌嘹亮,一路深入草海,终于在‘凃余城’遇到了义渠的第一只千人骑队,接触战在瞬间爆发,义渠人的快马似乎被热晕了,兽骨磨成的箭头甚至无法射穿秦军的外袍和纱甲,秦军没有太多骑兵,却有天下闻名的犀利弓弩,于是这场战斗很快就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义渠骑兵只能不停的围着秦军快速移动,试图用他们精准的箭法杀伤秦人,可惜战车叠出的防护带没这么容易突破,他们那蹩脚的弓箭也远远比不上秦军的射程,没有像样的盔甲,因为天气太热,有些义渠人甚至还是光着上半身的,除了变成秦人练习准头的箭靶子,还能如何?

  义渠人撤退了,留下一地残尸,最先冲进凃余城的老秦士兵惊喜的发现,这算是一座较大的军城,不但有适合官主居住的官邸,还有一些民房,虽然已经空了。粮仓内居然还有些粮食和一些未曾转移走的牛羊,义渠人的牛很少耕作,干脆就是养来拉运物资或者杀肉吃的,不受秦法保护,这可是犒军的好东西啊!看到这些肥牛,士兵们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发出阵阵欢呼。

  不一刻,上将军令下,今日就在凃余城休整,杀羊宰牛,犒赏全军,顿时欢呼声响彻了这座戎人军城,无数士兵唱起了白栋创作的那首《兵者》,能顺利夺下这座军城,一战歼敌数百,白副将当居首功啊,若是没有他的绑腿纱甲,热也要热晕了,开弓时能有准头才怪。

  小院中景色还不错,建筑风格很像老秦,方正沉厚,有几棵桑木,一眼水井,井边有小石桌、小石凳,坐着还算舒服。

  公子少官打扮的像只老狗熊,身披厚厚的皮甲还不算,脑袋还戴了顶皮帽子,面部也用厚厚的纱布裹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纱布都快被汗水湿透了,还不肯取下来,秦越人皱眉看着他,总想一把扯下他的面巾和衣甲,这样下去会中暑的,对健康不利。

  “哈哈哈,你这鸟鹰,如今还抓不抓得到老子了?老子偏偏不信,耗死你!”

  包裹严密的左手臂上架了只灰背隼,这只鹰被一条细铁链系住了,只能紧紧抓住公子少官的手腕,公输家临时赶制的厚皮护腕都被它抓出几道血痕来,似乎还不肯死心,时不时扇动翅膀挣扎几下,爪尖划过皮甲就是一道白痕。

  白栋微微皱眉:“不是对你说过了麽,熬鹰不能着急,要慢慢来。你这样日夜不分的熬,究竟是你熬鹰还是鹰熬你?会热死人的!还不快把它扔回笼子里,脱了衣甲喝些凉茶?我可不想老秦手中又多一个病人。”

  “不行,我很着急,急得都不行了!公父整天骂我不学好,这次就让他知道,驯兽小道用好了,也能建功!哥哥,你说我这样日熬夜熬,半个月下来能熬出来不?”

  “能是能,不过这样熬法,让你手下那帮负责驯鹰的士兵怎么办?也学你?你这个主官要被埋怨死了……”

  “由得他去。狗熊一样的身子,还能热死了?平安郎,二哥倒是很期待你的驯鹰法,这玩意儿熬出来真的有用?就能帮助我们找到义渠主力?”

  嬴渠梁走到灰背隼前左看右看,很怀疑这东西能有大用。

  “鹰只是用来通讯的,草原上鹰多,用鸽子可不行。不过要找到义渠人,此物会有大用。”

  白栋笑着走到插在院中的一面红色旗子前,先动几下旗子吸引住灰背隼的目光,才从旗后取出放了鸽肉的竹篓子,取出一块肉扔给它。灰背隼反应极快,一口叼住吞入肚中,然后死死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下一块。

  “二哥看到了麽?等这鹰被熬去了性子,就会认人类为主,见到红旗,就会降落找肉吃,用它来联系军情可比什么都快……”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情报战

  雄鹰在草原上空飞翔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是最近却多了一些奇怪的鹰隼,它们很少做无谓的盘旋,甚至不去捕捉飞鸟和野兔,常常沿着一条直线飞行,突然下降,降落地点必有一面红旗和某个鬼头鬼脑的家伙。

  公输家为此出动了数十名弟子,他们都是最好的工匠,也是草原部落最欢迎的人。公输家和墨家不同,墨家弟子是扶弱除强,会无偿贡献他们的技术,公输般就相对自私一些,公输家的子弟行走天下,是要出售自己的技术,这种捆绑了金钱利益的关系其实更牢固,至少不会引人疑窦。这个时代是离不开木匠的,建房要用,做个条案木几要用,就连编织个席子也要用,而且他们还是最好的裁缝,所以天下工匠多出公输,就算不是公输家的直系子孙,也必然与公输家不清不楚。

  这一次并非白栋的要求,而是公输家主动请缨。从欣赏到襄助,再到彼此的利益紧密捆绑,公输家已经将自己牢牢拴在了白栋这辆战车上,若非白栋从军出征,公输家主会亲自来到栎阳参与他的婚礼;这次为秦军出力,固然是看在白栋的面上,也是公输家登堂入室的契机。

  义渠缺少类似景监这种专业情报人员,更别说建立一个情报机构了,到今日还是靠流动的牧民传递消息,不关心天下风云的后果是可怕的,居然并不清楚老秦出台了两部新法,不知道公输家申请了两项专利。而且无偿转让给了白家。白五大夫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山东诸国,可在陇东草原上,他甚至比不上一头狼王的影响力。

  白栋打的就是情报战。屁股下藏了面小红旗的公输家人带上他们标志性的锯子和木锤出发了,战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工匠组成的情报网暗暗在陇东草原张开;个个都是面相憨厚的汉子,一看就是靠手艺吃饭的人,他们两只手都有老茧,而且都是集中在指根位置,右手食指的指侧是没有茧子的,只有被墨线勒出的痕迹。若是练习过射艺的士子或者老秦士兵,食指侧面一定会有厚厚的老茧。擅长骑射的义渠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些手艺高明的工匠将会受到义渠人的热烈欢迎,他们不会去寻找义渠主力,万一被拉进队伍免费修城墙就惨了,他们只会接近那些热情好客的牧民,用自己的手艺换来他们的羊奶酒和手抓肉。吃饱喝足之后为牧人提供最满意的服务,然后免不了就会闲聊几句;这些挑选出的工匠都是行走天下的行家。多半都会几句戎狄语。交流不成问题。

  义渠人多半性格外向,从他们口中一定能套出某些秘密来,哪怕仅仅是只言片语,当这些信息组合到一起后,就成了有用的情报。情报专家景监如今就坐镇在老秦军营,就等着接收这些情报。然后从中找出对老秦有用的信息,这是他的专业,白栋也是比不过的。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甫老先生一定没用过飞鹰传信,有了这玩意儿,简直再方便不过了,一名白家丁壮带上灰背隼随运送补给的大军回去了,同时回去的还有白栋给娘亲的家书,给苦酒的情信,不过一日功夫,这头灰背隼就带着家书和苦酒的回信来了。

  娘亲的家书应该是托杨朱写的,笔势孤峻、文字却是温暖的。家里的一切都好,草儿已经开到《春秋》了,杨先生还在夸她呢,娘亲最担心的不是白栋忘记了她,反倒是白栋太过想念她,别再伤了身子,一个人离家在外,要当心身子,就算有秦先生在身旁也是万万不可大意的,军营里的饭食还能吃得惯麽……这就是慈母心思啊,儿行千里母担忧,白栋就是到了八十岁,在娘亲眼中也还是个需要叮嘱的大孩子。白栋还在苦酒的信中看到了她的笑脸,很美,仿佛花朵一样;她笑着对白栋说自己正为婚事做准备,新嫁衣都做好了,上面还绣了美丽的花朵,你一定会喜欢的,对了,还记得人家提出的两个条件麽?你可一定要做到,否则人家可不会嫁……

  白栋笑了,应该不会用太久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义渠人躲不久了。

  墨线不姓墨,其实他是公输家的旁支旁系,祖父本来就是公输家的庶出子弟,父亲又是庶出中的旁出,所以他连用公输姓氏的资格都没有。公输家对这些旁出子弟还算照顾,名分上还会承认他们是公输家的人,也能入家族学习手艺,艺成后可留在族中听侯家主安排,或者自己出门谋生,墨线曾经游历三年,手段性情都告圆满后却又回到了家族。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获得家族认可,以旁支身份使用公输家姓氏的机会,整整等待了五年啊,想不到最后却是老秦国的白五大夫给了他这个机会。藏好了用来接引信鹰的小红旗,带上几只肉鸽,背上行囊,连一封家书都未曾留下,他便大步走入了陇东草海。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回来的,就算要写家书,也应在为家族建功、得用公输姓,得以列身祠堂之时!

  每隔几日,就有像墨线这样的公输家子弟走进了草原,或许不等找到义渠牧民,他们就会被狼群吞噬,被毒虫咬死,能有一半活着归来就属万幸了,每一次有公输家的子弟离开,白栋与菌改他们都会登上望楼,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公输直并非容易动情的人,却每次都哭得像个娘们儿一样,这些子弟中有庶出,也有嫡系,是否赴险并非以身份决定的,只与能力相关。

  这些公输子弟是在为自身拼搏,也是在为公输家的命运拼搏,公输世家再也不甘心只以工术闻名于世了,紧紧围绕在白五大夫身旁、亲近老秦、最后列身朝堂,才是家主定下的大计方略,为此就算牺牲再多的家中子弟也是值得的。

  最后一名公输子弟离开的那天,菌改转头看看嬴渠梁:“大军该出动了。”

  “不错,我们已经在涂余等待了太久,不能再等下去了,是应该打上几仗了,越是牵动义渠军,越方便这些公输子弟找到我们需要的消息。”

  嬴渠梁重重点头、目光有些冷冽:“千万不要让我找到义渠獂王的主力所在……”

  第一百六十章 草原烽火情

  绿油油的草海中偶尔会出现色彩缤纷的野花,像极了后世的写实油画。

  陇东草海真的很像海,百年不遇的炎热天气让人类和动物都有些受不了,草却像发了疯一般的生长,真的是风吹草低才能见牛羊,当然也可能见到狼。

  两条牛犊般的狼冲到面前,墨线却没有丝毫慌张;这个时代游历天下的人都有对抗狼的经验,何况手中还有白五大夫发明的一种叫做‘哨棒’的东西,这次入草海的每个公输家弟子都有一根。

  迅速立定了身子,瞪起眼睛望着两条草原狼,墨线将哨棒的一头放在口边,撮唇猛吹,顿时发出一种凄凉哀绝刺耳无比的声音,两头狼被惊呆了,不等他继续吹第二下,便夹着尾巴迅速逃开,估计是准备找个地方狂吐一会儿。那种声音就不是狼能听的,在它们听来那就是同类临死前的哀鸣。

  墨线松了口气,正准备快速离开这里,忽然感觉小腿剧痛、然后就开始发麻,不好!被蛇咬到了。真后悔没听白五大夫的叮嘱,只为贪凉去了绑腿,若是有厚厚的绑腿在,就算被蛇咬到也未必就能伤及皮肉。

  眼前黑乎乎一片,好像看到了满天星星,腿没了力气,再也站不住了,顺着草坡就滚了下去……

  我就这样死了麽?娘亲还在等着我回去,不可以死的!

  眼皮似乎很重,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睁开,眼前白花花的是什么?像是一张模糊的人脸。脸蛋圆圆的。长长的头发没挽起来。而是梳成无数根手指粗细的小辫子垂在鬓旁和脑后,高高的鼻子、深深的眼窝,略带淡黄色的瞳孔……只能勉强认出这是个女人,是她救了自己?

  “来自华夏的男人,你终于醒了。一定是光明天不许你死去,否则被乌梢蛇咬到的人,是很难活下来的。快喝了这碗羊奶吧,等你有了力气。木卓贝要和你说话,你是个木匠麽?我看到了你的锯子和锤子;你的心地一定很善良,因为木卓贝看到了你随身携带的鸽子,那是光明天最喜爱的动物;可是,为什么你屁股下会藏了一块红布呢?我们义渠的小孩子最多到三岁就不会用这种东西了……”

  这个义渠女子的皮肤不够白、也不够细腻,双手甚至还十分粗糙,五官最多只能算是不太难看,可是她笑得很爽朗,鼻子很高,眼睛很大、很明亮。看到她的笑容,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墨线仿佛是看到了雨后的彩虹和阳光。

  “谢谢你救了我。木卓贝。我就是一个流浪的木工,希望在草原赚取足够的金钱,才好回家娶老婆;娘亲每天都在催我,她想要个孙子。”

  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墨线无所谓地看看被木卓贝取出的那面红旗,脸微微红了下:“这块红布是娘亲要我藏在身上的,说是可以带来吉祥。你……你是怎么取出来的?”

  “当然是从你屁股下取出来的!”

  木卓贝的笑声几乎要穿透了帐篷:“原来是个没见过女人身子的男人啊,脸红什么?我要为你吸出蛇毒,当然要脱去你的裤子了,哈哈哈……”

  似乎笑了几声还不够,她又放肆的大笑起来,像是占了很大的便宜。墨线呆呆地望着她,不觉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薄布被,脸变得更红了。

  木卓贝是个作风粗线条、其实很细心的女人,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帐篷外只有十几只羊和一头瘦弱的牛,她吃的多是青稞粑粑,最好的食物就是栗面了,这还是战争开始前从秦人那里换来的。可每天给他吃的却是香喷喷的羊奶和热腾腾的手抓羊肉;墨线坚决要同她一起吃,她就拍拍自己还算纤细的腰肢,笑着说她已经吃饱了。

  真是个热心肠的义渠大姐姐啊,就是有些坏毛病,总爱找机会亲他的额头一下,摸摸他的手背、拍拍他的屁股。墨线开始很害羞,到后来居然开始变得期待了,木卓贝若是某天不来占他的便宜,就好像丢了魂儿,连细嫩香美的羊肉都会变得没有味道……

  木卓贝发现了墨线的变化,顿时就更加得意起来,作风也越来越是泼辣。墨线为她修理农具的时候,她就会故意弄来一桶水,打散了自己又黑又亮的头发,一面洗着,一面大声歌唱;义渠人很少会洗澡的,这不是水多水少的问题,是他们认为洗澡会损伤元气,而且一旦因此着凉生了病,草原上很难找到医生。木卓贝知道墨线喜欢干净,不爱她身上的味道,所以就每天坚持洗头洗澡,有一次在冲澡的时候还被墨线无意间撞见了她硕大的奶子。只有嫁过人的女子,才会有这样大的奶子。

  那个晚上木卓贝脸红了,一头撞进墨线怀中,好半天才抬起头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他,轻轻告诉他自己是个寡妇。丈夫原本是老獂王帐下的勇士,结果却在义渠内乱中战死了,她的孩子也在不久前病死,她是个可怜人,她爱上了来自华夏的男人……要我就给我吧,不然就用你的锯子杀了我!得不到爱就选择死去,这就是草原儿女的性格!

  墨线居然没怎么犹豫,小处男哪里经得住这种赤裸裸的诱惑?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本性在那个晚上彻底爆发了,他把这个风韵迷人的寡妇狠狠压在草地上,一下两下三四下,五六七八九十下,百下千下万万下,飞入丛中皆不见……

  木卓贝的‘丛中’留下了墨线探索的痕迹,当秘密保守了近一年的‘古迹’被这个小男人成功发掘后,风韵犹存的俏寡妇顿时变成了纯情少女;洗过了身子,躺在小男人的怀中,她咯咯笑着对墨线说,还要继续欺骗你的女人麽?说吧,你到草原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草原上是有很多流浪的工匠,他们总爱用一些小东西骗走牧人最珍贵的牛羊,可你不是那类人。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故事,你在寻找,那是什么东西呢?难道比木卓贝更珍贵?

  “你恨新獂王吗?”墨线微微犹豫了一下,问他的女人。

  “恨!是他害死了木卓贝爱过的男人。就因为木卓贝曾经是草原明珠的侍女,这个该死的家伙每过几天就会叫人家去他的大帐中……不要误会啊我的小男人,那家伙就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他才比不上你呢。”

  墨线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的,不过当看到木卓贝比星星更明亮的眼睛,顿时就释然了。木卓贝口中的草原明珠原来就是老獂王的独生女儿,怪不得她会如此聪明呢、不像那些毫无见识的义渠女人,原来是做过獂王王女的侍女。

  “等等,你知道那个混蛋在哪里?你知道的,我说的是新獂王,木仲屠!”

  墨线突然跳了起来,用力握住了木卓贝的肩膀,力量大的让她都有些疼痛了,不过她很开心,大声问自己的小男人:“你是要去杀了他麽?木卓贝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英雄,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

  “是的,我要他死!为了我的木卓贝,也为了公输家,为了大秦!”

  墨线放声大笑,狠狠亲了木卓贝一口:“快告诉我,那个新獂王和他最精锐的部队藏在什么地方了?”

  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有个最大的软肋,无论新獂王有多麽阴险狡猾,他的大军也离不开普通牧民的支持,与秦军不同,这些牧民拥有的牛羊就是他的补给。

  木仲屠其实已经做得很小心了,他已经留下了足够的牧民散落在草原上用来迷惑秦军,可惜却遇到了一个运气逆天的公输家小子,不但成功探得军情,还顺手收获了爱情。

  听完‘新婚妻子’的话,墨线不觉挺起了胸膛。他知道自己抓住了机会,以后他不会再叫墨线了,他的名字叫公输墨,他将有能力给木卓贝一个完整的家……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兵家大才!

  雨一停,菌改的大帐中就立即变得闷热起来,别说是穿着薄纱做的衣裳,就算脱光了也不行。嬴渠梁性子沉凝,勉强还能忍耐,菌改却是最怕热的,当着手下的副将、千夫主又不能光膀子,那样太没有仪态了,结果一袭纱裳都被汗水打透,当场上演湿身诱惑,这还不如脱光了呢。

  那些千夫主就更惨了,在上将军面前一个个都要衣着整齐,幸亏是身体素质过硬,不然真能当场晕倒几个,秦越人就又有机会试验他从草原上弄来的无名草药了。都说是神农尝百草,老秦就比较奸滑了,他认为这种荣誉是应该分享的,自己不能吃独食,所以经常找人来试药,白栋上回就是喝了他的所谓‘消暑汤’才变成香肠嘴的,而且过了七八天才见消减。

  大帐中唯一不受暑热影响的就是景监这只兔子。如此热的天气,人家还是一身淡粉色深衣,冠带堂皇,面上连一滴汗水都不曾见,而且周身馥郁芬芳、熏人欲醉,这是白家特有的花露水味道。白栋自己带的都用光了,挡不住菌改这种老脸厚皮的家伙整天索要啊,可他居然还没用完?菌改脸皮厚是只对白栋的,对这只兔子却是张不开嘴,瞪眼看了他一阵,感觉怎么看怎么别扭,话中就带上了不快:“景中尉,还没有结果麽?”

  景监面前摆放这一张条案,案上都是铺开的一张张绫纸,有的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有的则是一张图形,有的干脆就是几个符号。公输直就站在他身旁,遇到有符号的,就低声为他讲解说明,看来这种符号是公输家特有的,景监这种专家也不能直接破译。

  “应该差不多了……”

  景监微微点头,起身走到军帐中心处,这里铺设了一张筵席,放了很大一张绫纸,上面圈圈点点。画出了山峦草原和湖泊河流。正是最具风情的陇东草原。这是一个连军用地图都不曾出现的时代,更别说沙盘了,若非白栋发明了造纸术,各国的将军们只能将地图刻划在竹简上。

  景监拿起半人高的巨大毛笔。在几个位置轻轻点下:“到今日为止。共收到三十三份飞鹰传回的信报。经过相互对比、汇总判断。基本可以断定,义渠人的军力分散在除几大军城之外的水草肥美之地,比如这廖儿湖、忽图河、呼儿马弱草原……这里都发现了三千人以上的义渠军。都是骑兵,而且多数都有皮甲、铜铁箭矢,如无意外,应是新獂王木仲屠的精锐。”

  嬴渠梁微微皱眉:“你确定没有判断错误麽?这些水草肥美之地虽然对义渠也很重要,却还是比不过那些军城吧?而且若要抵御我军,就应在军城中驻守才是,义渠人不聚集重兵防守这些重要的军城,却跑去我军不会占领也无法占领的湖畔、河边?莫非是天气太热了,从不爱洗澡的义渠人也要天天泡在水中?”

  “这还不是最让老夫疑惑的,木仲屠究竟在哪里?飞鹰传递来的信报老夫也看过了,没有一份可以确定木仲屠所在的位置。景监方才点出的几个义渠聚兵点中明明都是义渠最精锐的战士,却被有意分散开来,而且每一处的兵力都不过三千人?木仲屠与老獂王激战一年有余,是出了名的细心谨慎,他如何肯自行分散兵力?义渠披甲执锐的精锐战士不过三万,怕是还有近半要调去东面应付庞涓,剩下的才不过万余人,还要如此分散,就不怕我分别击溃他的精兵?”

  “上将军说得是……”

  不仅是菌改,营中诸将无不迷惑,想不通啊,最后竟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白栋。

  白栋被众人看得一阵发毛。怎么又来看我?小子我可是初次从军啊,就是个外行中的外行,你们都想不通的事情,我就更是迷糊了。

  “小子,你就不要装了。鬼谷先生是兵家大圣,你这个清溪弟子就算不曾修习,总也有些耳目熏染吧?说说你的看法……”

  菌改已经习惯了赶鸭子上架,这小子不赶不行,赶好了就可能出成绩。

  “木仲屠这样将精兵分散,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栋脑海中闪过一些后世看过的战例,一时也得不出结果来,忽听景监道:“木仲屠所为确是让人难解,我军自涂余城后,先后占据了几座军城,一路打来轻松无比,就是因为驻守在这些军城中的既非精兵、且无死守之意,我军稍做猛攻,立即溃散败退,实是令人不解,诸位将军身经百战,可能想出其中的原由麽?”

  “义渠人究竟要做什么?如此做为倒像是在拉长我军补给线……几路精锐分布的位置……原来如此!”

  “小子,你发现了什么?”菌改一直在看着白栋,见他面色变幻,立知这小子有了心得。

  “上将军请看义渠这几个屯兵点,看似散乱无章,不但与几座军城相距甚远,而且自行分兵,殊为不智,可若我军动了呢?”

  “我军动了?我军不是一直在动麽?”

  “呵呵,我军确是一直在动,先占涂余三城,这几日举兵进袭,又得‘丰固’‘固原’‘饮马’三城,就如景公所言,一路所向竟无阻碍。我听说上将军已致书庞涓,说是我军连获大胜,不日就可能生擒那木仲屠,可是如此?”

  “那又如何?难道只许那庞涓自夸,老夫就不得伸张?”

  “这是上将军心生骄意了……陇东是木仲屠的根本所在,他是断然会在此坐镇的,庞涓是厉害,可真的厉害到了不足一月时间,就连下东义渠十一城的地步?木仲屠明知他最大的敌人不是魏国、而是老秦!庞涓打到一定程度,定会按兵观望,所以庞涓所遇,并非义渠精锐!小子若是没有猜错,木仲屠与他的三万精锐,皆在陇东,他并非是畏惧,而是要尽骄上将军之心,当上将军连下数座军城,心急决战、且我军分兵数城、补给不易的时候,就是他的机会到了……”

  白栋从景监手中接过巨大毛笔,点在了几个位置上:“上将军请看,若是木仲屠的精锐主力在这几处出现,我军在心急之下定会寻其决战,若我军一动,那些原本不很重要的义渠驻军位置,是否就成了致命的所在?”

  菌改等人仔细看了白栋点出的位置,面色先转严肃,继而大变,若秦军到了这几个位置,那些看似‘分散’在各处的义渠精骑就能在不到半个时辰内从四面围杀秦军!这里是草原,义渠战士可是人人有马,而且每一个都能在马背上呼啸杀敌!

  “好阴险,好厉害!先以几座空城示弱,让我军急于寻找其精锐主力决战,后以弱兵诱之,分散我军力,慢我之心,却密布强兵于四野,木仲屠亲做诱饵。我一动,则陷身敌围!不过似乎还有漏洞,木仲屠就不担心被我发现他的秘伏之兵?”

  “草原太大了……我军若非有飞鹰传书,又怎会安排公输家子弟深入草原各处?就算发现他的秘密,又如何能将信息一一传回?若是信息稍有不足,又如何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好险!真是侥幸啊……”

  白栋不由暗呼侥幸,若非自己被菌改所逼,还真想不出用飞鹰传信这一招;也幸亏自己来自后世,木仲屠的这种战法极似成吉思汗调动敌军、诱出破绽,而后以精骑快马迅速袭破的手段,这种战法说来简单,这个时代的将领却是极难看破的,木仲屠是个天才啊?

  “好小子,老夫没有看错,你果然是兵家大才!若非被你看出了破绽,我军还真要中了圈套。不过如今看破了对手的阴谋,也只是不入他陷阱而已,要将其聚而歼之,又该如何行事呢?”

  听菌改居然如此询问,众将不觉讶然,连嬴渠梁都有些诧异地看了菌改和白栋一眼。上将军用兵一生,性格尤其执拗,可从没见过他如此虚心向人请教啊?而且对象还是个初次为将的年轻人?

  “这些也只是小子的推测,是否真的如此,还要等待更为准确的信报。也只有确定了木仲屠准确的位置,方可筹谋灭敌之策……”

  白栋微微皱起双眉,双眼却越来越是明亮,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嗯……绑腿、教导员制度、盐糖水……还有那个曾经改变战国初期格局,传诵后世两千年的伟大阴谋!就算义渠王有精骑快马,也定要让他饮恨陇东!

  如今就等最后的信报了。此外还有一样最重要的物资,若无此物,怕是难竞全功,可又该去哪里寻找呢?

  “报,急报!”

  一名秦军冲进大帐:“急报上将军,飞鹰传信!”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然制冷剂

  陇东高原上不只有草海,还有内湖河流、丘陵耕地,饮马城外就有一条三丈宽的河流,东西走向,是忽图河的支流,河中有一种头尖尾巴也尖的梭子鱼,据说最爱吞食义渠人的马粪,味道鲜美无比。大军驻扎在饮马城时,公子少官和聂诸两个就没少抓了来吃,白栋却是坚决不肯吃的,一想到这东西吃马粪就恶心,吐都吐不过来呢。

  从雍都老军中挑选出五百名骑兵紧紧护卫着上百辆马车,一路向西北方向行去。这些老军就如义渠人一样,个个都是自小长在马背上的汉子,无镫无鞍借不得力,他们却可以双腿夹住马腹,弓射百发百中,人人都有青铜战剑,靠马力冲撞,就算不用腕力,也能斩人首级,是老秦第一等的精锐,只在嬴渠梁曾经统领的‘轻服营’之下。

  白栋已经下了命令,队伍沿河而行,一路警戒,不可有丝毫大意。嬴渠梁就没见他如此紧张过,公子少官更是万般好奇,景监分析的信报中不是已经显示了麽?这个方向并没有义渠驻军,甚至连牧人都很难遇到,都不知道哥哥在紧张什么……那日他也在军帐中晕乎乎地听着众人分析军情,后来飞鹰传书到了。公输家一个叫墨线的小子居然摸到了义渠新獂王木仲屠的所在。当时景监是大声念出来的。木仲屠所在之处,牛羊如云、战士如雨,顶端捆了大雁毛的旗帜足有二十杆之多!

  二十杆大雁旗,就表示有两万精锐;白栋果然猜得没错,木仲屠太阴险了,真正的精锐都被他留在了陇东高原,目的就是要一举消灭秦军。

  信报被确认后,菌改放声大笑。一时因为找到了木仲屠的所在,果然就是白栋之前猜测的几个位置之一;二是胸中块磊尽去,这次秦魏是联军,也是暗中争竞,庞涓一封封战报送过来让他无限郁闷,险些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今看来并非是庞涓有多麽厉害,什么一路大捷啊,原来遇到的不过是些义渠的三流杂兵,真正决战擒王还得看你菌改爷爷!

  不是说好了定下木仲屠的位置后就思破敌之策麽?公子少官每天都在摩拳擦掌。等待最后的决战,就连嬴渠梁都在猜测白栋会想出怎样一个聚歼义渠精锐的妙计。结果白栋却要了一只精兵、百辆马车,说是要向西寻找墨线提到的‘乌就乌山谷’,这里有老秦最需要的东西,关系此战成败。

  这一次能够找到义渠伏兵并且确定木仲屠的所在,靠得就是比对手先进的‘情报系统’;所以白栋更加不会大意,虽说军中都是秦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可凡事都有个例外,万一出了个‘秦奸’什么的就不太好了;而且墨线也只是曾经走过这个地方,听过一些传说,描述的也并非十分清楚,究竟有没有自己需要的那种东西,还要到了才知道,因此对菌改都不曾明说,弄得老家伙心痒无比,估计不会比倚门而望的小媳妇儿强多少。

  “我曾经游历天下,也到过陇东。虽然没有去过乌就乌山谷,却也听到过关于这个山谷的传说,这是个魔鬼谷!义渠人都不敢靠近,你确定要去?”

  乌就乌在义渠语中就是‘魔鬼’的意思,聂诸虽然胆大包天,当年也不曾去过。

  “魔鬼?或许那里有最神奇的东西,比上天派下的使者更为可爱呢?”

  白栋只是微笑,乌就乌山谷中的石头会莫名其妙的发出火光,遇到雷电击落,还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义渠人会认为这是魔鬼的力量,他却希望这个‘魔鬼’真的存在才好。

  乌就乌山谷果然有些魔鬼谷的气势,谷口山风呼啸,犹如狼嚎,谷中寸草不生、蛇虫绝迹,远远看去,山壁山根都是灰白色的,偶尔有裂石从山壁坠落,便会带起一道霹雳火光。人类对超出自身识见范围的自然现象总会有敬畏之心,就连聂诸这种狠人都不能例外,最先进入山谷的几名雍都老军脸都白了,若不是军法无情,这些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会转身逃命!

  “扎营谷外,将这些石头装上马车,要快,装得越多越好!”

  白栋首先入谷,看到谷中堆成小山般的灰白色结晶石体,简直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硝石啊!有了这东西,大计成矣!

  看到主将率先入谷,两位公子也跟了进去,老军们硬着头皮也得上啊?按照白栋的指示,轻拿轻放,将这些古怪的石头装入马车,很快就装满了一百多辆大大车。

  天色已晚,今日是回不去了,白栋笑着看看嬴渠梁和公子少官:“二哥,少官兄弟,热麽?”

  “怎么能不热啊白家哥哥?我可是连屁股都湿了。”

  陇东征战一月有余,如今正是最热的中伏天气,人不动都会出汗,更别说是搬石头了,公子少官大有怨言:“哥哥,这些石头又不是金疙瘩,有什么好搬的?你动用了五百精兵、上百辆马车,就是为了弄这些石头回去?饮马城就有很多石头啊,我们何必要跑这许远?”

  别说他,嬴渠梁也想不通。不过他不会像公子少官一样埋怨,只是疑惑地望着白栋,等待他的解释。

  “嗯,我喜欢这石头的样子,多弄些回去不算过分吧?对了,战士们辛苦了,今晚需要犒劳大家。天气这样热。说不得今天晚上我要施展妙手。平地变出些燕地玄冰来,还记得冰镇酸梅汤麽?”

  “冰镇酸梅汤,哥哥你可不是耍笑吧?”

  莫说是公子少官这种吃货,嬴渠梁的喉咙中也传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这大热的天气,又是刚出了一身透汗,要是能有碗冰镇酸梅汤……不能想了,太馋人。一声声吞口水的声音沿着秦军队列穿递出去,险些就压过了呼啸的山风。面对酸梅汤的诱惑,谁还有心情追问白栋要这些石头做什么?

  纵然是到了夜晚,仍是闷热的厉害,白栋的大帐内却隐约有了一丝凉意。

  军帐中心处摆放了一个大木盆,这是司伤营中用来洗裹伤布的,这个是新做成的没用过,被白栋要了来,盆里是九成满的清水,在水中摆放了三个青铜鼎。跟大老碗差不多大小,鼎身刚好与水位相齐。水漫不进来,鼎身也不曾高出水面。

  嬴渠梁、公子少官和聂诸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木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天气热的让人想光着屁股,喝再多的水也不觉解渴,可这木盆中的水却在缓缓结冰!

  没看错,就是在结冰,一股股冷气从木盆中升起,扑面而来,好清凉、好舒服!

  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那三个青铜小鼎上,鼎中也有水,水中没有别的稀罕物事,就是浸泡了白天取的那些古怪石头,伸手在铜鼎上方试了下,果然这里更为寒冷!公子少官太好奇了,围着木盆转了几圈,一面享受着难得的清凉,一面伸手要摸铜鼎,却被白栋拨开了:“还要不要你的手了?会冻伤的!”

  “平安郎,你……你究竟是人还是仙神?这……这……”

  聂诸望着白栋,身子都微微颤抖,自己居然曾经妄想杀掉这样一个人?

  凝定镇静如嬴渠梁,此刻也是面色大变。夏天凭空变出冰来,而且不是像燕地贵族那样从深藏地下的冰窖里取冰,这已经超越了他能够理解的范围。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没饭吃就会肚子饿,生病一样要吃药,别把我当异类,千万别。老秦就是把我当成异人了,总是爱拿我试药,结果证明我的嘴也一样会肿……”

  叫嬴渠梁和公子少官他们来看自己制冰的过程,就是没想瞒他们;这可不同于发明笔墨纸砚,这是平地抠饼夏日变冰,已经是上干造化的奇迹,若不让两位公子亲眼证明这个过程其实很简单,只是属于《发明专利法》中的‘发现’范畴,甚至连发明专利都没有资格申请,白栋真担心自己会被看成妖孽。

  “恩师说过,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所以烈火为水灭,金铁又为火融,这种石头叫做硝石,与普通土石不同,亦能被水克制,将其放入水中,就会渐渐消融,发出阴寒之气,所以才有鼎内融石、鼎外结冰的异像出现。你们不用惊奇的,这不是什么神鬼手段,只要有硝石,你们一样可以……”

  白栋微笑道:“日间我自夸有神鬼手段,那是说给战士们听的,硝石制冰的秘密必须要严加保守,不仅是消灭木仲屠的关键,而且还关系到这里的珍贵硝石。”

  这种石头可以夏日生冰,那就是巨大的利益,自然不能泄露出去。

  三人亲手试过一回,发现果如白栋所说,自己原来也能变出冰来,神秘感虽然消失,兴致却是更加高昂了,就连嬴渠梁都是童心大起,硬是变出了几盆冰来才肯罢手。

  白栋笑道:“好了二哥,足够用了。我去招呼厨军,将煮好的乌梅汤取来,今晚咱们不用酒肉犒军,就送给战士们一片清凉。”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传诵两千年的伟大阴谋(上)

  公子少官再次找到了存在感,拿着白栋的一套‘装备’,跑到菌改的帐中,上演了一出平地抠饼夏日变冰的奇迹,菌改霍然起身,狠狠瞪着他,连台词都跟嬴渠梁的一模一样:“你是人还是仙神!”

  当发现自己也能施展这般鬼神手段时,菌改开心坏了,就像个得到了玩具的大男孩儿,憋在营帐内一人造了足足五大盆冰,然后拼了老命喝冰镇乌梅汤啊,喝到跑肚拉稀都不肯放弃,最后还是秦越人一把抢过汤碗,才中止了老家伙疯狂的举动。

  整整休息了三天,老菌改才缓过劲儿来。急性肠胃炎的味道可不好受,险些就拉脱了相,可就是这样,看到冰镇酸梅汤还是会流口水,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追求清凉就是人类的本能。

  白栋走进菌改大营的时候,看到这老货的军帐内摆满了冰块,炎热的夏风吹进来都会变成凉风阵阵,比后世的空调更舒服,笑着对菌改拱手一礼:“上将军凉快了罢?”

  “凉……别扯这个了,险些拉死老夫。你小子当日向我要了五百精兵,百辆马车,就是为了去寻这些能变冰的石头?说什么此物乃我老秦最需,有了他,则义渠当破、木仲屠可诛,你该不是以为我老秦战士有了冰镇酸梅汤喝,就能将木仲屠两万精骑聚而歼之吧?小子,你想得太过简单了,雍都老军虽有一万,其中能够上马御敌的却不过两千,其余皆为步卒。更别说还有两万是屯兵了。你小子调教出的那些教导员虽然很能鼓舞军心。只怕也难抗衡全是精锐骑兵的义渠,就算勉强胜之,人家也能纵马逃命,我军如何追赶?难道是用笨重的战车麽?”

  “上将军说得是,义渠若败,必然四散分逃,他们都是骑兵,我军确是难追。更别说还要擒杀木仲屠了。所以小子以为,我军既难追上敌人,那就让敌人追我们好了……”

  “让敌人追我们?你这是疯了吧!未战先言败,信不信老夫现在就打烂你的屁股?”

  “小子敢保证,等上将军听完了我的讲述,一定不会打我的屁股……”

  白栋微微一笑,在他的记忆中,齐威王可没有因此去打孙膑的屁股。

  聂诸得到了一个十分新奇的小礼物,是个加大号的皮囊,开口极大。下方还有个细孔。皮囊分内外两层,是用最细密的针脚缝合。而且在缝合处还涂了动物明胶,那是用狼骨、兔骨、加上秦越人在草原上发现的一种‘粘粘果’熬制出来的,其性粘稠,干后可以防水,所以皮囊中如果有了积水,就只会从下方细孔缓缓流出来,四周却不会漏水。

  这个皮囊是用来贴肉放置的,第一次放在胸前时,聂诸舒服的险些呻吟起来。这里面放得居然是冰!将这东西裹在纱甲中,外面烈日炎炎,内里却是一片清凉,若是后背再搭上一个,那就更为完美,人站在烈日下都不太会出汗了,两个皮囊似乎就改变了这个世界。

  这个创意其实是来自后世美国大兵的空调背心,海湾战争时可没少用。白栋已经亲身试过了,这种两层皮囊放满了冰,裹在纱甲下面,足足可以保持三到四个时辰的凉意,融化的冰水会从尾部细孔缓慢流出来,等到化光了,直接添加新的冰块就成了,虽然很容易打湿秦军的裤子,不过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裤子很快就会变干,根本算不得毛病。

  白栋理解中的精兵不仅要有超强的战斗力、严明的纪律,还必须要有崇高的理想与信仰,尤其是要能跑!跑起还要让人追不上,靠一双腿都能战胜四个车轱辘,需要你攻城拔地就能攻城拔地,需要你战略转移就能随时爬雪山过草地,这才是精兵!

  而且此次用谋,不在战阵甲具,首要就在一个跑字,跑赢了对手,胜机也就出现了。若是换在平时,就算秦军个个都是马拉松冠军也不可能,也是木仲屠该绝,偏偏遇上了百年不遇的炎魔,莫说是身着皮甲的义渠精锐,马都受不住了,菌改已命人测试过,秦军骑兵策马奔出三十里战马就基本跑不动了,勉强奔跑只会令战马猝死。

  白栋准备展开一场马拉松比赛,让打上了绑腿、革命信仰高昂的老秦士兵穿上‘空调背心’与义渠人比一场。菌改本来还有疑虑,当他弄上这身装备跑了一圈儿后,立即拍板,好小子!要说阴险毒辣,木仲屠就是个孙子级的,你才是爷爷呢……

  可木仲屠却认为他才是爷爷。所有返回的信息都显示出秦军的愚蠢,陇东的军城算个什么东西?在他看来那就是前任獂王最失败的作品;东义渠以农耕为主,城市算是经济中心,还有存在的必要,可不要忘记了,义渠人骁武凭凌,靠得从来就不是驻守城市,而是呼啸草原,辄忽来去的铁骑!

  所以在战争开始前,他就制定了虚东实西,虚城而实战的策略。东面就不用着急,庞涓是世之名将,不是为秦国打工的傻子,魏国出兵的目的是在震慑义渠以求界戎墙以西的安定局面,要的是安定繁荣,不是彻底消灭义渠。留下义渠挚肘秦国,才是魏婴乐见的结果。

  所以东面的城市丢了就丢了,庞涓就算再疯,到了一定时刻也会接到收兵的命令。义渠人真正的仇敌是老秦,这一仗只要吃掉菌改的三万大军,他木仲屠就可能像先祖一样驻马渭水、笑傲西疆!

  菌改可真听话啊,一路占了自己毫无价值的六座军城,军力大大分散,居然还妄想寻找自己决战?老秦人派出的探子好有本事,居然勾搭上了木卓贝那个贱婢、传出了自己所在位置的信报?这可真是太妙了,如今诸势已成,就等秦军主力杀来,堕入自己的圈套。

  大口吞下烤至焦黄的羊肉,喝一口羊奶,然后狠狠吐在墨线脸上,木仲屠哈哈大笑:“小子,本王骑过的女人味道如何,舒服吧?不知她有没有告诉过你,碰过她的人都死了,所以才没人敢碰她,你的胆量很大啊?”

  木卓贝像一只无助的小羊,半裸着身子被绑在一根木柱上,面前有个彪壮的义渠汉子,正用蘸了水的皮鞭一下下抽她,每一鞭落下,雪白的身体上都会留下狰狞的血痕。

  木卓贝没有叫喊,也不曾痛晕过去,就是大大地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墨线比她更惨,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一只眼睛被人生生挖了出来,还悬挂在眼眶外面,可他也在笑,笑着望向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似乎这里不是恐怖的地狱,而是幸福的天堂,似乎只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再大的痛苦也会变成享受。那一下下鞭响,就如他婚礼上的竹爆声……

  “王兄,还是杀了他们吧。”

  坐在木仲屠下手的是一名白面长身的义渠青年,虽然穿了身左衽胡服,却没有剃发,就像华夏人那样顶冠博带、仪表堂堂,看到木卓贝和墨线的惨状,他似乎有些不忍。

  “西京,你是不是读了华夏人的书,心肠也变得如华夏人一般软弱了?记住,草原上的规矩是兄终弟及,日后你会是这片草原的王,如此心软怎么行?”

  木仲屠看着年轻人,凶狠的目光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挥挥手,示意执刑的手下暂时停住:“杀他们?哥哥是不会那样做的。他们两个可是哥哥的大功臣,义渠人还要感谢他们呢。那个叫墨线的人,你听着,我会留下你的命,让你亲眼看到,秦军是如何被你害死的,我会让派你来的人知道,他是有多么的愚蠢……哈哈哈!”

  “急报!大王,发现秦军大队向我掩进!”

  木仲屠的话音未落,义渠斥候的急报声已从帐外传来。

  “整军!准备狼烟!待大战一起,立即命乌老骨他们从四面合围!待本王攻破栎阳、饮马渭水之时,倒要看看那位洛邑的周天子会封本王一个什么爵位?本王等待他的胙肉已经很久了,天子赐的肉一定很好吃,哈哈哈哈!”

  木仲屠仰天狂笑。

  战斗一开始,木仲屠就知道自己赢了。雍都老军名不虚传,可惜他们只有两千精骑,就算没有乌老骨他们四面合围,仅凭他王帐下的两万精锐,也能占尽上风。菌改这也算是老秦名将?听说他在雍都修书二十年,这是修书修傻了吧?秦军步战,首在阵列、次在弓弩,看看这只狼狈万分的秦军吧,队列不整也就罢了,连秦军惯用的半身甲都没有穿戴,腿上绑的那是什么啊?太难看了,好像一只只花腿马。

  也就是一次接触,秦军大队便有了溃散的迹象,这还没到半个时辰呢,乌老骨他们都还在路上,秦军步卒居然就转头逃命了?绣着菌字和公子渠梁字样的大旗都倾斜了,总算撑持着没倒,却是在向反方向指引。

  秦人居然撤军了!这才只是一次接战啊?木仲屠都没想到胜利会来得如此之快,甚至都没来得及让义渠军摆出追击队列,等到他匆忙发出旗令时,秦军步卒已经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只剩下那只雍都骑兵还知道押住后阵、缓缓后退……

  第一百六十四章 传诵两千年的伟大阴谋(下)

  一战功成,秦军比想象中更弱!木仲屠得意无比,丝毫不曾怀疑有计,这是在草原上大战,八成为步卒的秦军敢玩诈败?那是找死!军阵一乱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跑过四个蹄子的战马?那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追!速速攻破秦军骑队,本王要活捉菌改和公子渠梁,挥师南下,饮马渭水!”义渠人就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媳妇儿,西周时天子势强,不肯承认西戎,平王又与戎狄有仇恨,不肯册封义渠国,如今却是不同了,此仗若能尽灭秦军主力,活捉菌改和嬴渠梁,义渠与秦国半分西疆便是定局,若那周天子还不肯送肉来,半日内义渠铁骑就能杀到洛邑!

  木仲屠要靠这场大胜将义渠推向辉煌,咱们也弄个周王室的男爵子爵当当,以后看谁还敢骂义渠人是戎狄?

  “王兄,秦军败的诡异,谨防有诈!”

  “有诈?哈哈哈,西京啊……你这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这里是陇东高原,七成都是草海,可没有大片的树林,老秦多是步军,能有何诈?分明就是秦人在河西一战中精锐尽失,加上天气炎热,士卒早就没了斗志,我铁蹄一到,皆成肉泥尔!发旗令,我义渠勇士要留心自己的战马,千万不要踏死了菌改和嬴渠梁,否则本王必有重罚!”

  “大王,是要罚做万夫长麽?哇哈哈……”

  在冲锋距离内的骑兵是最可怕的,哪怕秦军有绑腿和‘空调背心’也很难在这个距离上甩开义渠精骑,所以两千雍都精骑必须要付出牺牲为大军争取时间。这一仗打的极为惨烈。足足拖延了义渠军小半个时辰。损失过半的雍都骑兵才彻底崩溃,做鸟兽散。

  老秦连唯一的骑兵都被击溃了,这场战役哪里还有半分悬念?木仲屠和手下将领纷纷狂笑,并不追击逃走的雍都骑兵,而是全力追击菌改大军。秦军彻底完蛋了,一路上鼓仗甲兵抛弃了无数,简直就是最好的路标,想追错方向都难啊。

  木西京微微皱眉。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可王兄说的没错,草原上对战,又是骑兵对步兵为主的秦军,实在想不出对方能有什么后手。

  跑是跑不掉的,人不可能快过马,要用伏兵也太难了,除非老秦军能逃到陇东高原与关中平原接壤的丘陵地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此炎热的天气。就算都是骑兵,要到达关中平原也要走上最少五天。何况是步卒?不等老秦人逃到那里,就会被追上杀光。看来王兄说得没错,自己真是读书读傻了,连胆量都在变小。

  墨线和木卓贝已经绝望了。木仲屠很守信用,不但没有杀他们,还让军中巫医为两人用了伤药,将这对有情人捆在马车上,让他们看着自己是如何大败秦军的。

  木卓贝并不明白,在木仲屠的眼中,她这个服侍过草原明珠的女人恍然就是‘女神’的替身;当年木仲屠与老獂王反目为仇,倒有一半是因为他向卜戎异求婚,却被老獂王狠狠拒绝并且奚落了一番。

  木仲屠疯狂地爱着卜戎异,却也疯狂地恨着这个女人;他终于做了草原王者,可那个让他爱恨成狂的女子却与秦国公子私奔了?就是那个公子渠梁!这是他的最大国仇、也是最大情敌!

  “看到了吧?我才是这个世上最有力的男人,纠纠老秦,在本王的铁蹄之下,也只不过是一群蚂蚁!她会后悔吧?你告诉我,她会不会后悔!”

  “主人不会,因为你不配!”

  木仲屠狠狠抓住了木卓贝的手臂,紧扣的十指抓进了她的伤口,木卓贝却在疯狂的笑,主人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是光明天派来的使者,你这头恶狼也配提她?墨线也在狂笑,连声夸奖老婆说得好,骂得痛快!

  “追!太阳落山前,本王要斩尽秦军,全军追击,不用留马力!”

  木仲屠冷笑一声,放开了木卓贝的手臂。在没有抢回卜戎异之前,他还需要这个替代品……

  在茫茫草海中,有一只大军正在迅速穿行,队列整齐,步伐矫健,这个下午很闷热,他们却仿佛存身在另一个世界,虽然也会面红气喘,却不见流出多少汗水,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白色麻布捆绑的无数双小腿看来很是性感,秦军士卒如今已经爱上了这种叫做绑腿的东西,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取下来会是有多麽痛苦?菌改甚至已经上报赢连,准备将绑腿做为老秦的标准军备之一,有了这东西,上山下河小腿不会酸痛,万一受了伤还可直接扯下捆扎伤处,简直方便无比;这小子一定是鬼谷子最偏爱的弟子了,否则庞涓同为清溪弟子,怎么就没见他弄出这东西装备魏军呢?就魏武卒那宽大的跣衣,得有多费布?

  绑腿盐糖水和‘空调背心’解决了秦军生理上的问题,上百名教导员则在鼓舞着他们的精神:‘老秦的兄弟们,累了?累了就想想我老秦为周天子牧马的先祖!累了就想想那些拓平西疆、为国抛洒热血的老秦先烈!是老秦子弟的,还会感觉到累麽!”

  先烈这个名词是白栋发明的,无论古今,都需要这些英雄榜样,老秦更是如此。卫鞅尚未入秦,目前老秦鼓励军功还只是针对贵族士大夫阶层,黎民黔首为国残身却得不到封官赏爵;该是卫鞅的事情还是留给他做好了,竖立几个无官无爵的先烈,进而慢慢引导老秦去抚恤‘烈士家属’,这却是可以尝试的事情。

  “不累,不累!”

  “怕苦怕累的,就不是老秦人!”

  “我们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做老秦人,做个英雄的老秦人!”

  “我也要做先烈……”

  “滚蛋!”说这话的人立即被战友们按住了话头。太不吉利了,做先烈固然光荣,可兄弟们还是完完整整回去的好,谁家里没有白发亲娘呢?

  想到白发亲娘、有情的红颜,嘹亮的军歌便又飘荡在草原上空。

  ‘余也兵张,国之无殇,离离家娘,千里为疆!娘亲白发、红颜倚望、梦中佳人、驻我心帐……’

  与白栋同乘一辆战车的菌改望着他道:“小子,你没有说错,有这些‘教导员’在,我军已成铁军矣!现在老夫真想调回头与那木仲屠狠狠打上一场。你小子的计策虽好,就是太没面子了……”

  “上将军,要以成败论英雄!胜利者才会有面子,我军与义渠精骑硬拼并非上策。看看这些可爱的战士吧,损伤任何一个我都会心疼的,所以还是要跑,跑到木仲屠的战马都跑不动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轻松取胜,这就是阴谋的最高境界。阴谋用好了,可不在阳谋之下!”

  “哈哈,好一个阴谋论。小子,君上和甘龙那老小子赐对了字,你日后必成我老秦国柱!”

  “君上?”

  “哎,老夫这张嘴啊……不错,柱国这个字是君上与甘龙一同想出来的。君上不肯明言,就是因为你小子功力虽大、资历却浅,国君赐字过于恩遇,只怕被人嫉恨。小子,君上杀伐果断,远不比仲公子仁厚,他能如此待人,老夫还是初次见到。”

  “菌伯伯……”

  在大军之中,白栋都是称呼上将军,此刻却改了口,心中有些温暖,有些是因为赢连的苦心,更多的却是因为菌改对自己推心置腹。

  这位经历过无数政治风云的三代老臣可是只真正的老狐狸,肯在自己面前议论赢连、评价嬴渠梁,隐隐还对自己有指点之意,这就是真的对自己好,拿自己当子侄了。

  “此刻要叫上将军……”

  菌改微微一笑,却不再与他多说,传令大军扎营休息,埋锅造饭,还特别交代各军各营的灶眼务要做到杂乱无章法,绝不许整齐排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减灶计

  草原上居然会没有风?天地间仿佛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热蒸笼,将所有人笼罩在内,就连最精锐的义渠骑兵都无法承受了,不得不卸去皮甲,拉紧了马缰;战马都在打晃,完全无法跑出直线,再跑下去一定会猝死,被摔下马的倒霉蛋会被自己人践踏成肉泥。

  看着草地上散乱的鼓仗军械,木西京微微皱眉。这是从没见过的古怪事情,已经追出四十里了,就连最好的义渠战马都开始口吐白沫,居然还是追不上秦军,难道这些家伙都是兔子麽?

  “王兄,此事太过古怪,秦军多为步卒,怎会走得如此之快?莫非其中有诈?”

  “西京,你太过多疑了。对方在逃命,就如负伤之兔,甚至会比饿狼跑得更快;何况我军被那两千名雍都精骑拖住大战,精神气力损耗极大,战马多已疲劳,今日追不上也属正常。传我命令,大军就在此处扎营,待明日恢复了精神力气,再追上秦军,活擒那菌改与嬴渠梁!”

  西京还是太过谨慎了,所以说华夏人的书要读,却不该读的过多,否则就会变成榆木脑袋;木仲屠看了兄弟一眼,微微摇头。

  这个晚上义渠人休息的很好,就连警戒游骑都比往日少了一半。秦军大败,庞涓还远着呢,若不是担心有个万一,甚至连这些警戒游骑都可不用。

  一早起来。木仲屠心情愉快地吃了两条烤羊腿。走到捆绑木卓贝和墨线的马车前。狠狠抓起她的头发,在她面上用力亲了一口,而后大笑着跳上马,指挥他的大军全力追击,果然走了不到十里,就见到秦军废弃的营帐。

  “停!”

  木仲屠看了一眼弟弟木西京,跳下马道:“西京,随王兄来……”带起一队士兵就要进入废弃的秦军大营。

  “娘的。就差十里!早知道昨日就该继续追击,菌改老狗和公子渠梁就是我们的俘虏了!”乌老骨狠狠拍了下大腿,大声叫道:“大王,那就是一座废弃的大营,你去那里做什么麽?”他是木仲屠手下的第一大将,论血缘辈分还是木仲屠的叔叔,说话不用顾虑太多。

  “废弃的大营,也未必就没有我们需要的线索……”

  木仲屠微微一笑:“派人清点秦军灶眼,看看有多少个,速速报来!西京。你不是一直在担心麽?王兄就告诉你,做人固然要谨慎小心。却要有所依据,王兄当年以弱破强,夺取卜氏统治了数百年的草原,难道只靠鲁莽行事?看到了没有,营中灶眼排列杂乱,毫无规矩可言,这说明秦军已乱。还有,灶眼尚温,说明他们刚走不久,我军应该可以很快追上。”

  “原来这小小的灶眼中还有许多秘密,西京受教了。”

  木西京微微点头,王兄原来还是很细心的:“王兄,您派人清点灶眼的数量,是为了计算秦军的数量麽?”

  “不愧是我的弟弟,聪明。”木钟屠满意的点点头:“西京啊,你要记住王兄的话,兵无粮不行,而用粮之道,又分上中下三等……”

  木西京大为好奇:“请问王兄,何为用粮三等?”

  “上等者,秋高气爽,甲被精良,一日可击百里,则士兵可以食干粮、饮溪水;中等者,两军相战,优势在我,无炎暑、无冰寒,只要干食热食互半,就可以保持士兵的体力;下等者,就像我军和被追击的秦军一样,恰逢酷暑,人马疲惫,这就需要堆灶埋釜,保证士兵可以吃到热食。秦军多是步卒,一天拼命跑下来,要恢复体力就必须吃热食,所以他们有多少人,就会埋多少灶眼。秦军约三万人,以百人为一个灶眼,就该有三百个,我们就可以通过查看灶眼的数量,来判断他们还剩下多少可用之兵!”

  “报大王,秦军灶眼实为两百三十七个!”

  木仲屠的话音未落,负责清点灶眼的士兵已经报上了准确数字。

  “哈哈,果然是兵败如山颓。看到了吧西京?敌军大败之下,已是伤亡惨重,恐怕还有不少士兵离队逃走,就算不死在草地上,也会被狼群吃掉,现在他们的兵力已经不足三万,而是两万三千人左右!”

  木仲屠傲然一笑:“上马,继续追击秦军!”

  王兄就是王兄啊……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没来由的胡乱猜疑,却忘记了王兄才是义渠不世出的英雄。木西京心悦诚服,乖乖跳上马,再也不担心秦军有什么阴谋诡计了,就是有,也一定会被王兄看破!

  白栋若在此地,一定会笑破肚皮,大计成矣。

  也难怪木仲屠会中计,自春秋以来,兵家用兵,多以正遇,就是孙武兵法也以正道为多,用奇极少,所以孙膑一出,便用‘减灶法’将庞涓都活活阴死,何况是野路子出身、没有名家传授的木仲屠?这可是一举改变战国初期格局,让魏国由强变弱,失去了霸主地位的毒计,木仲屠如何躲得过?

  木仲屠其实已经很谨慎了,哪怕在追击之时,也在防备秦军的伏兵,结果证明他先前的预测是正确的,秦军是真的在逃命,根本没有时间安排什么伏兵了,一切线索都告诉他此战必胜,唯一让人疑惑的就是总也追不上秦军……

  午时休整之后再行追击,果然又发现了废弃的秦军大营,这次只是距离五里,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乌老骨都快疯了,居然就差这么一点点距离,是光明天在考验义渠人麽?木仲屠却表现的更为冷静,继续命令清点秦军灶眼,这次下降到了两百一十一个,秦人又多了两千多逃兵。

  追!今天落日之前,必将生擒菌改和嬴渠梁!木仲屠回头看了一眼木卓贝,就像个需要证明自己、然后被家长夸奖的小男生。

  秦军似乎集体化身成了一群擅于创造奇迹的神奇小子,木仲屠再一次被狠狠打脸了,直到日头落山的时候,还是不曾追上。所有人都知道前面几里处可能就是秦军的大营,可义渠人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就连最爱站着睡觉的战马都躺在了地上,此刻去袭营只会被秦军打一个漂亮的反击。同样的道理,秦军如果来袭营,这场战争也将就此结束。

  这个晚上两军将士一面吃着热呼呼的食物,一面看着远处浮现的火光,一面问候着敌人的老娘,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当早晨从睡梦中醒来,迅速吃过战饭,义渠人喘着粗气冲到老秦营前时,发现这帮家伙还是早走了一步,他们再次被敌人抛在了身后。很多义渠将领都要疯了,木仲屠却还在冷静地清点灶眼,一百五十个!只是一个晚上而已,秦军又多了六千逃兵!追!

  义渠人开始怀疑,老秦人是得到了光明天的保佑麽?为什么每次都只差一点点呢?为战马携带的豆料已经快吃光了,马不同于人,虽然速度快恢复力强大可是需要的营养也更多,草原上是有肥嫩的青草,平日里战马只吃这些草就可以了,但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每日又要透支体力追击敌军,没有豆料吃就会导致速度下降,战马猝死!

  又是两天的追击,已经开始有战马在奔跑中突然倒毙,行军速度也大大降低;不过秦军的情况应该更糟糕,他们的灶眼已经减少到了二十个,最多只剩下两千人了。

  秦人一定是有更精美的食物和某种能够激发士兵潜力的方法,可即使如此,也应该活活跑死了不少人,木仲屠已经在秦军大营附近发现了林立的新坟,坟头都小的可怜,一看就是掩埋尸体的人没力气挖得太深。

  义渠人崇尚火葬、认为尸体会带来灾难,所以不会去挖坟验证,也没有必要验证,战马都跑死了许多,何况是人?

  “剩下的豆料还能供多少匹马支持一天时间?”

  看着秦军缩小了十倍的营地和零零落落的二十个灶眼,木仲屠微微冷笑。

  “回大王,我军所剩豆料还可供五千匹马支持一天时间。”

  “好!传令,挑选最勇猛的五千战士和五千匹健马随本王继续追击秦军。其余人就由王弟率领,返回郁郅城;后方空虚,本王担心那个老家伙会有异动!”

  “王兄,只带五千骑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秦军已不足两千,你还怕我不能胜之?”

  木仲屠冷冷看了兄弟一眼:“这是王命!西京,卜风异虽被王兄大败、逃去了北地,却还有几千死士追随,王兄心中不安。你不用担心秦军,我大军到处,必获全胜,替我看好郁郅,就算你大功一件!”

  木西京只得无奈领命:“诺……秦人奸滑,王兄要多加小心。”

  “奸滑?再奸滑的雏燕也逃不过雄鹰的利爪。我的好王弟,你就在郁郅准备好羔羊美酒,等待王兄凯旋归来吧!”

  木仲屠仰天大笑。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木仲屠死于此地

  忽然起了风,带来一阵凉意,乌云渐起,似乎是在聚集雨云,这是要下雨了麽?

  木仲屠一阵狂喜。

  连续五日的追击几乎榨尽了义渠将士最后一分力气,就连他这个草原王者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现在他看到展翅翱翔的雄鹰就会想成是自己,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秦军的旗帜,就要追上了!只要消灭了这只秦军,纵兵南下、饮马渭水便不是梦想,他会像雄鹰一样翱翔空中,低头俯视嬴渠梁这只小兔子和赢连那只老兔子,戎异,你是属于本王的,一直都是!

  眼看着秦军旗帜晃动,缓缓进了一个山谷。那是‘苏哈里’山谷,陇东高原连接关中平原的通道之一,如果翻译成华夏语,就叫做断龙谷,谷势如龙,蜿蜒数里,又因为地势徒降,仿佛将这条倒霉龙生生斩断了一般,是个极其险恶的所在,兵家必警之地。

  若是换了平日,木仲屠定会停下大军,先派出斥候仔细调查后才会驱军进入,能在无意间悟出成吉思汗‘动中歼敌’这种战略手段的人又岂会是白痴?可惜在白栋的步步引导下,木仲屠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秦军已不足两千人,而且都是疲惫至极的残兵,我的马都快跑死了,何况是这些老秦人?哪里会有什么埋伏!

  正确的推理方法也会产生错误的结果,因为很可能看似真实的大前提恰恰是敌人给你的。

  秦军不是两千人,而是接近三万精锐,大部都是穿着空调背心。喝着冰镇酸梅汤在等待他呢;木仲屠每次都会计算自己与秦军的距离。却万万想不到真正的秦军主力早在一天前就到达了断龙谷。早就吃饱了肚子,还美美地睡了一觉,个个精力充沛,是只嗷嗷叫的铁军。

  空中有闷雷滚动,下起了小雨,在木仲屠看来这是上天在为他庆祝,这下的不是雨啊,是眼泪。老秦人的眼泪!他在纵声狂笑:“义渠的勇士们,随本王入谷,秦人已经走不动了,你们随手就能砍下他们的脑袋,郁郅城已经备下了羔羊美酒,哪一个砍得脑袋多,本王会亲自为他敬酒;美丽的义渠姑娘已经结好了花环,只会献给真正的勇士……”

  “哇哇,杀啊!”

  像是喝多了兴奋剂的狂人,又像是一群回光返照的将亡者。义渠最精锐的五千精骑冲进了山谷;已经看到殿后的秦军了,最后一名秦军有着年轻的面孔。这不就是个娃娃兵麽,他的脸上似乎写满了惊慌?别怕啊宝贝,义渠的勇士并非只喜欢美女的,哇哈哈……

  还差一箭之地就能摸到秦军的尾巴了!义渠勇士百发百中的弓箭如雨点般倾泻而出,可就在此时,上方传来山崩般轰鸣巨响,骇然抬头望去,只见无数巨石自天而落,前路已被截断!在无数巨石落下的那一刻,至少有三十名义渠精兵连人带马被砸成了肉泥,还有上百名义渠人看到那个娃娃兵转过身子,冲他们做了一个鬼脸。

  “退兵,速退!”

  木仲屠整整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疯狂地发出命令,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后面也有无数巨石滚落,退路已被截断!

  为什么?为什么!秦军不是被我们一路追击,就要活活累死了麽?他们不是累死、逃走了两万多人,只剩下不足两千麽?为何还有能力布下陷阱、为何还能够推动巨石?

  望着身前身后足有五六丈高的石墙,不只是普通义渠士兵在心中疯狂发问,就连一向冷静的木仲屠也像一个疯子般抬头质问上天:“为什么,为什么!本王是光明天最忠诚的奴仆,难道光明天抛弃了本王麽……”

  “木仲屠死于此地!”

  成千上万个雄壮的声音同时响起,谷上竖起了无数面秦字大旗,密密麻麻排列的上万秦军中,一杆写了‘上将军菌’和‘公子嬴渠’字样的大旗尤其显眼,数千具天下闻名的老秦强弩对着谷底,箭头闪闪发光,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为什么!”

  木仲屠面色灰白,腰杆却挺得笔直,抬头望着崖上一身金甲的菌改和嬴渠梁,在这两人的身旁,还有个面色沉凝的年轻人正在望着他,容貌比嬴渠梁还要年轻几分。

  菌改和嬴渠梁没有答话,这个年轻人却低头对他笑了笑:“我叫白栋,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鬼谷先生乃我恩师,记得我离开清溪时,恩师曾传鬼谷算术,所以我来到陇东的第一天,就为你算了一卦,想不想知道结果?”

  “结果如何?”

  “木仲屠当死于此地!”

  白栋轻笑着,抬手指向他身后的山壁。

  木仲屠和义渠人下意识地向白栋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已经下起了小雨,太阳却还没有完全被乌云遮挡,借着谷中昏暗的日光,隐隐可见山壁上有一行黑色大字——‘木仲屠死于此地’!居然还是用义渠文字写成,一些认识字的将领和士兵顿时惊叫起来,这些字太诡异了,离地足有三四丈高,每一个都有桶口大小,而且似乎是会动的!

  仔细看去,才知道这些字是由无数只山蚂蚁组成。为什么山蚂蚁会形成字体?为什么会是这几个字?大王真的被光明天抛弃了麽……

  义渠军顿时大乱。骁勇善战的义渠汉子不怕流血牺牲,最敬畏的就是天地鬼神;就连木仲屠也不能例外,呆呆望着这几个由山蚂蚁组成的大字,一时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被上天抛弃;若不是上天帮着秦军,他们怎可能不惧疲劳,用两条腿跑赢了自己的战马?

  “放箭!”

  白栋轻轻转过身子,菌改和嬴渠梁却异口同声发出了命令,一时箭如飞蝗,已经脱去了皮甲的义渠精骑成了最好的靶子,在弓弦声中一队队倒下。谷底很快被鲜血染红,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

  肩膀上中了两箭,木仲屠却像疯了一般冲到木卓贝的车前,挥舞手中长剑,为她挡下飞来的箭矢,似乎这个女人比他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

  木卓贝呆呆地望着他,墨线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疯子一路都在疯狂的折磨自己,此刻却来拼命救助,他真的疯了麽?

  已经快变成刺猬的木仲屠终于消耗了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倒在木桌贝的身体上:“如果有机会见到戎异,替我告诉她,那个爱在她面前骑马的男孩子去见光明天了……他其实是个好男孩儿,从没有想过要做义渠獂王,是爱让他疯狂了。为了她,他愿意挑战这个天下,只可惜他输了……替我告诉她,好吗?真的谢谢你。”

  “好吧,我答应你……”

  望着这个全身浴血的男人,木卓贝竟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木仲屠笑了,轻轻合上双眼,再无半点声息……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拔爵三等

  “公子渠梁,寡人之喜也,年轻神勇、智计百出,乃有减灶之策,戎王死间!今义渠乃定,老酋来投,可封国属,尽其功者,公子渠梁为首,赏千金,上将菌改有定边之功,赏千金,着拔爵三等,为中更,不得拒之,五大夫白栋有乾坤妙手,献绑腿、又有盐糖水妙,夏日生冰,国之佳臣也,着拔爵三等,为左更高爵……”

  范强居然也会调皮,念个君书还把声音拖得老长,笑眯眯地看一眼白栋,又看一眼嬴渠梁,弄得嬴渠梁面红耳赤,一把抓住白栋道:“平安郎……”

  “知道二哥想说什么,我要是你就会尽快停口,这份首功你比我更需要。”

  白栋拍拍嬴渠梁的手背,二哥你惹得祸太大了,不以父母之名媒妁之言私订终身也就罢了,还是娶的义渠王女,别指着你娘,国夫人只是混血,且与君上交于患难,谋国有成,你比得了吗?这一个首功就让给你吧,那个什么木西京不是带了残兵逃走麽?日后要算报仇可找不到兄弟我的头上,减灶这种毒计你也用得出?就不能怪人家日后找你麻烦了,好在你将来是要做国君的,身边卫生众多,那像兄弟我啊,就一个聂诸忠心耿耿,跳蚤姑娘功夫不错,就是随时可能发病,靠不住的……

  “平安郎,哥哥记下了,日后有哥哥一日……”嬴渠梁是热泪盈眶,哽咽着都说不下话去了。

  “好了二哥,你我兄弟是融血过命的交情。还分什么彼此?再说就是不拿我当兄弟了。好啦好啦。快擦干了眼泪,你的老外父还在巴巴望着呢,还不去缓合下关系?如今义渠做了大秦的属国,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义渠风云变了,当木西京带着疲惫万分的军队来到郁郅城下时,发现城头早已改换了老獂王卜风异的旗帜,在乌老骨等人的力请下,木西京开始进攻这座草原第一坚城。激战七日城不得下,派人以木仲屠的王命牌去各大部落调兵,却发现这些混蛋都已经做了墙头草,郁郅之战一日没有结果,他们就不支持自己。

  无奈之下,木西京只能暂缓攻城,等待王兄归来,义渠各部落估计也在等待与秦军一战的结果,只要王兄大胜归来,自会应者如云。郁郅城虽坚也难久守。

  王兄归来了,他的首级被秦军高高挑在旗杆上。秦人大兵如云,一眼望去,黑压压不见尽头,他们一路都在宣扬王兄战死的消息,更有王兄的残兵四处奔逃,一个个都变成了疯子,只会说一句‘光明天抛弃了大王,山蚂蚁组成了死字啊……’

  秦人得到了光明天的眷顾!当老獂王卜风异率先向秦国打出降旗,并且与秦军里应外合大败他手下军队时,木西京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草原将不再属于他,除了忠心耿耿的乌老骨和十几名王兄生前的心腹卫士,陇东高原的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敌人,无论是义渠人还是老秦人,他们都想要自己的脑袋。

  就在那个草原上升起了圆月的夜晚,木西京在乌老骨的保护下,从一条最隐秘的道路离开了这个生育了他,也吞噬了王兄的可怕地方,走向未知的新世界。

  这场战争结束了,老秦在论功行赏,庞涓则在灯下彻夜研究嬴渠梁的减灶法,不觉掩卷长叹,此计最难的不在减灶,而在于如何让步卒跑过战马,如何一步步迷惑引导木仲屠,让他步入最后的圈套,这是嬴渠梁的手段?庞涓笑了,那崖壁上的山蚂蚁组字没什么稀奇,只要命士兵缘绳而下,用煮化的饴糖写下这些字,不消一个时辰,山蚂蚁就会聚集其上,不过他也是事后看破,能够预先设计,一举摧垮义渠士气,那就是奇思妙想了,除了那位身在秦国的小师弟更有何人能够想出,就凭嬴渠梁?还是算了吧……小师弟好手段啊,恐怕也早就看破赢连命不长久,日后秦国新君必为仲公子,这一手提前交好新君的手段,正是我清溪门人的手笔,大丈夫要纵横天下,当如是!

  嬴渠梁正在笑着与老岳父打招呼,如今他是越来越像个君主了,面对这个曾经出卖过他的人,仍然是一脸亲切,仿佛这不是外父,简直就是他的家父一般:“外父,别来无恙否?戎异前次还说过,很是想念您呢。”

  “渠梁,我的贤婿,悔不当初啊,我……我对不住你,更对不住戎异我儿。”

  “外父说哪里话来,如今戎异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我就是一家人,如今义渠又为老秦属国,更是亲上加亲。外父啊……渠梁不日将为我妻正名,大婚之日,外父定要亲临才好。”

  “一定要的,老夫好像见见自己的小孙儿呢!”

  好家伙,这对翁婿太肉麻了,白栋早早就拉着与范强同来的杜挚出了正厅,只留下范强一个,卜戎异的事情已经对范强说了,这是白栋的计较,要过赢连和骊姜这关,只凭一场战功怕还不够,这位范伯早有秦国‘内相’之名,有他帮着说几句好话,比甘龙还管用呢。

  拉着杜挚的手出了门,白栋就想夸他够聪明。杜挚真乃老秦第一聪明人也,没等自己发书给他,就主动跑到赢连面前,说什么要自己掏腰包来陇东犒军!白栋妙手生冰的奇事一传到他耳中,这货立即就嗅到了金钱的味道,比狗鼻子都灵。

  赢连都被他感动坏了,当即就给了个‘抚边大使’的名头,这一趟他可是带了足足五百辆马车来的,什么妙手生冰啊?这就跟造纸一样,定是白兄弟的新发明,白兄弟在老秦为何不弄,可见是缺少材料,到了陇东如今就搞出来了?可见这里定有某种神奇的材料,与夏日生冰相关,这是多大的利益?杜挚还是第一次摸着干瘪的钱袋,想要放声大笑。

  出了门就看见甘升在院子里打转转,他虽然是甘家世子,却没有得封官爵,因此在范强宣读国书的时候,是没有资格列席旁听的。

  这货已经喝了两碗冰镇酸梅汤,还是会出汗,可当看到白栋出来,立即飞身冲了过来,身法之快速、步伐之矫健,仿佛是一头肥猪化成了飞天小猪猪,看得杜挚直翻白眼,这货也是个属狗的,自己带了车队刚出发,他也带着甘家商行的马车跟来了,娘的,辞赋文章不见做得有多好,说到赚钱到是把好手,简直就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白兄弟,造纸坊你就便宜了这姓杜的,可对不住哥哥我为你翻山越岭远涉蜀越去寻竹子的苦劳啊?我不管,那生冰的材料究竟是什么,在哪里?快告诉我,车队都准备好了,一趟拉不完,咱就拉他十趟,一百趟!”

  菌改和嬴渠梁已经取得共识,白栋凭空送了一场大功来,自然要有所报还,所以军中已下严令,那五百名雍都军断不敢泄露半个字,这个秘密就是属于白栋的,杜挚和甘升就是扔出多少钱也休想探听到消息。

  杜挚瞪了甘升一眼:“白兄弟不用理他,好好一个甘家世子,不说用心文事,倒是钻进了钱眼儿来,也不怕丢了甘家诗书传家的颜面!”

  “呸,你还是左司空呢,为何却比我更加贪财?说什么自己出钱犒赏老秦壮士,真是笑死人了,你杜挚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你会如此大方?骗得了别人,可骗不得甘大爷!”对杜挚就不用客气,这是父亲的学生,却跑来与甘家争利,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两位不要吵了成不成?也让我说句话吧,杜兄,这夏日变冰的用的硝石,我看就让给了甘兄罢……”

  “什么!那可不成!”

  杜挚不由大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独吃难肥

  一枝独放不是春,硝石造冰固然有利,其实就是图个新鲜,夏天一过也就没多大利益了,除非是将火药配方搞出来,那才会带来巨大的利润;老甘龙待己仁厚,把自己看成是子侄一般,这个好处给了甘家,也算是回报老甘龙赐字之恩,甘家会没有任何表示麽?再说了,白家又是文华超市又是造纸印刷的,一本《幼学丛林》据说都传到了战乱频仍的越国,这得让多少人眼红?也该让甘家分些风头去,自己才好放手推广计划中另外几件重要的东西。

  所以白栋没搭理杜挚,将甘升拉到身旁耳语几句,又取出事先备好的帛书给他,上面就有如何用硝石造冰的法门,甘升看了几眼,激动的险些哭出来,拉着白栋就要他签约。

  战国初期各国陆续变法,新兴地主和自由农的出现刺激着商业交往,遇到大宗的买卖,双方在简书上刻划认契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类似后世的《国际私法》,甚至连罗马帝国时代的《海商法》都不曾出现,一旦遇到纠纷,合约双方若都在同一国还好,若是分属不同国家,合约也就成了在道德层面谴责对方的证据,却没有法律上的实际意义。不过甘家与白家都属老秦,这东西还是有些用的。

  白栋看了看这份写在帛书上的合约,不觉笑了:“甘世兄,以你我两家的交情,似乎不用如此分配利益吧?我不过提供了一个夏日变冰的小手段,告诉你硝石所在而已;甘家却要远涉陇东运输硝石。又要在栎阳落力经营。所化精力可比我大多了。这样我就分去六成利润,实在心中不安啊?”

  “白兄弟,这有什么不安的,换了是我,我给你七成!”

  杜挚愤愤不平地望着甘升。在生意利益面前,他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别说是区区一个甘家不肖子,就是老甘龙在此。他也会先恭敬拜见恩师,然后再以商人身份与甘家谈判;研究算学的人向来都是理性的,不会感情用事,在他看来,白栋就过于感情用事了,讲感情是好的,对他杜挚如此也就是了,大家是合作伙伴嘛,对甘升这个滑头就无需如此,别看这货肥胖如猪。其实比猴儿都精呢。

  “甘家也出七成!”甘升瞪视着杜挚,气得一身肥肉都在哆嗦。这家伙简直就是欺师灭祖,不为人子!

  “好了甘兄,我只要五成利润。另外这夏日生冰还有许多妙用,我自会一一传于甘家,不过有一个条件,日后甘家从陇东运回硝石,无论多少,都要有白家的一半,如何?”

  “理应如此!”

  甘升真想放声大笑,他开口就要给白栋六成利润,就是看中了白栋的后续手段,如今人家才要五成,无非是要些硝石罢了。白兄弟可是说过的,‘乌就乌’山谷中别的东西没有,就是硝石多,拉上十年八年都拉不完,如今义渠成了老秦属国,甘家要买下这个山谷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还怕那老獂王不肯答应麽?

  “聂诸这些天都在叫嚷,说是陇东一战太过轻松了,他的杀人术无用武之地,甘兄临去之时,让他也帮忙押车好了;大战方歇,陇东还有乱象,甘家虽有雇佣的游侠儿保护,多个高手也是好的。”

  这些硝石很重要,是绝不能出意外的;硫璜在这个时代不缺,药店里有的是,既是入药之物,也是那些不怕死的方士们必用的炼丹材料,木炭更是容易弄,如今有了硝石,分分钟就能搞出黑火药来。

  白栋没想过要把黑火药配方献于老秦,至少现在不成。老秦经济底子薄,如今可不是行霸道统一天下的时候,若是赢连或者嬴渠梁沉迷此物,妄想凭火药之力发动战争,对老秦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黑火药虽然厉害,可就算在广泛应用该物的宋朝,也未见就能压制住使用冷兵器的异族,开封该丢还是丢,北宋当亡还是亡,太迷信现代科技就是最大的误区;除非他有能力在老秦搞出工业革命,弄出现代工厂和军工厂来,但是这可能麽?别说是老秦,就是眼下最强大的魏国也不具备这样的经济和物资条件,就算华夏科学院的老科学家们集体穿越过来,没有个上百年也休想做到。

  不过悄悄地弄些黑火药、炸药包、地雷什么的,用来保护白家庄还是可以的,只要不将这种技术公布于众,一切都可推给神秘现象。

  记得后世韩非就曾经为列子大吹特吹,说他能够御风飞行、藏形于云雾之间,简直都快能朝游北海、暮宿南山了;可见这个时代的人们是多思浪漫的,就连韩非这种法家学者都不能例外,自己可是清溪门人,鬼谷子未必就比列子差了多少,要说炸药包是掌心雷,谁能反驳?

  一想到便宜师傅,白栋就有无限好奇,鬼谷子定然是个情报专家,否则不会身在清溪鬼谷,却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且他多半很闲,否则就不会训练了哼哼送给自己。这老头儿究竟想做什么?明知自己是拉虎皮做大旗,打着他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却没有跑来揭穿自己,老家伙的心思够深啊?居然让自己猜测不到。

  激动万分的甘升狠狠给了白栋一个拥抱,这已经算是违反礼法了,是从义渠人那里学来的坏毛病。拥抱完白栋转身就走,硬是没搭理杜挚,杜挚看看他的背影,眼睛有些像兔子:“白兄弟,硝石有大利,若是在我的手中……”

  “行啦,知道你是学算术的,想到数字就会发狂。你想一想,最先被杀的猪是什么样子的?是最肥的那头!所以说做人不能太胡雪岩……”

  杜挚一愣:“胡雪岩是谁?”

  “呃,这个说了你也不认识。你想想吧,若是当日我要吃独食,你会如何想?若是你我两个吃独食,老秦的各个世家又会如何想?赚钱的方法有很多,如果每一个法子你都要占足,还让他人活不?到时就连老天都会罚你的!甘伯伯对我不错,让甘家垄断日后的老秦冰市,又有什么坏处了?明白了麽,明白了就跟我走……”

  “走?去哪里?”

  “让你见识一样东西。有了它,我们的造纸坊就能造出更好的纸来,眼下很多贵族士大夫虽然在便宜时用纸,心里其实还是很不认同发墨能力低下的绫纸,我们要造出一种新的纸来,让他们光是见到这种纸就会疯狂。你要记住啊杜兄,如今天下百家争鸣,天下万事当以文事为先,所以读书士子的钱是最好赚的,他们都是最可爱的客人,个个都不会讲价钱,也没脸讲价钱,这些人的钱不赚,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杜挚先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白兄弟,原来你比我还要贪财呢。”

  “废话,我回去就要娶媳妇了,拖家带口的,不多赚些难道要让老婆孩子喝西北风?杜兄啊,你是否想过要封一个大大的红包给我呢?”

  杜挚听得一呆,好歹您也是左更高爵,比左庶长还要高出两等来,就不会矜持些,开口就讨好处,怎么比我还会算计呢?不过白栋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感到亲切,感觉自己与白兄弟臭味相投,实是天成绝配的合作伙伴。高山流水啊,可惜手上没有琴,否则定要谱上一首‘商人曲’,与白兄弟宫羽相合,岂不快哉?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然碱

  乐颠颠的杜挚被白栋哄去了陇北,那里有一个湖,湖水都是咸的,与海水一模一样,就算烧开了都无法入口,而且这个湖形成日久,边缘多半干涸,形成了大片的湿地。这里有种造纸需要的珍贵材料,名曰‘碱’,这可是好东西,有多少就要弄回栎阳多少,千万不要告诉甘升,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白栋也是在卜风异的‘王宫’中发现了这种后世被称为天然碱的东西。义渠人不知为何物,见它玲珑簇积,形态奇怪,晶莹剔透,非人力可成,而且那‘阿乌多铎’湖本来就有个美丽的传说,据说是光明天看到他的子民每每被恶魔诱骗,不见真神,就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化成此湖,义渠人只要去到湖中沐浴,就能不受恶魔的诱惑;在这个传说的影响下,驱魔湖阿乌多铎产出的天然碱就成了义渠人眼中最吉祥的东西,他们会取到家里摆放,外族人去取他们也会非常欢迎,而且取得越多,就表示这人与自己一样,都是光明天最忠诚的子民。

  什么光明天啊,义渠人崇拜火,人死后都要火葬,所谓的光明天不就是一团被神话的火麽?杜挚是个数学家,莫说是义渠人尊崇的光明天,就连华夏传说中的盘古女娲他都会嗤之以鼻,什么是神?金钱是才是神呢,这就是他的信仰。

  有没有信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栋说有了这种叫做‘碱’的东西,就能造出一种最高级的‘宣纸’。这种纸可不是用来糊窗户记账的,它会成为最昂贵的书写材料。让那些有钱贵族趋之若鹜。读书人花起钱来是没有理智的。我们会发大财!

  于是数学家就变成了最虔诚的光明信徒,只用两天时间就带着他的车队赶到了这个驱魔湖,他在那里很快就成了义渠人最欢迎的客人;据说卜风异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感动的不行,他从杜挚这里看到了光明天的力量,或许用不了太久,老秦人就会如义渠人一般成为光明天最虔诚的信徒、成为同在光明护佑下的兄弟姐妹……

  ‘善驭者驭人而善事者驭于人’。

  白栋才不做事必躬亲的傻瓜,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若是需要某些材料资源都要靠自家组建商队。那还不得活活累死?像如今这样只需要稍稍出卖一些利益,硝石就有甘家操心,天然碱就有杜挚苦巴巴地去弄,自己则可以一身轻松回老秦,两心相通会佳人……运输原材料这种苦事如何及得上洞房花烛夜搂着苦酒姑娘轻吟低唱?什么千年等一回啊,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啊,还不得感动死她了?当然了,军功章这首需要改一改,必须要贴近当代辞赋风格才好。

  义渠战争结束了,老秦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桀骜不驯的木仲屠已死,老秦与义渠成了政治联姻;魏国也不想再打下去了。震慑目的已经达到,如今魏婴眼中只有他的‘秘密造盐厂’,以盐利提升大魏经济,而后统一天下、让诸侯慑服才是他的最高理想,跟戎狄较个什么劲儿,打服对方就可以了。

  白栋随大军凯旋而归的那日,甘升已经打了三个来回,正不知运了多少硝石回去;杜挚更绝,他算了一笔账,远涉驱魔湖收取碱石的成本太高,而且还无法保证成色,远不如将运输成本省下来,直接向义渠人收购。

  碱石是义渠人家用来避邪趋灾的东西,家家都有许多,而且能被留在家里的,必然品质上乘,信奉光明天的义渠人遇到有外族人索要,不但不会吝惜,还会很开心地送给你,何况杜挚还肯给钱?

  于是他只要在陇东高原和关中平原的交接处设立一个长期收购点,就有无数义渠人为他送货,每百斤才给十个秦国圆钱,价格便宜的让白栋都想冲上去掐死这个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家。义渠人却开心的不行,廉价出售了自家的劳动力,回头还要道谢,说老秦人大大的好,有良心,是光明天最忠诚的子民,这上哪儿说理去?

  白栋开始是感觉极不公平的,不过后来也就渐渐明白,在这个时代天然碱就是垃圾,别说义渠人了,就是在文华鼎盛,知识分子云集的齐鲁等国,也没人会要这种东西。驱魔湖出产的天然碱都是按吨计算的,如今不但可以送给秦人、传播光明神的温暖,还可以赚钱,义渠人能不开心麽?想想后世那些白送人《圣经》还要无比兴奋的传教徒就知道了,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白栋不会有这样的信仰,若说信仰,一是法律,二是家人,前者在这个时代很难实现,后者却是他已经拥有的,并且已经有了保护这份‘信仰’的力量;为老秦做了这许多事情,还不是为了娘亲、草儿,还有那个叫苦酒的女子麽?不知她是否等得着急了?

  一抖缰绳,白栋叫了声驾,卜戎异送他的骏马顿时四蹄生风:“回家喽……”

  硝石碱石光腚马,这是白栋此次来到陇东高原的三大收获。终于学会骑这种无蹬无鞍的马了,应该比后世的那些专业骑师还要牛逼吧?

  这一战安定边疆,军功仅次于河西之战,老赢连率领众臣远出栎阳十里相迎,美酒无数、鲜鱼羔羊,秦军士卒居然还带了无数盆鲜花,嬴渠梁拍拍白栋的肩膀:“平安郎,老秦立国数百年,能引领风气之先者,唯你一人,虽贤如百里奚亦不能也,是否很是得意呢?”他指的是鲜花迎客,算是由白栋始。

  “二哥又夸我了,就不怕我在得意之下,性子变得骄狂?”

  “不怕不怕,就怕你小子不肯骄狂,否则倒是我老秦之福呢。”

  嬴渠梁哈哈大笑。他也看出来了。就不能让这小子太低调。还是公父做得对。若不是如此逼他,老秦哪里来的绑腿盐糖水,自己又哪里去见识夏日生冰这般奇事,又如何能轻轻松松变安定了义渠?平安郎讲义气把首功让给了自己,自己却知道若无平安郎在,只怕今日犒军庆祝的就不是老秦,而是那木仲屠了白栋笑着和嬴渠梁说话,忽觉耳热心跳。抬头看去,只见骊姜一身盛装,粉面嫩白,也不知涂了多少粉,正像个老妖怪一样看着自己和嬴渠梁,那眼神儿可是大大的不对,透着诡异,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二哥,我归家心切,就不去见君上和夫人了。大军凯旋而归。有个功臣溜走,老秦没有法令制裁吧?”

  “那倒是没有。君上和夫人亲自相迎,这是莫大的荣誉,平常臣子盼还盼不来呢,谁会溜走?哎,平安郎,你可不是要溜吧?”

  嬴渠梁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只看到某人弯腰撅臀,悄悄牵了匹马,正从大队中偷偷溜出去,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瞬间就理解了公父和娘亲对白栋爱恨交加、叹息佳木不生的心思。

  白栋却不管那许多,被范强杜挚跑来犒过一次军还不接受教训麽?整整一个多时辰啊,光是听司礼官宣读国誓就能听死人,能从老秦先祖牧马开始,一直唠叨到穆公新政都有多少纲目,更别说还有个国夫人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他太了解骊姜了,这个老美人不笑还好,一笑就能有八百个主意,其中至少有七百九十九个是憋着劲儿地占自己便宜呢!

  骊姜和赢连倒是看到了白栋溜走,两人对望一眼,都觉无奈,这小子就是做到了左更这等高爵,也还是没个正形,如此盛大的场面居然也是说逃就逃,真是岂有此理。老赢连倒是想得开,低声道:“由那小子去吧,以他为老秦立下的功劳,莫说是小小失礼,就是要做个关内自在侯,那也是应该的。你当那活活算死了木仲屠的减灶法真是渠梁想出来的?”

  “渠梁方正,如何想得出这等阴谋,必然是这小子无疑了。臣妻只是在想,这小子如此猴急的逃离,是会先回白家庄,还是先去栎阳关市呢?”

  “游子归家,自然是要先见娘亲,以尽孝道,寡人猜这小子是先回了白家庄。”

  “哼,你们这些男人眼中只有娘亲孝道,可有几个是真情对妻子的?我看未必,这小子行事神出鬼没,不依常理,是个真性情的男子,君上可莫要忘了,栎阳距离这里更近一些,那关市之上,还有位苦酒姑娘呢……”骊姜目光闪动,转头望向身后的栎阳,竟是有些期待。

  白栋还真是一心奔向白家庄,只是路过栎阳的时候,微微思索,嘴角流露出笑意,转而入了栎阳。到了关市不觉一愣,这里变化好大,不只是家家店铺都立了新牌匾,而且还扩大了不少,原本也就有两三百家店铺,如今却是有了不下五百家,最大的自然还是文华超市,门前人流如织,有老秦的读书人,也有外国来的士子,门口招应的‘营业员’忙得不可开交。

  白栋没有直接奔超市,转而到了越姬楼前。越姬的店铺也扩大了许多,一面还做她的食肆客铺生意,一面却单独开了家门脸,却是用来专一出售鲜花的,其中居然有许多异种,为老秦所无。

  “哎呀,这不是白五大夫麽?莫非又要住在越姬店中,会见某位大人物麽?”

  越姬越发美了,比之前略见丰腴,却丝毫不见臃肿,水灵灵的像朵白荷花。

  “这次不住店,我要买花,越多越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花香满栎阳,佳人当自强

  文华超市变成了美丽的花姑娘,门前足足摆放了上千盆鲜花,组成一行潇洒的大篆文字——‘苦酒,我爱你!嫁给我吧!’

  简单直白永远最适合真情传递,这个时候纠结于辞赋章法、诗经的韵律是最傻的做法,既然是表白,那就要够直白。

  白栋手捧一束红玫瑰站在超市前,足足有九十九朵之多,花根用上好的黄绢包裹,以红线相缠,像极了后世花店的产物,只可惜着这是华夏原生的野玫瑰,品种没经过改良,花朵不够大,花枝有些长,似乎有些美中不足,好在数量够多,这般用花更是开了时代之先。弄这东西时越姬的眼睛都直了,聪明的越家姑娘从中嗅到了浓浓的商机。

  苦酒羞地躲在了货架后面,人家不过就是听你说过几个故事,故事里的王子娶灰姑娘时,也是捧着花的,你说那叫浪漫,人家就随口一说,又算是什么条件嘛,你就偷偷给人家送一束不好麽?干吗还要闹出这般大的场面来……看看外面聚集了多少人啊,连张家猪肉的二愣子都跑来看热闹了,这是要羞死人家了。

  整个关市都轰动了,白崇听到手下回报,扔下手上公务就跑过来了,看到白栋在文华超市前弄了一地鲜花,手里还捧着好多花,站在文华超市前玩深情,顿时眼前一黑,兄弟啊,你这是搞什么?就不想想你的身份,好歹咱如今也是左更高爵,比左庶长都高了两等呢。你老弟升冠那天苦酒不是代妻结发了麽?在家里等着新娘子上门就是了。这算怎么回事?还我爱你。嫁给我吧……周礼上可没这条啊,张家的二愣子你过来,刚才嘴里念叨什么了,你说这叫求婚?二愣子很委屈,这是五大夫自己说的啊,又不是我说的,白公你瞪我做啥。

  文华超市的小姑娘营业员都看哭了,如月闾的大方们都从窗户内探出头来。指着白栋轻声议论,无价的美玉宝珠容易得到,像这样的有情郎却是最难寻找的,谁看着不眼热?

  若是放在理学昌盛的后世,堂堂一个贵族跑到大庭广众下求婚,不被言官喷死才怪;战国初期却是华夏历史上风气最为浪漫自由的时代,此时吃人的理学未立,周礼崩溃,男女之间多有自由恋爱,一个比一个肉麻。《邺风静女》中就有‘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踯躅’的文字,年轻男女悄悄约会,女孩子太调皮啦,居然躲在城墙的角落里,把男孩急得直挠头……

  古人耍花枪都已经耍到了一定的水平,白栋这位常开风气之先的老秦名人弄上一地鲜花当众求婚就真不算什么了,礼官也只能装作看不到,五大夫如今可是左更高爵,君上面前的大红人,本来就惹不起,何况也没必要惹,秦国律法上可没规定贵族不能向平民求婚的,再说苦酒姑娘是国夫人亲自做的大媒,那是一般的平民麽?

  聚集在文华超市门前的人越来越多,苦酒更不敢出来了,先生哥哥,算人家求求你了,快走吧,这让苦酒以后怎么见人……白栋却不着急,就捧着鲜花在门口等待,苦酒为自己等了这么久,自己等上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太让人感动了!五大夫……不对,听说五大夫在陇东建功,如今可是左更了,老秦爵位过了左庶长,那就算得上顶级贵族,可你看看人家,对苦酒姑娘还是一往的情深。为了心爱的女人,连自家颜面都不要了,你再看看你,什么时候对人家这样好过?想想就让人伤心,我不管,我也要鲜花,我也要求婚,你要补还给人家!

  栎阳的女子个个变身红眼兔子,怎么看白栋怎么好,怎么看自家男人怎么来气,嫁过的就拉着男人指点白栋,现场做起思想教育工作,没嫁过的则脉脉含情望着情人,那点小心思尽在不言中。可怜的男人们在肚里埋怨白栋过分,你这不是给俺们找事儿麽?一面还得乐呵呵地去找越姬,白左更捧在手里的花束你这里还有没有啊,得要多少钱一束?

  苦酒被人推出文华超市时羞得头都抬不起了,一脑袋扎在白栋怀里,压低了声音埋怨他:“人家就是随口说说,你……怎么敢当真!羞死人了,我……下面的话白栋可就听不清楚了,四面击掌声如雷,看热闹的’坏人们’还齐齐叫了一声‘彩!’这下苦酒更活不成了,低头就要往白栋的胳肢窝里钻,像一只顾头不顾腚的鸵鸟。

  “苦酒,为什么要害羞呢?现在整个栎阳、整个老秦的女人都在羡慕你,我说过的,要用一生时间把你变成甜酒,现在只是开始!”

  “不要了吧,人家现在很甜,心里都是甜的。”

  “真的?原来你心里都甜了,那你答不答应嫁给我呢?苦酒,我爱你,做我的妻子吧……”

  毕竟是封建时代,再如何疯狂,也不能当众下跪求亲,白栋捧起苦酒臻首,在她额上深深一吻,然后微微躬身,将鲜花举过了头顶,本来还想再酸两句,害羞的苦酒却不肯配合,一把抢过玫瑰花道:“我答应!”比起后世那些面对情人热情的求婚,还要扭扭捏捏做娇羞状,心里其实是在衡量对方车子房子的现代女青年,真实多了,也可爱多了。

  “谢谢你苦酒!”轻轻拥她入怀,在原地飞转起来,浑然不顾世俗目光的白栋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他拨动了多少颗女人心,砸碎了多少坛酸醋,‘要嫁当嫁白左更’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栎阳女子的口头禅。

  “跟我回家。”

  一把抱起苦酒,两人共乘一匹光屁股马,白栋抱拳为礼:“麻烦各位给让个路。多谢了。等白某大婚那天。白家庄会大摆三天流水席。任何人都可以白吃白喝,送几句祝福就算喜礼了,一定要来!”

  “哈哈,快给白左更让路,大婚那天,大家都去吃流水席啊!”

  “祝福白左更与苦酒姑娘,做一对恩爱千年、万年的牛郎织女啊!”这个时代的牛郎织女传说还是美满结局,是美好的祝福。

  白栋与苦酒相视而笑。恩爱千年万年,那不成老妖怪了麽……

  白栋在栎阳关市的热烈求婚场面早就有人快马奔告了白家庄,报信人骑快马、着皂衫,面有精悍之色,身手敏捷,绝非出身军旅,只看上下马的动作,就知道这是一位游侠儿。

  这是白家商社豢养的死士,平日卫护商社安全,遇到有商队出行。便会沿途护卫,如今像这样的死士游侠不多不少就有一百零八名。

  这在老秦不算什么稀奇。但凡有世家组建商社,都要组织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他们不属于家族内围,只负责商社安全事项,所以尽可从江湖游侠中招募;一旦身入某个家族,只要东主不曾亏欠,游侠儿就要恪尽职责,否则天下游侠皆可杀之,因为这关系到大家的饭碗问题,自然也就有了这样的江湖规矩。

  白家会组建商社武装,还是缘于甘家和杜挚的提议。白龙爷本来还有些犹豫,认为应该由白栋来做决定,没想到白越氏一力支持,文华超市实际上的掌舵人苦酒也极有兴趣,白家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点头了,自然就没有问题了;让人吃惊的是苦酒的雷厉风行,在征得白越氏的支持后,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建起了这支队伍。如今这百名游侠儿都知道白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是个手段高明、行事颇有男儿风的女强人,尤其待人宽厚,赏罚分明,让他们口服心服,只要白家不弃,这辈子就算是吃定白栋了。

  “接到你的飞鹰传信我真是有些吃惊,没想到你和娘亲会如此果断,更想不到你做事如此神速,才短短一个月时间,就能建立起咱家自己的商社和护队?了不起啊苦酒,你再不是当初那个军营中卖唱的苦酒了……”

  “按照你的意思,文华超市和白家商社分别申请了商标,前者立足于老秦,慢慢会转向高、精、尖方向,要让天下各国闻名;白家商社则会渐渐覆盖天下,将白家出产的商品、书籍一样样推销出去。栋哥你说得对,国无财是穷国,家无财是穷家,穷国无外交、穷家无近亲,苦酒穷怕了,绝不愿再受穷,以后就是嫁到了白家,我也不会做居家妇,要为栋哥你分担诸般琐事……栋哥你该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娘亲也同意了的。”

  “呵呵,还没真正嫁过来呢,你就叫上娘亲了,我听着真是开心。”

  白栋笑着吻了下苦酒的面颊:“这些都是我教你的,而且日后你主管白家生意,也是我答应你的两个条件之一,怎么可能会怪你?只是不要说到生意就如此认真好麽?比起能干的苦酒大掌柜,我其实更喜欢温柔的苦酒姑娘呢……好啦好啦,别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苦酒大掌柜我也喜欢好了吧?就是怕你累着啊,这一个月也不知道你是如何过来的,又要建商社、管理生意,又要组建护队,快让我看看累瘦了没有,本左更可是会心疼的。”

  “甘家和杜挚都帮了我许多,跳蚤姑娘是个游侠高手,组建护队的时候,有她在旁震慑,就是有几个难缠的,也被她慑服了。现在这些人虽然还不够资格护卫咱家的庄子,用来保护商队却是够了。我不累,而且做这些事情时还会感觉好开心,要是突然没了这些事情做,我才会难过呢。”

  “这样啊……那就随你好了,就让跳蚤姑娘帮你吧。”

  白栋仔细看着苦酒的侧脸,还是那个惹人爱的好姑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事业心太强,不过想到她曾经的遭遇,也就释然。

  第一百七十章 闹洞房

  白栋一场轰轰烈烈的鲜花求爱轰动了整个栎阳,据说连骊姜的眼睛都红了,若不是老赢连的身体日渐虚弱,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她能逼着赢连也去买束花来,想想就委屈啊,活了大半辈子,都没享受过这种浪漫求婚的感动……

  感动之余,听到白栋和苦酒的好日子就定在明日,立即第一个表示支持,这姑娘太爱害羞了,若换了她是苦酒,哪里还等的到明天,当场就会在花丛中投怀送抱,先把这个男人牢牢栓在裤腰带上再说。栎阳有多少女人都盯着呢,据说如月闾的大方们已经把白左更浪漫求爱的过程谱写成新的唱词,每天都会为恩客们演唱,唱词时一个个的眼睛都是水汪汪的……

  到了白栋大婚这天,一大早白家庄就开始忙碌起来,抬桌布椅、摆设杯盘。风靡栎阳的白式高桌足足从庄内排到了庄外;三天流水席都不知要来多少人。除去亲朋好友。满朝的贵族士大夫,附近几个村子来趁喜的人,就算是素不相识来蹭吃蹭喝,也是一样的欢迎,白家不缺这几个钱。

  庄内庄外的各种树上挂满了手工精巧的小木笼,这个时代不兴玩鸟斗虫,后世一个就卖几十万rmb的高档鸟笼还没出现呢,难为公输家真是为白栋费了心思。公子少官带着一票白家丁壮入了秦岭,憋在山里整整一天一夜,抓了足有几百只花喜鹊,公输家则连夜赶出了上百个装鸟的木笼子,每个笼子里放上几只,一大早就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唤,听着就喜庆。

  武城令和夫人也被公子少官请来了,哼哼大人的‘府邸’就建在白家庄内,说是府,其实就跟后世动物园的熊猫房差不多。前面有夯土的围墙,后面有一人高的房间。每天吃的鲜肉鲜奶,还有练牙帮助消化的块炼铁,都是从国家财政划拨,哼哼现在有官爵了,吃得可是国家俸禄。

  哼哼在‘府’中开心地住了几天,就感觉憋闷的厉害,每天都会出来溜达一圈儿,还会带上夫人去找草儿亲热,最近这小俩口跟跳蚤也是处得不错,哼哼动如雷霆,哼魏氏也不比丈夫差多少,跳蚤则是轻身功夫一流,两只熊猫和一个大美女经常在庄子里抓猫猫。

  若是哼哼两口子被跳蚤抓住了,哼哼就要充当她的坐骑,在庄子里转上一圈儿,若是跳蚤被抓住了,哼哼就可以得到一个香吻;和人类相处的时间越长,哼哼的审美观就越是倾向于人类,虽然知道跳蚤姐姐这种拥有绝世容颜的美女不能像老婆‘哼魏氏’一般帮它生孩子,却知道跳蚤姐姐很香,比新鲜的羊奶还要香,它热衷于被跳蚤亲吻,认为这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就是有一点不好,每次被跳蚤亲吻的时候,‘哼魏氏’都会表示严重抗议,她表示抗议的方法是一把抓住公子少官,狠狠地亲上几口!配种专家太有责任心,自从哼哼小俩口圆过一次房,他就没少了检查‘哼魏氏’的私处,然后还要与秦越人进行比较专业的讨论,老秦现在都快成兽医了。

  嬴渠梁一大早就来了,同来的还有藏在马车中的卜戎异。大腹便便的义渠王女到现在还没真正曝光,知道她身份的除了范强外就是白栋了,一直被嬴渠梁金屋藏娇雪藏着,这次秘密来到白家庄,就是要当面谢过白栋这位慷慨重义的叔叔,还说要亲眼见见苦酒姑娘,以后做个好姐妹。

  白栋悄悄见过了嫂嫂,就让白迟安排个僻静的小院让她休息,然后一把抓住嬴渠梁的手道:“二哥,快对我说说,我还要煎熬多久?”

  他的胸前背后各藏了一个冰囊,外面套上一层层的衣服,要人老命了啊,这个时代结婚风气还是不错的,还没形成后世的‘打新郎’‘针刺新媳妇’这类恶俗的风气,可就有一样,越是被山东诸国看不上的老秦,结婚时的礼仪越重。光是那穿着就能让人发疯,内衣、中衣、外袍、礼服、各种金勾环佩,光是布袜子就穿了三层!这算是什么道理?又不是透明丝袜配黑网袜,跟性感不沾边儿啊?一问白迟才知道,穷苦人家出门也有套衣服,却未必有袜子可穿,所以穿袜子实在是有钱人的身份表示,要不是考虑白栋这双‘足登’不够肥大,白迟都想让他穿八层,有钱!

  嬴渠梁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慢慢熬吧平安郎……苦酒要比你更受折磨,光是头上佩带的各类首饰、花朵、怕不就有十几斤重?而且她也要穿几层袜子的,到了你家后,还要拜天地祖宗至亲宾朋,完成夫妻礼仪,你虽然爵至左更,可惜底蕴不够,不能算耕读传家,她还要按农家媳妇儿的规矩,扛着粮食袋子绕家走上一圈儿……你不妨猜一猜,入洞房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什么?”

  “呵呵,自然是帮老婆洗脚了。走了这许多的路,多大的美女都要有脚臭脚汗的……”

  嬴渠梁嘿嘿一笑,看了眼傻乎乎站在白栋身旁。披红戴花的两只国宝。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二哥也听说了。有些新郎就有独特的癖好,新娘的脚出汗越多,味道越浓,他们就越是开心。平安郎若是此道中人,那就可以省去麻烦了,嘿嘿嘿……”

  白栋听得一呆,端详了嬴渠梁半天:“二哥,怪不得嫂嫂下车的时候。我看出她脚面高呢,原来是穿多了袜子。你有这样的爱好,君上和夫人知道麽?”秦人崇尚节俭,无论男女,下装都很少盖过脚面,卜戎异是草原儿女,天生的身材健美,就算身怀六甲也没见怎么走形,却偏偏有一双‘大脚’,嬴渠梁这就是言多必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滚蛋!当你哥哥是什么人了?还不去迎新娘,花车要到门前了。”

  这个时代不兴以人为畜。新娘是坐装饰了各种花线的‘花车’,新郎也不用跑去新娘家接亲,等在自家门前就好,此时快近黄昏,正是古时‘婚姻’中新娘抵门的时辰,拜完天地祖宗父母,直接就入了洞房,可没有如后世那般上午结婚的,那样多半是鳏夫再娶或者寡妇再嫁,很不吉利。

  白栋笑着看了面红耳赤的嬴渠梁一眼,走到马车前拉出佩剑,对着空气连斩三下,口中还要发出威猛无比的叫声;此时鞭炮还没发明,丈夫舞剑,这是表示驱除邪祟,婚后小两口平平安安的意思,砍完了邪祟,白栋才拉开车厢布帘,一看傻了眼,里面坐了个女鬼!脸上涂抹的白粉那叫一个厚,还有张尖尖的小红嘴巴,谁把苦酒弄成这个样子的!马车旁的‘妆婆子’居然还洋洋得意地走过来讨赏,尼玛啊,白栋真想一脚踹翻了这个老虔婆!

  真要这样做了,这场婚事非砸锅不可,嬴渠梁取了赏钱给婆子,婆子万种风情地白了白栋一眼,才肯扶了仿佛女鬼一般的苦酒下车,迈了火盆洒了柳枝水,苦酒就要迎接最大的考验,扛起粮袋绕家一圈儿!这是要新媳妇入家随俗,不管你在娘亲如何娇贵,嫁入农家就要知为生不易,白龙爷在前引路,桑娃子和狗剩子在后面监督,俩货手执柳条,遇到苦酒走得慢了,就在屁股上打一下,虽然不重,也是看白栋直冒火,狠狠瞪着这两个小子,目光中带有威胁:“抽我媳妇儿?你们两个还成不成亲了?”

  白家庄多大?真要绕一圈下来苦酒不成路倒才怪,在白栋的拼命争取下,苦酒象征性地围着庄中内湖绕了一圈,白龙爷有些怪白栋,太心疼媳妇儿非丈夫所为,怕日后家宅不宁啊,白栋就当没看见老头儿的目光,不是你媳妇儿你是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好容易过了扛粮袋这一关,苦酒总算是熬进了白家宗祠。拜过天地祖宗,白龙爷和娘亲白越氏,夫妻交拜之后,被送入洞房等待,白栋则要留下来答谢有资格进入白家宗祠的宾朋,首先就是代表赢连和骊姜来宣读贺词、赐下贺礼的范强;国君和夫人可以参加白栋的冠礼,今天却是不会来的,古人以为结婚这天,以新郎运势最强,国君掌一国气运命脉,来此有所不便。

  此外就是甘龙菌改这些老秦官员和坐客白家的杨朱秦越人等,外面吃流水席的普通宾客不会入祠观礼,他们吃他们的,这些贵客则于观礼后留在宗祠中吃精席,不比外面是大桌同饮,他们是一人一张食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谢过这些宾客,也喝了些酒,白栋才离席奔洞房而去,没喝多,心里清醒着呢,古人今人都有闹洞房的传统,这一关可未必好过,不警醒着些如何能行?见到聂诸在探头探脑地看自己,便对他点点头:“聂诸你过来,随我去洞房。”

  “去洞房?”聂诸怀疑自己听错了。

  “正是去洞房。兄弟,你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回头我让你把谁扔出去,就把谁扔出去,千万不要手软,我的幸福生活就靠你了。”

  “原来如此,白公放心,闹洞房有闹洞房的规矩,他们固然可以胡闹,主家只要不伤人,也可有各种法子应付。我跟你去,看看是哪个敢为难你和苦酒姑娘,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扔出去就是。”

  “如此就好。”白栋拍拍聂诸的肩膀:“以后不要白公白公的,叫兄弟,没人的时候,你叫我平安郎都成。行了,别激动,更不要说什么‘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的话,我可不准备让你做荆轲,呃,还是喝多了啊……别问我荆轲是谁,反正是个高手刺客,你若是遇到了他,一定要万分小心。”

  “多谢!”聂诸认真点头,将荆轲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进了洞房白栋就傻眼了,嬴渠梁、白崇、公子少官、景监,有一个算一个,正大眼瞪小眼的望着苦酒,把苦酒羞的都活不成了。他娘的,这帮算是什么朋友啊……居然比自己还早一步混进洞房?

  白栋勃然大怒:“聂兄,把他们都给我扔出去!千万不用给我颜面、不用手下留情!”

  第一百七十一章 洞房故事多

  当你真心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就要做好被他欺骗伤害的心里准备。

  白栋一声令下,聂诸欣然领命,大步走到了嬴渠梁等人面前,景监忽然抬头冲他微笑,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一个位子,聂诸随即坐下,笑眯眯地望着白栋,居然变得一脸奸滑。

  “你!”

  白栋顿时大感不妙。

  “白兄弟,君以国士待吾,吾当以国士报之。此时此地,诸却以为当效仿诸君,闹洞房不是坏事啊,怎麽可以将这些好朋友都赶出去?更何况景公也是个高手,我只剩一条手臂,可不是他的对手啊,所以我赶不动,也不想赶,就只能和他们一起,也闹一闹你的洞房。哎……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闹洞房,真是期待啊。”

  “好啊,竟然是众叛亲离,算我瞎了眼识人不明,聂诸,有你的!哥几个,说吧,你们想我怎么样?”

  白栋看了苦酒一眼,还好,老婆面上的妆已经卸了,还是素颜好看,眉不画而墨,唇不涂则朱,手也纤纤脚也纤纤,从头到脚无处不好。苦酒被几个不要脸的家伙挤坐在床上,死命地低着头,早就知道洞房这关不好过,怎想到堂堂秦国公子也会如此无耻呢?不管了,反正都有栋哥,他一定有办法的!

  “嘎嘎嘎……白家哥哥啊,是你先不厚道的。咱问过你,为啥公父娘亲要找个女人抢咱的床?你就是不肯说。如今咱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人和动物一样。他也得配种!这还是咱抓了授礼的‘宫婆子’才知道的……不过你是咱最崇敬的人,咱也没别的要求,你和嫂子配种的时候,让咱在一旁观看就好了。究竟这人和动物有什么不同?秦先生说过的,仔细观察认真思考才是提高自己的最好办法……”

  “什么!”

  莫说白栋要眼红,嬴渠梁望着公子少官都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觉;日后他也是要与卜戎异成亲的,闹洞房三天不分大小,君家民家可没什么不同。你闹一闹无妨,怎能下如此重手?这种不正之风必须要严厉禁止,否则会引火烧身的。当即怒喝公子少官:“滚蛋!有你这样闹洞房的麽?再胡说八道我一脚踢你出去!”转头又来安慰白栋:“平安郎放心,二哥是不会让这夯货放肆的。”

  “还是二哥好……”

  白栋很感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还得说是嬴渠梁,闹洞房归闹洞房,风度还是有的。

  “先帮幼嫂洗个脚吧,我们就看看,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嬴渠梁微笑。进了他人的洞房,哪里还有半个好人?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看看……可这个脚该如何一个洗法呢?大哥,你是过来人,必须要指导四弟啊?”

  说话的是景监,白栋和嬴渠梁他们都是融血过命的兄弟,跟景监虽然没割手腕子,交情还是一样,如果不算公子身份、爵位高低,老大应该算是白崇、老二是嬴渠梁,景监算是老三、白栋算是老四,公子少官算是老五;白崇是早就成过家的,当年也是洞房中的‘受害人’,自然是众人中的权威。

  “都是兄弟,愚兄怎敢不用心指导,幼嫂啊,你今天穿了几层袜子?”

  “五……不对,是六层……父亲说,白家庄大,新媳妇儿要走好多路,多穿几层袜子才不会硌脚,就是……就是热的厉害。”

  苦酒低着脑袋,声音像是蚊子在哼哼。袜子自是都用香薰过了,可是走了这许多的路,脚上黏糊糊的,天知道会不会有味道?这几个坏人居然让栋哥当众为她洗脚,真是太过份了!真想与他们理论一番,可今天她是新娘子,哪里敢多说一句?父亲交代过的,遇到有闹洞房的,千万不可争竞,否则他们只会闹得更凶。

  “幼嫂果然是个有味道的女子,光是袜子就穿了六层啊?平安郎,哥哥对你的要求不高,你要一层层解下新娘的袜子,每解开一层,都要手扬罗袜,稍过鼻端,深情夸赞这袜中香气;等到全数解开后,再手托玉足、轻没水中,缓缓擦洗,甲端趾缝,皆无遗漏,最要紧的还不是过程,而是要真心满足欣赏,叹息赞美,若能做到,就算过了兄弟们这关,你看如何?”

  “大哥,就这样轻松?”公子少官似乎很不以为然。景监瞪了他一眼:“轻松什么,等你成亲那天,过这‘洗脚关’时就知道不轻松了。”

  “我才不信呢,不就是洗脚麽?难道嫂嫂的脚真会这么臭!”白崇比白栋大,所以叫苦酒‘幼嫂’,他却是真正的小叔子叫嫂嫂,苦酒一听羞愤交加,真想死了算了,这就是一帮牲口啊……

  白栋松了口气,这帮牲口比起后世闹洞房的家伙还算小巫见大巫了,至少没让他用苦酒的‘足登’盛酒喝。不就是洗脚麽?能提出这个要求,可见战国初期还算是尊重女性,没有绝对的男权至上,这是好事情;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如何会嫌弃老婆的脚臭?何况苦酒的脚也未必就是臭的。

  按照白崇的要求一层层解开苦酒的袜子,果然没闻到什么刺鼻的臭味,只有一股女儿家淡淡的汗味传来,微微有些酸涩,混合袜上熏香,反倒形成了一种颇能激发男人荷尔蒙分泌的特殊味道,竟让他有些情动。

  尤其是最后一层袜子脱去,只觉手上一滑,苦酒那晶莹剔透的小脚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触手柔腻、温热芬芳,就是略有些异味。也被涌动全身的荷尔蒙掩盖住了。哪里还会有嫌弃之心?轻轻按住她的小脚、没入水中。想起她为自己受的委屈,手下越发的轻柔,仔仔细细搓揉了一遍,脚盆中的水还是清洁如新,竟是没有多少泥垢。

  很舒服嘛?怪不得古代有很多文人雅士都是‘好足者’,甚至还有人写过《爱莲说》,洞房夜为妻子洗脚,这可不算堕了大丈夫的威风。真的是一种夫妻私密享受;看苦酒媚眼如丝的样子就知道了,这个洞房夜将会过得非常充实。

  此时再看一帮损友,白栋不但不气,反倒有些感谢他们玉成了。

  公子少官舔了下嘴唇,眼神有些呆滞:“原来白家哥哥为嫂嫂洗脚是这么舒服的,我也想洗。”

  结果被嬴渠梁在后背重重打了一巴掌:“还不走?平安郎,为兄的去了,你和苦酒慢慢享受吧……”连同聂诸在内,一帮家伙大笑而去。闹洞房本来就是助兴,不是破坏人家的幸福。见好就收才对。

  “我自己擦吧……”苦酒脸红欲紫,白了某人一眼:“总是捧着人家的脚丫子做什么?还不快……哎呀。要死了。”

  “什么就要死了,你是否想说还不快上床麽?放心放心,先生哥哥这就来了。”

  白栋哈哈大笑,一把抱起苦酒,把她放在里面,一件件去除了她头上的饰物,然后就发现不光是这些饰物碍事,最碍事的还是衣服……

  这次去除的就更快了,苦酒起初还想抗拒,后来就变成了配合,其实早在白栋一层层脱去袜子,把玩她小脚的时候,苦酒就感觉自己已经被人脱光了,此时不过是完成了后续的程序而已。

  这一脱,从此两身为一体,十世百年总念君,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了,也就真正松了口气,开始变得没羞没臊起来,一双长腿轻轻一动,竟是缠在了白栋腰间,星眼迷离地望着他:“你告诉人家,刚才为人家洗脚的时候,是不是就动了坏心思?”

  “没有啊。”白栋委屈极了,双手抄住她白生生的小腿,一本正经地道:“真的不骗你,其实那日在家中见了卖豆腐脑的苦酒姑娘,我就已经动了坏心,哪里还等得到今日?”

  “哎呀!”

  这次苦酒真是活不成了,没别的手段,就会一脑袋钻进他怀里,好半天才耐不住白栋的抚摸,红着脸抬起头:“坏了,木戎异姐姐教过人家的,说女孩子第一次不能这样主动,尤其是双腿动不得,要等着男人来分开,我……我好像是做错了。”

  说着就要收回双腿,却被白栋一把按住:“她说得不对,你听我说,我曾随恩师到过海上之国,那里的夫妻幸福极了,他们在入洞房的时候,都有三十六种花样,样样不同……你刚才这一下双腿交缠,那也是其中的一种。不要收腿,我告诉你下面该如何做,抬一下屁股,让我把手放到后面,哎,这就对了,起!如何,我没有骗你吧?对了,这一式叫什么名字来着……”

  白栋发现苦酒是个真正的尤物,床下贤淑床上疯狂,而且能闻一知十、闻十知百,是个洞房内的学子、锦帐中的博士,都不用做笔记,往往是他传过一次,就能心领神会。

  这一夜是不用睡了,就算他想睡都不成,苦酒现在是一杯浊酒喜相逢,怎么可能允许他离开呢?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巨大快感即将来临时,白栋才会狠心推开苦酒,不顾她目光中的殷殷期盼,狼奔兔脱跃至床边,为那一地银霜添几分颜色,画上一地斑驳……

  为什么?

  那就是木戎异姐姐说得味道啊,不会有错!可他为什么不肯留给自己,却要尽数撒落在地上?苦酒轻咬嘴唇,万般幽怨的望着白栋,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转……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金钱中的大道理

  苦酒哭了,就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可怜小媳妇儿。

  卜戎异姐姐说过的,再好的土地也要有种子才能出庄稼,仲公子的种子就很好,所以她才能这样快怀上了‘庄稼’,先生哥哥的种子看来也不差,可他为啥不肯抛洒在地里,却要扔进小河沟?苦酒委屈的都不行了,既然娶了自己,却不认可自己这块‘地’,这算是什么道理?

  “为什么……是因为苦酒做不得正妻,出身低贱麽?人家也是国夫人为媒,还为你代妻结过发的,为何要如此羞辱我!”越是深爱着这个人,就越不能容忍他的轻视侮辱,苦酒甚至想到了以死明志。

  “我说过要将你变成一杯甜酒、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妻子,你以为我在栎阳关市摆放一地鲜花向你求婚,只是做给人看的麽?小傻瓜,你想岔了……”

  苦酒的脑袋离墙壁太近了,这很危险,白栋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慢慢开展说服教育:“你比我还要小一岁吧?今年才十七。十七岁的女娃娃,就想要生儿育女,你不要命了?”

  “卜戎异姐姐也是十七岁!可她都有了身子。老秦的律法规定,女孩子过了十五岁还不嫁人,十六还不生子的,每过一年就要罚钱十文,次年倍计。我都已经十七岁了,为什么不能生儿育女?你骗人,你就是骗人家!要把你最好的种子留给将来的大夫人是不是?呜呜呜……”

  被心爱男人如此蒙骗,苦酒快疯了,若不是被白栋紧紧抱着。她真的会去撞墙。这个时代的女人不怕男人家偏心。哪怕得不到完整的爱也能接受。却无法接受如此被丈夫轻贱,农夫不肯播种的地,那就是荒地啊,时间长了是会长出野草的!

  “那些都是屁话,都是屁的规矩!这条法令必须要改,等新婚一过,我就会去面见君上夫人陈述厉害。苦酒你忘记了我是什么人?我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老秦厉害不厉害?还记得老秦写的《女儿方》麽?开篇叫做‘孕之始’,那其实是我与老秦合作完成的。其中就提到女人二十岁才为适孕年龄。说了怕吓到你,女子不到二十岁就怀胎生子,胎儿的死亡率要高达七成,就算是诸侯之家,也有五成要夭折!这还只是说得胎儿,你知道因为过早怀胎,有多少女子因为难产而死?老秦做过调查,是十之三四!也就是说十个幼龄怀胎的女子中就有三四个是因为难产而死!这都是人命啊,是血淋淋的人命!”

  “真有这样可怕麽?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是我的妻子,我绝不允许自己的妻子为了传宗接代去冒生命危险。所以只能暂时用这种方法避孕。放心吧苦酒,没有人会因此嘲笑你。我会努力改变这种陋习,让天下人都做到晚婚晚育、优生优育。嗯……为了稳妥起见,你还是到二十二岁再考虑生儿育女吧,草儿将来也是一样,日后无论是哪个小子娶了我家草儿,若是敢逼迫她在二十岁前怀胎生子,我就让聂诸带上白家丁壮打破他家的门!你要还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老秦,他是当代扁鹊,他的话你总该信吧?”

  “去你的,这种事哪里有向外人询问的?苦酒信,我的先生哥哥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苦酒终于破涕为笑,原来心上人都是在为她考虑;栋哥就是最好的医生,他的话还能有错麽?只是要二十二岁啊,还需要五年时间,这未免也太久了些:“栋哥……可以是二十一岁麽……”

  “没得商量。若非怕君上和夫人一时无法接受,我和老秦就会直接在书中要求女子二十二岁以后才能生育。二十岁不过是妥协罢了,可是对你、对草儿,这是绝对不能妥协的!”

  “白龙爷和娘亲那边怎么办?”

  “刚娶了新媳妇儿,娘亲和白龙爷开心还来不及呢,会去催问我昨晚有没有真正‘播种’?等验过了白绫,娘亲会把你当成心头肉,至于你的肚子不争气,三年两载不能开花结果,娘亲也不会怪你,她老人家待人宽厚仁慈,怎么可能逼迫自己的儿媳妇呢?”

  “谁的肚子不争气了,明明是你的问题。”

  说起这事苦酒就有气,知道白栋是心疼她,却还是忍不住扬起粉拳,在白栋的胸口轻捶了几下。

  一大早白迟就带着仆人送来了热腾腾的早饭和羊奶,小夫妻癫狂了一个晚上,不补充体力还行?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跟在白迟身后的二姑婆一脸诡异的从床上拿起白绫子,看到几点殷红如梅在雪,兴奋地一个劲儿冲白迟点头,白迟立即请来了香木匣子,将这条白绫小心锁了,俯身叫了声‘夫人’。白栋做五大夫的时候,妻子都还没有资格称夫人,只有官至左庶长以上才行,苦酒虽然不是正妻,却也算是腾妾身份,勉强可称卿夫人。

  看到白绫被装进匣子,苦酒不觉挺直了腰,对白迟点点头:“老管家不用多礼。”白栋不免叹息,原来此时的女子就已如此重视贞操,这却怪不得后世理学毒害,应该是男人天生的占有欲所致。

  见过了白越氏,苦酒才算真正放下心来;老人家是早就熟悉的,可今天不知为什么,见面时心却跳的厉害。白越氏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说若是以后被白栋欺负了,就来找娘亲做主,不过小两口的那种‘欺负’,娘亲可是不问哦,苦酒不觉又羞又喜,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情,只好赖在娘亲身上撒娇。白越氏心疼着媳妇。教训着儿子。这一幕婆贤媳孝的场景谁家不羡慕?

  拜见过娘亲,又去了祠堂拜见列祖列宗和父亲的牌位,白栋打量着体态窈窕的苦酒,心中又有些火热,正想着要不要带老婆回去‘午休’一下,草儿却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拉着苦酒要去逛庄外的草市。

  小丫头心思多着呢,自从苦酒姐姐变成了苦酒嫂嫂。她就不能赖在哥哥怀里听故事了,在她眼里就是苦酒夺走了哥哥!晚上是没办法,白天只要被她看到,就一定要赖在两人身旁,这等于是变相对苦酒宣告主权,哥哥有一半是要属于草儿的!

  草儿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白栋,与苦酒对视一笑,就满足这个酸气冲天的小丫头一回吧……

  科学技术永远是第一生产力,白家的生意如今是越做越大了,已经有很多国家的商人直接等在庄外准备购买笔墨纸砚和影响力越来越大的《幼学丛林》。如今这本书已经加印了十次。销量远远超过《书经标注》和《书经旁义》;提起此事甘龙和菌改就郁闷的不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区区一本蒙学书籍怎么就能超过了他们治学半生的伟大作品。

  白家工坊如今又要印刷书籍。又要生产笔墨纸砚,早就扩大了一倍还多,只靠公输家和白家人是不成的。好在白迟一直在招纳族人,白家是老秦的大姓,除了在雍都的那些‘嫡系直出’,散布在国中的旁支余脉真是太多了,很多都是类似屹石村白家这样的小族,还有一些单门独户的,连个家族荫庇都没有,禁不起风雨啊。

  如今白栋显贵,能为族人庇护,又肯给族人福利保障,不应者如云才是怪事,所以才短短月余时间,就有三四百户族人来投,白龙爷和白迟一一盘查过根底,又去司徒处查了简籍,确定了这些都是同气连枝的白家人。

  白家庄无法容纳这许多族人居住,白越氏与白龙爷就批了款项,在庄外为他们建起了房舍,有想种田的,白家就拨发田地,有想入工的,就填充到白家工坊,想做买卖也行,白家还提供本金。这都是白栋临行时的交代,白家不想争做世族,控制一方领地,却要积累足够的力量和金钱,以便应付老秦日后剧变;要与后日那位伟大的变法者平等对话,仅凭和嬴渠梁的哥们儿关系可是靠不住的,没有足够的实力,白家得之不易的神灯也会倾覆熄灭。

  有了人气和白家庄的影响力,草市的出现就不奇怪了。如今的白家庄俨然成了栎阳的‘卫星城’,栎阳甚至是蓝田的行商都会到这里来,现在还只是逢月初、十五、三十开三天草市,随着白家人落地经商的越来越多,外来行商也迟早会变成坐商,那时草市就会渐渐变成集市,甚至向关市演变。

  真热闹啊,有卖菜的、卖粮的、甚至还有卖木器家具的,白栋甚至还看到了‘百家布铺’的招牌;自从老孙头注册了商标,他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如今据说在老秦的十几个郡县都开了分店,这老头儿倒有眼光,连草市的生意都不放过,有这份远见,他家的生意还会更好。

  “栋哥,可惜你定了规矩要走‘高、精、尖’路线,文华超市只许在栎阳开,以后就算生意扩展,也要在各国国城……苦酒想不通,这样开的分店就少了许多,会少赚很多钱啊?”

  白栋三人在草市上漫步行走,身旁总会有三两个面目精悍、类似游侠儿般的人出现,不过都是在暗中保护着三人,并没有什么恶意。

  看看这些个‘隐身保镖’,白栋轻笑道:“我家婆姨好手段啊,看来你与跳蚤做得很好,这些桀骜不驯的游侠儿也要乖乖服从你的命令?苦酒,手中执掌权力,一声令下就让无数人为你做事,心情是否很好呢?”

  苦酒还没答话,草儿已是哼了声:“不公平!这些人都是咱家出钱雇来的,却不肯听草儿和白迟的话,就听苦酒姐姐的,哥哥你不公平!”

  “以后要叫苦酒嫂子……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这是你嫂子的本领,你若是有这份本事。哥哥也让你来管人。你可以麽?”

  “哼。才不呢,草儿能管住桑娃子就好,他现在可厉害呢,上次和苦酒姐姐的手下打仗,一个就打败了三个,所以还是草儿更厉害!”草儿仿佛是故意的,就是不肯叫苦酒嫂子,以前与苦酒好的像是亲姐妹。如今见到苦酒却只会从鼻孔出气。白栋苦笑摇头,也由得她去,小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都是如此表现,自己如今就是那个可悲的‘玩具’。

  苦酒怜爱地摸了下草儿的小脑袋:“栋哥说话越来越爱绕圈子了,说着文华超市开分店的事情,怎么就绕到商社护队去了?哪里是苦酒有本事呢,他们肯如此听话,还不是靠了你的威名震慑、跳蚤姑娘的高强武功和白家的钱麽?”

  “我担心的是你看到了金钱的力量,就会一心想着赚取更多的钱,越是如此。反倒越是无法赚到大钱……”

  白栋认真地望着苦酒:“文华超市立于文事,固然要赚钱。却要更注重文名,所以除纸外,笔墨砚台都不曾申请发明专利,就是因为文教乃天下之责,靠其垄断敛财,早晚要得骂名。甚至就连普通制造绫纸的方法,日后我也会公告天下,让更多国家可以生产,降低读书成本,以成全我的文名。”

  “栋哥,你说的文名就如此重要麽?连造纸术也要公布于世?那样我们……”

  “那样我们会赚取更多的钱!杜挚的造纸坊就算再扩大几倍,也供应不了天下人,现在很多国家都还在继续使用简书,我们如何能赚到大钱呢?记住我的话,要赚大钱,就必须要培养市场,我们的付出只不过是一种投资,等到市场被培养起来,天下人都爱上了用纸,天下各处都有笔墨纸砚卖,你猜我们白家会如何?”

  “别国都学会了造纸,我们还能怎么样啊?当然是赚的更少了。”

  “大错特错。你忘记了还有商标?我白家出产的笔墨纸砚,永远是最好的,白家的文华超市是最好的卖场,只在各国国城才有,这里的笔墨纸砚将是别家价钱的十倍甚至百倍,这里有别处无法买到的最好的毛笔、纸张……到时那些贵族和大商人会因为拥有白家的笔墨纸砚而自豪,某些高级货我们还要限量出售,一旦超过了我们规定的数量,就是周天子他也买不到!”

  白栋微笑道:“这就是高精尖路线。放心吧,你的栋哥永远掌握着最新发明,我将造纸术公布于世,等他人能够造出绫纸的时候,我们却已经有了更好的纸,等他们也造出笔墨的时候,我白家就有了更好的笔墨……一年,只需要一年的时间,白家的商标就会转化为‘知名品牌’,到时就算别人能够造出与我们一样的笔墨纸砚,白家文华超市的货还会是最好最昂贵的。苦酒你想想看,若是文华超市开得到处都是,还会显得珍贵麽?”

  “就像最好的夜明珠一样,因为少才会显得珍贵,如果像栗米一样到处可见,就不值钱了?栋哥,苦酒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

  “知道你要问什么。答案其实很简单,一个成功的商人永远是赚有钱人的钱,而后再取出一些,来回报这个天下,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所以文华超市要坚持走高精尖道路,赚足那些贵族巨商的钱;白家商社则只经营类似绫纸这样的必需品和简单廉价的笔墨纸砚、以及我将会陆续推出的一些新奇小玩意儿,只要有薄利就好,以量取胜,聚沙成堆。白家在赚到足够的钱后,还会用各种手段回报老秦甚至整个天下,广播我白栋文名!好老婆,你要记住,这才是赚钱与花钱的大道理,赚得越多,就该花的越多,花得越多,也就能赚回更多,而且到时赚回的可就不仅仅是金钱了……”

  白栋剥茧抽丝循循善诱,就是要苦酒学会掌握运用金钱、而不是被金钱控制;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是无法成为商业巨子的,只会成为葛朗台那样的守财奴。

  苦酒沉默不语,仔细回味着白栋的每一句话,双眼越来越是明亮:“栋哥,苦酒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了你,最最幸运的是做了你的女人……”

  “不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白栋一把抱起正在嘟着小嘴儿生气的草儿,伸手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不用着急,慢慢来……现在我们要先回庄去,杜挚从陇东带来了一种好东西,我要用它亲手做成礼物,这可是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喜欢的东西哦,不过我的苦酒和草儿是最最幸运的,她们可以最先得到。”

  “真的!”

  苦酒像个小女孩儿一般兴奋地跳了起来,草儿也开心的不行;白栋说是天下女人都会喜欢的东西,而且她们还会最先得到,那不是连国夫人都要羡慕她们麽?

  “白公救我,墨线携妻子给您磕头了!”

  三人正欲回庄,眼前却多出了两个身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引得无数人引颈观望。暗中保护白栋的游侠儿纷纷现身,正要驱赶二人,却被白栋止住了:“是墨线?这位就是木卓贝姑娘吧?你们是公输家的大功臣,更是老秦的功臣,怎会如此?”

  第一百七十三章 香皂和润肤油

  随着一声鹰唳,空中落下一只颇为神骏的灰背隼,白迟扔了块鸽肉给它,从鹰爪上取下一个小竹筒,拧开筒盖,拿出一块明黄色绢布,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吃惊地道:“主人,是明黄绢,公输家主亲写的信书。”先秦时代并非以黄为贵,公输家传递飞信,却只有家主才有资格使用天然黄绢。

  “哦?为了墨线的事情,居然是公输清亲自回书麽?”

  白栋笑着看了眼院中那对惴惴不安的小夫妻,微微有些惊讶。自己成亲那天,也只是匆匆见了公输清一面,而后他便去了雍都,似乎是有什么着忙的事情,竟不曾在白家多做盘桓;公输家这次为老秦建立大功,得到赢连亲书褒奖,这次公叔清前往雍都,估计是身负重任,却能在百忙之中为一个公输家的旁支子弟回信,这就不全是看在自己的面上了。

  “拿来我看。呵呵,墨线你不用伤心了,公输家主对你评价颇高,隐隐还有推崇之意啊?你看这书信上是如何写的,‘墨线此子,天生感知敏锐,有巧手玲珑心’,嗯,后面是说为何要驱逐你和木姑娘了:惜非我嫡系直出,不入宗祠,陇东之行,此子得建大功,却惜身伴戎女,且非始情,公输家堂堂华夏血脉,岂容异族玷污?更恶寡居之女!是以清虽爱之,亦将逐之,念其大功,准用公输家姓,不入宗祠可也。望白子察之……”

  白栋看了眼悲痛欲绝的墨线,摇头道:“再哭我可要看不起你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公输家规。你娶了异族之女。必要逐出家族。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不过你有大功,公输先生也是认可的,所以准你继续用公输姓,这就叫赏罚分明,算是正确的做法。我是个外人,虽然有几分面子,也不好去破坏公输家规。所以你若想返回公输家,就不要来烦我了,男子汉大丈夫当横行天下,如今有木姑娘对你一片深情、不弃不离,你又有高明的手艺,到哪里不能谋生,只凭这个公输家的姓氏,还怕会没有饭吃麽?如此哭哭啼啼的,可不是大男人所为啊!”

  不就是被逐出家门了麽,至于要死要活的麽?白栋皱眉看着墨线。心里虽然同情,却也非常看不惯一个大男人哭个没完没了。还不如一个姑娘家。

  “墨线答应过娘亲,要得到家族姓氏,要成为公输家最出众的子弟,可如今我却被逐出了家族。娘亲要我休了贝儿,我如何肯为?所以……所以娘亲在一怒之下,再不肯认我。白公,墨线若是依了娘亲,就要做无情之人,我舍不得贝儿,就是个不孝子啊!”

  “所以你才求我救你,想着若能重回家族,或许你娘会接受木姑娘?”

  白栋微微点头,墨线原来是孝义两难,自己倒是错怪他了。草儿和苦酒更是听得眼泪汪汪的,苦酒还算矜持,草儿早就跑过来抱住白栋的手臂,求他帮一帮墨线。

  “也罢,若是没有你探明木仲屠所在,陇东之战还不知要拖延多久,苦酒还要苦苦等待我归来,说起来你也算帮过我,我就帮你一次,那也是应该的。”

  “多谢白公!”

  “先不用忙着谢我。”

  白栋笑道:“公输家有公输家的规矩,我也不好强命他们收你归族。不过若是墨线天才横溢,是个天下难得的巧匠,公输先生忽然后悔了,要主动收你归族,那就不算我插手了罢?”

  “白公,公输家是天下巧匠之祖,就是墨家工匠都无法相比;墨线已被逐出家族,如何……如何能与那些家族中的工匠相比,更莫说被主动收回族中了,这怕是……”

  “呵呵,说来说去还是不肯相信我麽?墨线,天下巧匠皆在公输家是不错,却不等于公输家也能有天下巧思,而这恰恰是本公的长处。刚好本公要做一件小东西,你如果无事,就在一旁观看吧,看看你公输家是否有如此的奇思妙想?白迟,一应材料都准备好了麽?”

  “主人,都好了,老奴这就让人送上来。”

  白迟击动手掌,立即有几个白家工人挑了几样东西送来,却是一口大釜、两桶清水、一张木案、还有猪油和豆油、一大盆精盐、半案玲珑簇积、晶莹剔透的怪石头,还有足足三桶玫瑰花瓣,一具公输家发明的石磨,也不知白栋要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墨线看得无比好奇。

  白迟一个劲地冲白栋使眼色,跟着主人久了,一看这场面就知道准有新发明要出现,当着自家人没关系,墨线可是个外人啊?主人这是如何想的,白家的发明都是钱,就这样平白被外人看了,那不等于是送钱给人麽?

  “你也应该知道白家有许多发明,其中有巨大的金钱利益,所以老管家在对我使眼色,就是不想被你看去,墨线你可明白?”

  “主人,你这是……”白迟都快哭了,有您这样的麽?

  “墨线不看就是。”

  “那倒不用,我让你在一旁观看,就是相信你。不过这两样东西中有一种是我要在老秦推广的,很快就会公诸于众,你看了也没关系;另外一种你若是有兴趣要看也不是不行,却要在白家申请发明专利前严格保密,你能做到麽?”

  “白公如此信任墨线,墨线若是泄露白公的秘密,那还是人麽?白公请放心!”

  “好,你看清楚了,苦酒草儿你们也要看清楚了,我如今就要用这些东西,做出两种女人最喜之物,一种叫做香皂,一种叫做润肤花油!”

  香皂?润肤花油?这些名字听都不曾听过,不过却可猜出后者肯定是对皮肤有好处的,又是花又是油的,想想都觉舒服,草儿和苦酒顿时兴奋起来,同时睁大了眼睛,不准备放过白栋的任何一个步骤。

  先用清水洗净了大釜,命人将猪油和豆油按照1:3的比例倒入锅中,加热后很快猪油化开,与豆油混合在了一起,白栋才命人用木锤将天然碱砸成小块,投入到油锅中去,一面加大火力烹煮,一面拿了个长柄大木勺不停的搅拌。

  苦酒和草儿最先走过去看,墨线是个天生的巧匠,见到这种新奇东西出现哪里还能忍耐,也慢慢走了过去,探头向锅中一看,只见其中油脂浮动,那些扔进去的古怪‘石块’已经渐渐溶解不见,锅内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似乎有些微微刺鼻,闻多了还挺上瘾。锅中看着还是油,可白栋用木勺搅拌的时候,却仿佛有极大的阻力,显然是多了些什么东西。

  墨线接过木勺搅动几下,微微皱眉道:“油变了,就算加上了猪油,也不会这样粘稠,可是看又看不出多了什么,是那些小石头的作用麽?”

  “呵呵,好眼力!不过那些不叫小石头,名为天然碱。”

  白栋笑着看了墨线一眼,不懂化学的先秦人却能隐隐猜出其中关键,看来公输清没说错,这个墨线不简单,果然是‘天生感知敏锐,有巧手玲珑心’,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

  “天然碱和油发生了反应,形成了一种新的东西,可它与油融合在一起,很难分离,所以你看着还是油,真正去拿木勺搅拌的时候,却会感觉油变重了。墨线,你说如果要将这种‘新东西’从油中分离出来,我会用什么方法呢?”

  墨线苦思良久才道:“这不同于楚人在沙中取金,仅仅用器械怕是很难分离的,不过这种新东西是加了‘天然碱’才出现,要分离它,恐怕也要添加别的东西吧?”

  “大善!好聪明的墨线啊,本公果然没有看错人。”白栋哈哈大笑。

  第一百七十四章 饥饿销售

  天然碱的成分是碳酸钠,与猪油和植物油熬煮后,就会产生化学反应,生成肥皂和甘油;后者就是最原始的润肤油,女人用了,可以让皮肤更为润泽,减少皱纹产生,白栋说天下的女人都会喜欢,并非夸大之辞。

  其实做香皂和润肤油最好是用椰子油,可惜在如今这个时代,就算去楚国也找不到椰子,海南岛如今就是传说中的‘海外之国’,原住民还过着山顶洞人一般的生活。白栋只得退而求其次混合了猪油豆油来用,之所以不肯去除猪油,是因为缺少了脂肪酸的肥皂发沫力不强,无法看到白生生的媳妇洗泡泡浴就太遗憾了。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白栋命人将玫瑰花瓣放入石磨,加少量水磨出玫瑰花汁来,然后将其均匀倒入釜中,压了灶火,又搅拌了小半个时辰,看到锅中渐渐漾起玫瑰花色了,这才取过盐来,笑着对墨线道:“世间一物降一物,才有卤水点豆腐。要将这种‘新东西’与油分离开来,只需用盐即可,你看清楚了!”说完捏起一把盐,均匀地抛洒在釜中,几把盐下去后,油面上顿时浮起了一层厚厚的膏状物,墨线看看釜中,再看看白栋的手,确定真的只是撒了几把盐就有如此神奇的变化,不由啧啧称奇。

  白栋命人摊开一个个长方形的木晾子,将浮在油面上的膏状物平摊在晾子中,不一时就凝固了,分割成巴掌大小的长方块状,赫然就是后世的肥皂。不过其中加入了玫瑰花汁。阳光下看去晶莹剔透。隐现出一种嫩粉色。白迟抢了一块在手,直说这比美玉更好看呢,可惜是姑娘家用的东西,男人只能看看。

  白栋笑骂道:“你倒是个识货的。不过这也并非只是姑娘家能用,我等男子也是可以用它来洗手洗面的,而且还能洗衣裳;以后族中女子再不用木锤子砸洗了,没地损坏了衣裳,我娘还不得心疼?”

  “如此美玉一般的宝贝。用来洗手洗衣?那不是太可惜了?”

  白迟心疼得不行,拿了块香皂就想往袖子里揣,却被白栋一把抓住扔进了仆人端来的水盆里。

  苦酒和草儿她们一一洗了,发现双手湿过水后,只要握着这东西揉搓几下,就能冒出好多泡泡来,用水将泡泡冲去,一双玉手就变得更白更嫩;木卓贝看得眼热,也凑过来洗,她那双手本来比苦酒黑多了。用了香皂后居然也变得又白又嫩,巴巴地跑到墨线面前伸手给他看。倒把墨线弄了个大红脸。

  白栋以身作则洗了手,也让在场的男性都用香皂洗了一遍,又叮嘱白迟道:“恩师曾经说过,人之所以会得病,就在于病体极为细微,藏于我等身体各处,这些病体是活的,它们会动!所以能够侵入身体,令人得病,只用清水是无法尽去的,必须要用这香皂才行。以后白家人每日晨起后、晚睡前,都要用此物洗浴,尤其是饭前和入恭后,更需如此,听到了麽?”

  白迟掳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嘿嘿笑道:“主人说错了。白迟方才可没洗手臂,这臂上却也是干净的,哪里有什么病体?我的眼睛可没花呢。”

  苦酒和草儿她们偷偷看过了身上,也没发现有什么‘会动的病体’纷纷疑惑地望着白栋,认为他是言过其实了。

  “看不到的未必就不会存在,这类病体极为细小,肉眼自是难见,不过你们也不用惊怕,只要听我的话,每日用香皂洗浴,自可将其杀灭。”

  白栋笑着走回釜前道:“苦酒、草儿,洗过手就可试试这润肤花油了,纵然是夏天,此物也可很快被皮肤吸收,最能滋养容颜,若能每天坚持使用,还可以延缓衰老。想想吧,等你们到了不惑之年,仍然有着少女一般的肌肤,岂非羡煞了旁人?”

  “真的?”

  女孩子就没有不爱惜容颜的,听到这东西有如此好处,立即扔下香皂,纷纷围拢了过来。苦酒从木勺上取了些润肤花油,轻轻涂抹在手上,果然很快就被吸收,皮肤变得更为滑嫩,还有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开心下挽住白栋的手臂道:“我不管,此物一定要放在文华超市中出售,也走栋哥你说的高精尖路线,可不许做便宜货卖了!”

  这就是个小财迷,白栋笑道:“也好,此油能让人馥郁芳香、心静神闲,贵族妇人用得,读书士子又何尝用不得呢?勉强归入文华超市,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还少一个好看的器物容纳,这次可是不能再用葫芦了……给我些时间想想,这东西却是要花费些心思的。”

  苦酒微微眯起眼睛:“那就辛苦‘先生’了,人家现在准备用香皂洗个澡,你要不要同去呢?”战国时夫妻同浴是平常事,也是最挑拨人心的情事,若是在鸳鸯戏水后,互相为爱人涂抹这润肤花油,那该有多么浪漫啊?苦酒可是‘歌女’出身,又从白栋这里听了不少很有‘针对性’的好故事,自然比这个时代的女子多了份浪漫情怀。

  “好啊好啊,我也要洗澡!苦酒姐姐,草儿陪你去好不好?”

  草儿仿佛是跳蚤姑娘上了身,小小的身体忽然变得无比灵动,苦酒的话音未落,她就闪身到了两人身前,笑眯眯地望着苦酒,这丫头就是故意的。

  白栋无奈笑道:“苦酒,你就与草儿去洗吧,我们……下次吧。”苦酒噗嗤一笑,狠狠揉了下草儿的小脑袋:“小妖精……还不快走?嫂嫂带你去洗澡!”

  “你是苦酒姐姐,才不是苦酒嫂嫂呢,哼。”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边走边拌着嘴,看得白迟都在一旁傻笑起来。白栋瞪他一眼:“你笑什么?还不叫人来收拾这些香皂和润肤油?油就先用葫芦盛了,族中女子都有一份。香皂也分发下去。务必要人人使用。若是不够,就准备了材料让墨线来做。墨线,我日后对你另有安排,如今你就先入白家工坊,白迟会为你和木姑娘安排住处的。”

  “多谢白公,墨线……”

  “好了,感激的话就不用说。我会收留你、给你机会,并非是出于同情。而是因为公输先生对你的评语,我需要你这样的人。”

  白栋笑着拍拍墨线的肩膀,得感谢公输家啊,巧手玲珑心倒在其次,天生感知敏锐的人才是自己最需要的。

  人类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是与生俱来的,吃螃蟹并没有想象中困难,就如豆油一般,习惯了膏油的人吃到这种清淡无异味的新油,立即就抛弃了腥膻难吃的猪油羊油,更何况白栋出品必属佳品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首先享受到香皂和润肤油的苦酒跳蚤她们还在满是泡泡的大木盆里扑腾的时候。关于这两样妙物的消息就在老秦贵族圈子中传播开来,缘于苦酒参加的一次‘上流社会女子聚会’。一些得到赠品的贵妇人回家后只用了一次就疯狂了,第二天就有派了家人上门,希望可以多多购买,最好是把白家工坊直接扛回家。

  于是白栋开始了第一次‘饥饿销售’。任凭买家如何恳求,一口咬定了这两样妙物生产不易,因此只接受高价预订,而且就算你出钱也只能买到一瓶,多了还没有。

  家人们垂头丧气的回去了,苦酒原本还担心会得罪那些贵妇人,结果却大出她的意料,这些被限量购买的贵妇人居然个个开心无比,若有先得到香皂和润肤油的,定要在聚会中大肆宣扬,胸脯挺得比老母鸡都高,没得到的也无丝毫怨言,只是继续痴痴等待,白栋的声望不但没有因此降低,反倒快被捧到天上去了。

  “这就是饥饿销售的道理……要走高精尖路线则必须如此。那些贵妇人稀罕咱们的香皂和润肤油,若是轻轻松松被她们买到,无非是夸奖几句,却无法为她们带来精神上的愉悦;越是难以买到,那些买到的人就会得到额外的满足。因为她们就可以在那些无法买到的人面前吹嘘拔高自己了,这种满足感是钱可以买到的麽?所以她们还会反过来感谢咱家。这其中的道理,你要慢慢领悟,等到悟透了,你就算出师了。”

  白栋揽着刚刚浴罢一身玫瑰花香的苦酒,软香温玉抱满怀的同时还过足了mba导师的瘾;他的‘研究生’笑得可真好看啊,小鼻子中发出的哼声都像是音乐:“你可真狡猾,怪不得要下了严令,不许族人泄露白家庄人人都在用香皂和润肤油呢。万一要是被那些卿夫人听到了,你猜人家会如何骂你呢?”

  苦酒发出吃吃的笑,越来越佩服自己这位先生哥哥了,真不知道他这心里生了几个孔窍,更不知那位鬼谷先生是如何调教出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学生来,此生能为此人的妻子,真是可以满足了。

  “呵呵,随便他们去骂好了,你的先生哥哥会怕麽?对了,二哥和嫂子那里你送了多少香皂和润肤油过去?一定要给足了量才行啊,不可有丝毫吝啬,二哥遇到了难事,要哄国夫人开心没有这两样东西可是不成。”

  “这种事还用你操心?放心吧,二哥和卜姐姐感激地紧,二哥怎样我不知道,昨日我送东西过去,卜姐姐拉着我的手,眼圈儿都红了。”

  “哦?”

  白栋微微皱眉,卜戎异也是草原儿女,为了嬴渠梁果断叛国出逃,这就是义渠国的安娜·卡列尼娜啊?以她的性情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东西感激涕零,莫非是二哥拍马屁的计划并不顺利?

  “主人,仲公子到了……”

  白迟的声音很大,知道主人小两口正缠绵着呢,否则嬴渠梁来此哪里还需要他禀告?那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 隔腹猜子

  白家饭食天下无双,就连最挑剔的杨朱都是如此说的,尤其是一道蜜桃拔丝,真不知白栋是从哪里来的奇思妙想,入口甜酸合度,且食来妙趣横生,据说骊姜尝过一次,就赶了栎华宫的厨子过来学习,直到完全学会了才肯作罢。

  拔丝和白栋的招牌菜糖肘子都是嬴渠梁最爱的东西,悄悄带卜戎异来吃过几次,小俩口每次都是趁性而来、满意而归,一来二去,苦酒跟卜戎异也熟了,两个女人坐在一旁咬着耳朵,苦酒总爱伸手去摸卜戎异的肚子,满脸都是说不出的羡慕。

  嬴渠梁像是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块拔丝,就再也不肯动箸了,望着白栋唉声叹气:“平安郎啊,二哥真要谢谢你……娘亲很喜欢香皂和润肤花油,我依你所说的,要戎异扮成秦先生的女弟子,用你传的推油手法去讨娘的欢心,看到娘亲渐渐喜欢了她,才说出了真相。”

  “这么快就说出真相了?二哥,你太性急了!你说穿嫂嫂身份时,范伯可在旁麽?”看到嬴渠梁愁眉苦脸的样子白栋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但愿范强当时能在,为卜戎异说几句好话,没有恼了骊姜。

  “还好有范强在公父和娘亲面前为戎异美言,加上平安郎送给二哥的一场大功,二哥才算勉强功过相抵。”

  “既如此二哥就该开心才是,怎么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我们兄弟喝一杯。”

  “二哥没心情喝酒……公父与娘亲说了,只是暂时认可戎异。至于她是否能够堂堂正正嫁入赢家。还要看她是否能平安生产。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原来二哥是为此事发愁?”

  白栋暗暗点头,自己算是没看错人。嬴渠梁待朋友厚义,对心爱的女子也不曾相负;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冒险,等日后做了老秦国君,一样可找机会为卜戎异扶正,不过那时赢连已不在,父母之命有缺,就算卜戎异勉强做了国夫人。也难免遭人非议,自己这位二哥宁肯冒着被赢连夫妻责罚的危险,也要保全心爱女人的名声,这样的君主才是臣子可托‘终身’之人。卫鞅算是个有眼力的,自己的眼力也不比他差。

  “平安郎,二哥看了秦先生的《女儿方》,其中提到女子二十适孕、方保万全,又看到秦先生的注角,才知这是你的提议?不瞒你说,当日人人都说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二哥还未深信,如今却是信了;平安郎。你是当代神医,这是断无疑问的,秦先生如今也在你的家中,二哥想来想去,也只有来求你了……”

  白栋微微一呆,若问安胎保子的方法,秦越人就是个大行家,自己也知道许多后世的保胎经验;要问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可就麻烦了,秦越人看不看得出没人知道,自己可是没这个本事的。按照历史记载,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日后的秦惠文王赢驷,可问题是先秦历史本来就模糊不清,甚至相互矛盾,就连后世史家都无法确定赢驷的生母究竟是谁,自己也只是猜测,却是做不得准啊?

  马上命人去请秦越人,老秦现在过得比神仙都舒服,每天就是写写书,帮着白家族人检查下身体,普及下卫生知识;香皂和润肤油发明后,这老货试用了下,立即对香皂推崇备至,恨不得能在全人类推广才好,却对润肤油不怎么感冒,还是前日突发妙想,认为此物有一条妙用,只要配上专门的器具,就可用来治疗便秘!

  接到白栋的邀请时,秦越人还有些不情不愿的。武城令哼哼大人最近估计吃得太多有些上火,这几天便秘了,他正与公子少官研究用量,还要想个合适的法子将润肤油灌进哼哼的屁眼儿中去;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历,通过哼哼这个病例采集标准,以后给人类使用时也算有个参考,族中也有便秘的病人,却宁愿吃药也不肯献出屁眼给他做医学研究,让他好不郁闷。

  见到大腹便便的卜戎异和一脸期待的嬴渠梁,秦越人才算稍减郁闷。他所学精深,涉及内外各科,甚至连祝由巫医之道都略懂一些,最精通的却是妇科和儿科,见到怀孕的女子那就等于是见到了他的专业。

  为卜戎异把过了脉,秦越人微微笑道:“仲公子不必担心,卜姑娘脉像平稳、洪沛有力,腹中胎儿必是健康的。”

  嬴渠梁面上微微一红:“多谢卢医先生。先生乃当代神医,据说当年在赵国时便为带下名手、小儿医神,世人传说,先生有隔腹猜子之能,不知先生可否教我,戎异所怀可是男孩?”

  这才是嬴渠梁最关心的,赢连虽有意定他为储君,可是一天君命未下,此事就还有变化。他能否成为老秦第一人、给妻儿最有力的保护,就要看卜戎异的肚子是否争气了;若是生了男孩,那就母凭子贵,朝中诸臣都会支持他,若是生了个女孩,莫说储君之位还有变数,卜戎异的命运也很难说,毕竟她是个义渠女子,没有半分华夏血统。

  “仲公子难住老夫了……老夫是个医者,可不是去过‘海外之国’的神仙弟子、有种种神奇不可测度的手段,此时公子该问你这位白兄弟才是啊?”

  秦越人嘿嘿笑着望向白栋。他行医多年,也听闻过有异人能定胎儿性别,自己也曾经收集大量孕妇资料,希望从中找到规律,可惜并无结果;白栋是他见过最‘神奇’的小子,如此年轻,居然就能提出女子二十岁方为适孕之龄的观点,与他多年心得隐隐相合。这小子才成亲几天,却像个积年的妇科专家一般?他真是非常好奇,倒要看看这位清溪弟子有无这个本事。

  被秦越人拒绝,嬴渠梁只得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来问白栋:“平安郎,你若有这个本领,可一定要帮帮二哥、也是帮了你嫂嫂。”

  “哎,二哥就会听老秦挑唆……就算我能看出嫂嫂腹中是男是女,你又能改变什麽?既然不能改变,又何必执迷呢?”

  “二哥也知道无法改变什么,可你嫂嫂每日担心,食量日减,这样下去岂非对胎儿不利?若能早日知道,无论男女,我和你嫂嫂还是一样的爱惜,你嫂嫂也能了却一桩心事。还请平安郎教我啊……”

  “叔叔,嫂嫂也求你了。”

  卜戎异这些天用的都是白家所送冰块、又见识了香皂、润肤油等种种神奇,更知道丈夫能顺利消灭木仲屠得成大功,靠得全是‘白家叔叔’谋略之功、神鬼手段,心里早把白栋倚为长城一般,认为他无所不能,此刻眼巴巴地望着他,当真是楚楚可怜。苦酒看得心酸,也在帮着她说话:“是啊栋哥,就帮帮卜姐姐吧……”

  “哎……既如此,我就猜上一猜吧,要是猜错了二哥可不许怪我。”

  嬴渠梁说得也有道理,早安卜戎异之心,对她和胎儿的健康都有利,就赌一把好了,相信那些历史学家的分析,就当卜戎异腹中的胎儿是赢驷!

  白栋走到卜戎异面前装模作样看了看,皱眉苦思半晌,有些勉强地道:“二哥真是难为兄弟了……若是恩师来,或可看个十成,兄弟我却只有九成把握。若是我看得不错,嫂嫂腹中应是个男孩儿,而且十分健康,日后定为我老秦英才!”

  能不是英才麽?秦惠文王是老秦历代国君中第一个称王的,有开疆拓土之功,安定河西征服巴蜀,使秦国雄于天下。秦国因嬴渠梁卫鞅而强,却是因赢驷而立!

  “平安郎,二哥多谢了!若日后真是个男孩儿,就请平安郎为其赐名,你看如何?”嬴渠梁大喜过望。

  卜戎异也松了口气,似乎连精神都好了许多,嗔怪地望了丈夫一眼:“叔叔说是男孩,就一定是的!还等日后做什么?不如现在就请叔叔赐名吧,戎异先谢过叔叔了……”

  望着笑成一朵花的卜戎异,白栋有些哭笑不得,有这样着急麽,这就要我赐名?

  第一百七十六章 攸关国运的肚皮

  秋天来了,收获的时刻总是美好的,哪怕是脱离了土地束缚、不用指望从土里刨食的白家人也一样期待这个季节。看着田里满满的栗米仓子,随便摘下一个,破开薄薄的壳,就是黄金一般的小米展露出来,白龙爷笑的嘴巴都要歪了;老秦今年的年景不算很好,距离栎阳不远的蓝田就遭了大旱,栎阳却是风调雨顺,那庄稼都是蹭蹭的往上长,比白家小子们长得都快。他把这归结为白栋带来的好运气,家族出了强儿,真的是可以改变气运的,否则族人们在屹石村呆了近二十年,怎么就没见过如此好的收成?也不想想山里是什么地,哪里比得过如今的黄土肥田。

  白家人如今都落下了一个毛病,遇到有什么好事儿,就想着是白栋的功劳,谁敢置疑,白家人就会怒冲冲地抓着他去看看庄外的集市,如今可不是草市了,周围几个庄子和数百名各国商人都靠着白家庄刨食儿吃,看到那新建的客店没有?里面住着外国行商,等着买咱平安郎的书呢!还有那些读书的士子,都在等着杨朱先生接见,通过了杨先生考试的,就能进入咱白家书舍!

  书舍是什么你都不知道?那是咱白家出钱出地,免费为老秦人盖起的三十六间蒙学馆,士子又如何?那些寒门士子在别国谋不得权位,哪个不是挤破了头要进咱白家的学馆?就为了咱家的福利好!你问啥是福利?就是你一人做了咱学馆的先生,全家都跟着享福啊,生老病死都有白家负担。比在别国做官都要强上十倍百倍!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慈善可以是目的也可以是手段。从后世来到这个世界的白栋最明白金钱中蕴含的大道理;只会赚钱是不成的,过多的钱财会带来灾难,用这些钱财去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为老秦培养英才,既是自己对这个‘母国’的回报,也是为白家谋、为自身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就是这个道理。

  与白家共襄盛举的还有甘家和杜家。老甘龙和杜挚并非目光短浅之辈,白栋为他们带来了无法想象的巨大利润,杜挚就不说了,造纸坊造得那就不是纸,是钱!只要抱定了白家这棵大树,日进斗金就不是梦想。甘家更是靠硝石赚了大钱,魏国、韩国、天下各国君主、甚至是洛邑的周天子,在炎炎夏日里哪个不想用冰?燕国有冰却无法长途运输,甘家的冰却仿佛不受天气和路途限制,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楚国要冰。也一样能送去成车成车的完整冰块;硝石可不怕天热,只要有水就能变冰。这其中的道理各国岂能明白?老甘家还可以黑心加收高额运费,钱可是赚大发了。

  如今到了秋日,白栋也依照诺言给了甘家一些用冰的法子。冰镇酸梅汤、冰镇羊奶昔、还有用羊奶饴糖做成的一种叫冰糕的东西,外面裹上绫纸,下有竹棍方便把握,因为八成是用水,所以这东西价格不贵,甭管贵族还是平民家的孩子,都迷上了它,这个夏天可谓风行了整个老秦。夏日一过,甘家就开始忙着在各国国城开设分店,夏日卖冰产品、冬日卖成冰给那些贵族储存,别小看这生意,活人要靠它享受,死人在下葬前都得靠它维持,硝石成冰的秘密一天不被泄露,甘家就能坐享一天的垄断暴利。甘升计算过,光是今夏卖冰所得的利润就占了整个甘家收入的三成,到了明年定会翻上两倍三倍,甘家商行以后都可以改名叫‘冰行’了。

  见到白家明明有硝石,却从未想过要与甘家抢夺这独门生意,老甘龙大为感动,于是单方面撕毁了与白栋的合约,以后除了硝石要给白栋一半,甘家卖冰所得的利润也要分给白家五成,不要就是看不起甘伯伯!伯伯就会揭穿你那香皂和润肤油的秘密,虽然不知是如何做成的,你小子那点鬼心思可瞒不过谁,什么生产不易、限量出售啊,骗骗那些愚蠢的卿夫人还行,能骗到伯伯我?你甘伯伯可是标注书经的大家!对了,你小子的鬼主意如此之多,伯伯正要问你,为啥你那本《幼学丛林》如此好卖,听说孟夫子还写了文章来夸奖,伯伯的书却就如此难卖?孟珂那个混蛋居然在稷下学宫大放厥词,说老夫在歪解书经!真是岂有此理,若非秦齐两国素来友好,而且菌改那老家伙被孟珂骂得更惨,老夫定要亲去稷下学宫,揪住他的衣领问清楚,他究竟读过书没有!

  甘龙如此大发雷霆,白栋还能说什么?给钱就收吧,这样甘伯伯才会开心,可这还不够,听到白栋要办义学、兴国教,免费为平民建设学馆聘请先生,甘龙立即急吼吼冲上门来,如此好事得有甘家一半啊!那个孟珂该是孔丘的徒孙辈罢?他家祖师爷当年就欲尽天下之教,还提出了有教无类的思想,结果也没见他成功,如今老夫就要做得比他家祖师爷更为成功,气死这个百般无用的稷下闲人!

  好吧,老甘龙有心资助希望工程,没理由不给人家机会,白栋自是欣然应允,结果被菌改听到消息,快七十的老人硬是赶了快马从雍都而来,表示也要分一杯羹,小子你不同意都不成,没理由甘龙那老家伙可以我就不行!直到白栋再次表示欣然接受,中更大人才满意地走了,还非说是自己欠了白家一个人情……上赶着送钱还要承了白家的人情,让白栋都感觉怪不好意思的,可是没办法啊,两位老人家太热心了。

  这个夏天是火热的,老赢连犯糊涂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长,却硬生生地挺了过来,白栋知道他在等待,等待木戎异肚子里的那颗‘果实’落地。

  整个老秦也都在等待。义渠被收服、白栋掀起文教之蒙、魏国忙于盐利,已经引起了燕齐不满,两国在缓慢抬升盐价了,庞涓的大军已经开到卫齐边境,战争一触即发……这些对老秦而言都是利好消息,可所有人都明白,此时的老秦却是最危险的,木戎异一日不产子,储君位置便一日难定,伯仲两位公子算是兄友弟恭了,如今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据说伯公子的夫人已经去了仲公子家几次,只说是想弟妹了,谁又不知她的心思?

  菌改已经接到骊姜急令再回栎阳,老秦武功尤在菌改之上的大良造章蟜竟也从郿郡赶来了;大良造晚年修道,已经是十年闭门不出,如今竟也来了栎阳,这是老秦要变天了麽?据说大良造在君前与上大夫大吵了一架,连国夫人都劝不住,秦人可都知道大良造曾为太傅,亲自教导过公子赢虔。

  储君久久不立,国本难免动摇,老秦羸弱百年,如今退魏军、定河西、收义渠,眼看国运将至,可不要自乱阵脚啊!生吧,快生吧……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盯着卜戎异的肚子,恨不得能以身相代,替她生出孩子来才好呢。

  满朝文武都在替卜戎异的肚子着急,白栋却是不急。这些日子卜戎异经常会来庄里,在苦酒的陪伴下做他拟定的产前运动;她也算是幼年怀胎,做这套运动有助于打开骨盆,将来才好顺利生产。

  看看天色快近中午,往日这个时候卜戎异就会到白家吃饭,而后去做产前运动,今天却不知为何没来,白栋笑着对苦酒道:“或许是孕妇秋懒,今天不用等了,我们先吃吧。”

  话音未落,就见一人急匆匆冲进院子,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却是嬴渠梁的管事:“白左更,夫人今日突发肚疼!宫中医官说是提前生产,已经被接进宫去了,公子怕有意外,命小人急请左更与卢医先生入宫!”

  “怎么!嫂嫂居然早产了?”

  白栋霍然起身。

  第一百七十七章 剖腹产?

  栎华宫中已经乱成一团,内侍们端着热水药物跑进跑出,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就会招来无妄之灾;老秦国医足足来了十几位,此外还有栎阳最有名的几个产婆子,临时组成了一个‘专家团’,正在紧张商讨应对之策。

  宫院中站满了老秦臣子。这个时代君臣间隔阂不深,还没有后世内宫不许大臣擅入的规矩;除了心急如焚在院中走来走去的嬴渠梁外,上大夫甘龙、中更菌改、公孙贾等人得到木戎异早产的消息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了来。

  伯公子赢虔也到了,他刚刚赶走了胡言乱语的公子少官;这货的呆病又发作了,说什么他已经明了男女之事,跟母马生小马就没什么本质的不同,嚷嚷着要去军营找个马夫来帮忙接生,那么大个儿的马驹子都能接生下来,何况是我家驷儿?

  当日嬴渠梁要白栋赐名,白栋干脆一赌到底,若是生了男孩子,就叫赢驷,结果公子少官每次见了木戎异就冲着她的肚子叫驷儿,弄得木戎异又是害羞、又是开心。

  赢连近来身子越发虚弱,却还是拒绝了范强命人搬来的靠椅,双手中四个石球被他弄得啪啪乱响。骊姜却反常的没有劝阻他。双眼紧紧盯着木戎异所在的宫室。显然比丈夫更为紧张。两人身旁站了个满面虬髯的老者,穿着不像是贵族士大夫,衣袂飘飘,领口开得极低,袖短腰窄,倒像是白家商社的那些游侠儿;这老头儿的脾气似乎比菌改更为火爆,每每与甘龙对视,立即就会瞪起眼睛。好像是要吃人一样,甘龙都懒得理他,微哼一声转过头去,气得他两眼冒火。

  “宫水已破!胎儿若不能及时产下,就有性命危险,我等看过了脉像,夫人的脉搏洪沛有力,早产也不过半月而已,算不上有多大的困难。你们几个婆子却是在做什么?竟然迟迟无法接生小公子,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这些医官固然丢官丢命,你等也要被活活鞭怠至死。这可是仲公子的骨肉,老秦的血脉啊!”

  如此场面让十几名医官心惊胆战,为首的秦医官偷偷看看赢连,板起脸训起了产婆子们。话中的意思却是医官们没有责任,木戎异脉像洪沛,虽有早产也不该有失,若是真有什么意外,那就是这些婆子的问题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产婆子满面惊惶地跑出宫室,不等众人询问,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尘埃,嚎啕大哭起来:“君上,夫人!孩子……孩子……”

  “孩子如何了!”

  手中石球骤然停止转动,赢连那双半睁半闭的老眼猛然睁开,寒光闪闪、紧紧盯在了婆子面上,婆子顿时打了个哆嗦:“孩子生……生不出啊,怕是……怕是寤生!君上饶命,夫人饶命啊,不是婆子……”

  赢连目光抽紧,忽而冷笑起来:“来人,将这些婆子拖出宫门,活活鞭死!一众医官,同受四十皮鞭!”

  “君上且慢!究竟是不是寤生,可否让卢医先生先行看过?”

  众医官和产婆子正要嚎啕哭求,宫门处急匆匆走进了两个人来,前面那个年轻人一声高呼,当真是救了这帮倒霉蛋。秦医官看清了来人面孔,顿时大叫起来:“君上、夫人!是白左更,是卢医先生,两位神医到了!”秦越人有当代扁鹊之称,秦国医官虽然羡慕嫉恨,却不得不承认人家是神医;白栋就不同了,卫无害因他而死,毕竟兔死狐悲,何况他手段百出,如何看都不像个专业的医者,秦医官私下对白栋就没少了非议,如今性命攸关,却是第一个承认白栋是神医了。

  “平安郎,卢医先生!你们来了就好,快……快救救戎异吧!快救救她……”

  嬴渠梁眼中只剩下了白栋和秦越人,竟然直接越过老赢连和骊姜,一把抓住白栋的手念叨个不停。堂堂的秦国公子,竟与后世那些心急亲人病情的病人家属没什么不同。

  自从卜戎异进了宫室,他的脑袋就没清醒过,心里一忽儿恳求上天保佑母子平安,一忽儿又想到万一有了意外,自己该如何自处?卜戎异与他患难与共,彼此倾心相爱,实在比不得那类父母安排的政治婚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锥心之痛。与卜戎异的安危相比,什么秦国公子、什么老秦君位,都是狗屁一般的东西!

  白栋点点头,也顾不上拜见赢连和骊姜,与秦越人大步进了宫室,他这个神医虽然是假的,却在后世处理过无数的医疗纠纷,光是看产妇生产的录像就不知看了多少,说到这方面的经验,也未必就比秦越人差了多少。

  人命关天,秦越人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命惊慌失措的侍女们退下,净过双手,从卜戎异上腹摸起,直到脐下;好久才收回双手,轻声安慰了卜戎异几句,拉了下白栋的衣袖,转身就往外走。

  白栋面色一沉,却没有多说多问,也随秦越人走出宫室,估摸着卜戎异听不到了,才压低了声音问:“真的是寤生?”

  “若是寤生,老夫还可用针刺法令胎儿瞬间收脚,只要产妇配合的好,一样可以生产,可惜是横位!”

  “胎位横移!”

  白栋面色大变,好你个赢驷小子,要横行天下也不用在娘胎中就练习吧?这是要折腾死你娘麽?

  “不用犹豫了,知道你是老秦臣子,有些话说不得,老夫不怕,就让老夫来说吧,谅那老秦君臣也不会将我这个当代扁鹊如何。”

  秦越人拍拍白栋的肩膀,大步走到赢连和嬴渠梁面前:“君上、仲公子,不是寤生,是比寤生更可怕的横位!卢医也无能为力……”

  “当代扁鹊卢医先生都无能为力啊,婆子们冤枉!”

  “臣等冤枉,求君上宽恕……”

  听罢秦越人的话,那些医官和产婆子齐声叫冤。莫说是战国时代,就是到了后世明清,遇到这类胎位横移也是一尸两命的结果。

  “不!我不信!卢医先生,平安郎!你们一定有法子救戎异的,是不是?平安郎,你是清溪高徒,鬼谷先生的学生啊!你连死去的苦酒姑娘都能救回,怎会对活生生的戎异无法?救救她、救救驷儿,驷儿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嬴渠梁一把抓住白栋衣袖,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渠梁,放开白左更。堂堂秦国公子,成何体统!”

  赢连微微叹息,自己看重的儿子无后,伯公子赢虔却有了两个儿子,为老秦计,纵然赢虔只是庶出,也要立他为储君了;骊姜目光闪动,看看自己的亲生儿子嬴渠梁,又看看赢虔,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君上且慢,刚才只是卢医先生说了无法,臣下可没说过。不过是胎位横移而已,臣下以为虽有危险,却还是有法子救的……”

  “平安郎,二哥就知道你有办法!好兄弟,二哥欠你良多!”

  “小子,你此话当真?”

  “小子,本夫人就知你有办法!”

  “白左更原来才是当代的神医、扁鹊!佩服,佩服啊……”

  连秦越人都判了卜戎异母子的死刑,白栋却说有救,此话一出,顿时人人震动。

  秦越人微微皱眉:“小子,你可不要胡说。老夫是摸过的,似这般胎位,无人能解,你能有什么法子?”

  他却不是因为白栋当众推翻自己的结论而恼怒争执,是怕白栋年轻妄为,不知厉害。

  “呵呵,我听说卢医先生不仅精通妇方儿病,还是位内外科圣手,精研人体骨骼、对人体内各大脏器了如指掌,所以世人都说先生有双可以看透人体的眼睛。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曾想过将嫂嫂的肚子划开,然后取出胎儿呢?”

  白栋笑着看向秦越人,不知这位当代神医是否能够接受现代剖腹产。

  第一百七十八章 麻沸散

  “剖开肚子将胎儿取出来!这……这是在救人还是杀人?”

  听到白栋居然是这个主意,众人齐齐骇然,那名虬髯纠结的老者定定望着白栋,忽然洪声大笑:“好,好一个白左更!听人说你能出奇谋,生生坑死了那木仲屠,老夫还曾不信,如今看来,你倒是个有取舍、能决断之人,趁着胎儿还在,牺牲那位木姑娘也为明智之选。君上,不用犹豫了,那女子腹中或许就是你的嫡亲孙儿,他若能得生,君上废长立幼便无顾虑了。”

  白栋听得一皱眉,自己让了这份功力给嬴渠梁,满朝文武就算知道也不会揭穿,他却当众说了出来,这岂止是打了二哥的脸,是把老赢连的脸一并打了,而且还语带讥讽之意?可看老赢连却毫无怒色,真是奇怪了。

  “大胆!章蟜,你竟敢讥讽君上、离间两位公子?仲公子本就是嫡出,有嫡立嫡,无嫡方才立长,又何来废长立幼之说?真正是岂有此理!”甘龙大怒,立即反唇相讥,菌改这次倒是站在了甘龙一边,嘿嘿冷笑着望向章蟜,公孙贾却低下了头去,仿佛没有听到众人的争论。

  “好了,当着这些婆子争吵,就不怕有失卿大夫身份?来人,送这些婆子出宫!”

  产婆子们离开了,赢连也没搭理甘龙和章蟜,只是望着秦越人:“卢医先生,剖腹取子是否可行?腹中胎儿可会有危险?”

  “难啊……此举看似可舍大取小,却不知剖腹之时,痛苦无比。卜姑娘无法承受。经脉难免逆行。腹中胎儿也会因此夭折或变为痴呆。君上,卢医没有把握。”

  秦越人毕竟是古人,他所言的经脉逆行影响胎儿如果用现代医学解释,就是孕妇受到巨大痛苦,很可能晕厥甚至死亡,通过脐带供应给胎儿的养分和氧气也会因此中断,胎儿很可能会因此夭亡,纵然勉强保住了生命。也有极大机会变成白痴,那真比死去更为悲惨。

  “此事未必如想象中困难,小子请问一句,卢医先生可有银针止血之法?”

  这才是白栋最为关心的,只要秦越人会用银针止血,这个手术就算是成了。

  “银针止血只能遏制主要血脉,其实还是要流血的;剖腹取子本来不难,以老夫的手段,顿饭光景即可,有银针镇住了主要血脉。卜姑娘绝不致因流血而死。可是老夫行医多年,却从不敢这般尝试。就是因为无法解决剖腹时带来的巨大疼痛,就算以木棍将孕妇击晕了,也常常会痛醒过来的……呃……”

  “木棍?果然能做医生的都是狠人啊……这货估计就这样做过,否则怎知孕妇会痛醒?”白栋和嬴渠梁目光复杂地望着秦越人。

  “若我有镇痛之法,让病人在剖腹时恍若未觉,不会因为痛苦晕厥甚至是死去,卢医先生可能保得母子平安?”

  “当然能!可你真的能做到麽?小子,你可是有什么连老夫都不知道的药物?快说快说,那是些什么药物,又该如何配制?”

  秦越人是何等人也,闻言只是一愣,立即便明白了白栋的意思,若真有此等镇痛之药,正不知能够救下多少条生命,这可比木戎异母子的安全更为重要了。

  “当然有,此物名为麻沸散,乃恩师亲传。病人吞服后片刻就会睡去,那时就算斩其肢体、去其头颅,皆无任何痛苦!不过此药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得到,将会为祸剧烈,所以只有我要秘密配制方可。君上,臣下需要一间独立的药室,另外所有药物都要一份!还有,请厨下准备羊肠,去除肠中的肥脂,只余肠衣,用酒浸泡了,再准备缝针一枚,要最长大的那种……对了,还需派人快马去白家庄取来我秘制的老酒,肠衣必须要用这种酒泡,此外我还有大用,要快,越快越好!”

  麻沸散中的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昌莆等药物都是华夏原生的东西,栎阳的药铺中就有,栎华宫中更不会缺少,白栋要所有的药物,就是不想被人了解配方,至于如何分辨药物,这就不是个问题,每种药物都会有人标明药名,这是宫里的规矩。

  麻沸散这东西用来手术救人不错,更是谋财害命的好东西,多大的英雄喝了也得被麻翻,所以必须要小心谨慎。至于肠衣则是用来缝合伤口的,这个时代处理伤口全靠捆扎自愈,医术高明如秦越人也不懂的缝合术;秘制的高度白酒则起到酒精的作用,开刀不消毒是会要人命的,卜戎异术后能否保住性命,就看这小小的羊肠和白酒了。

  老秦医官和秦越人都是无比好奇,真想知道这‘麻沸散’的秘方啊,可看白栋小心谨慎地只弄了成药出来,就知道没有可能了。秦医官甚至偷偷跑去寻找药渣,却发现早就被白栋放入炉内烧成了灰尘,想偷师就是妄想。

  看了眼泡在高度白酒中的羊肠和银针,秦越人大是好奇:“这是何意?”

  “就像老秦你用针前会入火灼烧一般,都是为了去毒邪;羊肠可不能入火烧,只有用这酒泡了,哎!老秦你做什么?”

  秦越人手快,抄起放在一旁的酒坛子,先来了一大口,而后两眼发直地望着白栋:“好辣……”

  “可不是辣麽?快动手吧,我怕你会醉。”白栋看得哭笑不得,还好这是个老酒鬼,不然麻烦就大了。

  秦越人点点头,迅速从医囊中取出一柄青铜匕首,比聂诸的鱼肠剑更为细窄,送到庭燎上烧了,想了想,又在白栋的高度白酒中洗了几遍,才走到卜戎异身前,用匕首在她脚心轻轻刺了一下,发现她毫无反应,才放了心,冲白栋伸出大拇指:“好小子,完事后你那‘麻沸散’的方子老夫要了!”

  白栋点点头,走过来揭开卜戎异的小衣,露出一片晶莹洁白的肚皮,转头看看嬴渠梁道:“二哥,你确定要在这里观看?”见到嬴渠梁果断点头,便对秦越人道:“开刀!”

  秦越人开人肚皮就像是庖丁解牛,先用几根银针镇住了主要血脉,然后按照白栋的要求,开了个直刀口,轻轻一划,卜戎异的肚皮便被划开,露出了粉肉色的子宫。嬴渠梁自恃在战场上见过流血场面,本来是信心满满的,可当见到妻子的皮肉翻开,露出了黄白色的脂肪层,顿时面色大变,转身就跑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他的干呕声。

  秦越人转头看看白栋,目露赞美之色,似乎是说他比嬴渠梁强多了;白栋只是暗笑,兄弟我当年做律师的时候,被人碎成尸块的小姑娘都见过,这点场面算得了什么?你倒是快着些啊,总看我做什么?

  老秦果然是个可以信任的好队友,出刀又稳又快,将卜戎异的子宫顺利剖开,不多时就见一个黑呼呼的小脑袋露了出来,白栋迅速接过孩子,剪断了脐带,对准小屁股狠狠就是两巴掌,未来的秦惠文王明显愣了下,然后哇哇大哭起来,谁在打我,好伤心啊……这小子委屈的极了。

  白栋也不去哄,将他交给唯一留在这里产婆子,迅速用白酒洗过了手,把羊肠衣穿在针上,开始缝合伤口。

  秦越人看得双眼发亮,这种缝合伤口的手段当真是奇思妙想,必能帮助伤口迅速愈合啊。这小子是如何想出来的?可惜手法太差,你这是缝人还是缝鞋底子呢?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从白栋手中夺过针线为卜戎异缝合起来;扁鹊就是扁鹊,起初几下还略显生涩,渐渐越来越是熟练,那针脚缝的比妇人都强,白栋真有些怀疑这老家伙是否跟景监一般,也是个爱做女红的变态?

  “成了!孩子生出来了!做娘的也平安无事,睡得香着呢,恭喜君上、恭喜夫人啊!”

  听到孩子哭声,几名医官飞一般跑了进来,见到孩子红润的小脸儿和正在熟睡中的木戎异,顿时松了口气,脑袋算是保住了。

  嬴渠梁吐得差不多了,手都没顾上洗就冲过来握住了白栋和秦越人的手:“平安郎……卢医先生……我……我……”

  “二哥,你还是先去洗洗手吧,黏糊糊的多膈应人?”

  白栋苦笑连连,好容易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暂时没有危险了,嫂嫂的伤口已经用药捆扎,以后我每天都会来替她换次药,只要不起热毒就不会有事;万一发现起了热毒,立即派人来报我……算了,跑来跑去的太麻烦,我这段时间干脆就住在二哥家吧,白吃白喝多好?”

  “好好好,就怕平安郎你不肯白吃我。哇哈哈!走走走,二哥我亲自到公父面前为你讨赏去!”

  嬴渠梁心情大好,要不是当着许多人,真想用力拥抱自己这位好兄弟。平安郎,二哥欠你的,日后定当报还!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君前奏对,强国之本

  老赢连怀抱着婴儿,喜的胡子都翘起老高,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小被子寻找小鸟鸟,成功找到他期盼的物件后,老家伙开怀大笑,弹指神功立即就照顾了上去;小赢驷郁闷坏了,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悲惨,刚出娘胎就被人狠狠打了屁股,现在居然还被人当众猥亵?他想不通,却只能用哭声控诉毫无节操的爷爷。

  骊姜狠狠瞪了赢连一眼,抢过小孙孙低声安慰起来,臣子们都看呆了,想不到国夫人也有如此母性的一面,她还会哼唱动人的歌曲呢?小赢驷很快就被歌声吸引了,居然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骊姜,咧开嘴巴笑了。

  “哈哈,嬴家有后矣!木戎异身为义渠王女,大义归秦,当为天下女子楷模,着封蓝田夫人,为公子渠梁正妻!封地蓝田并赏赐千金……”老赢连哈哈大笑,封赏起儿媳妇来毫不吝啬。

  秦国众臣听得面色微变。公子同卿,木戎异就算做了公子正妻,也不过等同于卿夫人,未必就能直接得到封地,如今生了儿子,就直接得到了一县封地?

  而且还是封在蓝田。蓝田虽然只是县,却是老秦多年来练兵之所,木戎异做了蓝田夫人,虽不能直接拥有军队,蓝田新军却会自然亲近她,赢连这样做等于是定下了日后的储君归属。听了公父如此封赏弟媳,赢虔面色微变。不过很快就笑着恭贺嬴渠梁。毕竟是秦国长公子。若说对君位没有半点想法是不可能的,既然争不到,兄弟还是兄弟,史家说公子虔心胸不足、大义有余,倒是非常准确的评价。

  赏完了儿媳妇,接着就赏小孙孙,赢驷已经在骊姜怀中睡着了,完全不知道他得到的封地足够安放十万张床铺。赢连似乎没打算继续封赏嬴渠梁,转而望向了白栋和秦越人。

  秦越人同样得千金,赢连要赏爵论职的时候,却被他婉言谢绝了;若非是要留在白家庄着书立说,他会选择云游天下遍尝百草,怎可能被老秦束缚?赢连也只能叹息,扁鹊先生心怀天下病患,自己若是强迫,反会为人笑柄。

  轮到白栋的时候,赢连就有些为难了。这小子如今比自己更有钱。赏他千金万金都是个笑话,而且不到二十岁。已经爵至左更,连嬴家家训都上了,实在是不能再封,否则让满朝文武如何自处?可若说不封赏,也实在是对不起这位嬴家的大恩人,一时大为头疼,望着白栋和满面期待的嬴渠梁,硬是半天张不开嘴。

  “君上,臣下不要封赏,宁愿以此次之功,换取君上一书法令,为天下女子利、为我老秦生聚正道利!”

  “哦?你小子如此大功,却不要封赏,又要添设新法?何为‘为天下女子、生聚之道利’?”白栋的《商标法》和《发明专利法》颇有成效,已被证明为善天下之法,此刻听说他又要推行法令,不仅是赢连夫妻,老秦群臣都来了兴致,不知这小子此次又要搞出什么新东西来?

  “不算添设新法,只是更改女子适胎的年龄。君上,如今老秦法令规定,女子十五及笄后尚未嫁人、或者嫁人后超过十六还不曾怀胎的,每过得一年,都要罚金十文,小子以为十分不妥,此令若不修改,将会影响老秦生聚大事。如今天下列国皆以民众为强国之本,老秦却通国不足两百万户,河西一战,征发十五万军,就连十几岁的孩子都要充入军中,人力之穷,竟至于斯!如今魏国困于盐利之私正与燕齐争竞,又与老秦立下十年和期,老秦挟函谷之强,与魏无争则天下不争,正是生聚教养、扩展国本之最好时机,岂可因一错误的法令而失去良机?”

  “哦?你是要修改法令,将女子适胎年龄降低麽?此举颇为不易啊……女子十五及笄方可嫁入男家,这是出自周礼,天下各国多年遵行。而且十五嫁人,十六怀胎已经是极快了,寡人虽想尽快为老秦增加人口数量,却也不能违背天下之礼、擅自更改女子及笄之年啊?”

  “君上误解了小子的意思。小子是说,应将女子适胎之年定为二十岁;二十岁前怀胎者,每早一年,罚金十文!”

  “什么!如此更改,岂非是要我老秦人口锐减,这是要老秦亡国灭种麽?”

  白栋的话震动太大,连最亲近他的甘龙菌改都立即出言反对,认为这是在瞎胡闹。

  赢连微微摇头:“小子,这次是你错了……自百里奚之后,老秦就有完善的户民管理制度,每村每保,都会定时报上民户生死病老之数。你可知老秦人死时的均龄?杜挚,你是左司空,兼领司徒处算事,就由你来告诉白左更吧。”

  “白左更,穆公时秦人死时均龄为三十九岁,去岁则为四十二岁。”

  “你小子听到了?老秦人均龄不过四十二岁,你却要我修改法令,改适孕之龄为二十岁?这哪里是生聚正道,分明就是要我亡我老秦!若非此话是出自你口,换了他人,寡人早将其夺爵下狱,你可知晓?”

  “君上,这就该骂杜挚了。身为兼领司徒处算事的算学名家,所用算法却如此简陋,是他的算法错了,君上如何能够不误解?”

  白栋笑着看了杜挚一眼:“以国人死时之寿命总和,除以当年死亡的人数,就此得出国人均龄……这种算法还用算学大家来做麽?就算是寻常明晓君子六艺的读书士子也能做到,左司空就不会羞愧?”

  杜挚听得满头雾水,心中大有不服:“杜某不明。还请白左更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只想请问左司空。你在计算国人死亡均龄时,可曾按照死因分类?”

  “分类?如何一个分法?”

  “人或有福泽绵厚,得享天年者;或有因天灾人祸,早早夭折者;或有因战争杀伐,为国捐躯者。其中天灾不可免,只能以人力稍缓,战争或可避,如我与魏国和谈。但这些均非造成国人均龄低下的原因。我曾与卢医先生做过查调,发现胎儿早夭、孕妇产中和产后死去者极多,这才是老秦人均享寿不过四十二岁的主要原因!小子曾听人言,君上曾有六子三女,其中却有降生时便死去,又有不足三岁便早早夭折者,请问君上此言是否属实?”

  赢连长叹道:“属实。赢虔并非寡人长子,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兄长,可惜却在降生后便即夭折……”

  “君上可知是何原因?实因人道即天道。我们都知道应在春时播种,秋日收获;可若是在冬末春初之时便着急播种。此时地力未得恢复,无论如何小心维护,到了秋日也会减产少产!女子十二岁乃得初红,十五岁及笄为人妇,可是身体尚且在发育之中,必须要二十岁才能圆熟,如果在此之前强行受胎,就似果子不熟而贸然摘取,勉强摘下的也非成果;所以才有许多幼儿胎死腹中,又或降生后不久便即夭折!概因先天不足也,既害了母亲,又要害了孩子!如此陋习乱命,若不能及时纠改,我老秦人均寿龄如何不低?户数如何不贫!君上要慎思……”

  古代女子生产就如同过生死关,孕妇婴儿的死亡率过高,当然也有营养不良、医疗条件低下的原因,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过早怀孕。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连身体都没能发育完全就怀上了孩子,这不是玩儿命又是什么?营养不良可以通过慢慢改善民生加以改变,医疗条件低下也可尽量去改进提高,可这些都是外因,如果过早受孕的传统不做改变,白栋就是神也无法改变孕妇和胎儿死亡率高的事实!

  赢连和满朝臣子只想着国人均寿不过四十二岁,自然要早早怀孕生产才好,却不知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人均寿命越低就越是出台法令、逼迫幼女们纷纷做母亲,使得胎儿和孕妇的死亡率更高,人均寿命更低,这才是古代人均寿命低下的根本原因!

  后世的医学家通过分析大量统计数据、结合人体科学,才得出女子最佳怀孕年龄是22、23岁左右,这是科学!白栋提出二十岁为适胎年龄,其实已经是在妥协了。

  听完白栋的话,赢连一阵沉默:“卢医先生,可是如此?若是寡人颁布新令,以二十岁为适胎之年,我老秦民户就会增加?”

  “三年之后,定会增加!卢医行医天下,半生心血用于女子儿科,可证明白左更所言句句属实;产妇和幼儿夭折的原因或非一种,但过早怀胎受孕,却是根本原因!君上,此为生聚正道,白左更是真正在为老秦所想,并无一丝私心,君上请明察。”

  “白左更为我老秦忠臣,寡人自然是知道的,可此举是要牵动国本,各位爱卿是如何看法?”赢连没去问杜挚,身为算术名家,只是没接触过统计学而已,一旦被白栋点破,立即就能通晓,现在杜挚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白栋这边。

  “臣以为白栋这小子和卢医先生说得没错。君上就是凡事犹豫不决,当断不断,这还需要考虑麽?”

  章蟜还是如此无礼,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直接就该拉出去砍头,可赢连还是没搭理他,转而望向了甘龙和菌改。

  “此举关系国本,君上该当谨慎。”

  甘龙微微一拱道:“老臣以为,应在国中选择一县做为试例,要求该县女子年满二十方可怀胎生育,待聚齐百例后,可计算母子夭亡之数,再与他处相互对比,便可知白左更所言是否属实,若果如白左更所言,老臣以为此法当修!”

  “不错,若真是生聚正道,就算违反周礼也当改之。”菌改难得支持了甘龙一回。

  “臣等附议!”

  “也罢。小子,此法既由你出,待蓝田夫人大好后,你就与卢医先生辛苦一趟,以蓝田为试例佐证方才所言,若果如你所言,便是你为我老秦又立一功!”

  “公父,蓝田大旱,流民失所,您让平安郎去蓝田试例,这岂非为难他麽?”

  嬴渠梁一听大急,蓝田县令来了三封急报,都是求要粮食的,吃饭都成问题了,还要白栋到那里搞什么新法试例,公父这是老糊涂了麽?

  “呵呵,此事在别人是极难的,在这小子就不算困难,寡人对他极有信心。”

  “多谢君上看重,小子其实正想去蓝田看看,君上这就是成全我呢……”

  白栋微微一笑,似乎很是欣然。

  第一百八十章 要发财,去蓝田

  嬴渠梁看来极不公平的事情,在白栋眼中简直就是莫大的喜讯;老赢连太够哥们儿了,这是要送自己一笔大大的财富啊,不收都不好意思。

  不是因为蓝田产玉,这里蕴藏的美玉早在新石器时代就被发现,更经历了西周时期的大量开采、秦国历代君主的竭泽而玉,如今更为国家专控,穷疯了的秦国还指望用这里的美玉换取山东各国的粮盐铜铁呢,他敢伸手一样会被砍头。可这里有铁矿、有石灰石、有白云石,更有他朝思暮想的一种重要资源!

  白栋打蓝田的主意已非一日,只是这里是美玉之都,又为老秦练兵要地,莫说是他,就是甘家这等老世族也很难伸手进去,这次老赢连命他以蓝田为试例,白家正可高调进入蓝田。为了统一号令,御民之权赢连是必须要给的,军方也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现在蓝田新军中多了一种特殊的职位,名为教导员……

  赢连这次让白栋和秦越人以蓝田为试点,其实是存了暗助白栋的心思,同时也是要利用一下这个小子。

  蓝田大女多!这是因为蓝田男人中多玉工,这些人只是挖矿的工人,运气好挖到了玉石,就有国家添补的口粮。运气不好。那就得全家挨饿。家中虽也有田地,可惜地力却远不及其它的郡县,遇到丰年还好,遇到大灾年就真的要吃树皮吃白土,还哪里娶得起媳妇儿?再加上前些年河西打得火热,附近几个县城也是男少女多,蓝田自然就成了剩女集中营,白栋和秦越人提倡女子二十而孕。蓝田刚好具备这个条件,不用等上三五年,只要他有本事填饱蓝田人的肚子,甚至带动一方富裕,蓝田的大女们就会成为抢手货。赢连现在一想起白家庄前的集市就心头火热,他认为这小子肯定有这个本事,自己是不会看错人的。

  赢连的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白栋,不过可以谅解。战祸必引天灾,河西之战刚刚结束,老秦就遭遇了旱灾。尤其是靠近河西的蓝田等郡县,有些地方还能勉强收获些粮食。有些地方干脆就是颗粒无收;老秦的禀库都快掏光了,就连栎阳存粮都有一半运到了灾区,甚至就连雍都的‘护国粮’都动用了许多,可要足足撑过一年,得要多少粮食投下去?这就是个无底洞!老秦没这个力量,目前只能勉强保证灾民每日一餐,像蓝田这类重灾区甚至每日一餐都无法保证。灾民嗷嗷待哺、老赢连人穷志短,谁让白栋是老秦近来最出名的大财主呢?连最吝啬的孟西白三族这次据说都出了不少粮食,他这个为国免费兴文事的大善人又岂可后人?

  在接受君命的第二天,跳蚤姑娘便带上白家护卫队,押上足有五十辆马车出发了。马车上是满满的粮食,以每辆百石计算,五十辆就是五千石!而且白家已经放出了话去,无限收粮,无限送往重灾区蓝田!白家或许能力有限、未必能顾及所有受灾的郡县,顾及一个蓝田却还是可以的,‘这个灾年送温暖,幸福蓝田军与民!’当然这种现代范儿的豪言壮语只是白栋心中暗想,说出去估计没人听得懂,听懂了也会拿他当妖怪。

  跳蚤姑娘的护卫队负责路上安全,此行真正的主持者却是狗剩子和杜挚。狗剩子不是练武的天才,却天生对算术感兴趣,而且极具商业天赋,白栋去陇东的日子里,这货居然在集市上演了一出空手套白狼的好戏。

  就是他撺掇白龙爷将集市中十几个最好的铺位留出来,而后计算当天的交易情况,生意最好的十几家,就可以连续使用这些铺位七天,七日后再被生意更好的商家顶替;白家不收铺金,却要从这些商家中提取一成的利润,美其名曰是将最好的资源送给最有能力的商家,其实就是后世商场用烂了的‘分柜位’把戏,集市上的商家本来就是靠着白家庄吃饭,而且此举也不会影响大部分人的利益,更在暗中引发了良性商业竞争,白家不会落下个‘唯利是图’的坏名声,却又切实赚到了钱,这小子不是商业天才谁是?

  狗剩子和桑娃子是白栋儿时最好的玩伴,更是跟在草儿身后的两根小尾巴,如今桑娃子出息了、做了李敌的入室弟子,白家商社的游侠他一人能打三个,狗剩子也展现出了难得的商业天赋,白栋如何会不喜?卜戎异还未大好,目前是她最危险的时刻,白栋是不能离开的,可蓝田的事情也不能耽误,所以这次他准备大用狗剩子,反正有杜挚这只老狐狸在旁帮衬,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以他在军方的威信,狗剩子到蓝田后军方也会多有关照,放手让年轻人去干吧,扶上马再送一程,白栋对小伙伴很有信心。

  杜挚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狗剩子,这个大名叫白狗的小子就是毁在名字上了,多好的身子骨啊,骑在马上比他都高出半头,面色虽然黑了些,却胜在五官棱角分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尤其亮得怕人,一转就是一个主意。他故意出了几道中等难度的算术题目给狗剩子,结果没用顿饭光景就被解出来了;说起做生意的门道,起初狗剩子还有些稚嫩,可他只要稍加指点,立即就能举一反三!

  以杜挚的奸滑,竟然渐渐爱惜上了这小子,忍不住就想将胸中所学传授于他,这小子是白家的人,拐去杜家是不可能的,收做弟子似乎也算一桩美事?就是这个主意,等见到白兄弟就商谈此事。相信这个面子白兄弟还是会给自己的。

  墨线夫妻坐在一辆马车上。木卓贝面上焕发出贵妇人才会有的光彩。好像着魔般扳着手指头算个不停:“白先生真是个慷慨的人,每月给你的工钱比那些公输家的人都不少呢。我算算,一月就是五百钱,一年下来就有……五千钱了,以后咱家有了小墨线,就送他到白家的蒙学馆去。咱自己出钱,亏欠白家太多了,不好总是占便宜的。”

  “你又算错了。明明就是六千钱……”

  墨线戴了只黑布眼罩,这也是白栋送给他的,说是可以遮盖住被木仲屠毁去的那只独眼,而且男人戴了这东西会特别有味道;墨线不知道什么是男人的味道,对着铜镜照过,确实好看多了,就是初戴这玩意儿时很不适应,盖在下面的那只废眼总想闭上,睁一眼闭一眼是件很苦恼的事情,看东西久了就会疲劳。总想流眼泪。

  视线从手中绢布上离开,墨线指出了妻子的错误。摇着头道:“读书是好,可也未必就适合咱的孩儿。日后还是让他随我学工吧,我也没读过多少书,还不是一样被白公看重?这张被白公称为‘图纸’的东西,可是连杜司空都没有呢……”

  扬了下手中的绢布,墨线显然有些得意:“看到了没?白公还说了,以后我就负责管理工匠,杜公和狗子兄弟只管生意方面的事情。杜公可是秦国的大官,我现在却与他身份相等呢,呵呵呵……”

  “看把你开心的,这是什么‘图纸’啊?也让我看看……”

  木卓贝伸手要取图纸,却被墨线拒绝了:“不行,白公说了,这图纸上记载的东西必须要保密,就是日后在蓝田建成了,他也会请君上命,调大军来警戒保护,你也不能看!”说完将绢布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面上说不出的得意骄傲。

  木卓贝撇撇小嘴:“美得你,不就是白公给了张‘图纸’麽?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看就不看,哼!”

  嬴渠梁最近都有些嫉妒了。秦越人去了蓝田,为老婆换药的就是白栋这位‘叔叔’。

  都是融血过命的兄弟、白栋又是嬴家的大恩人,原本不算什么,怪就怪卜戎异见到白栋就会脸红,伤口的位置太羞人啦,心里想着‘嫂溺叔援于手’的道理,偏偏见到白栋就会不自在。她一不自在,白栋和嬴渠梁也就跟着不自在了,两兄弟推心置腹地一聊,都感觉这样下去可不行,换药的事情还是交给府中仆女好了,只要按照白栋交代的程序进行,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卜戎异的情况很不错,草原儿女天生身体强健,虽不如华夏人爱洁,却因此抵抗力更强;这个时代的病毒也不似后世那般花样繁多,沾染上就会要命,否则在没有发明抗生素的时代,战场上受伤的将士还不都得没命了?

  而且白栋事前也尽可能做足了消毒工作,提前一千多年就用上了高度酒精;他的秘制白酒足足有六十五度,比后世医院里七十五度的酒精都差不许多了。在种种原因下,卜戎异的伤口没有严重发炎,开始几天虽然有些发低热,用冰块物理降温后,再敷上白栋根据‘云南白药’配方弄出的伤药,很快就退了热毒,连他预先埋在土中的青霉菌都不曾用上。

  看到老婆的身子日渐好转,都开始能给孩子闻奶了,嬴渠梁才算是松了口气。

  赢驷大少爷是个很挑剔的宝宝,奶妈的奶他是万万不肯吃的,估计是发现没有娘亲熟悉的味道;嬴渠梁为此愁得不行,最后还是白栋指点了一着,让他用手帮卜戎异挤出奶来,然后抹在他的咪咪上引诱赢驷吃,嬴渠梁听完差点哭了,堂堂的秦国公子学女人奶孩子?兄弟你还有更好的方法没有……

  白栋摇头表示你还是从了吧,这个时代可没有奶瓶子,找不到橡胶树我也想不出弄出替代品的法子来,谁让你是他爹呢?你不奶谁奶?后来的事实证明男人也是可以奶孩子的,上天给了男人一对咪咪,就一定有它的用处。

  如今总算是不用奶孩子了,嬴渠梁心情大好,把赢驷大少爷扔给了老婆和女仆,拉着白栋就要偷得浮生半日闲。白家的秘制美酒是好东西啊,初次喝时感觉又麻又辣,就不是人喝的东西,可一旦习惯了,再喝别的酒都跟水一样,他的酒量很好,也只一碗就醉,太够劲儿了,今天要好好庆祝,喝两碗!

  喝就喝吧,卜戎异既已大好,明天自己就该离开公子府了;算算也有七八日没见苦酒,这妮子准是又去文华超市忙碌了,做女强人就这么好?比你老公还有诱惑力?白栋现在都开始嫉妒起文华超市的货架了。另外杨朱也送了信来,选出的先生就要入蒙学馆,他这个真正的白家家主也该去露个面;这有些像是后世的领导会见下属,没想到先秦时代也搞这些东西,让白栋感觉还挺亲切的。

  “前日公父召我入宫,曾对我言道,日后……日后我若为秦君,外事当问菌改和章蟜,内事当问甘龙;若是国有倾覆之险、内外交困,连他们都没了法子,你猜公父要我问谁?”

  “呵呵,我如何猜得到。二哥要醉了,不如我扶你去房中?”

  “我没醉……还能喝!告诉你吧,嘻嘻嘻……公父说若是到了那时,就来问你,说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平安郎,你会有办法吧?你……呼呼……”

  还真是醉了。白栋微微摇头,只得扶了他进房,出门时却被一阵风吹在头上,感觉酒气有些上涌,心中忽然一动,便昏昏沉沉走出了公子府。府中家人都认识他,想要上前搀扶,却都被他拒绝了,仿佛鬼使神差一般,走向了公子府旁的一座宅院。

  这个院子建设的非常气派,画角飞檐,方正厚重,院墙与公子府相连接,显然也是个极有地位的贵族之家,可门上居然没有宅匾;白栋也算识遍满朝文武,就连栎华宫都进出过几次,却硬是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谁。

  记得曾经问过嬴渠梁的管家,老管家却笑笑没有回答,只说白公勿念此府主人,也请千万不要对公子提起,否则老奴会被打断腿的。

  只是自己问一句就要打断腿?白栋虽然好奇,也就不好再问了。他在上世就是个成功人士,知道凡事背人,必有鬼祟,此事还是忘记的好;天下古怪的事情多了,如果每件事情都要弄个清楚明白,那不是有勇气,那叫鲁莽愚蠢,除了会比别人死的早些,还能有什么好处?

  今天也是喝多了酒才会莫名其妙地走过去,却见门前站了两个黑衣汉子,其中一人迎面走过来,对他深施一礼:“白公请留步,此处您还是不进的好……”

  “哦?你要拦我?”

  酒真的可以乱性,此刻白栋酒劲上涌,越是有人不让进,他就越是想进。

  “还请白公不要为难我等,我等也是职责所在,若是放了白公进去,会被重重责罚的。”

  “哦?有这么严重。”

  白栋打了个酒嗝,感觉脑袋更晕,眯起眼睛望着两名黑衣汉子:“莫非是这院里有什么鬼祟,你们才不敢让我进去?”

  “白公冤枉我等了。我等……我等是景公手下,白公与景公是兄弟,也就是我等的官长一样,又如何敢有鬼祟欺瞒您呢?”

  “你们是景监的人?”

  白栋顿时一愣,心中却是越发的迷惑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秦公主

  两名黑衣汉子唯唯诺诺却不谈实情,看意思是要守口如瓶打死都不说;酒醉的人不讲理,白栋今天是真的有些醉了,不过君子醉酒不同小人,起码的理智还是有的,没必要难为人家。

  得不到答案就算了,白栋点点头转身就走,两个黑衣汉子对望一眼,不觉都松了口气,他们真怕白栋会冲进来,这位白公可是景公的好兄弟,哪里敢拦?可若是真的放白栋进来,定会被景公狠狠惩罚。

  “有古怪啊……这座宅院竟然与二哥的公子府相邻,却偏偏没有宅名,还有景监的手下看守门户?做兄弟这么久,也不曾听他说过这件事,莫非院子里关了某个重要的人物?难道是他国质子?不对不对,就算是他国质子,也只是羁于老秦,不会这般软禁起来,天下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酒醉的人就是如此,若是换了平日,心里就算再好奇,白栋也定会回转公子府,不该知道的秘密就不要知道,这是明哲保身拒绝麻烦的无上法门。

  可偏偏白栋醉了,心里好奇,就自然走进了这座宅院旁的一条小胡同中,打量着院墙,发现居然是用秦砖建成的。这个时代多用夯土墙,虽然有砖,却多是君主贵族家才会用;毕竟烧砖的成本太高,而且这个时代又无石灰,用砖起墙就要用黄土、稻壳加糯米汁做粘合物。老秦不缺黄土。糯米可是少见的东西。价格昂贵。

  白栋细细观察,发现这种砖是青灰色,体积也比后世的红砖大了足足两倍,而且砖体外侧还刻有篆文,都是些隐喻福吉的文字,最多的是吉字,也有阳字、天字、山水风云什么的,若不论成砖时的火温。只论精细程度,后世两毛钱一块的红砖可是万万比不上。

  因为砖大,砖缝也就比较宽大,加上砖上还有凸起的文字,若是后世的攀岩高手估计什么都不用也能翻过墙去,白栋酒意上涌,居然也有些意动。

  “你是不是想要爬上去啊?我起初也这样想过,结果却摔下来几次,疼啊,骨头都险些摔断了。所以千万不要这样做。要进去其实很简单的,你看那边?”

  突然冒出的声音把白栋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一个笑嘻嘻的大姑娘。说大是跟草儿比,其实跟苦酒差不多的年龄,笄插步摇,身着锦罗,皮肤白皙,笑容十分甜美。

  看她的穿着就算不是贵族出身,多半也是大富之家,白栋不觉松了口气,像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不会有任何威胁,只是她就不怕自己有威胁麽?大姑娘出门连个家人都不带,没事还往大男人身旁凑,老秦的治安就有这么好?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在墙角处有一丛茅草,刚好掩住了个洞口,似乎是个狗洞,白栋微微皱眉:“你是说……”

  “嘘……”

  大姑娘竖起根白生生的手指头在唇边,压低了声音道:“这府中有个可怜姑娘,被大坏人囚禁在里面了。所以千万不要大声说话,不然被坏人发现,我都救不得你。”

  “是麽?”白栋瞪大了眼睛:“你就不怕?”

  “本姑娘是来救人的,怎么可能会怕?你是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没用呢?”大姑娘意似鄙夷地瞪了白栋一眼:“怕就让开,我一个人去救。”

  “呃……我是醉了,可不是傻瓜。隔壁就是公子府,哪里来的坏人?我看更没有什么可怜姑娘,古怪精灵的倒是有一个;这也不是狗洞吧?洞边的土色还是新的,显然是你掏出来的。不容易啊,掏这个洞一定很费力气吧,居然没有被景监的人发现?你究竟是谁,居然会在这里?是我二哥养得外宅麽……”

  白栋岂会被一个女孩子欺骗,更何况守门的就是景监手下,哪里会有什么囚禁女子的大坏人?这妮子精灵古怪,样貌也是一流的,不过景监应该不喜欢女人,这里距离公子府只有一墙之隔,说不准真是二哥的外宅什么的;二哥可是个风流种子,当初藏个卜戎异都能瞒过了赢连夫妻,可见是此中老手。

  越想越是有理,白栋心中不觉感叹,‘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啊?二哥你可真行。不过养外宅就养吧,何苦还要软禁了人家?实在是有失公子身份。

  这就是醉酒的聪明人,跟傻瓜有本质区别,还会逻辑推理,只是脑洞太大,推理出的结果经常会有很大的漏洞……

  “你可真是个聪明人……”

  大姑娘眉开眼笑,就差为白栋鼓掌了:“被你猜中了,你二哥就住在隔壁。他对我可好了,经常把人家抱在怀里……哎,渠梁哥哥,你怎么来了?”

  “二哥?”

  白栋下意识回头看去,耳边忽听到砰一声巨响,眼前金星乱冒,就此失去了知觉。

  “嘿嘿,真是个好笨的聪明人呢,好好玩。可惜这家伙好像认识二哥,不能真的打死了……”

  大姑娘笑嘻嘻地望着倒地的白栋,将手中木棍又藏回墙脚的枫藤丛中,拍拍小手,满面都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一个梳了双丫髻的小脑袋从墙洞内伸出来,看看这位大姑娘:“公主,你怎么又打人了?若是被公子知道,人家又要被罚,呜呜……”

  “谁是公主?”

  大姑娘面色一变,方才还是笑嘻嘻颜如春花,此刻却是冷如霜雪一般。

  “不是,公主不是公主……呸呸呸,春儿又说错了。姐姐不是公主。是春儿的好姐姐。”

  “这就对了啊。好妹妹,快帮姐姐将这个臭男人抬进院子里去。要小心一些,不要被那些坏人听到。”

  “嗯,可是他好沉啊,春儿抬不动。”

  “臭男人都是这样的,让姐姐来帮你吧。”

  墨线现在走路都是轻飘飘的。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重视,刚至蓝田。连卢医先生和狗剩子都还没个着落呢,就为他搭起了营帐,这可是能够摆放条案筵席,容纳十几人聚会的大帐!这也就罢了,居然还为他准备了一名女仆,说是可以帮忙缝缝补补、洗洗衣服啥的,要不是妻子大怒之下将这名女仆赶了出去,他就算过上贵族般的生活了,这可是那些公输家嫡系子弟也要羡慕的。

  据说这还是暂时的,杜挚正在为他起建真正的宅院。说是白公交代了,狗剩子的住院都可以稍后建设。他和卢医先生的却要排在前面;秦越人是奉了君命来的,在搞‘大女试点’期间,等于是与白栋共掌蓝田县的一县治权,按道理本该去县府入住,白栋却知道他的性子,让他住在‘政府宿舍’里还不如杀了他呢。

  这次来蓝田的人中,除了白栋和杜挚不会久留此地,狗剩子和墨线他们都要住上一段时间,秦越人更是负责推广‘大女试点’的主力,估计也要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光靠营帐不成,必须要盖起真正的宅院来。

  木卓贝包了饺子。这种新食物还是在白家庄才见到的,需要用上好的麦面为皮,新鲜的秋菘和羊肉为馅儿,捏成手指长的小饺子,汤釜内滚熟了,配上秦国老醋,那叫一个香。

  因为麦面难得,这东西如今成了白家集市上的风味食品,一个圆钱才能买到两个,平日哪里舍得吃?今天是搬迁到了蓝田,按白先生的说法,一定要吃饺子才吉利,这才咬着牙弄了一些,不想饺子刚出锅,就见到狗剩子和卢医先生来了,还有那位杜司空,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如今闻到了饺子的香味,却跑得比谁都快!

  木卓贝想哭,数数釜内的饺子,若是喂饱了这几个吃货,自己夫妻就得喝西北风了,这叫什么啊?狗剩子也就罢了,精神白俊的后生,看着就喜欢,那两个一个是当官的,一个是赚钱没数儿的神医,居然也来蹭吃蹭喝?

  墨线是个好客的性子,笑嘻嘻地忙着把人往帐篷里让;他感觉特别光彩,狗剩子不说,已经是熟悉的朋友,他都可以亲切地叫狗子,卢医先生和杜司空可不同,在他眼里那都是可以与公输家主平起平坐的人物,若不是沾了白公的福气,莫说与这样的大人物同案而食,怕是连被人家看上一眼的机会也没有呢。

  兴奋下大声招呼木卓贝,饺子出锅了没有?倒上老醋,再洗几根青葱上来,快着些,莫让客人等待!

  木卓贝白了他一眼,笑着将饺子和醋端了上来,帐篷里没有太多条案,分案而食就算了,碗却是要分的,四个大老碗往案上一摆,众人顿时微笑起来;除了墨线面前那个碗是装满了饺子的,他们三个每人只得八个,剩下的就是汤水了。这是个过日子的好女人啊,除了自家男人,她谁都不疼。

  “杜司空、卢先生,快趁热吃吧。白先生说过的,八是最吉祥的数字,一人八个饺子,就是木卓贝送上的美好祝福……”墨线听得直了眼,家里的,白先生真这么说过?那是当然了!木卓贝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蓝田在闹灾麽?人家弄到这点羊肉可是不容易,一人八个可就不少了。

  “好,好啊,既然是白兄弟说了,那就只吃八个,求个吉祥……”杜挚哈哈大笑:“不过木姑娘啊,杜某有一事不解,既然八字吉祥,为何墨线却是满碗饺子,远远超过了八个呢?”

  众人相视大笑,墨线顿时臊得满面通红,木卓贝却是毫不在意:“听人说杜司空是算学名家,果然眼里只盯着数字呢,小女子佩服佩服。”她曾做过卜戎异的使女,老獂王帐下的能臣悍将也见过不少,倒是洒脱的很。杜挚倒是微微一愣。这个女人不简单啊?不过今日来是找墨线。虽说只是一个贱工。却是白兄弟最看重的人,倒是不可无礼探听人家妻子的来历。

  “杜司空不知有何事,墨线可能效劳麽?”

  虽然与杜挚一路同伴,墨线却感觉看不透这位司空大人。说他为人阴冷吧,他会与狗剩子言笑欢谈;说他为人热情吧,一路走来自己都没能与他说上几句话,还是日前开建‘瓷窑’的时候,不得不与其交谈。才算略为熟悉了,今天突然跑来吃饺子,墨线还真是有些意外。

  “这个麽……”

  杜挚脸一红,看看狗剩子,发现这小子一心吃饺子,就没打算搭理自己,只得又望向了秦越人,秦越人点点头,笑道:“墨线……”

  “卢医先生有事情请吩咐,墨线无不遵从。”

  当日他与木卓贝重伤垂危。幸亏有秦越人妙手诊治,才能保全性命。在墨线眼中白栋和秦越人都是他的大恩人。

  “吩咐也说不上,其实还是杜司空和狗子想要求你,瓷窑已经建成两座,却都被你否定了,说是要重建才成。杜司空他们认为如此只会徒费人力财力,所以想请你略做通融,老夫不知这瓷窑的用处,却也见到了那建成的瓷窑,都是上等的空心砖啊,拆毁岂不可惜?这些砖都是从雍都、郿郡远途运来,不说本身价值,光是运输一项就已十分惊人,这些钱若是用来购买粮食,能救多少灾民?太可惜了!”(考古发现,西周时已有空心砖)

  “卢医先生说得是。白兄弟是说过要你同意瓷窑才可应用,可这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也太过认真了些……或者你告诉我,这瓷窑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杜某听说过砖窑、陶窑,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过瓷窑的,是要烧陶?这东西哪里不能烧,一定要巴巴地跑来蓝田弄?而且就是烧制楚地晶陶的火窑杜某也曾见过,未必就及得上你要拆毁的这两座!”

  杜挚越说越心疼,这小子赚钱的本事没有,花起钱来倒是大手大脚,这不是败家麽!自己和狗剩子容易麽?又要分发粮食、与军方打交道,又要选地建设这见鬼的‘瓷窑’。一个公输家的旁支弃子而已,白兄弟给他些脸面,他还当真了?建了拆拆了建的,这可是第二次了!这些钱虽说是白家出,自己可是在白家占着份利呢,这就等于在糟蹋自己的钱,如何能忍?

  “是啊墨大哥……杜公说得有理,这次蓝田旱灾,白家又要抗灾捐粮,又要建这瓷窑,偏偏你还不肯说出这瓷窑的用处,这样折腾下去,小弟也要有怨言了。”狗剩子终于从大老碗上抬起头,话头儿向着已被他看成恩师一般的杜挚。

  “原来是为了此事。”

  墨线面色一冷站起身来:“卢医先生、杜司空、狗子,墨线怕是要对不住了。那两座瓷窑不成,必须要拆掉重建,白公说过,这事由我做主,不用去问他。”

  “白兄弟真的这样说?岂有此理!”杜挚霍然起身:“本公会亲自飞书白兄弟,问明是否真如你所说。”

  “杜公请便,我还要吃饺子,就不送您了。”

  墨线吃了两口饺子,又抬起头看看杜挚:“杜公还请不要忘记了,半月之内两座窑一定要重新建成,我会去察视,若是不符规格,还得拆。”

  “你!”

  “规格是白公定下的,墨线只知道白公如何说,我就如何做,才是对得起白公,对得起白家,杜公要怪便怪吧。”

  “墨线,你这是忠人之托,丈夫所为,杜公自然不会怪你的。不过你是否可以透露一些?这两座瓷窑就有如此重要?需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麽?”

  秦越人仔细端详了墨线几眼,他开始有些欣赏这个年轻人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是病,得治!

  问题很严重,自己居然被揍了。

  而且这丫头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蘸过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的滋味很不好,几鞭下去感觉骨头都要断了,白栋试图用凄厉的叫声引起他人注意,比如那些尸位素餐的景监手下。真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做事的,让一个小丫头挖了墙洞不说,还打晕了左更大人、拖进密室里大肆虐待,一帮秦国‘特工’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也配做景监的手下!

  白栋被紧紧捆绑在一根深埋入地的木桩子上,四周弥漫着烂秋菘和谷物的味道,这是一个地窖,与当日他关押聂诸的地方差不多。现在想起聂诸白栋就后悔,真是太大意了,以为在公子府就没有危险,居然没留下聂诸在身边保护,事实证明最安全的地方也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笑眯眯的大眼睛小姑娘也可能是虐待狂。

  或许这个时代的人看不明白,白栋却一眼看穿了这丫头的内裤是什么颜色,这是一个集中了强迫症、被害妄想症、虐待狂、女王病、异装癖等多种心里疾病为一身的女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赢姝换了一身男人才会穿的轻服劲装,脚踩一双小巧的鹿皮靴子,手持一根粗大的皮鞭,正杏目也斜地望着白栋。这小子还是很配合的,自己每抽一下,他就会发出一声惨叫,让她无比兴奋,只想没完没了的抽下去,这些臭男人不抽不成,景监那些手下就是如此,可惜他们没有这个小子好玩儿。经常是才挨了几下鞭子就被吓晕过去。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个人知冷知热。是个难得的宝贝儿?

  “你叫得可真好听,是不是很痛苦啊?本公主就是喜欢听人惨叫,上次有个叫甲武的,看上去比你还要强壮,可是本公主才抽了几下,他就晕过去了,真是没用。”她不许小春儿叫公主,自己却是说个没完。边说边挺起胸膛,饱满的酥胸几乎要将劲装撑破。

  “你是公主?是我二哥的妹子还是姐姐,看样子应该是妹子吧,都不是外人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叫白栋,是你二哥的结拜兄弟,你该叫哥哥!”

  白栋差点哭出来,大秦公主就是这副德行?难怪会被软禁在这个宅院中不许外人进入了,太丢秦国的脸面了!自己这是惹到了哪路神仙,竟然撞到了她的手上。刚才自己娘老子的乱骂,岂非是骂了老赢连和骊姜?

  “啪!”

  又是狠狠一记皮鞭抽在白栋身上。赢姝横眉立眼地瞪视着他:“你娘才是公主呢,敢再说一句?”

  “你他娘的不是公主,你是个贱女人、混蛋胚子!还不放开我,当心老子挣脱了绳索,狠狠抽你一百鞭子!”

  这一鞭斜斜打在白栋身上,连肩及腿的带起好长一道血痕,鞭梢子更是好死不死的从男人最关键处掠过,顿时痛入心扉。白栋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就没吃过这样的大亏,娘老子的,老子可是还没孩子呢,你个小贱妇是要给老子闹断根麽!哪里还管得她是谁的种儿,什么难听就骂什么,别说地窖中就自己和这小丫头片子两个人,就是赢连骊姜在场,也是一样痛骂!

  “真好听,你骂人家骂得好舒服啊……好哥哥,你再骂几句好不好?人家保证一定会狠狠抽你,让你越来越舒服。”

  赢姝听得眉开眼笑,忽然放下皮鞭,拾起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狠狠打在白栋头上,顿时鲜血横流。

  白栋眼前一黑,心中暗叫不好,秦国公主是个疯子,恐怕就是被她打死也是白死,必须要想办法脱身!娘的,景监那些手下简直就是摆设,这丫头都动起私刑了,居然还无人发现,这也算是软禁了她?

  “舒服啊……”

  伸出舌头舔口自己的鲜血,白栋强压怒火,摆出一脸享受的表情:“再来再来,如此美妙的享受万万不可中断,还不换个更粗些的棍子,这样老子可不过瘾!”

  赢姝犹豫了一下:“你真的舒服?”

  “废话!被人打从来就是天下最美妙的享受,难道你会不知道?真是可怜啊……别废话,速速换更粗的棍子来,老子都等不及了。”

  “你敢小看本公主,本公主怎么不知道?上次我不过是砍去了那姓章小子的这么一点点肉,公父就让内侍鞭责我,其实那鞭子打在身上是疼的,心里却是极其舒服,这个秘密他们都不知道,你居然也知道?”

  赢姝没有继续动手,反倒凑过来聊起了家常,一面笑着,一面用手比划当日砍下了人家多长多长的一段肉。若非是手中提了根带血的木棍,倒真像个爱说爱笑的阳光少女。

  “你砍下了人家的鼻子?”

  看看赢姝比划的长短,似乎只有鼻子比较合适;脑袋上的血暂时不流了,还是昏昏沉沉的,得争取时间多多恢复元气。

  “你的鼻子会长在下面麽?”

  赢姝吃吃地笑起来,目光掠向白栋的下体。

  “原来不是鼻子……嗯,我们还是说说别的吧……”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白栋顿时心中大震,迅速将话题引开道:“做公主很苦吧,都没人敢打你。我要是没猜错,你打人的时候固然很开心,其实更开心的却是将被打者想成是自己。那样是不是很激动,身体有绷紧的感觉,皮肤上都会凸起一个个小颗粒?”

  “是啊是啊,你可真是聪明,就是这种感觉呢。可惜自从被关在这里,公父就再也没有让人鞭责我了,小春儿最听我的话,却也不肯打我,人家好可怜的……”

  “是啊,你真是可怜,让人忍不住就要同情……你或许是不知道的,我这个人胆子很大,也最爱帮助朋友,可惜我被你捆住了,想帮也帮不上,否则我敢保证,一定会狠狠打你,用鞭子、用木棍,保证让你满意!”

  “真的!”

  赢姝听得眼睛放光,对白栋描述的‘幸福场面’顿时无限神往:“你可不许骗我啊,否则人家会很伤心的。”

  “怎么会骗你呢?我揍起人来很有一套的……”

  “景监的手下回报,姝儿又在墙上掏了个洞,每天都会爬进爬出。不过她很乖,就算爬出去,也不会走得太远,遇到有倒霉的家伙,就会打晕了带进院子去,轻轻打几下就会放出来了,最严重的一个才是断了条腿。君上,咱们的女儿越来越乖了,依臣妻看,再过个半年一年,等她玩够了,也就会定下性子,到时就算嫁往齐国,也不会有损咱老秦国体……”

  栎华宫中洋溢着饺子的香气,骊姜为赢连夹了个饺子,饱蘸了老醋,轻轻送入他口中,同时讲述着女儿最近是如何的乖巧听话,在她口中赢姝简直就是天下第一乖巧可爱的好女孩儿、真正的大家闺秀。

  “你真的不认为姝儿这是病?那年她在关市遇到了来栎阳看顾家族生意的章横,只是被人家多看了几眼,就命侍卫打晕了人家,生生割去了人家的命根子!多亏章蟜是个忠臣,虽然悲痛万分,却硬生生将此事瞒了下来,害得寡人每次见到他都觉亏欠良多……你知道不知道,寡人鞭责她时,这丫头还在偷笑,似乎是舒服极了,这难道还不是病?”

  “这是咱们的女儿性子刚烈,章家小子太过无礼、换了我也要狠狠惩罚他!姝儿割去他那件东西难道不应该?明明受了鞭刑,姝儿还可强颜欢笑,这才是孝顺的孩子,尤其性情坚强,不下于臣妻。怎么君上却有如此偏见?以后不许你这样说自己的女儿了,臣妻可不依。”

  “好吧好吧,由得你去……寡人只是以为,若是病,那就得治啊,要不让白栋那小子给看看?他的医术……”

  “我的女儿没病!”

  骊姜正要发怒,忽见范强快步走入宫中,手中托着一纸绫信:“君上、夫人,景监的手下发来信报,公主又打晕了一个男子……这人却是白栋那小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贱骨头的幸福生活

  人就应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有人好美酒,有人爱美人,有人热衷名利,有人读书就能读到高潮……赢姝追求的幸福其实最简单了,只不过是希望每天都有人捆一捆自己,用鞭子抽个百八十下的就好,可也别打的太狠了,明天人家还想被抽呢,每次都打得太狠身体会吃不消。

  她对白栋提出以上要求时人被四马攒蹄式捆着,那个狠心的家伙足足用了一盘麻绳啊,捆她的时候还拼命夸奖她的腰肢够软,你看这两只小脚多靠前?都快顶到头皮上了,真不愧是咱老秦的英雄儿女……

  这个人说话就是动听,现在一听到类似‘英雄儿女’的比喻赢姝就会全身起满鸡皮疙瘩,然后呼吸急促地请求鞭打,不要太狠啊,但是太轻了也不行!

  白栋翘着一双脚靠坐在竹藤软椅上,小春儿红着对大眼睛站在一旁伺候,只要点一下头,她就会用玉箸夹起雪白多汁的梨片送入口中。享受着甜美的梨肉,白栋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早就忘记了先前所受的伤痛。

  “好哥哥,再来啊……”

  “啪!”

  赢姝已经摸清了白栋的脾气,知道在他开心的时候自己只要叫上一声好哥哥,屁股就会挨上一记美妙绝伦的鞭怠。白栋是个好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妹纸失望的,这一下打得轻重刚好,既不会令她无法承受,又能带来足够的快感。赢姝喉咙里顿时发出‘哦呜哦呜’的低沉呜咽声。娇躯轻轻抖动。粉脸顿时潮红,媚眼如丝地望着白栋:“好哥哥,亲亲的左更大人,就是要这样的,不要停,可也不要打得人家太疼了,不然被娘亲发现,你是会有麻烦的。”

  “放心吧。被你娘亲发现我也不怕,你信不信,她最后还会感激我呢。是不是很舒服啊?放心,一定会满足你的。”

  “公主殿下……”

  小春儿都不忍心看了,这个大坏人已经抽了公主殿下几十鞭子,似乎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偏偏公主殿下却喜欢得紧,不许自己去叫人解救,说是若敢通知景公的手下,就要打断了自己的腿、撕烂了自己的嘴。

  这是为什么啊?她想不通。并因此渐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莫非被人鞭打真的会如此舒服麽?要不要请这位白先生也抽自己一下下?

  是个少女就擅怀春。春儿今年都快十五岁了,经常会在梦里见到英俊的男孩子,每次醒来的时候,小脸就会红的像猴子屁股,那种美妙的感觉真的很羞人,也好让人怀念啊。如今公主殿下面上的表情和口鼻中发出的声音都就像她每次从梦中醒来时一样,真让人心动……

  “梨子吃完了,春儿你去休息吧。小孩子好的不学,胡思乱想什么?”

  先前是‘报仇’心切,竟忘了春儿跟草儿的年龄其实差不多,此刻见到她小脸嫣红的模样,白栋顿时感觉自己就是个毁三观的大坏人,忙命这小丫头退下,也算是亡羊补牢、保护老秦的下一代。

  “嘻嘻,春儿随了我多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别看她小小年龄,其实小心眼儿里藏得东西可不少,让她退下做什么,你看上她了?”

  “啪!”

  又是一记鞭子,白栋现在都懒得搭理这个疯女人,春儿落在她手上算是全毁了。

  “嗯,这一下好重啊,白先生、好哥哥,你好狠的心,就不会心疼一下人家麽?”

  赢姝扭动了下身子:“不如歇一下好不好?人家有些累了,先替人家解开绳子,过一会儿再捆。”

  “还捆?半天不到就弄了三次,我还嫌麻烦呢,就凑合些捆着吧,免得解开绳子皮子又该痒痒了。”

  “不要啦,你打了人家这么久,手一定是酸了,总是躺在靠椅上,背也一定是痛了,就让人家替你捶捶吧,求求你了。”

  “哦?想不到教了你一次,你还上瘾了?也好,本左更是有些疲劳了,看你贱骨头发痒,就满足你。”

  享受过鞭打后赢姝就会奴才病发作,最早的表现方式是强烈要求为白栋洗脚;往常她要睡觉前都是小春儿帮她洗的,早就见猎心喜,可惜小春儿胆子太小,无论如何是不肯让公主为自己洗脚的,赢姝都憋坏了。见到白栋如此可人心意、对自己‘百依百顺’,就小心地问了一句,没想到白栋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那个晚上赢姝可是过足了洗脚妹的瘾头儿,帮白栋洗了足足三次脚后,感觉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通畅,无一处不爽,晚上睡觉都睡得特别香!

  看她如此有发展潜力,白栋自然不会吝啬传授她一套按摩手法,如今赢姝的爱好已经从为他洗脚转为为他全身按摩,一天不按就会贱骨头发痒,吃不下睡不着。

  解开绳缚后赢姝休息了片刻才得起身,喜孜孜地跑到屋内换了身整洁的衣服,笑眯眯地跪坐在白栋面前,声音甜得像是掺了蜂蜜:“白左更,白先生,好哥哥,人家是先替您捶腿还是捶腰呢,要不先捶捶手臂吧?刚才您挥了几十下鞭子,真是辛苦了。”

  “为公主服务,白栋怎敢言辛苦?不过你的观察力很强,就先从手臂开始吧,然后再做过全身就是……要记住我教你的法子,力气不可过大,也不可太小了,拳头要虚握,这样才能发出动人的‘啪啪’声,声音不对当心我打你屁股!”

  “赢姝最喜欢被打屁股了。昨日被白左更打了,人家一个晚上都只能趴着睡觉呢,好舒服的,要不你先打过吧?”

  “我可没这么贱骨头。快捶,别废话!”

  “诺!”

  甜甜的应了一声,公主殿下舞动起两个雪白的小拳头,仿佛浪里翻花、又似重影叠雪,辛苦疲劳皆不怕,一心只念白左更,只听一阵‘啪啪啪啪啪啪啪’的悦耳声音响起,白栋这个舒服啊,这个小贱人还是很有良心的,不枉了自己辛苦抽她,用鞭子打人看着轻松其实很累人的,我容易麽我?

  骊姜来到的时候,就看到一身轻松满面微笑的白栋正与女儿说话;真是太神奇了,这小子被打晕后竟然没有遭遇悲惨的虐打?而且看女儿那端庄的仪态、落落大方的温雅笑意,这哪里还是为娘认识的那个赢姝?怕是周王室的王女也不过如此了,孔子若是得见,会立即从地下爬出来泪流满面的高呼‘礼乐已复,证在赢家’。

  春儿心头的小鹿不再狂跳了,眼睛却睁得老大,她怀疑自己是否又在做梦,偷偷掐了下胳膊,是疼的!跟在骊姜身后的范强和景监也在偷偷打量公主殿下,没看错,这位贤淑大方的女子可不就是那个混世女魔王麽?骊姜是死鸭子嘴硬,其实莫说是赢连,范强和景监这些近臣哪个不知道赢姝的怪病,只是无人肯说破罢了。

  还得是平安郎啊……连国夫人都要头疼的女魔王都能被他轻松解决,不服都不行。范强这种老狐狸虽然震惊,却还是一脸的讳莫如深,景监却是真的服气了,偷偷对白栋竖起了大拇指,若不是怕被骊姜发现,还要大叫一声‘彩!’才符合此时的礼仪。

  “姝儿,你……你先去休息吧,为娘与白左更有话说。”

  “诺!庭院里风凉,娘亲要当心身子。”

  赢姝乖巧地点点头,冲白栋嫣然一笑,在小春儿的陪同下去了;骊姜呆呆地望着女儿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子,你是如何做到的?”

  “夫人说什么,小子没听明白呢。”

  “在本夫人面前还装?姝儿打……将你请进府后,就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还在府中住了一夜,小子,姝儿可是秦国公主,你好大的胆子!”

  范强微微皱眉,骊姜如此询问,简直让白栋无法回答,难道说是公主打晕了我,将我掳进了府中?不过这小子也当真神奇,据景监说,前几次有人被公主弄进来关在地窖中虐打折磨,等到放出去时,就连正常行走都十分困难,这小子虽是头上受了伤,却似乎颇受公主厚待,公主与仲公子兄妹感情最好,莫非是看在仲公子面上,才对这小子手下留情?

  白栋微微一笑:“夫人怕是误会了。是小子喝多了酒,在公主府前摔破了头,公主待人宽厚仁慈,见到小子可怜,这才为小子裹了伤,又让小子在此修养一夜。小子本欲离开,可是头伤没有恢复,不敢冒险妄动,又想到君上和夫人待小子便如亲人一般,公主也不是外人,这才勉强住下。夫人啊,真不是小子夸奖公主,公主她学识渊博,文静大方,与她略做交谈,小子真是获益良多……不想正说到兴起,夫人便来了。”

  这番话听得景监两眼发直、范强更是暗暗撇嘴,好小子,你可真会说话,是不是无耻了些?骊姜却盯着白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咯咯笑道:“你小子可真是个聪明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瓷窑

  杜挚很希望墨线也能变成一个聪明人,这小子太倔强了,张口闭口就是白公如何如何,丝毫不肯通融,明明就是个独眼儿,偏偏就不明白睁一眼闭一眼的人生哲理,就是头倔牛,怪不得会被木仲屠挖去一只眼睛。

  不是要与白栋唱反调,只是杜挚更务实,在他看来任何事物都应该有一个渐进完美的过程,白兄弟是领导者,自然是要提出较为严格的要求,可你就是个执行者,就该明白过则不及的道理,不过是一个瓷窑而已,都不知是要做什么用途,至于如此苛刻麽?砌窑用的砖都是最上等的空心青砖,粘合砖体用的也是蓝田当地出产的白土和糯米汁,那可是糯米啊,一斤就要卖上百钱的好东西,在老秦就连君上也不敢天天吃,放在药店内就是一味暖胃去湿的灵药,由得你如此糟蹋?

  莫说是杜挚这个最会过日子的,就连秦越人都看着摇头;狗剩子跟墨线的关系最好,见到木卓贝都是要叫嫂子的,如今看到一脸严肃的墨线都懒得理他,这浪费的可都是白家的钱!

  墨线坐在一张石桌前悠闲地喝着茶水,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眼前是一面斜度刚好的山坡。隐隐可见坡上建了四五个长方形的池子一溜儿沿山而下、呈阶梯状排列。靠近山脚处就是占地足有三亩的砖石建筑。远远看去像个极大的椭圆形鸡蛋。前进是个院落,走过去就是直接连接窑口的窑房,房间里有供人休息的地方,也有雨天堆砌木柴的木仓子,可以从这里直接走进窑口。

  望着高高竖立在瓷窑上方的棍状圆筒物,墨线不觉有些小激动,这是他见过最高的气道;自从公输家发明了这东西后,天下人皆用得。可就是诸侯的膳房内也不过才有九尺气道,瓷窑上方的气道却足足有两丈来高,还是公输家在白栋的指点下,以云梯改装成了一种叫做‘工架’的东西,才能垒砌出来的,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金钱。可就是如此难成的东西,却硬生生被他下令拆了两次,莫说是杜挚,现在就连公输家的人都急的跳脚,有几个直系子弟甚至指着他的鼻子质问是否在借机报复被公输家驱逐之仇!面对这种质疑。墨线只是笑笑不语,你骂你的。我拆我的。

  “墨线,本姑娘已经查过了,这次瓷窑砌的结实,用铜錾子敲击砖缝,都只是留下一道白痕,应该可以过关了吧?”

  跳蚤不知从何处跳到了墨线身前,笑嘻嘻地对他言道。

  还得说秦越人有一套,这位医家先祖被白栋稍做引导后,很快就成了这个时代的心理科专家;为了治疗跳蚤,他先后辅以药石,营造健康环境和气氛,与她多次谈心交流,鼓励她多多参与劳动和学习……跳蚤如今已经很少夸耀‘我那绝世的容颜’了,白家庄浓浓的亲情、各种各样新奇的食物、丰富多元化的生活学习,还有那憨厚可爱的哼哼、每天快乐为她讲故事的草儿都成为了改变她的力量。

  心理渐归正常的跳蚤如今是白家庄最活跃的人物之一,与她接触过的人都会夸奖这位大美女可爱、真性情、武功高强,喝起酒来比男人更为豪爽……

  有人说疯子最快乐,这是在放屁!痊愈后的疯子才是最快乐的。跳蚤现在全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白家商社建立游侠卫队时,本来没人想要麻烦她,是她主动跳出去连败了几名游侠首领、成功扮演了白家的‘大棒’;这次来蓝田,又是她主动请缨,白栋本来还有些犹豫,看到秦越人的‘医生证明’后方才同意,不想到了蓝田后,她又主动要求负责瓷窑监收工作,悍然与墨线穿上了一条裤子,令杜挚等人无比郁闷。

  “我们去试烧!”

  墨线一声令下,白家工匠和公输家的人又要皱起眉头搬木头了。这次来蓝田的除了白家商社的游侠,还有十名公输子弟和二十名白家工匠;前者只会负责就地制造一些日后需用的工具,后者则是白栋准备大力培养的烧窑技师。不过这些白家子弟如今都还不知‘瓷窑’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只有墨线完全知情,也因此更为感激白栋的知遇之恩。

  烧瓷器是个技术活儿,就连白栋也只知道个大概,就算有他的指引,墨线和这些白家工匠要成长起来,怕也要经历无数次的失败,所以这种技术是最容易垄断保密的、也是最不容易垄断保密的,因为它靠得是人,是一种手艺,靠法律也无法保护。

  白栋从开始建窑时就要求保密,其实只为要领先世人一步而已,天下除了公输家还有墨家这类以能工巧匠闻名于世的组织,还有类似鬼谷子这样的高人,一旦过早泄露瓷窑的秘密,很可能会被有心人捷足先登。

  他只是后世来的律师,可不是景德镇大拿,只能从战略和战术层面领先这个世界,但在战役层面上,也只能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快人一步;如果墨线和白家工匠不争气,他也一样会输,事实证明王八之气并非穿越者的自带光环。

  即使是到了后世景德镇,要烧制最好的瓷器还是要用松柴,煤炭烧瓷有人试过了,结果烧出来的是垃圾;所以白栋特别交代,试窑时必须要用最好的松柴。

  这次白家带了无数粮食来,除去暂借给蓝田军方的一些,大部分都是用来帮助灾民;灾民家中缺乏劳动力的,可以无偿领取,家里有劳动力的就不是白给了,目前是用松柴换粮食,十斤柴一斤粮。蓝田域接秦岭,只要有力气,打柴可不算问题,而且这里的柴不值钱,听说白家肯用一斤粮食换十斤松柴,蓝田人都感动哭了,早就听说过白左更的大名,白家这一来,咱们就算是有命了,大好人啊……

  现在窑口前的院落中,窑房的木仓子里,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松柴,本来是不值钱的东西,可在杜挚和狗剩子看来,这就是一堆堆的粮食;听说墨线又要试烧,两人对望一眼,竟然有些紧张。天知道这次能不能通过这个疯子的查验,老天爷保佑吧,糟蹋的都是钱啊!

  墨线按照白栋所给的方法,指挥大家将木柴堆入窑口,看看柴量足了,便下令封窑,因为不是真正烧瓷,只余下一个火口望火便可,连加柴的口子都不用留下。秋天的柴干燥且多松油,一个火把扔进去,窑内不多时便腾起了火焰,滚滚热浪从火口冲出,首当其冲者当场就能下汗;跳蚤最爱美,皱着眉迅速闪了开去,墨线却是半步不退,一面死盯着窑中火焰,一面伸出手掌,感受着火焰的温度。

  “要烧出比楚地晶陶更好的瓷器,除了要有一口好窑外,还要有蓝田的白云石、高岭土……不过这些还不算关键,关键是‘看火师傅’要能够准确感知窑中的热度。这个本事没有师傅能教,要靠你自己无数次的摸索和感悟,看得火多了,流得汗多了,自然就有心得。你一定会遭遇失败,可能是一百次、一千次,成功却在下一次!墨线,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是公输先生夸奖的‘天生感知敏锐、有七巧玲珑心’之人,我就要你成为最好的看火师傅!想想吧……以后会有无数的美妙瓷器从你的手中产生,贵如卿大夫、各国诸侯君主、甚至是周天子,都会因为得到你烧制的瓷器欣喜无比,甚至感到光荣!一定要努力啊,可别让我失望!”

  脑中回想着白栋的话,墨线不觉挺了下胸,目光更为坚定了,从妻子手中接过一碗盐水喝了,又向火口踏近一步。大汗如雨,他的双眼却连眨都不眨,灼热的火浪打在身上,在他却如春风沐体。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窑中火光才渐渐熄灭,墨线的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却不肯稍做休息,又开始沿着窑墙一路摸过去,从开始的火热烫手,到后来只是温热,他在熟悉每一块墙砖,就像熟悉妻子的身体那样。

  忽然停下脚步,墨线十分恼怒地望着面前那片墙体。有几块砖体出现了微微的裂痕,原因是有几道砖缝涂抹的不够均匀,比别处的砖缝略略宽了半分,填充砖缝的糯汁白土也不够平整,有微微的凸起或凹陷。

  “不合规格,整体拆了重建!”

  墨线面沉如水。

  “你是不是疯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墨线疯没疯就不知道,杜挚可真的要疯了,他都想冲过来掐死这家伙。

  “墨大哥,只是一片墙体出了些小问题而已,重建这一片不就行了,有必要整体拆了重建?是否可以打个商量……”狗剩子眼中也在冒火,他比杜挚更心疼。

  “没设么好商量的,我说了,要整体拆除重建!你可以飞信传书白公,白公若说不必如此,我墨线无话可说。”

  “你呀,你就是头倔牛!”

  第一百八十五章 鞭箠啮臂盟

  挨打是让人恼火的事情,哪怕打人者是赢姝这种大美女也不成,不过一旦反打回来,凶吼吼的小公主顿时成了娇媚婉转的绕指柔,顺带兼职做个洗脚女、异性按摩师什么的,还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这就是块贱骨头,必须要揍得她舒服了,才能做回大家淑女,这丫头明显口味稍重,属于那种一天不打就会全身痒痒,就要上房掀瓦的类型。

  士可杀不可辱,换了那些土生土长在先秦时代的名士们,被一国公主如此羞辱,那是必须要拼命击杀之,而后走进栎阳殿怒斥赢连,发动天下舆论力量攻讦老秦的,纵然是拼了命也要留下士子一怒、流血君前的千古佳话;若换了杜挚这种奸滑小人,他会把仇恨埋在心里,用自己所受的屈辱交换更大的利益,比如金钱、权位。

  白栋来自现代,比起那个无数明星名人口味渐重的时代,赢姝这点‘爱好’实在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他与小公主前期的接触似乎不怎么阳光,毕竟是挨揍了,后期却算是渐入佳境,毕竟享受了;白栋不会叫嚣什么辱我者死,然后撅起屁股跑到栎阳殿跟老赢连打对台、生生搞臭老秦的名声然后带上全族玉石俱焚,那是脑残才会做的事情,他在稳坐钓鱼台,等着骊姜这条大鱼上钩。他如今是什么身份?那是在各国文坛已有薄名的白子、是高人子弟、是上了嬴家家训的忠臣贤良,却被秦国公主如此‘侮辱’,骊姜若不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只怕此事很难善罢。

  “小子不敢。在夫人面前。小子怎么能算是聪明人呢?”

  白栋没有去看骊姜,却是望着范强和景监轻笑不已,骊姜仔细看看他,也笑了,范强和景监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长的意味。

  白栋其实没说错,骊姜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被赢姝一棍子打晕拖进院中,消息应该很快就报进了栎华宫。可骊姜还是耐下性子等了一夜才来,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她知道,若是来得过早,只怕刚好赶在赢姝凶狠虐待自己之时,自己怒火最盛,说不准真会演出一场‘士可杀不可辱’的戏码,那时就算她如何疼爱女儿,赢连也无法宽容赢姝,大有可能将她直接处死。

  拖一个晚上,就有了变数。或者是自己将小公主‘解决’了;或者是像别的倒霉蛋一样,白白挨上一顿胖揍。最坏也只是这个结果。却有极大的机会被自己翻盘,如果真是这样,时间会稍减自己的怒气,这才是骊姜最希望见到的。

  骊姜对自己很有信心,自己也没让她失望,当满心忧虑的她赶到时,看到的却是‘小公主义救白左更,衣香绕檀郎,款款如佳侣’的场景。这真是太和谐了。而且这个和谐的场景还是自己一手赢造出来,远远超过了她的期待,现在就要看她够不够聪明,会用什么样的条件来安抚自己了。

  白栋又看了眼范强和景监,这样的丑事本该是国夫人一人前来,她却故意带了两个臣子,哪怕都是近臣也与理不合啊?不过仔细想想,范强与景监的身份却是最合适不过的,范强号称内相,与赢连骊姜早就超越了普通的君臣关系,且在朝中也有威望,若是骊姜要给自己某些承诺,他是唯一有资格做证的人;景监与自己的关系匪浅,而且比白崇、公子少官他们更适合出现在这里。

  骊姜带了他们两个来,就是为了表现出一种态度,当然如果自己不够聪明,那是看不出什么的。

  “就算在君上面前,本夫人也不肯承认姝儿有病。卢医先生到了栎阳,本夫人也不曾请他为姝儿看病,你如此聪明,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是不肯承认,是夫人知道这不算病,也知道这种病随着年龄的增长,将会渐渐消失、不治而愈,如果强行去治,反为不美。夫人不是医者,却会有如此见地,其中的缘由,小子还是不说了罢……”

  “臭小子,你说得已经不少了。”

  骊姜脸一红,狠狠白他一眼:“好了,本夫人希望你能放过姝儿。姝儿伤过章蟜的儿子,只因人家多看了她几眼,便就断了章家的嫡系香火,君上曾为此大怒,要将姝儿贬为庶人,若非本夫人苦苦哀求,她此时只怕早就流落民间,不知是生是死。若是你与姝儿的事情再被老秦的士贵阶层知道……她就真的活不成了。本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我……”

  说着眼圈儿都红了,堂堂国夫人居然也有如此柔弱可怜的一面,看得范强和景监都有些唏嘘了。

  白栋却一直在笑嘻嘻地望着骊姜:“夫人何必欺我?我听说大良造战功显赫,石门一战,斩首魏军六万,大良造才是首功。这样的国之重臣并非弄臣小民可比,他的儿子被断了要害之处,便算他如何孤忠体国,为老秦颜面不去揭穿此事,君上就能轻轻放过公主麽?若如此,何以为我老秦百年来有数的英明君主?所以小子猜测,公主与这位章家子多半都爱鞭箠之道,虽未必有啮臂之盟,心结却是相同的;公主见了这等志趣相投的同好之人,一时收不住手才有此举,又或是那位章家子比公主‘病’的更重,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才有此结局,大良造羞于启齿,自然要隐瞒此事了。夫人,不知小子猜得对不对呢?”

  所谓鞭箠啮臂,说得就是一种夫妻间的私房乐趣,鞭打了还不够,还要在爱人手臂上狠狠咬上一口,最好是能够见到骨头,永远留下印记;当然不仅仅限于夫妻,赢姝和章横这类‘志同道合’之人也是做得出来。

  这是个很诡异的时代,贵族士大夫们学习礼仪,个个学富五车,就连行走坐卧都有一定的讲究,可偏偏也是在这个时代,既没有后世理学的束缚,更无可以威胁到贵族阶层的舆论监督体系,贵族们表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却是无所不为。

  这是一个同性恋大张的时代,有多少名君重臣皆不能免俗,至于什么姐弟恋、公媳恋就更不算稀奇了;孔子也是出身野地,他的父亲和母亲都称得上是‘爷孙恋’了,你说奇怪不奇怪?甚至就连《诗经·淇奥》中都有‘善戏谑者,不为虐兮’的描述,这应该算是华夏历史上第一篇有文字记载的‘虐恋’研究理论了。在这个礼仪与疯狂并存的时代,赢姝与章横之间的那点猫腻儿能瞒得过别人,又岂能瞒得过白栋?

  骊姜紧紧盯着白栋瞧了半晌,才微微叹气道:“你小子现在又不像个聪明人了,看清楚了是好事,说出来就未必是好事了。”

  “呵呵,面对夫人,就像是面对小子的长辈一般,说了又如何?小子只是憋闷,夫人既已准备与小子交易,甚至带了范伯和景大哥来做见证,那就应该有百分千分的诚意才是,似方才那般轻轻掠过公主与章横的事情,若非欺小子无知,那就是不把小子当成是自己人了,这样我会很伤心的。”

  “滚蛋!智计百出的白左更什么时候变成爱伤心的人了?倒说得自己好像受了委屈的大姑娘一般。别废话了,说说你的条件吧,不要过分到让老秦无法承受……”

  骊姜瞪着白栋,心里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小子够明白,跟明白人打交道最省心;恨得是这小子算计太过,嬴家和章家保守了多年的秘密他也要当面揭开,无非是为了掌握更多的谈判筹码而已,真是太狡猾了,可偏偏狡猾的让自己喜欢,因为自己也是这类人。

  “小子不是个贪心的人,金珠美玉我不缺、美人儿也就算了,我只要‘私盐售卖权’,夫人以为如何?”

  白栋正色道:“若能得此售卖权,小子一定会很开心的,开心之下自然见人就会夸奖公主。那天是我喝醉了,头都摔了个大洞,幸亏有贤公主相救,公主之宽仁慈厚,可是不在夫人之下……”

  “你……”

  骊姜咬着嘴唇恨恨地望着他,硬是说不成话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天下盐利

  老秦不是魏齐,盐铁两项一直都是国府专卖,这是数百年来定下的规矩,一旦假手于人,几乎等于是将国家命脉拱手于人,所以贩卖私铁私盐在秦国是大罪,莫说是白栋,就是已经被认定为日后储君的嬴渠梁有了这个念头,都要被赢连狠狠训斥,甚至剥夺公子身份。

  白栋为人谨慎,此时却借女儿之事索要‘私盐售卖权’,显然是处心积虑,筹划良久;骊姜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却偏偏是女儿理亏,这小子都不用君前讨理,只要口风稍稍不严,一个‘不小心’说出了这件事,满朝文武和天下士子都不会饶了赢姝,一国公主居然敢如此折辱天下名士白子?百家不用争鸣了,他们会立即联合起来,对赢姝和老秦口诛笔伐。

  骊姜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她只是万分奇怪,以白栋的一惯做法,绝不会用此威胁手段,这小子是被姝儿打傻了麽?

  “小子,你可知数百年来,盐铁都是由国府专卖,任何人动一动念头,也是大罪?不错,姝儿如此对你,自然是她的不对,道理全在你这一方,白子若发一言,当真不用我和君上动手。天下人就能逼死了姝儿。老秦也要颜面大失。白子握人性命、掌人国运。所有就将脑筋动到了‘私盐售卖权’上,是不是这样啊?”

  骊姜目光闪烁望着白栋,说话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可隐藏在话中的意义却绝不平淡,有一种暗潮将起,山雨欲来的感觉。范强微微皱眉,似乎欲言又止;景监则是面色大变,紧紧望着白栋。虽然没有眨眼睛,白栋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警告的味道,这个兄弟没白认,知道为自己担心。

  “呵呵,夫人错怪我了。小子没有别的心思,最爱的就是钱,而且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私盐有大利啊……小子想了非只一日,就算不遇到公主,日后也是要向君上夫人提出的,方才夫人问我有什么要求。小子也就随口提出,哪里有威胁夫人的意思?夫人真是多虑了。”

  白栋微微一笑:“正如夫人所说。百年来盐铁两项都是国府专卖,若是平白将‘私盐售卖权’给了小子,就算君上与夫人同意,难到满朝文武大臣就无异议?一个后进的白左更得到如此好处,那麽上大夫和大良造这样的忠诚老臣呢?那些老秦贵族世家呢?孟夫子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在某些情况下还是很有道理的,如此不公平,恐怕不用君上夫人惩罚我,老秦臣子也会视我为公敌,夫人看小子是这般傻的人麽?”

  “你当然不傻,甚至聪明的连本夫人都不知你在想什么了。白栋,你能不能告诉本夫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骊姜很郁闷,十分郁闷。她向来自视聪慧,就连老赢连都夸奖她是秦国‘内君’,若是身为男儿身,成就恐怕可以直追穆公;可每次面对这小子时却总是会感觉脑子不够用,几次与他‘交手’,竟无一次不是落于下风,而且每次输了,心里还美滋滋的,感觉是占了莫大的便宜……

  截留人家的千亩田地主动送回去了,还顺便以国夫人之尊做了人家的大媒人,使些手段逼这小子上战场吧,结果这小子手段百出,让老秦军方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老秦军中的千余名‘教导员’都快认这小子做祖师爷了,偏偏教导员制度一经尝试,就被几位军方重臣视为前无古人的治军良策,撤是断然不会撤了,以后这些教导员们教导出的士兵都会听闻白子大名,摸着绑腿感佩这位兵家奇人。

  “回答夫人前,小子先要请教夫人一事。老秦盐利国有,但有妄想之人,皆需重罚,所以天下之盐皆归国有,可秦国并非产盐的国家,国府可曾因此得到盐利?”

  “盐利虽然不多,却非为国府看重。盐之重,非重在钱利,而在稳定老秦;国府控制了盐,方可合理分用,保证各郡县都有供应,不会因为开放私盐,使得那些商人囤积起价,引至国本动摇。小子,你聪明是够聪明,可惜只看到了金钱之利,却不知有时金钱之利未必是国家根本之利。这原也怪不得你,你毕竟还是年轻,小鸽子再优秀,又怎能拥有雄鹰的视野呢?”

  “可惜啊……夫人就这样轻轻放弃了天下盐利,岂非可惜可叹?”

  白栋轻笑道:“在小子看来,天下之物,便是天下共有,秦国不能出盐,难道就不能以别国之盐取大利?夫人,小子在梦中之国度,曾经见过一个小小的岛国,此国之民天性凉薄、有虎狼之心,于是被上天遗弃,国中山火、地龙之灾屡屡不绝,且国中贫瘠无比,地中几无可用之资,这个国家为世人不齿,可他们却极其聪明,国家没有铜铁,远处的大陆上却有,他们就买了这些铜铁来,冶炼的更为坚韧耐用,反过来再卖给远处大陆上的国家,结果这些拥有铜铁的大陆国家反不如他们得利之大……”

  “本夫人有些明白了,你是要用精盐炼制之法?切莫忘记了,老秦与魏国曾有协定,必须要保守这个秘密,虽可自用,却不可用之牟利,所制精盐更不可流入他国,否则必会激怒魏国。小子,为了区区盐利而与魏国开战,这怕不是利国、而是误国了。”

  “呵呵,天下诸侯伐敌,必须要师出有名。否则便为无义之举。如今天下列强分立。出师有名就更为重要了。我国虽与魏国有约,约定双方却是国对国,并非一介草民或臣子,魏国知道我国多年来都是盐铁由国府专卖,更不曾想到此节,若是开了私盐,盐商将本求利制成精盐,自然是要出卖的。盐商出卖,又与老秦何关?魏国就是想要兴师问罪,也是无法找到借口的。”

  “魏人蛮横,怕是不会认同这个道理。而且就算是盐商出卖,魏婴也未必找不到借口。”

  “呵呵,若是小子能让魏人找不到借口,那又如何?”

  “换了旁人说这种话,本夫人一定以为他在欺骗我,你小子既然如此说,那就一定能够做到。不过就算有这个本事。君上与本夫人也不方便授予你私盐售卖之权,因为无法对满朝文武和贵族世家交代。尤其是雍都三大老世族,他们盯着盐铁可非一日了。”

  “夫人差了,谁说给予我私盐售卖就等同于开放私盐了?小子倒有一法,可以公私兼顾,名为‘承包经营’。在名义上,盐仍为国府专营,其实真正的运营者却是小子,只不过是国府命小子担任这个‘营盐官’而已,我是左更,又是老秦客卿,这个资格总还是有的吧?”

  “承包经营?”

  莫说是古人了,就是到了两千年后,若非华夏人都很难理解这个概念,这可是开天下法律先河、绝无仅有的特殊民事法律关系,老美的十二联邦大法官都搞不清楚。

  “是,承者,担当也,包者,一体为之也。专营权仍在国府,实际担当运做之人,却是小子。小子会按国府要求,保证各郡县的盐供应,此外每年还会上缴一定的金钱,第一年就先定为千万钱,之后每年增加百万钱,君上和夫人应该不会嫌少吧?”

  “噗!”

  骊姜正在喝茶,闻言顿时一口喷了出来,双目中寒光闪闪,死死盯住了白栋:“你此言当真!”

  范强和景监都听傻了,甚至都忘记了劝阻白栋。千万钱是什么概念?这可是老秦三个月的税赋收入啊!我的天,老秦可不是产盐国,几时能靠盐业赚取这许多钱了?这小子确定没疯麽?

  其实白栋若真要赚钱,盐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可要在天下列国逐步提升白家的影响力,这却是最快的捷径。

  虽然没想过要做权臣、要争霸,白栋却必须留些后手。穿越者最忌讳的就是严重改变历史,因为那会失去最大的凭仗,比如卫鞅入秦他是不好阻拦的,否则秦国失去了崛起机会,历史将向不可预测的方向转变;可作为一名后世来的律师,没人比他更了解卫鞅是什么人了,这个人有能力、有决心、有担当,也确实有强国手段,可惜他的手段却是穷民而富国之策,而且手段过于酷毒,失之于民、强之在刑!

  娘亲和族人们吃惯了老秦的米、喝惯了老秦的水,是不会离开秦国的,既然不能走,他将来就需直面卫鞅,会成为朋友还是敌人?又或是亦敌亦友?白栋很难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因为卫鞅这种人是最难把握的,哪怕他与你是朋友,也会随时为了自己的理想抛弃你,翻起脸来六亲不认,这就是个先秦时代的‘拗相公’!所以必须要留足后手才行,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家人和族人。

  “夫人不曾听错,小子说是千万就是千万!一年后若是拿不出,君上与夫人尽可责罚!”

  “就这么定了!不用请君上定夺,本夫人现在就可答应你,因为君上一定不会反对的。”

  骊姜咯咯大笑,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白栋,似乎是初次认识他一般:“可惜啊,本夫人现在都有些后悔要将姝儿嫁去齐国了……”

  白栋心中微震,忙起身正色道:“夫人既已答应,小子也要告辞了。算起来也有数日不见苦酒,小子是个没出息的,想媳妇儿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向齐国要粮

  刚刚下过一场‘雨’,云散雨收,苦酒伏在白栋胸前,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口上画着圈圈,当经过一条鞭痕时,手指略微停顿了下,有些着恼又有些羞涩的望着他:“那个公主真讨厌!”白栋刚欲点头,苦酒又吃吃地笑起来:“不过我家良人是个好男儿,连这种事情都肯说给人家听,人家喜欢得很呢……就是你……你是不是喜欢做那种事情呢?”

  “我媳妇儿真是太聪明了,要不咱们也来试试?稍等,我去找根绳子……”

  “去你的,人家才不是疯子呢。”

  苦酒成了大红脸,一把抓住白栋,狠狠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终于还是舍不得咬破他的皮肉,看看齿痕深了,还伸出小舌头为他轻轻舔舐,白栋被她弄得心头火热,于是准备扮演龙王再下一场雨,于是苦酒完蛋了,全身都是‘雨水’,像条刚出水的大鲤鱼一般赖在白栋怀里,女儿家的香气、汗气和一股味道奇异的腥膻气混合在一起,是个男人就会为之迷醉。

  在白栋怀中幸福地闭起眼睛:“栋哥,以后不许你在见那个公主了。苦酒不是妒妇,可她不是个好女人,苦酒怕她会伤害你的。”

  “放心,你家的良人可没这么容易被人伤害,不过苦酒说得没错,赢姝这种女人太危险,离开她远远的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还答应了国夫人,要做什么送亲大使送她去齐国?”

  苦酒微微撅起小嘴:“你不去蓝田麽?杜挚飞书传信来,说墨线太固执。你命令修建的瓷窑被他拆了三次。浪费了好多钱;卢医先生也飞书来催。问你何时到蓝田,现在很多人都吃不饱肚子,我们送去的粮食也快见底了,成亲的人都少,‘大女适胎’的试点如何搞得起来?这些事情不比送公主去齐国重要?老秦这么多的臣子,别人去就不成麽,一定要你前去,哼哼。总不会被苦酒猜中,是有人舍不得娇滴滴的公主吧?”苦酒这属于撒娇撒痴,不是当真嫉妒,算是夫妻私房中的一种乐趣。

  “凡事都靠自己去做,最后只会被活活累死,蓝田当然要去,却不是当务之急,我们的粮食不多了,仅凭在老秦购粮等于是拆了东墙去补西墙,韩国今年也受了旱灾。魏国粮价又太高,我这次去齐国是去弄粮食。不然如何填饱蓝田人的肚子?”白栋笑着吻了苦酒一下:“放心吧,我已经回书给杜挚和狗剩子,关于瓷窑兴建一事,一切都由墨线做主。苦酒你要记住,日后白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没有几个得力人才是不成的,而要培养真正的人才,就要做到‘用人不疑’。”

  “用人不疑?”苦酒缓缓点头,似乎在回味这句话,忽然又抬头看着白栋,轻笑道:“真不是为了娇滴滴的小公主?”

  “真当你家良人没见过女子麽?嗯……若是遇见有美丽绝伦的女子,我倒是会娶上十七八个,公主这种还是算了吧,虽然很会给人洗脚、按身,发起疯来也确实让人吃不消。你还不知道吧?老秦与齐国交好,齐侯田午有个儿子叫田因齐的,这小子不爱美酒美人,平生就有两大爱好,一是辞赋、二是抚琴,这次秦齐联姻,就是要把这位闺风奇特的小公主嫁与这位公子因齐为妻……”说起这件事白栋就想笑,田因齐就是日后的齐威王,说来也算是个有为的君主,历史上说他不爱女色,是位难得的明君,想不到却是被老秦坑了,娶了如此有性格的秦国公主,他还敢再近女色,有几个屁股啊?

  “好啊,把那个公主送给齐国公子最好,我就知道栋哥你……你方才说什么,还要娶上十七八个?”苦酒瞪起眼睛嘟起小嘴儿,纤纤玉指夹住了白栋咪咪下方的一块皮肉,看来白栋的回答若是令她不满,她是不介意将手指顺时针或者逆时针转动一下的。”

  “小君手下留情……”

  紧张的白栋都用上了这个时代对妻子的雅称:“若非是为了承包老秦的盐营权,你当我会答应国夫人?老美人儿太贪婪了,我已经答应一年缴纳千万钱给国府,她还要我做这个送亲大使;不过我也有我的目的,天下之盐齐国半五十,而且齐鲁大地今年风调雨顺,我们不去帮他们用些粮食,那不是要堆在粮仓中生霉了?太浪费!若非是一举数得的好事,你以为我会答应国夫人,也太小看我了。”

  “是啊是啊,是苦酒小看我家的良人了,人家错了还不行麽?”

  白栋一句老美人儿逗得苦酒轻笑不已,微微眯起眼睛道:“不过也怪不得人家会想错啊,有人张口就是千万钱,咱家可不是金山银山,一下拿出这许多钱来,你就不怕没钱为人家和娘亲她们做新衣服麽?老秦可不是产盐大国,你就确定赚得回?哼哼,小美人爱用鞭子打人,我家良人一定是不喜的,老美人儿可就难说了……”

  “好啊,你个小妮子,自从嫁入白家是越来越不成话了,本左更岂能饶你!”白栋顿时‘大怒’,伸手去呵苦酒的胳肢窝,手没到苦酒就笑得活不成了,手脚乱蹬像个翻不过身的活王八。

  “谁让你……一开口就出……啊哈哈哈,不行了,好哥哥……饶了我,人家是心疼啊……千万钱可不好赚。”

  “你当真这样以为?”

  “秦国没有多少盐,要靠盐赚大钱,除非你是齐国的白左更……”苦酒好容易才停住大笑,小脸红红地望着白栋:“莫非你有从土地里变出盐的法子?”

  “从土里变盐出来,真当我是神仙呢?不过你说对了一点,秦国盐少,可齐国却盐多,燕国也是一样,而且这两个国家是允许私盐交易的,既然有私盐,就有盐市,如果有了盐市我还赚不到钱,还配称清溪弟子?师傅一定会从鬼谷跑出来打我的屁股。”

  白栋嘿嘿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我靠盐赚到超过一千万钱,每多一千万,日后你就帮我多生一个孩子,等你满了二十二岁,我们一年生一个,连续生上好多年,你说好不好?”

  苦酒的回答大出白栋意料,她居然说好,而且巴不得现在就能生。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自然是被白栋否决了,满朝文武都在看着呢,自己打自己脸的蠢事万万做不得。

  将苦酒搂在怀里,轻轻安慰着她,白栋笑嘻嘻地道:“对了,这次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齐国?我这次可是要见到一个大大的美男子,据说他比郑国那个公孙子都还要美貌,景监每天做梦都会梦见他,想着要与他比一比谁更美丽。你如果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比子都还要美丽啊……”

  苦酒挺起身子,似乎有些激动,小脸又红了,眼睛还有些发直,很像个天下第一号的大花痴:“连景监都会梦到他,那一定是美丽的不像话。”

  “是啊,不像话,倒是很像画儿,想不想见?”白栋微微哼了声,心中有些发酸,原来男人也会吃醋的?

  “不想!我家良人又不像仲公子,与那个景监做了这么久的兄弟,也没见你对他怎么样,苦酒放心得很,去看齐国的美男子做甚?”

  苦酒噗嗤一笑,忽然纵身入怀,在白栋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苦酒家里也有一幅画,画上有个最美丽的男子,他是曾经的先生、如今的哥哥、家里的良人,你猜猜他是谁?”

  回答苦酒的是白栋火热的嘴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洛神赋

  白栋身上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赢姝现在乖多了,老赢连亲自去见过女儿后,开心的哈哈大笑,拉着白栋的手问他为什么公主会突然病愈,白栋立即与骊姜站在了同一阵线上,瞪大了眼睛反问赢连,公主有过病麽?小子真不知道。赢连也只能摸着胡子与他对视,而后恍然大悟,小子你说得没错,果然是寡人老糊涂了。

  老赢连糊涂,骊姜可是不糊涂的,景监的人早有回报,公主如今真的变乖了,每天不会再去钻狗洞,不会胡乱打晕人捆在地窖中,现在她爱上了吟辞作赋,有时还会走到院中绣绣花、做做女红什么的,对了,她现在已经不会拒绝礼仪官,每天还会乖乖地抽出时间学习礼仪……

  骊姜太好奇了,女儿这种病她年轻时也得过,私下里也不是没找过大夫,却完全没有办法治疗,只是过了三十岁后,才渐渐好转;如今女儿正值青春少艾,根据她的经验,正该是最疯狂的时候,这小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让姝儿恢复了正常?

  食髓知味,骊姜太明白‘那种事情’对年轻人的诱惑力有多大了,姝儿是不可能自己好的,一定是这小子用了手段,必须要问清楚记在心中,万一日后自己的孙儿也有了这个毛病才好治疗嘛。

  白栋很坚定地表示,公主病愈与自己绝无关系,任凭骊姜软硬兼施,也是打死都不说。开什么玩笑,若是告诉骊姜自己送了一对小巧可爱的手铐脚铐给赢姝。她还不得活吞了自己?亲手帮他做这东西的公输直问过几次他都没说。说出去就是个祸害。如今真怕骊姜追问这件事。一问他眼前就会浮现出光溜溜的小公主玉体横陈在绣床、手腕和脚踝上套着自己送的小木铐,是个男人就会流鼻血的。

  还好要出发去齐国了,再不用被老美人整日骚扰;以白栋的聪明还能想不出骊姜为何特别关心这个‘药方’?快走,宁肯在去齐国的路上被小美人儿骚扰,也要远离栎阳的老美人儿,这太可怕了!

  ‘左更事件’来得很及时,今年未来的齐威王刚好十六岁,因为齐侯田午病势日沉。按照君家规矩,他这个日后的储君要提前升冠,半月前齐国就派使者前来,希望老秦尽快将公主送去,最好能在公子因齐升冠时履行结发仪式,从此秦齐联姻,就算做成了儿女亲家。

  联姻不同于结盟,在春秋战国时期国家联姻实属正常,后人都说秦晋之好,却不知秦晋联姻是一回事儿。打得头破血流又是一回事儿,岳父去打女婿、大舅哥打妹夫的事情屡见不鲜。

  齐国自管仲变法强盛一时。可惜姜小白近小人而远贤臣,最后自己也被活活饿死宫中,此后虽有晏婴大贤,仍旧难挽颓势;田氏代齐后,国家动荡衰弱,渐渐被山东各国鄙薄,如今的齐侯虽然也算个干练的君主,首开稷下学宫招揽天下名士,却还不到中兴巅峰的时候,虽仗盐利号称东方第一强国,却也被魏国深忌,三晋对齐国没有好感、燕国又与齐国仇恨最深,楚人不喜齐人,齐人更看不起楚国,如今齐国世子得有个媳妇了,不与老秦联姻还有别的选择麽?

  可是虽然联姻,齐国也还是一样看不起秦国,此去齐国,虽说是联姻送公主,又何尝不是两国的一次正面较量?所以公主的嫁妆是一定要丰厚的,老秦再穷,上好的绫罗绸缎和楚国特产的黄金也装了满满二十大箱,甚至还采购了好多白家出产的笔墨纸砚,显示我秦国也是教化礼仪之地。

  光有这些还不够,送亲使也不可弱了,已经是白发苍苍的甘龙不合适,没听过国之重臣去送新娘子的,爵位太低资历太浅的年轻人又镇不住场面,放眼老秦满朝就没有比白栋更合适的人了,左更已是高爵,又是名满天下的白子,不会丢了老秦颜面,最重要是身子骨够硬朗。

  苦酒没来送行。她可以无限理解信任白栋,却也不想看到赢姝的马车、想像那辆马车里有个曾经脱得光溜溜的小公主在老公面前胡作非为?古时的女子可以容忍丈夫风流,甚至是纳上十几房小妾,不过该吃醋还是会吃醋,这一点两千年来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不过苦酒吃醋却不会争妒,一个即将嫁给齐国世子的可怜公主有她幸福麽?

  送亲的车队只有两百名秦军护送,这是公侯联姻大事,一路上所经各国,无论彼此间是否有过仇恨,都有该国出动军队随同保护,所以用不得许多人,更不需要高手游侠;不过白越氏很不放心,还是派了聂诸来,却被白栋赶回去了,开什么玩笑,白家庄就两个高手,跳蚤如今在蓝田,家里还靠你保护呢,我这里有大军拥护,还怕被人咬了鸟儿去?出了秦境就是魏国,那可是跟咱们老秦相好的国家,若是送亲车队有失,魏婴还有脸麽?放心吧,魏国比老秦更紧张呢。

  送公主出嫁就是天下第一最苦最累的活计,普通商旅还可行水路,公主是千金之躯,却必须在陆上以策万全,又要担心路上安全,又要当心这位小公主水土不服拉肚子……最苦的还是白栋,赢姝就是个疯女人,有事没事总爱遣小春儿来请,不去还不行,她发起疯来会只穿着袜子跳下车来找白栋。

  “白先生,公主有请。”

  过了郑县后,前方就是武城令哼哼大人的封地了,这次取道武城阴晋一线是最近的路程,比走函谷关能够更快入魏,眼看就要进入魏境,赢姝估计是耐不住性子了,居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命小春儿再次来请白栋。

  在秦军将士异样的目光中,白栋硬着头皮走进赢姝的马车。一路上也被赢姝请来几次。这小妮子还算行止端正。只是询问他有关小手铐的妙用。白栋搜索枯肠,每次都能勉强应付,总算没闹出韦爵爷和混账公主的事情来。

  不想这一次刚进入车厢,小春儿就从外面将车门锁上了,白栋心中顿时一惊,这个时代风气是开放,可送亲使者也没有在公主车中流连的道理,以往几次会面。都是打开车窗车门,让外面护卫的秦军都能隐隐看到公主与白左更问答对话,不怕有人非议,这次是要疯麽?不但车窗关了,连车门也被锁上。完蛋了,平常老实巴交的小春儿居然也被这疯公主带坏了!

  “你想做什么?”

  好在赢姝还是仪容整齐,只是微笑望着他,两只小手很老实,似乎没有要脱衣服的想法,白栋松了口气。苦笑道:“已经入了魏境,你可不要乱来。若是有辱国体,我固然要受责罚,你这个公主也是被贬庶人的命运。”

  “嘻嘻,乱来也说是你教我的,砍脑袋也先砍你的脑袋,你说是不是呢?”

  赢姝嘿嘿一笑,眉眼中恍然有了几分骊姜的风采:“白先生,白左更,你们算计的好啊,公父和娘亲他们如此狠心,想不到你也如此无情,真要将我送到齐国?你们要害我是不是!”

  这个疯丫头要做什么?反抗政治联姻?不对吧,就凭她怎麽可能有这样的政治觉悟?听说了田因齐溺于小道、不务理国正道的坏名声?更是扯淡,说到离经叛道,还有人比得过她自己麽?就算不想嫁往齐国,早做什么去了,如今都到了魏国才反悔?

  白栋一个头两个大,身在脂粉穴,只得小心应对:“公主此言何意啊?”

  “公父和娘亲都知道,赢姝自小就不爱读书,枉称一国公主,其实……其实便连首像样的辞赋都做不出,我听说齐国文华鼎盛,连看门的都会写几个字,做半篇赋,如今却要嫁去齐国,这不是要我被人耻笑麽?白栋!别以为本公主就不会知道,这一路上就有对本公主忠心的人告诉我了,那个田因齐是齐国有名的辞赋大家,我一定会被他瞧不起的!我不管,你不是老秦最有本事的人麽?就由你来帮我写几篇辞赋,到了洞房的时候,本公主就念给那小子听,活活吓死他!”

  “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在你面前嚼舌根?若是被我查到,一定会打烂他的嘴!”

  白栋冷哼一声,心中却是微松,难得啊……这个疯丫头居然也有了上进心,都知道学习了?也罢,田因齐是山东诸国出了名的大才子,这丫头要是没有几首拿得出手的辞赋,老秦还真要被人看轻了。只是自己没学过什么辞赋啊,莫说是辞赋,就是近体诗都搞不明白,想教也无从下手。

  “怎么,你不想教我?”

  “哪里哪里,不过车厢闷热,教你做辞赋似乎也不用关车窗车门吧?要不你先打开?”

  “不开,本公主学辞赋的事情怎能被那些士兵看到,那岂非很没有脸面?”

  “哦……”

  白栋一时无语,热衷鞭箠的疯子公主居然还是个爱惜脸面的,这比先秦时代发现了核武器更让人震惊。

  “公主长进了!为我老秦颜面不堕,竟而向白左更请教辞赋?如此向学若渴,令人感动,这件事若是被君上和夫人得知,定会万分欣喜,我也会得到重赏。妙,妙极,我必须要立即离开这里,否则万一被公主发现,打断了她的向学之心,就是我的罪过!”

  白栋和赢姝这一段对答完毕,公主专驾的车厢下忽然射出一道灰影,隐向了路弯处的密林。他的身法极快,距离马车最近的秦军也只是感到眼前发花,似乎有什么东西蹿过,还以为是野兔野鸡一类。

  几乎是在这条灰影闪出的同时,赢姝眼中掠过了一丝笑意。公父和娘亲真是太过小看她了,被‘软禁’的这些日子里,她第一爱好晕人捆人鞭怠无辜,第二爱好的就是听风;甚至连骊姜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天生听力惊人,能从风声中听到春花开秋草落。十丈外的小狗求春。

  现代医学研究证明。当人患有某种心理疾病时。就往往具备某项普通人没有的长处;比如一些自闭症患者,有些具备惊人的记忆力,可以背下所有的火车时刻表,还能随铁道部的数据更新,有些则可以尝出上千种味道,比天下的美食评委强上十倍,这位暴力小公主则是听力惊人。

  那名来自老秦宫禁的高手也算范强亲传,轻身功夫几乎不弱于跳蚤。轻轻瞒过数百秦军,却万万想不到竟然无法瞒过这位小公主。

  该抄哪首辞或者赋呢?丢人啊!自从穿越以来,自己谨守一名穿越者的底线,从不曾抄什么诗词,当然这个时代还不流行近体诗那一套,就是抄出唐诗宋词来估计也没人会欣赏,如今为了老秦颜面、为了可以‘安全’走出这疯子公主的坐车,倒是要抄上一抄了,好歹也是文科毕业,对辞赋还是有些了解的。

  赋不等于汉赋。分骚赋、散赋、骈赋、律赋、文赋几种。只是到了汉代被发展到巅峰,所以世人往往说到赋就想到汉代。其实源在春秋战国,比如着名的爱国主义钻牛角尖的诗人芈原、那个被后世无数女子意淫的美男子宋玉都是其中的高手。

  文科毕业也很难背下先秦时代的辞赋,好在辞虽早绝,赋却兴盛于汉唐,汉唐有很多名赋,就连宋代的诗人词人也无有不通赋者,随便找一首搪塞下这个荒唐公主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公主言之有理啊……也罢,我观公主美貌多姿,正如洛水之神,便作一首《洛神赋》给公主吧?公主到时就说是自己是照镜子照出来的赋作,量那个田因齐也看不破。”

  “好啊好啊,这副《洛神赋》就是本公主做的,你快说来听听……”

  “嗯,那公主就请仔细听了:王初七年,余游栎都,还经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天妃……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抄这首赋不容易,时间、地点、人物都要进行修改,曹植这首感叹洛神之赋被白栋这么一改,就成了秦国小公主春情萌发,对着洛水将自己幻想成美丽洛神的故事,虽然这个故事比较白痴了一些,但大部原文还是出自曹子建之手,文章华美、子子如玑,用来蒙骗区区一个田因齐还是可以的,反正华夏自古神灵多,大名鼎鼎的洛水岂会只有一个神?三国时期有三国时期的,先秦有先秦时期的,百无破绽。

  “真好!原来你文采这样好,怪不得都可以出书呢……”

  赢姝喜得连连击掌喝彩,,为了表示感谢,还亲自端起一杯香茶:“快喝了吧,做了如此长赋,看把你累的,人家会心疼的。”

  “多谢公主!”

  白栋接过来一饮而尽,刚放还了茶盏,忽觉眼前一花,车厢内的景物顿时变得模糊起来,赢姝的脸忽然拉长变扁,就像是哈哈镜照出的样子;听力却变得比平时灵敏了十倍,赢姝的笑声如雷声轰鸣,每一句话都像是能够钻进他的内心深处。

  “咯咯咯,这次你还不倒麽?白左更,白先生,白哥哥,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其实一直都在想你呢……对了,你给我的小手铐最好用了,我先铐上你的手好不好呢?乖,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眼前人影晃动,白花花的肉香扑鼻。白栋耸了耸鼻子,好香,香得他心头一团火热,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炮弹,随时都能发射出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近女色

  公子因齐的生活很规律,每天卯时起身,读书练琴,若是有灵感就再做一篇辞赋,辰时去寻孟夫子谈论天下百家学说,听孟珂一一驳斥别家思想,尊崇他的王道,顺便蹭顿饭和几个梨子吃,巳时出游,女闾馆是他最喜流连的所在,不是为了白花花的女人,为得是寻找知音庞玉姑娘,与她共谱新曲。

  这首名曰‘离歌’的曲子已经谱写数月了,说得不是分离之苦,而是分离之情,其中有着对友人、情人浓浓的不舍,更多的却是期待再次相会。古人重离别,因为在这个时代很可能一次离别就是永诀,想想都会令人黯然神伤,而这首‘离歌’却是一扫颓唐之气,先抑后扬,别出机抒,就是谱写极难,总是卡在尾章,离开时的期待欢愉之情很难把握,不是过犹不及、就是落入离别曲的俗套。

  午时就在女闾馆中歇了,喝多了酒,公子因齐有些头晕,一时没找准枕头,庞玉姑娘就把一双乳房送上来,让他轻轻枕着,未来的齐威王说不上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却是常常享受的。只是他每次睡在庞姑娘腿上时,庞姑娘总是万分幽怨,公子人生得俊朗、又有学问,难得还是她的知音,齐国女闾风气开放,遇到心仪的男子,留宿留春都是常有的事情,可这个傻瓜却仿佛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都睡在自己的膝盖上了,竟不知更进一步?真真是岂有此理!

  庞姑娘心里发恨,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搔他的耳朵。存心就是要弄醒他。今天就穿了件黄丝小衣。心上人又是仰头躺在她的玉膝上,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无限风光,就不信他不会眼睛发直?今天人家可是洒了香水、用了润肤油的,这是秦国白家出产的好东西,别说在齐国了,很多秦国贵妇人都未必买得到,这还是她托了一个巨商恩客。从一名老秦贵妇手中高价买来的,平日哪里舍得用?

  “嗯……”

  田因齐缓缓睁开眼睛:“好香……”

  庞姑娘开心极了,白家的香水真好,果然吸引到这个傻瓜了。

  “玉姑娘,因齐有件事想要求你,就怕你会拒绝。”

  “说吧……”这个傻瓜,人家才不会拒绝呢。

  “因齐听说……听说女闾馆中有一门秘方,可让破过身的女子再成落红,不知……不知玉姑娘可知晓?我……我……”

  庞玉听得险些厥过去,说了半天你就问这个?心酸得险些就落了泪。红着眼睛问这个负心人:“你问这些做什么,是要讽刺人家不是个处子之身了麽?人家的遭遇。你是知道的!”

  “是因齐的错,姑娘勿怪。你……是否可以帮助因齐,说出这个秘方呢?”

  田因齐满面羞惭:“此外因齐还有一个请求,无论姑娘是否肯帮我,还请不要对外宣扬此事,算是因齐求你了。”

  庞玉死死地盯着他,不觉心如死灰、神伤魂断:“也罢,玉儿便说与公子听,只求公子日后不要来找玉儿了,那首《离歌》不谱也罢!”

  。……

  袖中藏着写了‘秘方’的帛卷,田因齐有些落寞的走出女闾馆。

  下雨了,他那位从秦国远道而来的未婚妻应该已经过了秦魏边境,在魏军的护送下向临淄来了吧?可悲的联姻、可恶的政治啊!听说这位秦国公主美丽端庄、性情恬适、知礼仪、明大体,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为何你偏偏要嫁来齐国?田因齐会对不住你,会伤害你的!不近女色的多才公子麽……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嘻,上天啊,你何以如此对我,给了我俊秀的仪容、给了我七巧玲珑的心窍,却让我做不得一个真正的男人!苍天啊,你待我何厚!苍天啊,你又待我何薄!

  白栋也有同样的话想问苍天,果然,自己在河边走来走去,这次还是湿了鞋子。那杯茶有很大的问题,不知是哪个没节操的医官帮赢姝配的,或者干脆就是她找的野郎中,很狂野的药性啊,方子若是流到后世,可以申请专利甚至成为淘宝同类商品销售第一,被无数直男视为椒房圣品……

  小公主得逞了!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白栋在她背后看到了一脸诡异笑容的骊姜、看到了先秦时代最遵从礼仪却也最荒唐的贵族士大夫们、看到了野天盛筵的疯狂景象。

  这丫头好手段,自己心虚情怯地走出车厢时,见到无数双充满了敬佩仰慕的眼睛,大家刚才可都听到了公主车厢中传来的朗朗吟赋声,优美的文字是可以直击人类心灵的,哪怕是不识字的人,也知道这篇赋极好,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多美的意境啊?啧啧啧……

  虽然不知道小公主的具体情况,大家却也听过这位小公主不是个爱读书的,君上和国夫人为何幽闭公主?那就是为了督促她学文。如今白左更一出,不爱读书的小公主立即就成了辞赋大家,简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白左更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看看咱们腿上的绑腿就知道了,听教导员说过的,陇东一战,其实就是白左更的功劳,这才是咱老秦最大的能人呢,就没有白左更做不到的事情!

  “恭喜公主,偶得妙赋,文法武功,老秦唯强!”

  卫队长可真会拍马屁,见到白栋下了车,立时深深一躬,同时一挥手,两百名秦军齐声大喊,人人都觉胸中热血涌动,为自己是老秦人感到无限光荣。赢姝的车窗忽然打开,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各位将士辛苦了,本公主定会禀告君上,为大家请功!”

  “彩!”秦军将士齐声喝彩,只觉秦国有如此一位仪态万千、体恤下属的好公主,当真是举国之幸!看着吧,公主这样的好女子嫁去了齐国,定会对老秦大大有利,成为万古传诵的一代贤公主、日后更是齐国最贤良的国夫人!

  赢姝对将士们轻轻晗首,说不出的雍容大方,简直就是一朵‘老秦的玫瑰’,只是当目光转到白栋面上时,却多了一丝促狭:“白左更,刚才那首赋本公主还有些地方想要向你请教,不如你再来教教我吧?”

  “呃,还是下次吧。魏国派来护送公主的军队到了,本左更身为送亲使,当去见一见领兵的将军……”

  白栋听得冷汗直冒,这丫头做那件事情的时候居然还可以从容吟赋,这真是太可怕了,快逃!

  第一百九十章 老掉牙的辩论题目

  趁秋好快马,一路到临淄。

  魏军走了,卫军来了,卫军走了,齐军来了,距离临淄越来越近,赢姝也变得越来越本份了,每天军士们都会听到公主大声唱词吟赋,有些哀婉、有些雄壮,或者听不太明白,却就是觉得好。这些粗豪的汉子也能想到其中缘由,齐国以文华鼎盛扬名天下,公主这是要以文华胜之啊?咱老秦出来的女儿,正该如此!

  齐国很讲礼仪,迎亲的队伍远出临淄十里,除了必须的礼仪官,各路朝臣,甚至还有来自稷下学宫的各路学家,慎道、申不害、孟珂……可惜没有见到卫鞅,公叔痤已经死了,荐贤杀贤的故事早该发生,据说卫鞅是连夜出逃魏国的,有史学家说是直接入秦、也有说是来了稷下学宫,如今看来他是不曾来到稷下学宫的,想想也对,崇尚实干主义的卫鞅不会喜欢清谈,他会认为这是在浪费生命。

  赢姝的车窗一直没有打开,那次事故仿佛是改变了这个不着调的疯狂公主,或许她也学会了担心,那天荒唐够了,如今距离‘婆家’却越来越近,丑媳妇难免见公婆,那小子教给自己的方法真的可以避过齐宫验婆的审查麽?

  从少女变成少妇后,赢姝居然学会了患得患失。而且平生第一次学会了顾及自己的身份。想到了老秦的面子;还有那个可恶的小子。他做的那首《洛神赋》可真是好,一定还要超过了有‘齐国柳下惠’之称的公子因齐,什么辞赋大家啊,敢跟咱家的白左更比一比麽?

  孟珂诸子都在远远打望白栋,一本《幼学丛林》虽然填补了启蒙教育的空白,其实还无法奠定白子的大名,不过白栋舌战卫鞅、辩服杨朱的事迹却让他们大感兴趣。慎道和申不害同为法家,若是有机会。当不会拒绝与白栋在论辩台上一战;孟珂则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听说他在秦国搞了三十六间蒙学馆,自己掏腰包请先生授书,让穷人的孩子都可以有书读、受礼仪教化,这等于是完成了孔圣先师都不曾完成的心愿,与之相比,区区两场辩论真是不算什么了,这个年轻人有教化天下之心,虽是清溪传人,实乃我儒门人物也!

  “因齐。你在想什么,面色怎会如此不好?”

  孟夫子偶然回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公子因齐。今日不是两国结亲的正日子,公子因齐不算来接媳妇儿,而是身为齐国世子来亲自感谢为他千里送红颜的白栋。奇怪的是未见白栋时,他在孟珂面前多有夸奖白栋,甚至将整本《幼学丛林》都背了下来,还说此生若得见白子一面足矣;如今却不知为何,变得面色青白,额头上还有虚汗冒出来,孟珂能肯定他不是因为激动,世子激动的时候只会面色涨红,双眼放光,不会似这般目光闪烁仿佛是要躲藏些什么,而且他看得也并非那位白子,而是公主的香车。

  “呵呵,男女婚娶,此寻常事也,公子何须如此担心?且放轻松,公子乃齐国才子,且心正守洁,素有‘齐之柳下惠’的雅号,那位秦国公主实乃大幸,日后私房中其乐若融,正是一段佳话也。”

  孟珂由己推人,却不知自己的想法完全跑偏了。公子因齐尴尬地望他一眼,不由又暗暗捏了下藏在袖中的东西:“孟师啊,你哪里知道因齐的难言之语……莫非您真的以为柳下惠是不爱女色麽?天下能解柳君心事者,怕是只有因齐一人啊。”

  这个时代妇科都算是新兴医科,还好有秦越人在热心研究,男人科还是算了,哪怕是在两千多年后,很多医院也都没有建立男科。齐国人都在为多才多艺的世子骄傲,世子虽说不爱治国大道,多喜辞章歌赋、琴乐之学,却是个不爱女色的好男子,就是与女闾馆中的庞玉姑娘亲近,那也是为了谱曲、从未传出过丑闻,日后就算不为强君,至少也不会做了周幽王那种糊涂君主,是举国之幸也!却哪里知道最痛苦的正是这位‘齐国柳下惠’,非不想,实不能也!

  秦公主的车队在十里亭外停住,按照此时礼仪,还有许多程序,护军要犒赏、嫁妆要在此时交接,会有司礼官拜见公主后引其入新近修成的‘德阳宫’。等到选定了成亲的正日子,公主就会从这里起嫁,所以德阳宫暗扣一个‘阳’字,隐喻秦国都城栎阳。

  白栋引领司礼官见过公主,犒赏护军交接嫁妆,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容易交接完毕,看到齐人铺开了酒肉,士兵们都坐下开吃了,公主车驾中也有齐人送了冰块和膳食进去,才算松了口气,正打算随便吃些东西休息片刻,却有一名读书士子打扮的人来请:“万章见过白子。”

  称呼白子而不称左更,这是尊敬也在表示他是以读书士子的身份来见,并非以齐国官吏的身份而来。

  “万章?你是孟夫子的学生。”

  白栋微微一愣,世人皆传万章才是《孟子》一书的真正编纂者,这人算是很有名气了。

  “夫子正是师尊。夫子见了白子所着的《幼学丛林》,时常欢喜赞叹,常对我等说这才是能尽天下之教的蒙学妙文;又听说白子宁付私囊,在秦国大兴蒙学馆,令黎民黔首之子,皆得入学,更是推崇不已,我辈儒门中人,如今都视白子为同道也。”

  “夫子过奖了,白栋有何德何能。敢当夫子如此盛赞?万章兄。莫不是夫子也来了?”

  “正是。似此两国联姻不过政举俗事。夫子平日是绝不理会的,不过送亲使是白子,那又另当别论。夫子来了,稷下学宫的慎子、申子也都到了,还有公子因齐,正要一睹白子的风采,如今美酒鲜果都已备下,还请白子移驾。”

  “呵呵。既然夫子和齐国柳下惠都到了,那是一定要见的。”

  白栋哈哈一笑,慎道和申不害也倒罢了,两人一是法家势派、一为法家术派,说到对法的理解还不如卫鞅呢,不过孟夫子却是值得一见;还有那位公子因齐,好端端的一个齐国柳下惠,没见面就被自己送上了一顶带色儿的帽子,虽说始作俑者是不着调的赢姝,也是挺对不住人家的。还是要见上一面,多敬人家几杯酒才是……

  孟夫子正如历史记载的那样。相貌古奇,尤其身材高大,足足有一米八五左右,白栋现在都怀疑儒门有成就的人可能都是高个子,孔子传说就有一米九多接近两米,万章也有一米八的样子,这帮儒家学派快能组织一个篮球队了。

  比起孟夫子,慎道就是个枯瘦精矮的小老头儿,目光昏昏沉沉,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条缝,好像一个长期失眠者;申不害则很年轻,目光炯炯有神,看起来二十二三岁样子,白栋总爱用后世的心理年龄去衡量这个时代的人,却忘记了自己其实不过十八岁,在申不害眼中也是个年轻人。那个面色青白,表情很不自然的人就是公子因齐了罢?嗯……样子生得也还俊雅,身材也算高大,就是精神差了些,日后的齐威王就是这个样子?倒是让自己有些失望。

  “白子此来,可是要在稷下学宫与百家论辩麽?”

  彼此见过礼,入坐后的第一句话不是孟子也不是公子因齐说的,倒是申不害先发问。这人目光炯炯地望着白栋,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似乎白栋只要点头说是,他就会立即拉上白栋去稷下学宫激辩一番。比起百家论战,两国联姻什么的在他眼中似乎只是小事“呵呵,栋本无派,论辩什么?我就是个老秦的闲职客卿,平日里种种田、做做小生意什么的,治国经邦之学于我有什么关系?天下良药为何,还是让孟夫子、申子和慎子来操心吧……”

  “此言怕是有些不尽不实吧?白子此来当真是只做一个送婚使?若果真如此,秦国未免大梁用于道,殊为不智啊。”

  慎道闻言微微一笑,他和申不害、卫鞅虽非一派,却都属法家,听说卫鞅败于白栋之手,心中自然不服。秦齐相距数千里,往日寻不到白栋也就算了,如今鼎鼎大名的白子就在眼前,说什么也要勾连他去稷下学宫论辩一番才是,也让他知道法家并非无人。

  “我若说此来是看上了齐国的盐粮,准备弄一些回我老秦,各位以为如何?”

  白栋笑嘻嘻地望着诸人,尤其是公子因齐。这位齐国储君没资格调动盐粮,不过齐国乃盐粮大国,国中早就允许盐粮私卖,据自己得到的消息,他有一位‘好朋友’是齐国第一美男子,也是有名的盐粮商人,号称‘半临淄’,就是性情古怪,除了公子因齐,从不与贵族士大夫交往,经常讥讽百家诸子都是空谈误国的小人,墨家狷狂、儒家虚妄、法家严酷、道家惑世、兵家凶横……总之在他眼中,什么百家学说都是放屁一般,只有金钱方是救国正途。

  公子因齐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回答白栋,慎道和申不害相视一眼,却是放声大笑,笑得连腰都弯下来了,就连孟夫子也在轻笑摇头,儒家虽重民生,可要说兴动启蒙之学、有教化天下大志的白子会是个囿于盐粮之徒,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白子说笑了,人心向善,为国为君者只需正确导引,则民心必正而钱粮必足,所以民为贵,社稷次之;我辈学家,当理根源而成枝茂,无本而逐末,岂是我辈当为?”孟珂微笑着反驳白栋,其实也不算是反驳,更多的是规劝。不忍看到这位才情惊人的白子‘误入歧途’。

  “哈哈。孟夫子真是随时不忘宣扬你的学说啊?民心若是向善。还需要法律做甚?人之初生,与禽兽无异,尚在奶期,就知竞争,待得成人,则争夺名利!一国尚且如此,何况一人乎?可见人心本恶,导引无用。必须以严法正之!夫子德行高远,却不要以为天下人人都如夫子,所以人心向善之说,终是空谈!”

  孟珂是对白栋说话,申不害却忍不住抢先反驳。百家争鸣,尤以儒法之争最烈,后世的秦始皇会焚书坑儒,其中就有儒法相争数百年、彼此互为仇雠的原因。

  “申子所言有理,夫子终是空谈!”慎道跟着点头。

  性善性恶的争论起自战国初期,因为孔子只说过‘亲亲之爱’。却从未提及过人性的善恶;亲亲之爱不等于性善,虎毒不食子。老虎也有亲亲之爱,你能说老虎是性善麽?

  当到了战国初期,法家渐渐成势,性善性恶就成了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因为这是法家立派的根本,人性若是本善、向善,那麽严刑酷法就没有建立的必要,只需要用儒家的手段引导就好;反之儒家就会失去立派根本,人性若是本恶、向恶,儒家仁义道德方面的引导教化就不足以改变,唯有严刑峻法方可。

  性善性恶一天不辩论出个子丑寅卯来,儒法两家就难免会根基动摇,所以孟珂方一谈及人性向善,慎道和申不害就立即反对,倒是将白栋抛到了一旁。

  白栋笑吟吟地望着诸人不说话,这种老掉牙的辩论题目在后世的大学生辩论会上早就被辩论烂了,实在没什么新鲜,不过在这个时代却还算是一个崭新的辩题,看诸子的认真劲儿就知道了,可惜受时代所限,他们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

  “呵呵,白子久久不言,莫非是心中早有定论?还请指教。”

  孟珂原来也是只老狐狸,压根儿就没搭理慎道和申不害,话题轻轻一转就将‘战火’引到了白栋这里;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摸摸白栋的底,看这位号称无派的白子究竟是性善论者,还是性恶论者,会是同道学友,还是另类异学。听他这样问,慎道和申不害也自然望向了白栋。

  “夫子好手段啊,栋说了自己无派,何苦如此设计我一个末学?”

  “三人行,必有我师,何来先进末学之分?”孟珂笑得很迷人。

  “也罢,既然夫子考我,栋就大胆了。栋以为夫子错了,若是人人向善,儒家尽多道德文章导引天下人,何以又有犯科作奸之徒,孔夫子又何必要诛杀少正卯,为何不去引导他的向善之心?难道那少正卯就不是一条生命了?”

  “善!”

  “大善!白子此是真见识,为我法家之言也!”

  慎道和申不害听得眼睛发亮,顿时越看白栋越顺眼,白子原来是我法家同道。

  “孟夫子所执不对,栋也不认为就是慎子和申子对了。性恶说其实亦是大错,若是人生而为恶,为何父母对子女有爱,子女对父母有顺?不要以禽兽之说驳我,狼性凶残不凶残?可幼狼却乖巧如狗,若是自小养育一样会亲近主人,若非万物生性向善,何以如此?”

  “有趣,白子当真是有趣之人啊!”这次是孟珂的眼睛亮了。

  “白子,你这是何意?性善也不是,性恶也有错,你这……你究竟是哪家学派?”慎道和申不害同为当代学宗大家,却远远没有孟珂豁达,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固执性子。

  “都有错,也都对。儒家法家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其实不过是碍于眼界,不知人之性情有先天自然和后天入世之分也!”

  白栋微微一笑:“人性有先天自然之行,此为向善,如父母子女亲亲之爱、幼狼对主人友爱,若无先天向善,则无此结果;可人慢慢会长大,后天就要入世或为官、或为民,此时就有了攀比争竞、喻名喻利之为,为达目的,就会渐趋恶行。所以人心向善,自然也;人心向恶,入世之变也!栋有八字总结为人性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三位以为然否?”

  “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

  孟珂沉吟良久,终于微微点头:“珂观白子所着《幼学丛林》,虽是启蒙浅学,却每每都有新鲜词语,也听世人传曰,白子常开时代之先。今日看来果然如此,这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总结的好,总结的妙!”

  “那么白子以为人性的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又应以何者为先?不害以为,当以后者为先,毕竟你我为人,皆非独立于世,如何能不入天下之世?可见自然属性之说,不过流于空谈也……”

  “此言差矣,珂以为当以自然属性为先。盖为先天者也,若有道德教化,大可不为后天入世玷污向善之心,斯时天下自可无法,正如上古之时,哪里来得法家,正是靠得贤帝教化,才有天下大治。”

  “呵呵,孟夫子当真可笑至极!圣人生而大盗起,此为至理,所谓尧舜者,不过以禅让之名盗取天下,真大盗也!”

  “申子谬论!谬之至矣!”

  孟珂面色一变,霍然起身,足足一米八五的身高极具压迫感。

  真是头疼啊……想不到自己这一番话竟然再次引发了儒法两派的争论,白栋顿时无语。

  第一百九十一章 保密约定?

  遇到这样的论辩题目,孟夫子也沉不住气了,他本来只是修养高深,并非没有火性,比起孔子,他更像一位儒家的游侠,否则就不会说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话来。两千年后都没人敢说出这种话,可算领时代之先。

  三大学宗论辩到激烈时跟村中妇人原来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渐渐从学问论辩变成了人身攻击,孟珂斥责慎道和申不害是天下酷者、害民之源,法家两大学者就指责儒家假仁假义,为天下老贼!什么学宗面目、诸子风采啊,那是没论及根本问题,一旦涉及立学之本,那就与遇到了杀父仇人没啥分别,这时代的读书人可不比后世的文弱书生,个个都是孔武有力,身怀武功,辩论到激烈之时,打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这时候再不溜就是真正的傻瓜了,看看公主车驾已动,白栋冠冕堂皇地起身告辞。若是往日公子因齐一定会为三大学宗劝解,今天却似乎没什么心情,驱马跟在白栋身后晃来晃去。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出的古怪。

  被他晃得眼晕。白栋实在忍不住了:“公子有事?”

  “没有……不是,有……因齐听说白子是秦国有名神医,甚至连秦国百姓都在夸奖您才是当代扁鹊,秦越人先生的《女儿方》因齐也看了,其中有提议女子二十为适胎之年,据传也是出自白子手笔。此见开时代先河,似乎极有道理……”

  “极有道理?我力陈女子晚育的好处,也不曾说服老秦满朝文武。君上对我也算信任,最后还不是命我与卢医先生在蓝田首做试例?公子是齐人,恐怕更难接受吧?如此违心赞我,并非一国储君当为之事啊……”

  “白子训斥得是,因齐错了。”

  “呵呵,公子不需如此。栋冒昧一问,公子可是身有不适?若果然如此,我或许能帮上些忙,便算我能力有限,也可飞书卢医先生。总会有个治疗法子的。”

  自从白栋在陇东一战平定义渠,飞鹰传书的手段立即引起了各国注意。首先开始训练飞鹰的是庞涓,虽然少了白栋熬鹰的手段,至今难成,公输家飞鸽传书的法子却被人盯上了。如今各国都建立了自己的信鸽站,可以在国境内传递书信,若要出境那就需要别国帮助接力传递,所以只要不是涉及军讯情报一类的平常书信,都可快速传递;比如这次赢姝来齐国,早在车队出行前就已经用飞鸽传书通知了齐人,靠快马传送的正规国书反倒落后了。

  “不不不,白子误会了,因齐健康无比,怎会有病!”

  听到白栋这样问,公子因齐顿时面色涨红,慌得连连摆手:“其实……其实是父亲有恙,因齐想到白子医名,才有此问。”

  “公子是至孝之人啊……不过齐侯之病就连卢医先生也无能为力,栋并非仙神,只怕也无力相救,要让公子失望了。”

  扁鹊为这位‘小齐桓公’瞧病的故事是初中课本上就有的,这病可不是弄些土制抗生素和云南白药就能治好,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齐侯多疑,犹如后世的曹阿瞒,最好还是离开他远远的。

  不过你替父亲问病就问病,自己脸红什么?白栋偷眼打量着公子因齐,想到他‘齐国柳下惠’的美名,再想到后世史学家只说他为世子时酷爱音律辞章,登基为君后方有史官记载他‘好酒色’,却偏偏没有提及他宠爱哪位后妃?就连骊姜这样的混血国夫人都还有野史可询,为何堂堂齐威王的后妃却无一字记载?这其中定有猫腻!

  白栋望着公子因齐若有所思。柳下惠也罢、公子因齐也罢,这就是有病啊!像这类疾病多出于心理,自己或可有治疗的法子,却偏偏不想为他治疗,是出于男人的独占心理麽?明明不喜赢姝这种性格,却也不想成全公子因齐,自私就自私吧,爱谁谁!

  公子因齐隐藏了十六年的心事被白栋这只‘老妖怪’一眼看穿后就表现的极不自然,这是属于病人特有的敏感,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曾见过白栋。太可怕了!这位白子会笑吟吟地看他,居然还问他:“脸红什么?”让他差一点落荒而逃。

  这种情绪一直被他带到了升冠台上,甚至是洞房中。

  当同样心虚的赢姝与他完成了结发仪式被乖乖送进洞房后,就在琢磨该把白栋给的那条白绫藏在床面下还是床底下?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认为还是藏在床面下更好一些,这样会更方便调换。可在揭开床面时赢姝愣住了,居然已经有了一条白绫,正乖乖地躺在那里!

  “二球!这是哈?”

  赢姝真是被吓到了,家乡的骂人话脱口而出;这可是严重违反贵族礼仪的举动,若是被公父听到,绝对会打烂她的屁股,娘亲哭成梨花儿都没用。

  巨大的问号在小公主脑袋里一个接一个的闪现,这是谁藏的?难道是人家的亲亲白哥哥?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进得洞房,再说已经给过自己一条了,没必要再藏一条吧。回想自己入洞房的时候,除了那些随行撒帐的婆子,也就是那个号称齐国柳下惠的丈夫了。可他藏这东西做什么?只听说过女人初夜要验红。没听说大男人也要验的。田因齐究竟是何居心?本公主一定要小心谨慎,快快将小手铐藏好了,若他有任何异动,先铐上再说!容易吗,小姑娘都快被吓哭了……

  “小君,小君……你在里面麽?小君……”

  这简直就是废话,新娘子不在洞房还能在厨房不成?现在赢姝听到这个柔柔细细的男人声音就会火气上冲,不过想到自己秦国公主的身份和白栋的交代。也只能勉强忍耐,柔柔地应道:“小君在此,正待良人呢。”

  “那……那我就进来了。”

  轻轻推开门,心虚的公子因齐走进了洞房来。这个时代不兴盖头,再次仔细打量过自己的妻子,越看越觉悲愤,如此美人、如此仪态,一看便知是位贤淑温柔的绝色佳人,因齐何其幸也!可偏偏……呜呼,美人何其不幸也……

  他很惭愧。十六岁不算大,可因热爱音律。与女闾馆的庞玉大方颇多接触,玉姑娘的款款深情如何不知?那些贵族男子又有哪一个不是在婚前胡天胡帝的,可他却硬是没有这份能力!

  什么齐国柳下惠啊,自己的病自己知;好在还能小心隐藏,以醉心音律为盾,就连那颇通男女之事的玉姑娘也只当他是个无情的呆子,这可是小心保守了十六年的秘密啊,如今却该如何过了妻子这一关?

  这一刻公子因齐心跳加速,十五六只小鹿乱撞,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君,今日乃是你我大婚之喜,我们先喝一尊合欢酒可好?”

  走到案前慢慢倒着酒,借此掩饰着自己慌乱的心情。这两杯酒倒得好漫长,仿佛永远也倒不完一样,赢姝‘怯生生’地等在床头,等啊等,等到都快三更鼓响了,等到最胆大包天的侯弟都不得不放弃了听窗根儿,公子因齐这酒居然还没倒完,赢姝终于怒了:“你还有完没完!”

  “这就好,让小君久等了……”

  看看天色,自己从二更入洞房,倒酒就倒了足足一个时辰,实在说不过去,公子因齐暗叹一声,举起两杯合欢酒来到赢姝面前:“小君,为夫的敬你一尊酒,为你千里迢迢远赴齐国的辛苦。”

  “嗯。”

  赢姝很痛快地一饮而尽,她想快着点,白栋都说了,那条白绫绝无破绽,再好的验婆子也验不出问题。

  “小君,为夫再敬你一尊酒,为秦齐两国结成姻亲之好,祝愿两国从此无战事……”

  慢悠悠又倒了两尊酒,赢姝等得两眼冒火,接过来一口喝了:“好了麽?”

  “还有一杯,为夫要敬你……”

  “田因齐!你究竟想要做甚!快四更天了,快些好不好?”赢姝大怒,自己好歹也是个大美女,寻常那些被打晕的倒霉家伙痛苦归痛苦,哪个在自己面前不是色授魂与的,纵然被鞭打,那也一定是非常开心,这个究竟是不是男人?难道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真是太伤人心了。

  “呃,因齐初冠,未经人事,还请小君见谅。且因齐以为,夫妻情事当以相知为先,随意苟合与禽兽何异?小君乃一国公主,温婉大方,不同俗世女子,因齐也不愿贪那无情之欲,因此……因此……”

  “因此就要首先相知才肯行房是吧?”

  赢姝简直无语,感觉自己就够混账了,想不到这家伙比自己更混账。都四更天了,还谈什么相知?本公主虽是第一次入洞房,却也知道你小子在胡说八道。

  “正是如此!你我分属秦齐,相隔千里却一朝为伴,岂是为夫为妻的道理?公主啊……因齐听人言道,但凡辞章歌赋,均能传情交感,乃天下第一相知之法也,岂不闻世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好啦好啦,伯牙子期的故事本公主岂能不知?知道你是齐国辞赋大家,要在本公主面前显露是麽?那就把你最得意的辞赋念来,让本公主听一听,好了有彩。”

  “如此最好。”

  抬头看看天色,四更将过了,公子因齐心中大定:“小君,为夫有一首《稷下赋》,道尽百家诸子,说穷文华风流。你且听来:侯八年,稷下乃建,有百家显学,余深喜之……口若悬河、言如珠玑,舌化长戈、辩如兵交……是以题记,为稷下赋。”

  这首赋洋洋千言,因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公子因齐又是有意拖延,竟然足足读了小半个时辰。五更了,天色已是微亮,赢姝听得昏昏欲睡,连早就准备好的《洛神赋》都没顾得上念便倒头睡去,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敲响了房门,有许多脚步声响,还有人迅速从床面下抽出了什么东西来,跟着又听到有婆子在恭喜田因齐,说的那些话都是白栋曾经告诉自己的。

  过了落红关,赢姝心中又是喜悦又是好奇。二球!这家伙什么意思?那条白绫果然是他事先准备的,哼哼,这个男人有问题啊?而且问题很大!

  新婚之夜就此揭过,第二夜公子因齐又来晚了,据说是被朋友灌了酒,文兴大发,坚持要再念一首赋给赢姝听。赢姝撇撇嘴,抢先念起了《洛神赋》,当她念到‘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那一段时,公子因齐的眼睛都直了,紧紧盯着她的脚看,就跟后世男子看美女的丝袜美足一个样子,忽然这货疯狂的扑上来,紧紧搂住了她,赢姝心中一动,正要夸他终于有个男人的样子了,却见这货在自己身上大哭起来:“不行,还是不行!上天啊,听了如此动人妙赋,为何我还是不行?这是要逼死因齐麽!”

  赢姝大感不妙,竖起眼睛看看他,猛然伸出小手向关键处摸去,却觉手上一空,只得跟着向前摸索,终于有了!触手处却是靡软如泥、且长不足三寸,顿时心中一沉,不觉咬碎了银牙:“田因齐!这就是齐国柳下惠的秘密麽?呜呜呜……”

  “小君,公主!是因齐对不住你,公主贤良淑德,求你为因齐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因齐只有一死了!公主啊……”

  赢姝忽然不哭了,冲着他嘻嘻一笑:“好啊,保密就保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为我保守一个秘密。”

  “呃,公主莫非也有难言之隐?”公子因齐双目放光,精神大振。

  “伸出你的手来……”

  “我的手?”

  开心之下不疑有他,公子因齐欢欢喜喜伸出了双手。‘卡’一对精巧别致的圆形木具立时稳稳铐在了他双手上。

  公子因齐顿时面色大变:“小君何以如此!”

  “咯咯……这便是本公主的秘密了。我的良人儿,说好的哦,你也要为人家保密的。”

  赢姝眉花眼笑的从背后取出了一根鞭子,笑得好像一只小狐狸:“你的鞭子不行,人家的鞭子可是厉害得紧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新诗体

  齐国柳下惠的婚后生活看来很幸福,虽然来见白栋的时候行路有些蹒跚,脚步挪动的稍微快些都会皱起双眉,似乎很痛的样子,白栋却看得出公子因齐的心情是阳光的,他果然找到了椒房中的快乐。

  身为送婚使,在公主‘圆房’后的第二天白栋就代表老秦去见过她了,这算是‘娘家人’为远嫁千里之外的公主送上的一丝慰藉。疯子就是疯子,见到白栋前来,小公主顿时眉开眼笑,斥退下人便跃入白栋怀中,在他耳旁低声诉说着公子因齐是如何如何的‘有趣’,人家起初还在担心如何为你守节,如今都不用担心了,你开心不开心啊?你放心,那个柳下惠开心着呢,他最喜欢人家的小手铐了……

  白栋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若说开心就成了幸灾乐祸的小人,可心里还是有那麽一丝丝窃喜的,或许这就是男人吧?雄性动物的独占欲是与生俱来的,与其装成一个正义凛然的脑残,白栋更愿意去触摸本心。

  公子因齐带来了很多礼物,有南海珊瑚、有东海明珠,他是真的很感谢白栋为他送来的这位‘贤公主’,妙就妙在‘不曾真个也销魂’、不能直中取,也可曲中求。现在他已经迷恋上赢姝的小手铐和皮鞭了,这东西容易上瘾。

  “白子,因齐今日来访,一是应白子之托,二来就是为了感谢;因齐已在‘临海楼’摆布筵席。还请白子移驾。”

  “应我之托?徐公会来临海楼麽?”

  临淄北城有个徐公。文采风流、俊逸无双。是齐国有名的美男子,有人还说他是天下第一美男。齐国的名臣邹忌也是个美男子,听人夸奖徐公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心中大是不服,于是问妻子自己与徐公哪个更美?妻子说还是良人你美,问爱妾也是这个结果;于是邹忌心里美滋滋的,后来在一次宴客时又问客人,结果客人却都说徐公更美。自己照镜子看看,发现确实不及人家徐公。所以徐公之美,是举国公认之事,邹忌的妻子是因爱而夸,小妾是因畏而夸,后来还被邹忌从中悟出一番道理,用来劝告齐威王,成了一段历史佳话。

  白栋不是邹忌,更不是景监,自然不会想着要与徐公比美。何况徐公并不是靠小白脸吃饭的,人家是齐国出名的商业巨子。素有‘小范蠡’之称,自己也爱模仿范蠡,据说家中养了好多的美女美男,常常泛舟湖上,吟辞赋而弄琴筝,风流无比。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据传控制了半个齐国的盐粮、影响力甚至直达燕国。要弄粮食找公子因齐没用,找这位美男子才是正理。

  “哈哈,白子当真是意在盐粮麽?早闻魏婴从白子处得了精盐炼制之法,魏国因此大量制作精盐,欲夺我大齐之利,父侯与因齐自知不便询问白子制盐之法,可秦国有此手段,岂会怕无盐?至于粮食,也未必就要寻找徐公才能解决,因齐也认识几位齐国巨商,定可有助白子。”

  公子因齐自从洞房中别开生天,性情也似乎变得豁达多了,居然与白栋开起了玩笑:“白子若是慕徐公美名而欲见之,因齐倒可为你创造时机,不过能否得他面见,却是难说。他富可敌国、且素有文名,只是最厌与贵族士大夫交往,性情十分的古怪,因齐虽是他的好友,也是以琴音相交,情淡如水,据说申不害好奇他的容貌,曾去求见,结果却被拒之门外……”

  “如此说来,他是不肯来了?果然好大的架子啊?”

  白栋还真是好奇,申不害好歹也是一代学宗、法家术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就是去见列国诸侯,那也是要被高请低送的,徐公不过一个商人而已,居然会给他闭门羹吃?却不知这个时代列国林立,像徐公这种跨国巨商的地位十分超然,就像是范蠡和后世的吕不韦,退则可以携美泛湖,进则可以出将入相,掌一国运势,不给申不害面子也没有什么。

  “我这位朋友太过古怪,若是孟夫子出面,或许可以见你一面;不过他素来看不上秦国,认为老秦是苦寒之地、不通礼仪、父子家人同室、犹如戎狄。他是个一天要换三套衣裳,家中不许见半点灰尘的好洁之人,怎会认同你这位秦国出身的白子?见面还不如不见,免得白白被他羞辱了。”

  “呵呵,若我坚持要见,公子可有法子?”

  “眼下倒是有一个机会。范家商社少主人范进素来与他不合,生意上两家就有许多争竞,而且范进和他酷爱蹴鞠,都养了一只‘蹴鞠队’,平日里就是冤家对头,两家约定要在今日午后对战。刚巧今日在临海楼宴请白子,因齐也请了范进坐陪。”

  “如此就多谢公子的费心安排了,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白栋微微点头,公子因齐请不来徐公,却花费心思地找了范进来,这是真的要帮自己,人情不可不领。

  “白子千里送亲,若说人情,该是因齐欠了白子一个大大的人情才是。既如此,白子请。”

  现代的临淄无湖,太公湖还是后来人工开凿而成的;不过在两千年前的临淄,北有济水、南有缁水入海,且缁水刚好绕城而过,临淄城泉眼处处,城东南处就有一个天然大湖,名为姜公湖,田氏代齐后,这个湖便因政治原因改名为‘缁海’,临海楼就是建在缁海之旁,从莱州湾吹来的海风伴随着湖面清风,形成了一种略带海腥味道的清凉水气,初秋天气,尤其令人心旷神怡。

  公子因齐定的筵席就在二楼雅间,战国初期胡风南渐,除去一些贵族家宴或者极其正规的场面。已经很少分案而食。随着白式高桌高椅渐渐风靡天下。这间临海楼的雅间中也出现了类似后世圆桌一般的食案,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如今都越来越喜欢这样聚集在一张桌上共食了,很亲切、利于社交活动。

  除了白栋外,请来的客人还有孟夫子、慎道、申不害等人。

  孟夫子通经却不迂腐,对这种有违古礼的高桌并不排斥,见了白栋后反倒击桌高声道:“白子,可识得此桌麽?你真是好啊。一个人性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害得儒法两家论辩数日,险些就动起手来,你却脱身去了,仿佛毫不关己,惹了麻烦就走,岂是君子所为?今日定要罚酒!”

  这位夫子与孔夫子大有不同,性格任侠好义,不谈经的时候就像个粗豪的游侠儿,夸人的时候说这是自己的浩然正气。骂人的时候说这是自己的浩然正气,到了要灌人酒的时候。还是浩然正气,反正道理总是在他一边,谁要做了他的论敌,那将会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看到慎道和申不害跃跃欲试,似乎又要辩论,公子因齐吃了一惊,忙道:“孟师、两位夫子,今日是因齐宴请白子,还请不要论辩了罢?白子,这位便是范家商社的少主人范进兄了。”

  范家商社虽是商人出身,却因为范蠡的鼎鼎大名,加之曾为齐国经济做出杰出贡献,因此范家也是有爵位的,虽然有爵无职,是个虚名,公子因齐却因此与范进兄弟相称。

  范进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面上无须,五官还算俊秀,却不算特别出众的人才;白栋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这位范家商社的少社主人才不算杰出,甚至额头还有些青灰晦暗,应该是酒色过度造成,就算不是个花花公子,也绝对称不上年轻俊才,自己却不知道为何,不但无法生出厌恶之心,反倒有些亲近之意,这真是奇哉怪也,难道此人与自己有缘?

  “见过白子。早听说白子乃清溪高弟,造纸术惊动天下、印刷术引百家目光,范进佩服得紧呢。今日有缘得见,不知白子可曾想过与范家商社合作,范家商社罗布天下,定可令白家生意更进一步!”

  还算是个干才,至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白栋笑着看了范进一眼,范家商社的名气也不下于徐公的徐家商社,可惜范家的生意太杂,不比徐公专营盐粮,并非是自己此行的目标。

  “呵呵,我听说范兄与徐公有一场蹴鞠赛要比,当此大赛之前,莫非范兄还有心思谈论生意麽?”

  “怎么,白子莫非也爱蹴鞠?”

  遇到了同好,范进顿时大喜过望,话锋一转,论起了蹴鞠。

  蹴鞠这东西在唐宋时出名,水浒传一出,天下人更是记住了那个靠一手蹴鞠术出将入相的高俅;却不知此物其实是起自战国,尤其是在齐国临淄,蹴鞠之风大盛,贵族大商的家中往往都会养上一两只蹴鞠队,虽然没什么正规‘联赛’,却是贵族巨商用来娱乐博彩的工具。

  徐家商社和范家商社的蹴鞠队就是其中最强的两只,两家商社是竞争对手,蹴鞠队也是老冤家,如今正逢秋收完毕,齐国丰收,很多蹴鞠队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比赛,也算是为齐国庆祝、答谢龙王爷。范进和徐公更是立下赌约,一场比赛就有万金博彩,惊动了大半个临淄城。

  让白栋惊奇的是,居然连孟夫子、慎道和申不害这些人居然也对蹴鞠感兴趣,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先秦时的读书人从来都很注重体育锻炼,可不是后世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百家争鸣的大环境更是让他们养成了争竞之心,喜欢激烈对抗的体育活动也是正常的。

  酒过半酣,公子因齐临席做了一首‘蹴鞠赋’,在场除了范进外个个都是大家,当下由公子因齐抚琴,三位夫子纷纷临席为赋,做完后纷纷望着白栋,孟珂首先笑道:“从因齐处听了公主那首《洛神赋》,真比天人也!闻公主所言,辞赋之道还是学自白子,这就不能放过你了,不知白子今日可有新作?”

  好端端地就从蹴鞠转到了辞赋上,白栋顿感无奈。这估计是古今文人的通病了,没有文名还好,如今既然有了文名,一旦出席这种文人聚会,那就必须要展露一手才行,可是面前这几位都是大行家,一个抄不好就会露出马脚,这次该抄谁的呢?

  “慢!”

  申不害微微一笑:“白子既是辞赋大家,这首赋便不可随意做了,必须要指定题目方可,我等宴后便去城东蹴鞠场,不如就请白子应个景物,以蹴鞠为题如何?”

  “以蹴鞠为题?”

  白栋撇了申不害一眼,这家伙太坏了,古辞古赋中哪里有歌颂蹴鞠的?而且这年代做个辞赋,少则百言、多则千字,自己这个后世来的文科生哪里应付得来?这不是难为人麽!

  “申子此意深合吾意。”申不害是出了名比卫鞅还要刻薄的人也就罢了,白栋万万没想到孟珂和慎道也会跟着点头。

  那日十里亭论辩,他对人性论的现代剖析方法虽让儒法两家都有些不满,却不得不佩服他的缜密心思和完备理论;学识上是足称白子了,只是不知才气如何,辞赋之学虽是小道,却可看出一个人的天赋深浅,所以孟珂等人都在借机考较白栋,若是能够难住他,也算小小出了一口气,谁让这小子的人性论把儒法两家都驳斥了呢?

  “三位夫子如此说,栋是必须要做了?”

  “然也,必须要做!”

  “好吧……不过栋曾随恩师学习辞赋,有感当今辞赋之华丽壮美、汪洋姿肆,却也失之赘累,不利传诵;所以多年潜心研究,创出了一种新体,名为‘诗’。此体短则数句二十言,长不过百字,字字精凝,广有韵律,与辞赋互有短长,不如就让小子以诗体为文,做一首‘蹴鞠行’如何?”

  “名为诗的新文体?是你研究而成的?”

  三大学宗和公子因齐都愣住了,诸子百家有多少文宗学宗,却从没有人敢夸口研究出了可比辞赋的新文体,这小子是真有大才还是在狂言欺人?

  “不错!而且栋有信心,三位夫子听后定会耳目一新。”

  近体诗与近代无关,本来就是从古时辞赋、乐府诗中发展而来的,很多唐宋的诗人本身就是辞赋大家;所以白栋并不担心孟珂等人会接受不了,恰恰相反,三大学宗都是文人中的翘楚,他们这些真正的内行只需要听过一次,定会喜欢上这种新的诗词格律。

  第一百九十三章 肉螺徐公

  临淄的蹴鞠场还是很让人满意的,中心处有椭圆形的沙地球场,六人身宽的小球笼,四周居然还有木石制成的看台,遇到有比赛的时候,看蹴鞠的人不算少,甚至连平民也可入场参与博彩;蹴鞠队一样需要人气和彩声,光是贵族观众可撑不起一场热烈的比赛。

  看台自然也分上下等级,贵族所在的看台上有些类似后世的包厢,平民所在的区域就是简单的沙土地了,愿意跪坐也成,怕膝盖疼也可坐在青石堆砌的简单座位上,场中还有叫卖齐国肉螺这种小食品的,能到这里来看蹴鞠的平民多半都有几个闲钱,一天下来能卖出不少。

  白栋也捧着一竹篓齐国肉螺,坐在贵族区的包厢内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公子因齐和孟夫子他们纷纷对他投以诧异的目光,这种食物在贵族区基本没市场,谁能想像一位贵族捏着肉螺吸个不停、时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白子如此大才,怎会爱上这种调调了,倒是与那位一般……

  在包厢区有一个很奇怪的包厢,四面都被薄薄的白纱包裹,还有阵阵南海沉香木的特殊香气从内透出,每隔一会儿,就会有吸吮肉螺的声音发出,‘吱吱吱’,比白栋可有节奏多了,可见是个常吃肉螺的高手。

  熟悉此人性情的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暗中发笑,好歹您也是咱齐国有名的巨商,又是无数女子的梦中良人,爱吃什么不好。偏偏爱食这种低贱的食物?而且这个爱好还被人知道了。驱车行于市。就有无数女子拿着准备好的肉螺向车子投掷,其中不乏垂垂老妪;据说最多的一次,车上居然被人扔了足有一石的肉螺。肉螺徐公的名声从此不胫而走,就这样还吃呢?

  “坚固净滑一星流,落踝争敲未拟休,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拦处任钩留,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妙极妙极,好一个‘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拦处任钩留’啊?不过寥寥十几个字,就道尽了蹴鞠之妙。这位白子必是位蹴鞠大家,玉郎儿,孟夫子派人送来这首‘诗’时,确定这新文体就是他所创的?”

  笼纱帐中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秀士,纵然是坐着。仍显体态轻盈,翩若惊鸿。捏着肉螺的两根手指,竟如透明的美玉一般,无需雕琢,已是世间绝品。

  他笑过转过身子,一张俊面不似玉非如雪,却像是玉上堆雪、雪下漫玉,五官剔透玲珑,一双星目仿佛夜空中最亮的北极星,随意看人一眼,被看者就会感觉被两道灵光扫过,从头到脚都要生出颤栗来。这不是美男子,更不是美女,这是一个美人,已经跨越了两性之界的至美绝美,能让情至金婚的老两口闹离婚,原因却都是爱上了他!

  被他望着的也是一名美少年,不觉俊面一红,轻声答道:“正是白子所创。据说几位夫子看了,都在夸奖这新体诗的妙处呢,还说当开一代文风,与百家无争,却会令百家士子深喜之!”

  “嗯,此言不虚,这种新体诗既有辞赋章意,且隐隐结合了音律之美。你看那‘流’‘休’‘弄’‘留’‘手’‘头’‘了’‘筹’这些尾字,岂非都从一韵?这却比辞赋严整的多了。丽娘,你是个会做辞赋的,可曾看出其中的奥妙?”

  美少年身旁的一名佳人闻言点头,温柔的目光从白衣秀士面上轻轻掠过,偷偷将他看了个饱:“徐公说得正是,新诗体一出,从此结合了文字与音律之美,当为弄文之致也,丽娘好生佩服这位白子。”

  “想不到苦寒鄙陋的秦国竟能出如此人物,本公却是想要见一见他了。也罢,就待蹴鞠赛后与他一晤,解你等相思之苦如何?”

  “哎呀,哪个相思了?倒是徐公见了这诗,那一张俊面都暗红了呢,若说相思,怕便是您罢?”美少年在徐公面前似乎有些拘谨,丽娘却毫无顾忌,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

  徐公也不着恼,拿着这张写在白绢上的《蹴鞠行》左看右看,忽然笑了起来:“这诗好却是好,就是有些脂粉气,好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笔一样。尤其是最后这句‘愿君争取最前筹’,仿佛是有一份女儿家的心思再也遮掩不下,必须要喷薄出来,若是换了男子来写,就该是‘诸君争取最前筹’,改动了这一字,则气象大变,江湖成海矣!玉郎儿,拿笔来,待我改动了这字后送给那位白子,看他是如何说法?”说着轻笑起来,接过笔改过了这一字,玉郎儿拿了递出笼帐,自有人送去公子因奇和白栋那边。这位白子也来看他与范进的蹴鞠赛,徐公却是知道的。

  这会儿蹴鞠赛已经开始,白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暗中与后世足球赛做个比较,孟夫子接过徐公改过的诗看了眼,顿时笑起来:“白子,徐公在笑你有脂粉气呢。呵呵,却不知这才是最好笑的事情,临淄有哪个不知他那一身的脂粉气?”

  蹴鞠比赛看得白栋很失望,双方都是七人,除去守门笼的一个,就是十二个人捉对厮杀,每名队员的脚下功夫是不错,能把蹴鞠玩的眼花缭乱,可惜没有位置、没有像样的配合,场下更没有教练员安排战术,靠得就是像美式橄榄球那样带球冲撞。有时冲撞激烈了,十几人围在一起,真就是靠运气进球了,这也叫比赛?

  “那个肉螺徐公说我有脂粉气?拿来我看。”

  白栋也没心情看这种低水平的比赛了,接过徐公修过的诗看了下,心中却是一愣,此人有才啊?

  这诗是唐代女诗人鱼玄机的《打球作》。本来是写唐代的马球运动。被他拿来略做修改。便成了描写蹴鞠的诗。

  鱼玄机虽然是个了不起的才女,却毕竟是个女人,最后这句‘愿君争取最前筹’,虽然不是对哪个男人撒娇,却当真是带了几分脂粉气,看得出心胸不够,如今被徐公将‘愿君’改成了‘诸君’,只是动了一字。却顿时天地辽阔、江湖成海,无形中将整首诗都提升了一个档次。改的好啊,这位肉螺徐公可不简单,算是鱼玄机的一字之师。

  孟夫子等人见到白栋点头,再细细品味这修改过的‘蹴鞠行’,也是纷纷点头称是,在打磨字句的同时,这几位当代学宗不知不觉接受了这种新诗体,孟夫子向来有才思,已经开始皱眉思索属于自己的新体诗。可惜多年来习惯了辞赋章法,一时要写新诗还是有些难度的。好不容易有了些头绪,忽听范进大喝一声‘不好!’,顿时被打断了思绪,转头怒视这个商家小子。

  对文事没兴趣的范进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中,开赛不足一刻,他的蹴鞠队已经输了五球,照此下去绝无赢的可能,万金赌注不算什么,范家商社的脸面却是丢不起的。

  白栋看看场中,不觉微微摇头。范家蹴鞠队其实并不比对手差了多少,那些队员若是随便找出一个扔到北宋去,保证都是高俅一般的厉害角色;之所以会输给对手,就是因为队员身材普遍没有徐公队的雄壮,双方都以冲撞破围为主要得分手段,在技术相当的情况下自然就要拼身体了,身体不如对方,那是必输无疑。

  “白子可是有高见?”

  范进正在为自己的蹴鞠队担心,心情非常不好,见到白栋还在摇头,顿时有气。

  “呵呵,高见不敢当,不过看着范兄输给徐公,有些为你可惜,也为临淄的蹴鞠可惜。”

  白栋摇头道:“临淄的蹴鞠手技艺非凡,却可惜没有任何章法,就如沙场战阵,不讲战法阵形,如何不败?”

  “白子莫非有致胜之法?”

  “或可一试。这位徐公指我诗中有胭脂气,虽是有道理,也是我落了下风,如何能不想个法子找回颜面?”白栋笑道:“如果可以暂停比赛,让我与你的蹴鞠手交流片刻,或可赢了那徐公也不一定。只是不知临淄蹴鞠的规则如何,可否暂停?”

  “呵呵,临淄蹴鞠哪里有暂停的规矩,就是双方踢够半个时辰,以入球多者为胜。不过那徐公向来好胜,若是白子也敢参与对赌,他或会同意,白子真有把握麽?”

  公子因齐在那件事情上不行,所以比同龄人更为精力充沛,辞章歌赋、抚筝弹琴、斗鸡斗狗斗蹴鞠,他是无所不爱的,此刻听到白栋在蹴鞠上也有办法,简直比范进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他十分了解徐公,知道此人极为好胜,若是听了白栋有必胜之言,一定会同意暂停比赛。他也好奇白栋能有什么逆天手段来翻转这场比赛。

  “呵呵,赌一场便赌一场,你替我传信给徐公,我赌五千金。若是赢了,却不要他出金子,只要折成粮食给我便是。”白栋微微一笑,刚才已经仔细研究了双方实力,徐公的蹴鞠队固然是巴西,范进的队伍却也不是国足,两队实力极为接近,凭借自己领先时代两千多年的足球经验如果还会输才是怪事。

  “妙极!白子若是输了,这五千金不用你出,范家商社给了就是。”范进一拍大腿,立即命人去通知徐公。

  果如公子因齐所料,徐公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白栋所请,而且将暂停比赛的时间主动延长到了两刻钟时间。

  “蹴鞠比赛,并非个人展现技艺,而为一项群体争竞活动,可是在你们身上,我没有看到应有的团结,只看到了个人表演,没有配合、没有位置,如何不输!你,还有你,若论蹴鞠技法,当属一流,你们两个不用经常回跑,只需要在对方球笼前活动,专责入球,负责‘前锋位置’,可能做到?你们两个,负责在场中游走,随时回援己方球笼,从对方手中抢得蹴鞠后,可随机拉动对方,有机会就要飞传两名前锋,蹴鞠在你等脚下停留过久,便是大错,明白麽?你们两个充做后卫……”

  这是一帮脚法高明的‘球员’,只是缺少一名好教练和‘球场’上的超前思维而已。如今白栋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以这些蹴鞠手的能力,很快就能想明分配位置的好处,有了明确的位置分配和各自需要谨守的规则,白栋只需要讲解几个巧妙配合的例子,立即一通百通,甚至举一反三想出更多配合的方法,回想之前的一窝蜂乱踢法,蹴鞠手们仿佛是被醍醐灌顶一般,个个恍然大悟,对这位白子佩服的五体投地。旁听白栋布置战术的范进更是激动万分,现在他对这场比赛充满了信心,恨不得再加个万金赌注才好呢。

  两刻时间很快过去,当范家商社的蹴鞠手再次出现在场中时,局面就完全不同时了。徐家商社的蹴鞠手总感觉对方像是多了一倍的人手,总能有人出现在关键位置,攻如水银泄地,守则坚如磐石;自己空有一身高明技艺,却硬是被耍得团团转,好容易撑过了剩下的比赛,却是被范家商社反超了三球,输得莫名其妙。

  “赢了!”

  范进大喜若狂,狠狠对着空气挥动了几下拳头,喜孜孜地对白栋道:“白大哥,幸亏有你。”听得众人无不含笑,范家少主缺少风度礼仪的传说果然不假,不过赢了一场蹴鞠而已,就叫上了白大哥?这可是对白子的极大不敬啊。

  白栋倒没有怪他,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大哥送你一个蹴鞠吧,一定强过如今用的。”说完这话自己都有些不解,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这小子如此友善,莫非真是有缘?

  “白子,徐公敬慕白子大才,有意于明晚入更时分,请白子去‘徐园’共赏明月,白子应不会拒绝罢?”

  阵阵香风袭人,一名容颜绝美的女子款款走来,笑吟吟地望着白栋。

  “呵呵,既然是丽娘亲来,白大哥你不去也是不成了;而且徐公还是请你去‘徐园’赏月,这可是贵客才能有的待遇呢。”公子因齐很调皮,也随范进叫上了白大哥。

  “请姑娘回告徐公,明晚白栋必至。”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明日就是月圆之夜了,也不知娘亲和苦酒她们过得如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诗宗

  月圆时节倍思亲,白栋何能例外?一封封信书飞去了白家庄,又带着亲人的味道飞了回来。

  娘亲的身体很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会坚持每天锻炼白栋传授的‘养生拳’,本来年龄就不算大的娘亲只是前半生困居山野,操心操得人憔悴,否则怎会四十不到就鬓边生了白发?经过这些日子修养,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已是华发再黑、大有返老还童的趋势;草儿读完《尚书》了,知史而明鉴,虽然有时还是免不得顽皮,却是不会带上小伙伴去看族中的小孩子撅屁股拉屎了。

  白栋已经特别修书给杨朱,家学中过了《诗经》《尚书》的子弟可以暂停学业了,这些先秦时代的着名典籍固然要学,也不能学成呆子,再往下要麽开儒家经典,要麽就是百家学派,可没什么数理化可学,他可不希望看到族中子弟也成了诸子百家,每天瞪起眼睛辩论、握住拳头骂娘。

  要和谐啊,天下能不能和谐很难说,最起码族中是必须要和谐的。杨朱为此很郁闷,他原本是计划着将这帮白家子弟一个个都教成顽固不化的‘小杨朱’,不想白栋早有先见之明,试图发信提醒白栋不可荒废了族中子弟的学业,却被白栋轻巧巧一句‘我自有安排’挡了回去。

  信中的苦酒像个怨妇,她在卖弄着文华超市和白家商社的生意如何如何好,其实白栋从她的潜台词中可以看出端倪-‘先生哥哥,苦酒经营的很好。你却不曾认真经营过苦酒哦?’说到底还是对自己送亲齐国、整日与小公主耳鬓厮磨不甚满意。估计已经喝了好多坛老醋。于是回信告诉她,送豆腐脑儿来白家的苦酒是最美的,你的先生哥哥永生难忘。古代的女子也是要哄的,她们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份关怀和想念而已……

  踏着明月上路,抖落一身秋风,这是个诗一样的季节、诗一样的夜晚。白栋发现公子因齐的脸皮其实也很厚,人家徐公明明不曾请他,他却非要跟了同去。还说什么我与徐玉昆是好朋友,要去徐园还需要他请?说来有半月不曾吃到他家的奶酥饼了,今夜当可一快朵颐。白大哥,莫以为小弟是沾了你的光,若是没有我陪你同去,你就不怕丽娘活活吞了你?她是徐玉昆的嫡亲表姐,每日在表弟身旁晃来晃去,口水都要流进缁水了,却始终没定下名分来,今天见了你这个鲜嫩多汁的白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啊?

  白栋大为吃惊,仔仔细细打量了公子因齐一番。确定这货绝非穿越者后,才松了口气。真是不能低估古代人民的智慧啊,像这类具有深刻意义的词语未必就是后世人专用,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切经验主义都是虚无主义!

  家家都熄了燎火,放眼看去,整座临淄城都沐浴在月色之中,这个城市是恬淡的,却不是很安静,经常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前半刻还是两小儿辩日、后一刻已换成了艰涩难懂的易经,月下读春秋的人也很多,不让关二爷专美于前。只有在换读大书的‘休息时间’才有人轻吟低唱弄辞舞赋。

  白栋居然听到了有人在做他刚刚创出的‘新诗体’,或许是这诗体太新了,一时还难以把握,做出的诗可比后世的那位韩复渠韩大主席-‘天上一轮月,地下两个人,我俩皆看月,携手念黄昏’,似乎还行,比那位为了做诗就将泰山颠来倒去的韩主席可强多了。可这才一日时间啊,新诗体便流传如此之广了?

  徐玉昆的‘徐园’距离白栋所住的国宾馆不远,公子因齐是个大大的骚人,说是踏着月色最美,因此没有乘车,两人并肩而行,只有几位卫士随护;见到白栋面露惊奇之色,公子因奇笑道:“白大哥怕是不曾想到吧?这就是齐国、这就是临淄,文风之盛盖天下独也!你的新诗体比辞赋更易上手,被几位学宗赞扬后,一日间就传遍了临淄城,恐怕不用半月,就能传遍齐国,再过上一段时间,怕是连老秦也传到了,现在你有了个新的名头,可想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白栋大为好奇。其实连他自己都小看了近体诗,要知道先秦的辞赋虽好,也有感情喷薄、姿意汪洋,可也因为字数太多,很难‘通俗’,无法让人一眼看出辞人赋人所托之志;而近体诗就不同了,五言绝句只有二十个字,就是最繁变的七言律诗,也不过才五十六个字而已,诗人很容易就可寄托情感、抒发胸志,哪怕是奉经义为上的百家诸子,也会十分喜欢,偏偏又是在文都临淄,还有个不迅速流传的?

  “小诗宗!”

  “诗宗?有些惭愧啊,可为什么还要加上一个小字?”

  赤果果地剽窃了鱼玄机大美女的一首诗,居然就成了诗宗,这是必须要惭愧一下的,可为何还要加个小字?是个男人就会憎恶这个字眼,白栋岂能免俗?

  “孟师他们仔细研究了你的新诗体,发现这种诗体有辞赋言志之妙,且更有胜之,而且与辞章歌赋似有脉络相通,但能明辞赋者,皆可迅速掌握。所以辞赋可称‘大诗’,你的新诗体则为‘小诗’。白大哥既是新诗体的开创者,当然要称为‘小诗宗’了……对了白大哥,小弟今晚陪你踏月而去徐园,偶得一新诗,还请大哥指教啊?”

  公子因齐摇头晃脑地吟道:“踏月徐园访,忽报小诗宗,丽娘当延首,何时良人来?如何啊白大哥?”

  白栋瞪了他一眼:“无景无志、恶趣低俗,一塌糊涂,滚蛋!”忽然想到这最后两字实在是触到了公子因齐的痛处。是自己太不厚道了。有违‘小诗宗’的风范。

  好在公子因齐并未介意。只是嘻嘻一笑,指着前方道:“白大哥你看,前面就是‘徐园’了。这个园子比稷下学宫也小不了许多,园中有山有湖,是个赏月的好地方呢。今天不知能不能托你的福,吃到徐家的奶酥饼、找到那月里的嫦娥?”白栋听得莞尔,看来嫦娥姐姐永远是天下男人的女神啊,此事无分今古。

  嫦娥姐姐估计在忙着照顾她的小白兔。不过却是有一位佳人俏立月下,正笑吟吟地望着白栋和公子因齐,只是随意站着,仿佛所有光华都在向她的裙下聚集,一瞬间她的亮丽便灌满了两人的眼睛,也穿透了两人的心灵。白栋暗暗感叹,好一名美女!月下看来,不落凡尘,只可惜不够接地气,如果一定要比较。他还是更喜欢美丽到真实的苦酒,甚至是哪个总爱夸耀自己绝世容颜的跳蚤。她们才更像俗世中人,可以让人联想到柴米油盐……

  “丽娘见过‘小诗宗’与世子,想不到两位弃车不用,竟是踏月而来,真是好雅兴啊?”

  “是丽娘啊……”

  公子因齐见到丽娘居然还会脸红,他面对庞玉大方时还算正常,面对赢姝则可放开了疯狂,可一旦面对其她女子就有些鞭长莫及了,何况他那条鞭子还不够长;白栋却是哈哈一笑:“在姑娘面前,哪里还敢谈什么雅意?姑娘得天之睐,怕是天下的灵气都要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对了,世子一路上都在说起徐园的奶酥饼,今天可准备了没有?我都流口水了。”

  丽娘微微一愣,除了自己那位美绝人寰的表弟,任何人见到自己都难免失态,恨不得狠狠证明是个雅士,以求自己青眼旁顾,这位白子可真是个异数,居然扯道了奶酥饼上。这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中了?心中不免有些恼火,不过她向来是心里越恼,面上就越是亲切,轻轻掩唇一笑:“两位请随丽娘来……”

  徐园比后世的苏州园林更为大气磅礴,所主的不是庭廊屏山之美,而是山水湖光之色,院中非只一湖,而是被湖岸巧妙分隔,形成了一个个的分光小泊,就像是经过了最好的园林师傅设计一样;遇到今天这样的圆月夜,这些分光小泊都能在最恰当的角度反射出莹莹月光,白栋和公子因齐来时算是踏月,到了这个园子中,竟是被银辉包裹,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中,彼此看看,只见同伴一身银辉闪闪,仿佛神仙中人,不禁暗呼奇妙。

  一路行去,沿途总有些美男美女掩映在月光之中,或三三两两聚于湖边,或两两三三会于亭下,有抚琴轻弹者,有口诵珠矶者,看到白栋走近,纷纷放下手中事,笑着上前问候,无论男女,皆是呖呖莺声,眼波流动,醉人如酒。白栋忽然压低了声音问公子因齐:“徐公好男风?”

  “此贵族士大夫风尚也,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般的相知相交,白大哥难道不喜?”

  “哦,我志不在此……听你这么说?你也喜欢这种风调?”白栋看着公子因齐,忽感一阵恶寒。

  “贵在音律相交、歌赋投趣,因齐自不能外。”

  “哦,原来如此。”

  白栋微微点头,自己这种现代人的思想还是太肮脏了,这个时代的好男风和后世应该有很大不同,虽然难免也有肮脏之事,绝大部分却都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交流,交际手段也都是很高大上的,喜欢弹个琴、对个辞赋什么的,如今又有了他的新诗体,估计很快也会被他们用上。这就怪不得只是贵族士大夫的风尚了,苦哈哈的黎民黔首连养个老婆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情搞这种小资的事情?

  说话间走过湖上廊桥,眼前是一个八角飞檐的巨大凉亭,白栋还不曾走近,便觉一种品阶极高的香气扑面而来,仔细看去,只见亭木粗大,色现深红,却是最上品的南海沉香木!这位徐玉昆果然好大的手笔,只是这些用来建凉亭的沉香木,价值就何止十万金?他现在也算是小有资产,可是比起这位徐公仍然是小巫见大巫,想不到这个时代的巨商竟然奢靡至此。

  丽娘回头对二人一笑,也不招呼他们,自行入了亭中筵席。此时亭中足足坐了十五六名美丽的男女,个个都是一身白衣、眉目如画,映着水色月光,当真如群仙落凡,美不胜收。

  不过任凭这些男女如何美貌、丽娘如何多姿,却无一人能够掩盖坐在中间位置的那名白衣秀士,众人与他相比最多只能算是璀璨的星辰,独他是一轮明月。

  这轮‘明月’轻轻站起身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对白栋微微一礼:“白子此来,令徐园生辉矣。”

  “不敢当,有徐公在,徐园早已处处明辉,又何需我来添彩呢?”

  白栋微微含笑,抬眼看向这位齐国第一美男。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诗救国

  白栋很感动,甚至有种想哭的感觉。

  早在前世时,他就对小资生活有些向往,可惜华夏律师虽然收入也不低,却是最苦逼的一种工作,他的工作时间属于法官和当事人,私人时间也是属于法官和当事人;这个圈子里没有朋友的,个个都是粘上毛就能上猴山的精明家伙,那种淡淡的、带着酸腐味道的小资生活距离他很远,下雨天坐在街角的咖啡店喝着手磨咖啡听爵士乐就是个梦想。

  来到这个世界后为了先是为生存挣扎、继而为老秦挣扎,甚至还要在小公主的香车中挣扎……如今有钱有权了,心境还是迟迟无法沉淀下来,这个世界没有咖啡、可是也会有香茶;没有爵士乐,却也有雅乐,可他几时可以坐下来彻底放松自己,也腐败酸涩上一回?

  徐公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小资杰出代表啊,走进凉亭才发现地面上都是铺设的上好蓝田玉石,白栋和公子因齐刚刚坐下,就有园中厨者推来了别具生面的小厨车,车上有釜有灶,像极了后世西餐厅中为客人当众烹制牛派的做派;原来让公子因齐最为期待的奶酥饼并不简单,那需要用最好的小麦精粉揉和了新鲜牛奶和饴糖做出,一大桶奶面拌好后,还要用木棒连续搅拌,要打出奶面筋后,才能取用最精华的部分烙制成比纸还薄的一张张酥饼,趁热入口,香甜满腔,很有些后世西式糕点的味道。

  刚吃了几张美味的奶酥饼。就有一个个身着雪白宫装的美男美女携果而来。有桃子、梨子、柿子、樱桃等各种果品。其中居然还有楚地才会出产的荔枝!

  四时应景之物居然都有,可见这位徐玉昆家里是有一个巨大的冰窖啊?白家庄如今也有冰窖,那是靠了白栋用硝石制冰,他家的冰却一定是从燕地弄来的,一路运输加上冰化耗费,所费何止巨万?这才是真正的资产阶级,会赚会花,拉动内需。

  公子因齐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无产阶级。刚灌了一口酒冲下塞满嘴中的奶酥饼,就忙着去剥荔枝,那水平绝对超过了杨贵妃,单手轻轻一捏,雪白晶莹的荔枝肉便裸露出来,左右开弓从不跟人客气。徐公笑吟吟地望着他,似乎毫不意外,可见这家伙就是个吃货,怪不得日后会被邹忌讽谏呢。

  “那日读了白子一首‘蹴鞠行’,已是天成之诗。不想白子更有化腐之力,随意指点。就助那范家商社反败为胜,更令若石无限惊佩,想不到苦寒老秦竟出白子如此人物,若石此前对老秦常有偏见,实为大错,自罚一杯,不知可否令白子释然?”

  徐公名若石字玉昆,不过就算在公子因齐面前,他也是自称玉昆的,如今见了白栋谦称自己名字,可见对白栋的重视了。公子因齐挤了下眼睛,暗中对白栋伸出双手拇指,白大哥你了不起啊,也只有在孟夫子和我父侯面前,徐玉昆才会如此谦称。

  不等白栋开口,徐若石举起酒尊一饮而尽,今天喝的可是赵酒,赵酒猛烈天下无双,虽然比不上白栋的秘制白酒,怕也有二十多度,这一尊足有三两,一口下去顿时俊面泛红,更添几分‘美人’特有的魅惑,丽娘深情款款地望了他一眼,纤指舞动,弹起了一段‘雉朝飞’。

  徐若石起身招了下手,立即有人送上了一个编好的花环,款款走到丽娘身前,为她轻轻戴在头上,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后,又漫步走到白栋座前,亲手为他奉上一张刚烤好的奶酥饼,剥了两颗荔枝,微笑道:“白子可喜此曲麽?”

  “白某不通音律,倒让玉昆公笑话了。”

  “呵呵,白子太谦,若是不通音律之人,如何创的出那新诗体?诗宗先生,先受若石一拜,再为若石斧正如何?”

  说罢微微拱手,美目流波,含笑望了白栋一眼,见大名鼎鼎的白子也为自己的美色瞬间出神,才满意地走到亭中,轻吟起一首刚做的新诗:“玉阶浸银露,罗袜凝水香,慢卷碧玉帘,玲珑天边月。白子以为如何?千万要指教才是……”

  “玉昆公作得好诗,真是当前景象。亭中玉阶凝月露,佳人水边湿袜香,这是近身景物;待卷起玉帘,远望天边玲珑月,这又是远眺了。那位被水气湿了罗袜的想必就是丽娘姑娘罢?此诗有景有人,有情有思,隐隐更将美人比成了天边月、一寄相思之情,栋要恭喜丽娘姑娘了,玉昆公可对你好得很啊?”

  这个徐玉昆明明是个专情人物,却偏偏生了一对桃花眼,自己只是初来,他居然也暗送秋波?这种人必须要惩罚,白栋是故意当着亭中十几名美女美男这样解诗的,果然话音刚落,丽娘就羞得活不成了,徐玉昆也微微红了下脸,有些嗔怪地望了白栋一眼,仍是风情无限,连白栋这个纯粹的直男居然也被他望得有些怦然心动起来。

  这就是只男狐狸,要人老命,还是要尽快切入主题,不能与他谈论这些风花雪月了,毕竟这是个喜欢男风的家伙,而且还是男女通吃的性子。

  “白子不愧为小诗宗,解诗解的真好,今晚明月当空,不知可否以月为题,做一首诗引领后进?”

  明月当空,美人在旁,徐若石显然不肯就这样轻轻放过白栋,公子因齐填了一肚子水果酥饼,也跟着起哄:“玉昆公这个提议好,我赞成!”

  “美景良宵,当有佳句,只是栋没有心情啊……”白栋微微摇头,神色凄苦。

  “白子何来此言?”

  “秦国大旱,蓝田等十几个县郡颗粒无收,栋虽薄有资产。却也只是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家乡父老不得裹腹、辗转水火之中。栋却在这里称什么‘小诗君’,美酒美食、美人相伴、吟风弄月,于心何忍?我哪里还有心情写诗呢,只怕写得越多,愧疚越深。”

  “好一个白子!不愧有小诗君之名,字字珠矶,皆为若石闻所未闻,前人发所未发。白子无需担心。徐若石别的没有,偏偏就是粮多,如今愿以万石栗米,换取白子一篇佳作,白子以为如何?”

  这才是真正的文学爱好者呢,张口就是万石栗米,那就是百万斤粮食!错非是他这般专营盐粮的巨商,否则就算白栋有钱,也没处买去。

  “玉昆公如此慷慨,栋深慰之。自当有佳作才是。”白栋站起身来,缓缓在亭中踱了几步。开口吟道:“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只是前两句,徐若石却听得双眼一亮,丽娘也转首望向白栋,再次仔细打量起这位小诗宗。

  所谓好诗,当由心而发,合时应景。白栋这首诗并非出自李白、杜甫这类名家,而是中唐时女冠李冶的一首《明月夜留别》,本来是带有伤感之意,不合当前情景,可他刚刚抒发了一通忧国忧民的情怀;身为秦人,身在万里之外的齐国,徐园欢宴,家乡人却在水火之中煎熬,心境与这首诗正是水乳交融,就连徐若石和丽娘这样的小资人物也能真切感受到他怀念故乡、担心受灾国人的心意。

  “这么感动,还不多加个几千石?”

  白栋又走了几步,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又缓缓吟出后两句:“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好!好一个云间水上到层城。白子所创的新诗体当真一扫辞赋之规气,不以量足,唯以质胜!尤其是这最后一句,一扫前句伤离忧思,精进勇伐,直上九天。白子放心,有徐若石在,当可令老秦灾民脱离水火,直去那云上层城!”

  徐若石哈哈大笑,连连喝彩仍嫌不足,转头对一名美男道:“玉郎儿,我家在临淄还有多少存粮?”

  “此前的蹴鞠赛上,公输给了白子五千金,折粮千石,方才又输去一万石,我家在临淄常年存粮一万五千石,还剩四千石……”

  “太少!各地分社还有多少存粮?”

  “若算上所在各国的分社存粮,共有二十三万五千八百三十七石!”

  “飞鸽传书,命各分社调动一半存粮,聚齐十万石后运去秦国,由白子指定之人接收,要速办,不得敷衍!”

  十万石!连白栋都有些震惊,万万想不到这位徐玉昆竟是如此性情中人,居然肯拿出一半的存粮给自己,就为自己剽窃了一首唐诗?

  “玉昆,粮食虽为徐家私有,可你调动如此多的粮食去他国,恐怕不妥吧?”丽娘微微皱眉,表弟做事向来沉稳,今日实是反常。

  “有何不妥?我与白子性情相投,秦齐又素来友好,更有联姻之谊,如今秦国遭遇大旱,在公在私,都应相助才是。何况世子也在当场,自可证明我徐若石所为磊落光明。”

  如此重情重义磊落光明的人物,自然值得白栋一谢,走到这位齐国第一美男子面前,白栋主动握住他光洁如玉的双手:“玉昆,谢谢你。”

  “此时说谢,是否太早了些?若石曾有听闻,白子曾对孟夫子等人言道,此来当为盐粮。如今粮食已经解决,在盐之一事上,白子可有教我?”

  徐若石笑着望向白栋,身为齐国最大的盐商,若是不知魏国制作精盐之法是出自这位清溪弟子,那就真是白混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整窑烧瓷

  徐玉昆对白栋很有好感,否则也不会一出手就是十万石粮食。这是什么概念?一石百斤,十万石就是一千万斤,老秦受灾国民约有四十万,按每天消耗四十万斤粮食计算,可以支撑一个月时间!如果用于军旅,足可支撑一只十万人的大军打完一场战争了。这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以一人之力支撑国运,堪称巨商!

  不过以徐玉昆的经验阅历,就算再怎样喜欢白栋的诗,也不可能拿出一半的存粮帮助外国,多少还是有意于精盐制法,只不过他做人非常聪明,没有当成条件提出来,只等白栋自己提及。

  景监的人早有调查结果,齐国盐业如今十分尴尬,一方面不愿被魏国人掐住喉咙做他人的‘供应商’,一方面又要担心庞涓大举进兵;如今囤积了大量的盐,当真是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低价销售魏国人是肯定会欢迎的,却会因此被掌握了精盐制法的魏人掠夺财富;抬高价格会惹怒魏人,也会导致销量大减,官盐有国家为后盾自然不怕,苦就苦了这些盐商,就连徐玉昆也一样是束手无策。

  这还不是最难让人接受的,最令齐国盐界愤慨的是自从魏国精盐出现后,甚至连齐国贵族都渐渐离不开这种精盐了。吃过了好东西再去吃差的,这种痛苦生不如死。

  徐玉昆手下不乏煮盐的高手,却一样要受历史局限和惯性思维限制,他们也会看到水气蒸腾,却不会想到这是液体气化的表现。他们在冬天会看到河水结冰。却只会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会想到这是液体固化的表现,以这样的思维方式,如何可能突然脑洞大开,想出用化学方法提炼精盐?

  其实徐玉昆已经注意白栋很久了,公子因齐和孟夫子只想到徐公鄙视老秦,很难轻易得见,其实若是白栋登门拜访,徐园保证会在第一时间门户大开。赢蹴鞠、赋新诗,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我知道玉昆公在想什么,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老秦当日与魏国共伐义渠,以精盐制法换取军资,两国早有约定,老秦若有泄露精盐制法,魏国将举倾国之兵伐秦,那时师出有名,天下列国莫能援也。栋今日若有泄露,就是害了老秦。也是害了白家庄,害了我的家人……”

  白栋笑着摇头。若只是为了透露精盐制法,他也不用巴巴地来见徐公了。如今的华夏并非后世那个统一的华夏。天下列国二十,黄金不是真正的硬通货,各国所用的铜钱甚至连形状都不相同,粮食虽然重要,却是到处都可生长,不能种稻子和麦子,那我就种栗米好了,饿不死人的;唯有盐才是牵动天下之物,齐国之盐半天下,这是多大的优势?可齐国人空自掌握了如此大利,却只在历史上强横了几十年,很快就被战国后期的秦赵超越,这真是比猪还笨!

  徐玉昆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挥手,亭中的美男美女纷纷退去,只剩下一个丽娘未走。白栋看了眼丽娘,转身却对公子因齐道:“我与玉昆公所议之事,虽不会有害齐国,却不可为外人所知,公子听了怕有诸多不便……”

  “明白,我走。”

  公子因齐点点头,转身就走。他在齐国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却被田午选为储君,就是看中了他临事有决断,且能从善如流,事实也证明了田午没有看错。

  丽娘微笑道:“世子都不能听,丽娘只怕更不合留了。玉昆,我去看看上月酿下的桃花酒如何了,等你们说完了话,暖上些送来与白子品尝。”说完也姗姗去了,凉亭中只剩下了徐玉昆和白栋两人。这位齐国第一美男子对白栋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道:“白子可以说了罢?若石知道你一定有好办法,既能坑害了魏国,又能帮到我徐家商社?”

  “我这个法子要布局良久,最少都需要半年时间,而且前期还要有许多投入,可能你我都要先赔些钱进去……最后会坑惨魏国,但也会因此引得齐魏一战,不过最后却会大利天下,尤其是你我都将得利。玉昆公会不会介意、敢不敢冒险?”

  “白子果是高人,若石常叹齐国富而不强,若要称霸于世,难免与魏国一战,你连我的心意都猜到了?”

  “我不是靠猜的。”

  “呵呵,自然,若是靠猜,那就枉称白子了。如此盛举,自然要算上若石一份,要我徐家商社如何配合你,又该如何布局,白子现在可以说了?”

  “你手中现有多少存盐,控制了齐国的多少盐场……”

  。……

  这场秘密谈话除了白栋和徐玉昆外,没人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哪怕是与徐玉昆最亲近的丽娘也不知晓,见到表弟不说,她也很聪明地没有去询问;公子因齐倒是问过白栋一次,结果却被白栋七绕八绕带到了琴道上,说是自己不通音律,实为憾事,有时间定要多多向他请教。

  公子因齐非常开心地答应了下来,回头想想却觉十分诡异,白大哥是如何绕过自己的问题扯上了琴道?这真是太奇怪了。

  只有用满载而归来形容白栋这一次入齐。

  入宫告别了赢姝后,送亲队伍浩荡起行,孟夫子等几位学宗在十里亭赋诗相送;在短短几日中,白栋发明的新诗体已经风靡了大半个齐国,还在迅速传播扩散,毕竟是大家,孟珂此刻做出的诗已经不下于后世的那些新诗大家,虽然还写不出类似‘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佳句,却已算章法谨严。白栋再三答谢,还是被灌了几尊酒才得上路。秋风吹在面上。只觉酒意浮起。西望老秦,竟是真的动了游子归乡的心思。

  数只灰背隼在前日就放出去了,一去秦宫、一去白家庄、一去蓝田,其中有向家人通知自己归来的消息,也有询问墨线的专书,最大的喜讯还是飞去栎华宫的那封信书。十万石粮食足以让老赢连回光返照,白栋甚至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激动的撅过去,有了这些粮食。老秦总算可以安渡这次天灾了。

  秋风得意地催动马蹄,这个男人走了。在送亲车队离开临淄的那一刻,赢姝登上而来公子府最高的楼阁,远远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缓缓西去,这位疯狂的小公主从没像今天这样正经过,正正经经地挥手为这个男人送别,正正经经地流下眼泪,正正经经地唱起了秦歌一曲……秦歌有很多收,这一首是最缠绵的调子,只有为情人送别时才会演唱。

  “混蛋!你还会不会来临淄看我了?没有本公主在身边。你若是皮痒了该怎么办呢?都没有人肯去捆你、鞭打你,真是太可怜了……”

  在她看来。这就是天下最悲惨的事情。

  一大早蓝田县就沸腾起来,男女老幼扛起竹篓或者口袋,来到白家散粮处领取这个月的口粮,等他们喜滋滋回到家中后,蓝田县就会升起缕缕炊烟,县令大人就会登上城墙指着这些炊烟开心地一整天都合不拢嘴。

  民以食为天!在任何一个时代这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有了粮食,黎民就会安定、就不会造反!国家就不会动荡,他这个一县之长就可以开开心心搂着夫人滚被窝了。

  旱塬上又响起号子声了?白左更派来的这些手下可真是让人想不通,分粮就分粮罢了,怎么就想出用‘白土’换粮食的法子来,蓝田有的是这东西啊,早知道白家喜欢,我就给你弄上十万八千石去,蓝田还愁什么?

  县令大人越想越好奇,下意识地走下城头,坐上车马直奔旱塬而去。白家来的人在这里盖了两个大大的火窑,与常见的陶窑十分不同,也不知要弄些什么,据说有个叫墨线的疯子,整天都会站在火窑前发疯,快被烤成人干了,惹得他媳妇儿每天流泪也不肯稍停一天。

  没人会用白土烧陶,这东西其实就是后世的‘高岭土’,也是大灾年可以撑肚饿的‘观音土’,如果掌握不好窑中温度,很容易烧制失败,就算误打误撞找到了合适温度,没有过硬的窑口和后世烧制瓷器的配方,也一样会失败。这种土种粮食很难高产,几乎百无一用,如今却成了白家人眼中的宝,县令大人不好奇才怪。

  先后拆建了三次的‘瓷窑’总算是通过了墨线的认证,现在窑口附近已经形成了一个瓷器生产坊,里面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工具,各种常见的瓶瓶罐罐在木旋子上转一转,就能够很快成形,然后被放在一旁晾干定形。

  原材料就是来自高岭土和白英石,蓝田人弄来的高岭土会被送到山坡上的阶梯型滤池,搅拌均匀后,就会被山泉水冲到下一个池子,经过几个池子的自然沉降,高岭土中的杂质就会被流在池底,只有最细腻的土质才会进入最后一个水池,经过专人捞取、去水,按比例加入碾成粉末的白英石后,就是最好的瓷料。

  墨线比初来蓝田时已经瘦了整整一圈儿,黑的像只刚从八卦炉内蹦出来的猢狲,一双眼睛红红的,这是长期在窑前炼火落下的后遗症。不过木卓贝的眼睛比他更红,半月前她就在哭着劝丈夫,咱不干了,白左更是个好人,可他交代的这件事是要活活烤死人的!结果换来墨线怒瞪的双眼,他已经疯了,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要成为白家最好的‘望火师傅’,要让公输家主另眼相看!人活着不就是要争下这口气麽?

  “簋三十、器豆三十、簠三十、高足尊三十、方尊三十、耳杯三十、新式立地大瓶三十,共计胚器二百一十,已经按照墨头儿的要求,分别放置在最适合的位置,有堆柴、有散柴,柴路连接畅通,火口检查完毕,风口清理已毕,请墨头儿举火!”

  几名白家工匠迅速查验着,将结果一一报上,同时将燃烧的火把送到墨线手上。

  墨线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下,昨日散烧的十几个胚器已经接近成功了,虽然还没达到白先生的要求,杜挚看了却说已经超过了楚地晶陶,能值大价钱,他当时没说二话,拿起这十几个‘半瓷器’就直接摔了,心疼的杜挚直跳脚。

  散烧和这样整窑烧是有区别的,之前试烧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成功,要成为合格的望火师傅,他就必须要过这一关。

  “这一次会成功麽?”墨线咬紧了牙关。

  第一百九十七章 蓝田的‘土皇帝’

  热浪滚滚,不仅是火口前够热,整间窑房内温度都提高了好多,墨线已是汗流浃背,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火口;狗剩子当这是一种奇迹,他做过调查记录的,发现墨线可以做到一个时辰只眨一次眼睛,这他娘的还是人麽?

  杜挚刚从栎阳赶回就一头扎进了窑房,他其实才是最忙碌的人,这个时代虽是没有天天上朝的说法,可身为老秦的左司空,也有份内职事,另外还要兼顾造纸坊、来蓝田处理白栋交给他和狗剩子的大事,恨不得能分身几个才好。如今他最羡慕的就是秦越人,这家伙顶着神医之名,拿着君上下发的君命,天天去寻那些家有大女的人家,督促人家成婚,遇到家有幼女的,也要宣扬一遍晚育的好处,自然就免不了顺便帮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瞧个病什么的……奶奶的,还是做神医好,尤其是精研女儿病的神医,每日都能瞧那些花里胡哨样子不同的女子,比他这个娶了数房小妾的更为风流快活。

  窑中的火一起,杜挚就出了一身透汗,却还是舍不得离开,与狗剩子一人抱了只大老碗喝着茶。两个人其实都在期待,上次可是亲眼见到墨线摔了那些堪比楚国晶陶的好东西,如此珍贵的东西都敢摔,那定是可以烧出更好的了?想到白栋要他们四处联络天下陶商的事情,以两人的聪明若是还猜不出这窑口中会出惊天动地的好东西,那就真是枉费了白栋的看重。

  “墨线,这一窑可能成功麽?白兄弟来了飞信。对你可是十分期待啊。另外燕国、赵国、楚国的陶商都在赶来蓝田的路上。若是这一窑烧砸了。白家会因此丢脸,白兄弟面前也是不好交代的。”

  这次为了召集天下几家知名的陶商,白家和杜家可是搭上了信誉,另外还找了甘家商社做保。白家商社也就罢了,毕竟刚成立不久,甘家和杜家可是经营多年的老招牌,这个脸可丢不起;而且不光是丢脸的问题,已经对这些陶商做了保证。若是白家拿不出让他们满意的好东西,还要做出一定的经济补偿,所以杜挚比墨线更为紧张。

  “加柴!”

  墨线又向火口踏前半步,直接避开了迎过来要为他擦汗的老婆,此刻他眼中只有窑口中的火焰。

  木卓贝很委屈地站在那里,拿着锦帕的手收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眼圈儿都红了。她现在非常非常妒忌这座瓷窑,做梦都想拆了它。

  “墨线,做事认真是件好事。可在认真做事的同时,你也要学会放松身心才对。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家、你的妻子?本末倒置是最傻的做法……”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木卓贝身旁走过。轻轻拍了下墨线的肩膀。

  “白先生。”

  墨线的眼皮只是跳动了下,然后就又望向了火口。

  “你果然还是不明白。我都能感觉到你的肩头硬得好像铁石一般,夜里睡觉的时间一定很酸疼吧?试着放轻松……适当的放松会让你变得更敏锐、更专注,相信我,先从深呼吸做起。”

  白栋并肩站墨线身旁,缓缓伸开双手,大声呼吸着,窑房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听到他的呼吸声;墨线紧绷的肌肉终于有些松动了,开始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呼气、吐气……太神奇了,只是这样做了几次,墨线便感觉脑袋清醒多了,窑中跳跃的火焰也似乎不在躲避他,而是在随着他的呼吸跳跃伸缩。

  “停止添柴,火夹子给我!”

  一瞬间仿佛福至心灵,墨线拿起长长的火夹子伸进火口拨弄了几下,几堆正在燃烧的木柴轻轻散开,窑中火路顿时为之一变。

  “可以封火口了。明日出窑,这次一定成!”

  说完这句话,墨线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走到桌前从狗剩子手中抢过茶碗,狂喝了一气,转头对白栋笑道:“先生一来,这窑瓷器就成。先生果然是墨线的大贵人,总算没让您失望,我现在是个合格的望火师傅了。”

  “只是你一个人合格远远不够,我还要你在白家子弟中选择几个聪明伶俐的,将这手望火控火的功夫传给他们,带出几个好弟子来,你以后就不用望火了。在火口前多热啊,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人都瘦了许多,别说是木姑娘,我看着都心疼!”

  “教会了弟子,就不要我望火了?先生,墨线没有事情做会发疯的!”

  这一窑瓷器肯定会成功,墨线正开心不已,听到白栋居然如此说,不亚于五雷轰顶,堂堂的七尺汉子只觉双眼发酸,想哭。

  “谁说你没有事情做了?要教好这些弟子,最少都要几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还是要靠你望火。等教出了合格的弟子,我要你去读书。白家开设了三十六家蒙学馆,为得就是尽天下之教,让读不起书、读书少的人有一个求进的机会,你是有玲珑心窍的聪明人,只是略通文字怎么够?必须要更进一步,等胸中有了文墨,才能更好的帮我。”

  “墨线,先生是要让你读书学文呢,还不快谢谢先生?以后不只是你要做个读书人,我们的孩子也要做个读书人才好。白先生,妾身先谢过先生大恩!”

  墨线还没开口,木卓贝已是大喜过望,抢先上前谢过了白栋,似乎是怕他反悔一般。墨线却是皱了皱眉:“先生,墨线见识少,却也知道先生要墨线烧制的这些瓷器定是了不起的东西,就让我继续做望火师傅吧,墨线不求做什么读书人,只希望成为天下烧瓷第一人,让公输家后悔!先生……”

  “明日只要开窑成功你就是天下烧瓷第一人。日后就算有人烧出更为精美的瓷器。也无法超越你这个始作俑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听我的安排吧,只是要公输家后悔麽?那也未免志向太小,你就不想成为天下闻名的巧匠,与墨子、公输般齐名?”

  “想,我当然想!”

  “那就听我安排,不要胡思乱想了。”

  白栋拍拍墨线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休息,转头对狗剩子道:“要在各国陶商来到蓝田前约见县尊商谈‘那件事’。还有安排各国陶商竞买晶瓷的各项事宜,就由你一手安排,有问题没有?”

  “放心,包在我的身上!”狗剩子拍着胸脯,目光十分坚定。

  “杜兄,采石场则要麻烦你了,那种叫做‘石灰石’的石料要大量开采,人手不足就招募蓝田当地的民夫。以后他们不用种粮,也不用再担心什么天灾,都可以靠我白家吃饭。”

  “好。我已在造纸坊附近建起了数座烧窑,只等将这些石灰石运回。就会按照你的要求,开窑烧石……”

  “很好,就按照我给你的图纸兴建石灰仓,烧出的石灰越多越好,我有大用!杜兄、狗剩子,从今日开始,我们要拼了老命的赚钱,赚的越多越好!”

  白栋安排了诸般事项后便转身向窑房外走去,该去见见秦越人了,这段时间留他一个人在蓝田主持‘试点’工作,看似轻松写意,其实最难的就是他,要改变女子及笄而嫁、十六产子的陋习,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在蓝田人的心目中,白左更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使者,当他们扒光了树皮、吃尽了草根,就要用旱塬上到处都有的白土填饱肚子的时候,白家带着粮食来了,还告诉他们可以用松木和白土换粮食吃?就没见这样善良呆傻的贵族啊,居然用最珍贵的粮食来换白土和木头?不换的是傻子!

  本以为这样的好事情不会长久,白家可也不是大秦粮库吧?没想到昨天才听闻白左更来了蓝田,今天白家就贴出了招工告示,回报丰厚不说,做的事情还极为简单,就是帮着采些蓝田多见的‘层石’和‘白土’?白左更要这些东西做什么?那些白土听说是要拿来烧陶的,层石是山间田头到处可见的东西,当不得吃喝,用来填墙都嫌它太酥不经折腾,白左更却当成宝贝一样用马车拉了往栎阳送?真是奇哉怪也,贵族的爱好咱不懂啊……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白家做工就能填饱肚子,以后再也不怕遇到大灾年了,何况县衙也出了告示,鼓励大家应招入工,据说但凡入白家为工者,都会由白家代缴两年税赋,好大的便宜!

  无数座窑口在同时兴建,半个蓝田县的人如今都成了白家的雇工,忠于职守的司情官已经上奏栎阳,认为白家这是邀卖人心,怕是有谋反之意,结果不出意料被老赢连亲自下书一阵痛骂,大概意思是你这官还想不想做了,你若也能如此邀买人心,寡人封你个大良造!从此老秦再无司情官上奏白栋的不是,纵然是有,也必然是大力夸奖,不把白栋夸成朵儿花就不算完。

  其实司情官的担心不无道理,以白栋如今在蓝田的威望,换个臣子都难免要被赢连猜忌,也只有这位上了赢家家训,又是老赢连一家救命恩人的白左更才能得到这般信任。

  尤其最应该感谢白栋的,就是被封为‘蓝田夫人’的卜戎异。不容易啊,刚出了月子,还在恢复阶段的未来国夫人就让丈夫代书,亲自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给白栋,尤其提到‘大女试点’一事,明里暗里告诉白栋,如果不好推行也不用勉强,叔叔你还怕日后没有伸展之日麽?

  看完这封信白栋就笑了,嫂嫂不愧是义渠王女,见识果然不一般,连她也看出老秦快要变天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赏之下,必有元宝

  有了粮食、入工赚得到钱,蓝田就有了人气,就连绝迹多日的集市也重开了。商人的嗅觉是最灵敏的,以往是不敢到灾区卖东西,怕被饥肠辘辘的灾民哄抢,如今有白左更带来了安定,蓝田附近十几个郡县都有粮食发放不说,蓝田人更可为工赚钱;这些人有了钱总不能每天只啃栗面馒头吧?廉价的猪肉和应时蔬菜他们一定会喜欢的,还有白生生香喷喷的豆腐,如今就连韩国人都学会了做豆腐的法子,据说也出了几个‘豆腐西施’呢。

  一大早集市上就挤满了人,把藏在袖子里的铜钱弄得‘哗啦哗啦’响,笑嘻嘻地与商家讨价还价。白左更为咱们带来了好日子,还有狗日的司情官奏本说他‘老人家’的坏话?这事可是县尊亲口说的,方县尊说了,咱蓝田人要活出个样子来给那些混账家伙看看,在白家入工赚的钱可不能都留了娶老婆,该吃肉就得吃肉!每家每户都给我把大老碗塞满了,香喷喷的雕胡饭要堆得像坟头儿,还要摆上大片的肥猪肉,天天蹲在门口吃!餐餐都有米肉,这样的日子栎阳人有吗?雍都人有吗?就咱蓝田人有福气!

  以白栋如今在蓝田的威望,现在白家人在蓝田横着走都没问题,杜挚就对狗剩子开过玩笑,说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大姑娘,直接就可以抢来当媳妇儿。到时县尊会变成瞎子、全蓝田县的人还会夸你这是做了善事;白家的人怎么可能抢人呢?那必须是救人,一定是这姑娘家境困难,又或者被家人虐待什么的。狗剩子先生才要救人于水火之中。就跟白左更救了咱们一般。道理?屁股都歪了还谈什么道理。

  狗剩子当然不会去抢大姑娘。他是个专情又聪明的人,身在蓝田心在白家庄,魂儿还是系在那棵幸福的小草儿身上……

  桑娃子是他最大的情敌,如今做了李卫官主的亲传弟子,日后的成就怕是不可限量;他练不来武,就要别出蹊径,要成为平安郎的好帮手,将来还要入学府读书。总有一日。他会有资格迎娶草儿,让那个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的家伙哭去吧。

  想到这里,狗剩子紧了紧系在马上的两只白瓷耳瓶,策马向县衙而去……

  远远望着狗剩子的背影,元宝怯怯地停下了脚步。她知道这位狗剩子先生是个好人,记得白家分发粮食的首日,她被人群挤倒了,就是这位狗剩子先生救了她,问清了她家的景况后,还特别多分了一些粮食给她。

  家里穷。唯一的哥哥据说是因为做了逃兵被处死的,所以没人愿意与她家交往。就连出过嫁的两个姐姐都不肯回家。娘亲早早的去了,父亲病在床上,只她一个弱女子可扛不起这个家啊……白家能救得了蓝田,却救不得她家,她入不得工,没办法像隔壁人家的几个儿子每天都带着叮当响的铜钱回来,每天虽然可以白领两份口粮,却要拿出一多半换了药给父亲吃……

  屋顶漏了,表叔却还要泼水进来,说她已经十五岁了,应该早早嫁人,换一份聘礼回来,这样父亲或许还有救。可元宝不是傻子,聘礼到了表叔手中哪里还要得回?而且里保不是说了麽?白左更和卢医先生正在号召蓝田的女孩子十八出嫁、二十岁才生娃娃,可她每次这样问表叔的时候,都会吃上一顿鞭子,父亲起不得床,看她挨打也只能流眼泪,争竞不过啊……

  元宝漫无目地的在集市上走着,看着刚出锅的热馒头和香喷喷的羊汤不知吞了多少回口水。可身上只剩下最后两个铜钱了,这还是用口粮换来的,她想去求求郎中,希望他可以便宜些将药卖给自己。

  很快她就被郎中推出了药铺,对方说的话很难听,可元宝却只是笑笑,这样的话听多了,心也就死了。漫步走向城门,蓝田的城墙足足有两丈高,从那上面跳下来一定不会太痛苦吧?爹,女儿对不起你,女儿真的撑不住了,与其被表叔卖去邻村的二傻子家,元宝宁愿死!

  “哎,这是谁家的女子,走路怎么不会看人呢?”

  心中悲苦的元宝没注意看路,一头撞在了人身上,听人说话才迷茫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到了城门前,正有好多人围着城门‘听’官家的告示。

  战国时代本来是没有将告示贴在城门的习惯,都是负责传讯的士卒骑马通传全城,乡野村庄则是里保鸣锣宣告,自从白栋发明了绫纸,一些重要的通知就会张贴在城门。今天蓝田的集市重开,四面村庄的人都会涌入城中,将告示贴于城门,最能节省人力物力。

  县衙的人正在高声朗读告示上的内容,听得人很多,却个个都在摇头,元宝一时挤不过去,听也听不明白,就听身旁的人议论。

  “白左更是我见过最好的贵族,更是咱蓝田人的大恩人,若说为他火里来水里去,那都是不应该皱皱眉头的,可这件事就很难了……”

  “说得是啊……女孩子及笄而嫁,那是几百年传下的规矩,是礼啊!怎么可能说违背就违背?被祖宗知道,都要骂死咱们的。”

  “白左更不是说过了麽,谁家的女孩子肯当众应了十八成亲,二十岁怀胎,他就会上报国府,赠送该家一张‘公士及第’的匾额,保证可以光宗耀祖,还说以后咱老秦全国都会推行女子十八嫁、二十孕胎的法令呢,还有啊,第一个肯应的,是可以得到千钱的,听起来似乎不错,又有爵位又有钱赚。可惜我家女儿早早出了嫁,有了孩儿,否则定要第一个同意。”

  “别傻了,白左更自然是咱蓝田的大恩人,国府却是信不过的。我儿子在战场上少了一条腿,成了残废,若是按照国府的规矩,要赏赐千钱,如今都过去三年了,老汉我却连一个圆钱也不曾见到。什么公士及第啊,老秦最低的爵位,不算贵族,还要照旧纳税赋的虚名而已!违背祖宗规矩的事情可是做不得。”

  “可不是,女孩子就是赔钱的货色,老汉我辛辛苦苦将女儿养到了十五岁,还指望着早早换些聘礼回来呢,难道还要我再养三年?”

  “说得是啊,就是这个道理!大家散了吧,散了吧……看来是白左更被国府骗了,什么千钱啊,咱们这些小小的黎民,哪里有这个福气。”

  人们纷纷议论,竟是没有一个相信告示上所说,元宝咬着手指愣愣地望着告示,一个字也看不懂。真的可以得到千钱麽?如果官家不骗人,父亲的病就有指望了,她也不用担心被表叔逼着嫁给邻村的二傻子。

  “小子,我早就说过,蓝田民风虽厚,其智却愚。你辛苦从齐国骗来十万石粮食,才从君上那里要来了一千个公士爵位,又自己出钱奖励应者,却还是换不来黎民的信任。这张告示已经贴在城门半日了,却无一名应者,我看还是尽早揭去了才是……”

  秦越人与白栋并肩站在城头,望着下方议论纷纷的黎民,连连摇头。这些日子他几乎访遍了周围的村子,多少次妙手回春,治好了人家的闺女,可一说到‘大女试点’的事情,那些黎民无不摇头,都说什么祖宗的规矩不可破,尤其怕被人笑话自家女儿是嫁不出去才会蹉跎年华。更有担心多养三年女儿,会白白耗费很多粮食的,在这些人看来,多养女儿一年,就等于是家中多了几只硕鼠,诗经上都说了,硕鼠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卢医先生错了。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又或者因为种种原因,总有人会做第一名尝试者;而一旦有人尝试,其他人就会跟随,不信就打个赌如何?”白栋笑吟吟地望着秦越人:“还有啊,齐国的徐公是自愿送我十万石粮食,可不是小子骗来的。”

  “谁会跟你打赌?你这个狡猾的小子。”

  秦越人拈须微笑,他其实比白栋更期待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这个人当有大功,一个公士及第和赏赐千钱都少了。

  “各位父老乡亲,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白左更。乡亲们,女孩子不满二十就生娃儿,是对身体极大的伤害,你们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受此痛苦、以命相搏?我向大家保证,国府不会欺骗大家,响应者必得爵位赏金!现在第一名响应者的奖励增加到一万钱了!后来者可就少多了,只有一百钱的赏赐哦?所以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听说城上这名年轻人就是白左更,下方黎民无不肃穆,这可是咱蓝田的大恩人,大家信不过的只是国府,可不是白左更呢。听到后来,黎民们却是无不大笑,白左更就是与一般的贵族不同,你听听人家说的话多有意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听着就让人心里痒痒的……

  “白左更,我……我愿意!可是,真的有钱赏赐麽?”

  元宝咬咬牙,终于勇敢地站了出来,死都不怕了,她还怕什么?

  第一百九十九章 伍氏别墨

  白栋在城头招了招手,立即城门洞子里走出了四五名大汉,四五人架着一个箱子,箱子盖儿是打开的,其中堆满了青黄色的秦国圆钱,一名汉子用手轻轻拨弄铜钱,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诱人无比。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

  白栋示意将钱箱子放在元宝面前,自己也走近了轻声问她。这是一个小姑娘,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草儿一般,让他不觉就压低了声音,生怕吓坏了她。

  “我……我叫元宝,家里只有爹爹,爹爹生了重病,需要很多很多钱。”

  “原来是这样。现在你有钱了,这些钱都是属于你的,只需要你在官家文书上盖个指印,承诺自己会早嫁早育,否则就会被官家惩罚,你明白麽?”

  “元宝明白了。”

  “那就好。”

  白栋笑着命人拿过官家文书,让元宝加盖了墨印,又命人燃起爆竹,将一面上刻着‘公士及第’的牌匾高高举起,派人护送着元宝向家中返回;聚集在城门前的蓝田人看到这小姑娘当真得了万钱赏赐和公士及第的牌匾,个个说不出的羡慕,有些早先就动心了的,更是后悔的直跺脚,早知如此自己就该做第一个啊!你看那个叫元宝的小姑娘何等得意,不但有官家护送回家,连卢医先生也随着去了。白左更方才说了。卢医先生一定会治好她父亲的病。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万钱的奖励机会被人家一个小姑娘轻松得到了,各位就不后悔?本左更再给大家一次机会,前五十名所得奖励现从百钱提升到千钱!还有没有人愿意让女儿晚婚晚育,做一位健康的母亲?”

  十万石粮食不是白给的,白栋用它们从老赢连那里换了一千个公士及第的低等爵位和十万钱,钱不够用就自己贴补些,这是救人性命的大善事。就当为白家积福了。

  “大家都看到了,白左更言出必行,从不骗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老汉也愿意加盖墨印,我有两个女儿,今年都到了十五岁,就再养三年老姑娘又如何?有了三千钱,怎么都不会赔钱的!”

  “你就是个老财迷,就算没有奖励又如何?白左更既然说了这样做是对姑娘好,那就是对咱们家的姑娘好。我也愿意加盖墨印,不要白左更的奖励我也愿意!”

  “哈哈。谁不知道你家富有,要拍白左更的马屁由得你,老汉我可是要钱的,来来来,也算我一个。”

  这就是羊群效应,一个元宝的出现就足以打破僵局。看着踊跃报名的人们,白栋笑着点头,老秦晚生晚育的风气自今日起,不用两三年,就将惠及全国,挽救无数生命;他来到这个时代后蒸馒头办学院,发明笔墨纸砚搞印刷,也算做了许多好事,可像这样能够在未来实实在在救下许多人命的事情,却是最让人满足的。

  “白栋为老秦找来十万石粮食,可算活人无数,这次推行的‘晚婚晚育’,巨子也仔细研究过了,认为很有道理,真的是对产妇有益,将来若是推广到整个老秦乃至整个天下,更不知要救下多少条性命。看来巨子或许是对的,伍齐别墨指责白左更只将精盐制法与魏、是要故意挑起魏齐之争,进而屠戮天下,是天下‘起攻’之罪源,当斩之!也可能只是囿于一国之见,不和我墨家根本大道,跳蚤……师兄!”

  白栋在城门前宣传他的晚婚晚育思想,集市的小酒铺中却有几个人在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这些人都是一色青衣装扮,穿着最简单的草鞋,十根脚趾上都是长期行走沾染上的灰泥,他们一面喝着最廉价的老秦苦酒,一面观看着白栋的表演,同时还在低声议论。其中一人正说到白栋时,忽觉香风扑鼻,有个打扮的花里胡哨、有着绝世容颜大美女一屁股坐到了他们身旁。

  这个大美女是佩了剑的,而且目光炯炯,看他们的目光非常凶狠,好像只要一言不合,就会果断杀了他们一样。这个美女的眼睛非常熟悉,几个墨家弟子愣愣地看了半天,才想起首阳山上暗中流传的关于‘跳蚤师兄’的传说,顿时惊得险些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哼,自从师兄让我换回女装,跳蚤师兄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如今坐在你们面前的,是拥有绝世容颜的跳蚤奶奶!”

  “奶奶?”

  “哼哼……墨家八根竹子足足来了五根,好大的场面啊?让跳蚤奶奶猜一猜,是白先生归秦的时候,你们从魏国缀上他的吧?师兄给我的任务是保护白先生,你们这算是什么?一路上秘密跟踪,居然跟到了蓝田城里,别告诉你奶奶我这是暗中保护白先生呢!”

  跳蚤微微冷笑,既然出了墨门,她就不会对墨家再有什么感情,养大她的师兄是例外,这几根‘竹子’却不会令她手软;刚才这些人说的话被她听到了大半,齐国别墨固然是要对白先生不利,这几根竹子也未必就有什么好心了,师兄对她自然是有恩的,对待旁人的手段却向来都是狠辣已极,若是被他认定白先生是‘起攻’的罪源,可不会因为在栎阳见过白先生一面就手软。

  日渐清醒的苦酒就如当日的聂诸一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白家庄产生了一种依恋,对草儿、对白越氏、族人、甚至是顽固的杨朱,都渐渐产生了一种仿佛亲人般的感情。尤其是白栋,这些日子从栎阳到白家庄,她是看着那三十六家蒙学馆从无到有兴建起来的。也是看着无数饥肠辘辘的灾民领了白家的粮食后。是如何流着泪感谢上天的。更是看到了白栋为天下女子健康计,花费了无数心机说动赢连,到蓝田来搞这个‘大女试点’……

  白栋的所作所为就仿佛润物的细雨,正在一点一滴泽润着她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叫白栋小子,而是改称他为‘白先生’了。

  “齐国别墨虽然不被巨子认同,不过他们所说也是有些道理的。自从白栋将精盐制法献给魏婴……”

  “是交换!”

  “无论怎样都好。天下无人不知魏婴早有打破均势、吞并别国之心,如今天下盐利在手,更生虎狼之意;齐国为了抬高盐价,已与魏国不合,庞涓更是提点十万大军驻扎在卫齐边境,大战一触即发!跳蚤……师姐,你虽已离开墨门,也该知道‘兼爱非攻’是我墨门最高的原则,无论是首阳正统、或是相里伍家别墨、甚至是南方的邓陵子,都要一体维护。白栋若真是故意挑拨魏齐纷争。扰乱天下,就算巨子视他为友。也是无法维护的。”

  黄竹叹道:“这次是齐国别墨通知了巨子,白栋是在首阳一脉的范围内,首阳山如果不管,他们就要出手了。所以巨子才会……”

  “哼,难道巨子要杀白先生?”

  “当然不是,白栋是巨子十分看重的人,不然也不会派师姐保护他了;不过齐国别墨也占了些道理,巨子当然要首先调查清楚。以如今看来,白栋所为皆符合我墨家兼爱天下的原则,唯有以盐利挑拨魏齐之事,似乎包藏祸心,我等这不是还在秘密调查麽?”

  “调查个屁股!白先生办义学、捐献粮食,救了多少人!相里伍家的老祖宗不是吴国的伍子胥麽?怎么吴国没了,就自认为是齐国人了?哼哼……姑奶奶就不明白了,连齐国的巨商都为了白先生拨粮十万石,他们却视白先生为‘起攻’罪源?你们不用调查了,可以立即回到首阳山,替姑奶奶告诉师兄,有我在的一天,就没人能伤害白先生,首阳山若敢对先生不利,来一个我废一个,相里伍家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你们几个还不走?真要姑奶奶动手麽!”

  送走了墨家五竹,跳蚤忽然心中一紧,转头向城门口望去,只见几名白家游侠正保护着白栋向城外而去,看方向应该是去窑口,才算松了口气,纵身上了马背,向白栋追去。

  想起齐国别墨的难缠之处,跳蚤不觉皱紧了双眉,墨门就是这点不好,无论你为天下人做了多少好事,在他们看来都是应该的;若是有一点做得不好,让他们以为是引起天下祸乱、可能导致战争的罪魁祸首,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刺杀你。

  天下之墨有三,靠近秦国的首阳山为一脉,被世人称为西墨;齐国的相里伍氏为一脉,被世人称为东墨;势力覆盖楚越的邓陵子为一脉,被世人称为南墨。这三家个个难惹,胸怀救世大志却经常不讲道理,这次幸亏是师兄先处理,还只是派人仔细调查,若换了是东墨和南墨,恐怕直接就派出杀手来了……

  “怎么办?要不要提醒那个臭小子?可师兄还在调查他,我要是这样做了,就是与首阳山彻底决裂、与东墨、南墨为敌。可若是不提醒他,也实在让人担心。”

  心里想着白栋,‘白先生’就忽然变成了臭小子;跳蚤微微撅起小嘴儿,面上似笑非笑,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