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历史军事>抚宋【完结】>第七百章:教化

  “二叔,我以后能做些什么?”坐在萧诚的面前,萧靖恳切地道。

  萧诚微笑着看着自家侄儿,萧家的长孙,看起来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对他终是有了不少的触动,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正在发生着关键的变化。

  萧定不是一个好的教育者,而张元这样的家伙,虽然在学识之上没有丝毫问题,但本身蛊惑性太强,做事更多的考虑的是自身的利益和回报,萧靖跟着张元学习这么多年,不受张元的影响怎么可能呢?

  好在,萧定本身持身极正,而高绮亦是那种传统的高门大户教导出来的女子,这才让萧靖歪对于歪得太远。

  当然了,有野心从来不是什么坏事。

  但要把野心拴上一个笼头,让其在一定的范围内生长才是正道。

  任由他野蛮滋生而又没有足够的自控力,那多半就会成长为一个怪胎,遗臭万年的家伙,多半便是这样长成的。

  “靖安,知道你二叔这些年来,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吗?”

  “二叔,你做的事情太多了,其中的任何一件拿出来,对于别人来说,只怕都可以称之为一生的功业,足以骄傲一辈子的。”萧靖道:“师傅说他平生除了您之外,他就没有怕过任何一个人。”

  萧诚大笑起来:“张元那个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不肯安分,老老实实的发挥他的长处,搞好西北的内政不好吗?偏生还想更进一步,这不但会害人,也会害己的。”

  萧靖低下头,脸有此发热。

  “靖安,到目前为止,你叔叔最骄傲的事情,便是在贵州路上改土归流。”萧诚道。

  萧靖愕然抬头,不解地看着萧诚,实在不明白,这为什么会成为二叔最骄傲的事情。不管是早先策划的西军盘踞西北,还是后来诡计百出,利用大理国内部的矛盾将这个带甲百万的大国变成了如今大宋的云南路,都似乎要比在贵州改土归流要强出不少吧!

  看着萧靖的表情,萧诚知道对方并不能理解,道:“当初你二叔到黔州任签判的时候,也只有你这般大,刚满十八岁。”

  “跟叔叔比起来,侄儿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你也不错的!”萧诚笑道:“那时候啊,在西南之地,大宋的统治力其实是相当薄弱的。黔州只是夔州路下的一个州,但这个州还遥领着四十九个羁縻州,其实甚至还包括了思州田氏、播州扬氏这样盘踞一地数百上千年的豪强。”

  “那一定乱得很!”萧靖想想如今的西北,似乎也是那种部族林立的模样,更别说还有西域、青塘等地亦是一团乱麻。

  “乱,那当然是一定的。”萧诚道:“彼此之间攻伐从来没有间断过,今天刚刚来拜见过你和你把臂言欢的一方势力,过几天说不定就没有了。”

  这种状况,可是比如今的西北大大不如了。

  现在的西北,西军一家独大,其它势力虽然也有争端,但在西军的压制之下,也还算规矩,小动作虽然也有,但却不敢出格。

  “当地人,不知有国,不知有朝廷,不知有官府,更不知王法,规矩,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头人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宗族就是他们的一切。”萧诚缓缓地道:“数百上千年来,他们就是一直这样过来的,而我们朝廷的某些人,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坏现象,甚至认为,这样的一些势力就该让他们打来打去,弄个你死我活,如此,才不会对朝廷产生影响,才不会威胁到大宋的统治。至于这里的人过得怎么样,并不在官员的考虑范围之内,这里的人能不能对大宋有些裨益,他们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也只有二叔这样的人,才将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看做是充满机遇的地方。”萧靖衷心地道。

  “当时我是想到这里来,而那个时候,皇帝为了打压我们萧氏,也有带着惩罚的意思,将我发配到这里来。”想起往事,萧诚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便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靖安,危机重重换个说法,便也是有着大机遇的。如果那个时候,我去了大宋的其它那些统治很稳定,很富庶的地方,其实也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大概率也就是随波逐流,然后做一些小小的改变,等到慢慢混成了一地主官,才能真正的大展拳脚。但到了这样的混乱的毫无秩序的地方,倒是可以扯起虎皮做大旗,放手施为了。”

  “所以便有了后来的贵州路!”

  “起初还是很艰难的!”萧诚身子微微后靠,“但做什么事情都是不容易的。靖安,只要想做一番事业,就没有容易的。后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黔州下属四十个九个羁縻州,包括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样的,一起变成了贵州路。”

  萧靖微微点头。

  “但这,只是做完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才是你二叔我真正想做而且可以得意一辈子的事情!”萧诚笑道:“那个时候的西南之地,族裔众多,大家唯一的归属感就是部族,就是宗族,就是家庭,对国家、民族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在将这四十九个羁縻州强力捏合到一起之后,我就开始在这方面发力了。华夏一族便是我们的切入点,大宋便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家庭,这是一个比统一整个贵州路更难的过程,你知道吗?将他们捏合在一起,只要我手中有强悍的武力那就足够了,但要改变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认知,却需要我们有足够的实力之外,还要有水滴石穿的毅力和耐心。”

  “华夏一族?”

  “是啊,要不然我们怎么让这西南所有的族裔能够团结在一起,能够彼此将对方看成是自己一伙儿的呢?”萧诚笑道:“我们需要给大家一个更大的依靠。况且华夏一词,早就出现了不是吗?狄夷之入华夏,而华夏之嘛!”

  “怎么做到呢?”

  “这是一个庞大的命题!”萧诚哈哈大笑起来:“真要我跟你说,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这是一个系统的工程,当然,说白了,就是一个教化,但要让人听你的教化,便是一个问题,怎么去教化,又是另一个问题。靖安,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动作还是很粗糙的。先是抡起大棒一阵猛揍,听不听我的,不听就揍你。接着便是经济上的扶助,跟着我,有好处,能吃饱饭,能穿暖衣,能有好房子住,然后便是教育,这一代人只能强逼着他们去信,但下一代,我们就可以从教育之上入手了,岑老夫子十几年如一日在贵州路上的耕耘,自然敢是有作用的。”

  “终于便有了今日能为大宋托底的贵州路吗?”萧靖问道。

  “后来呢,大家越做,手段便越是精熟了,也愈发精巧了,真正做到了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便认同我们的理念,而后在我们经营云南路的时候,就显得简单多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手里已经有了大量的熟悉这些套路的官员。现在你二叔能在江宁这里指点江山,便是因为有云贵以及两广的大力支持。别看现在两江两湖的经济条件之上比云贵更好,但真到了危急关头,你二叔还是认为云贵两广会成为我身后最为坚定的支持者,因为家国天下的情怀,在这些地方,已经慢慢地融入到他们血液之中,十几年的努力,现在正在结出我所需要的硕果!”

  说到这里,萧靖也已经明白了萧诚的意思。

  西军盘踞的西北之地,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当初混乱的黔州呢?

  西军现在虽然统治着西北之地,但充其量,西军还只是完成了第一步,那便是谁不听话,我就揍谁,老不听话,我就老揍你,直到揍到你听话为止。

  西军基本上还停留在了这一步之上。

  至于第二步的经济上来绑定大家,让大家自觉自愿地跟着你一起干,西军早就停滞了下来。

  当初萧诚设计的制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被一些人故意停止了,因为他们想要独享利益,所以,现在西北之地,真正享受到利益的,还是最开始便聚在一起的那帮人,后来的人想要加入这个圈子,难度是相当大的。

  这便滋生了许多的矛盾。

  而第三步,萧诚所说的所谓教化,西军压根儿还没有开始。

  官学,有,很少。

  能进官学去学习的,基本上还是西北的统治阶层这一批人,普通百姓家的娃娃想要去读书,一来是没这个机会,二来他们也没有这个认知,读书识字对于他们来说,远远不如让娃娃去放牧种田更能帮助家里。

  部族、家族,仍然是西北大家的所有人的精神依托。

  西军有家,却无国。

  萧定想让西军认大宋为国,但西军麾下的主力,汉军数量不过三分之一,想让其余各族认可大宋,难度相当大。

  而张元,拓拔扬威这些人,又一心想要建一个新国,让西军有自己的效忠对象。

  萧诚说即便他在江宁失败了,他还可以退守西南,因为在云贵,在两广,那里的人们已经对于家、国、民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不管你是好个族裔,华夏一族都能将你包括进去。

  “二叔,一定要将华夏作为这个大筐子吗?一定要以我们大宋的文化作为主体的文化吗?”萧靖问道:“我注意到您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以大宋文化作为基础的。”

  “当然!”萧诚理所当然的道:“不管怎么融合,总是有一个主体的。为什么我要以汉文化作为华夏一族的主体呢,因为汉文化持续传承数千年,其底蕴不是其它任何文化能比拟的。我们的文化已经走过了野蛮的阶段,我们能兼容并蓄,能吸收其他种族文化的优点并将其化为己用,同时也将新的族裔纳入这个大家庭当中。这种文化特性,其它的文化却是不具备的,他们,要么根本就没有文化,要么就是他们的文化具有强烈的排他性。”

  “不错,我们在向西扩张的过程之中,的确遇到过一些极度排他的种族。”萧靖想起了一些往事,连连点头道。

  “如果让这些种族成获得了胜利,那么华夏一方,汉文化将会有灭顶之灾!”萧诚道:“所以,只有我们成为主体,才能真正让这个世界,变成大同世界,靖安,你只有强大了,才能说包容,说宽恕,否则,你觉得会有人理会你吗?”

  “当然不会!”萧靖道:“二叔,您是希望我在西北之地,也开始您在云贵之地开展的那些工作吗?”

  “是的!”萧诚道:“做这样的工作,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极度的耐心,他不会很快地显现效果出来,但当他的效果能看见的时候,也便是我们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

  “我们西军治下,武将倒是一抓一大把,但能做这样事情的人,却是太少了!”萧靖道。

  “这样的人,我们这里有很多!”萧诚笑道:“如果你愿意,我们能给你一套完整的班子让他们跟着你去西北之地,从顶层设计开始,直到所有政策怎么落地,他们会帮你做得好好的。”

  “我当然愿意!”萧靖眯起了眼睛,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挽着裤子、赤着脚,手里攥着一把秧苗的人。

  我将来或者不会有你的成就大,你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史书上成为对整个天下都有影响的人,但我却可以把自己的名字重重地铭刻在西北那片土地之上。

  “还请二叔帮助,多多鳞选一些这方面的人才,西北苦寒,不比这江南之地富庶安逸,真要跟着我走,不免便要受苦了。”

  “愿意跟你走的,都是想成就一番事来的人,又岂会在意吃不吃苦?”萧诚大笑道:“我会让岑重、韩端给你挑选最有经验和最有能力的人的。只不过靖安,你决定要这样做,便也要清楚,你一定会受到抵制的,因为你要做的事情,必然会损害原有的利益集团的利益的。”

  “只要我的朋友比敌人多,不就行了吗?这是二叔您说的。”萧靖笑道。

  第七百零一章:以德服人的前提

  拍了拍萧靖的肩膀,萧诚道:“西北之地,比起当时的黔州及下属四十九羁縻州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真要说起来,难度反而要大得多。”

  “现在我们在西北的力量,应当比当初二叔在黔州时的势力要大得多吧?”萧靖笑道。

  “那些羁縻州,虽然自行其是,但在总体之上,他们还是承认大宋是他们的宗主国的。”萧诚敲了敲桌子道:“所以我以一个区区六品签判,便能在黔州纵横驰骋,便连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样的实力派,也愿意与我合作。但在西北,是这样吗?”

  萧靖不由哑然。

  西北之地,不少族裔现在都在谋划着独立建国,想把他萧氏推上皇位,而他萧靖,以前可也是有这般想法的呢!

  对于大宋,他们何曾有过半分的认可呢?

  横山党项对大宋都谈不上半分尊敬,更何况青塘之上的吐蕃以及远离中原多年的西域各族各国呢?

  在西北,萧氏之所以能稳坐头把交椅,在于铁鹞子和步跋子的超卓战力,在于联结了各族势力。

  可利近则合,利远则散,这并不是一个稳固的联盟。

  “那我们应当从那里开始?”

  “首先,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而毫无疑问,这个后盾便是我们大宋!”萧诚直接道:“拓拔扬威这一次为什么要来看一看,他就是想知道大宋如今的实力,所以,我也告诉下面的人,他想看什么,就给他看什么,在他面前,我们不但不需要藏着掖着,而是要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到我们的实力。”

  萧靖微微点头。

  “对于横山以北,对于西域,对于青塘,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以威服之,让他们看到我们强大的实力,则可以震慑他们不敢乱来。如此,你便可以徐徐图之,一步一步地稳打稳扎地开始教化之力!”萧诚微笑着道。

  “大宋如果能在边境之上持续不断地击败敌人,则侄儿想必在西北便会更加地顺手!”

  “战场之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进进退退,胜胜败败都是可以想得到的。两国相争,有时候并不在一地一隅,这必然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

  “有旷日持久这四个字,便足够了!”萧靖笑道:“以二叔您治政的能力,即便是在战争之中,也必然能让大宋仍然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但辽国,就不见得是这样了。师傅说,大辽正在涸泽而渔,承天皇太后在压榨辽国所有的潜力,似乎想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败大宋,如若不成,则大宋的反击便可以预期了。”

  “你师傅还是有眼光的!”萧诚点头道。“当然接下来,便是第二步了,现在李淳被灭,我们拿回了秦凤路和陕西路的大部分区域,如此一来,西北之地便与我大宋毫无障碍地联结在一起了,没有了这些阻隔,在经济之上我们便能更充分地联结在一起,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侄儿有此担心张诚张子明,能不能真正的做到以国事为重!”萧靖有些担心:“二叔,老张太尉可是死在阿父手中的,虽然阿父说那个时候,老张太尉已是一心求死,他只不过是完成老张太尉的心愿,与其让老张太尉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中,倒不如死在他手里,如此一来,对于张诚的未来,反而还能助一臂之力。但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说与张子明听呢?”

  说起这件事,萧诚也是有些苦恼。

  不管怎么说,张家与萧家,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张子明不会是公私不分之人!”萧诚摆摆手:“在公事之上,他不会设下障碍的。”

  “却行却看吧!”萧靖道:“二叔,就不能将那张诚调走吗?”

  萧诚瞅了萧靖一眼,“把张诚弄走了,现在谁能镇得住陕西路与秦凤路?谁又有这个资格能压张子明一头?张子明在短短的时间内,能让秦凤路上上下下对他服气,便已经证明了他的价值。现在陕西路与秦风路也都穷得嗷嗷叫,成为连接西域与与我们南方的中转站,我想张子明一定会很高兴地做这件事情的,因为他可以跟着沾光。而且,我们在那边也不是没有布置,张子明是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但下面的重要位置,却是我们派去的人。张子明在秦岭之中当了好些年的土匪,武力倒是不缺,但治政,可就没什么人了。”

  说到这里,萧诚不由得笑了起来:“张子明要在陕西路以及秦风路上做出一番成绩来,他也就离不得朝廷的扶持。他已经准备在这两处地方全面实施朝廷的政改,包括青苗法、募兵法、劳役等等,如果这些政策能在两地真正落地得到落实,那么,这两地,也就算真正的融入新宋这个大家庭了。”

  萧靖听明白了萧诚话里隐藏着的没有明说的意思。

  他从小就把萧诚当成自己的偶像,所以对这位二叔的行为一向是不惮于仔细的分析的。

  别看萧诚把以德服人挂在嘴上,事实上,他从来都是先以力服人。

  一顿大棍先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之后,再用蜜糖来勾引你,用利益来绑架你,当这两者完成之后,才开始所谓的以德服人。

  当年在西北如是,后来去了西南亦如是,即便是在陕西路秦凤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以德服人,向来是要以实力作保障,作后盾的。

  一个孤单的孱弱书生跟一个彪形大汉讲以德服人,多半会被揍得满地找牙。

  但当这个孱弱书生身后站着一群彪形大汉的时候,那他的以德服人的理论,就会变得非常的吸引人了。

  萧诚最喜欢干的就是这一套。

  黔州下属四十九个羁縻州,如今已经有十好几个地头蛇不见了。

  那里去了?

  不就是在萧诚以德服人的过程之中不服气,所以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吗?

  西北之地,向来畏威而不服德。

  西军统治西北广袤区域的过程,靠的其实便是拳头和刀子。

  所以,当江宁新宋展现出来的实力,让西北之地的那些势力一个个望而生畏的话,那独立建国的想法,自然就会被他们扔到犄角旮旯了。

  抱上粗壮的大腿才会有一个更好的活法。

  西域之地,青塘这地,这么多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拓拔扬威,韩宏以及使团中的那些人,都沉默地看着归来的西军少主萧靖在他们的面前,用一把被称为转轮手枪的武器,轻而易举地将穿着甲胄的假人击翻在地。

  转轮手枪就放在桌上,幽蓝的光芒似乎灼烧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武器?”韩宏想要伸手去抚摸这把枪,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九叔,您拿着这把枪,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团练使!”萧靖笑道。

  拓拔扬威看起来文盾彬彬,与一般的党项人有着极大的区别,但他的武力值在西军之中也是赫赫有名的,而韩宏作为信阳韩家的后人,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拓拔扬威一支手可以把韩宏提起来耍着玩,韩宏便是竭尽全力,也休想摸到拓拔扬威的边儿,更别说杀死他了。

  但借助于眼前这件器械,则一切都有了可能。

  “这样的武器,什么时候能够量产?”拓拔扬威提起了这件颇有些份量的武器,家伙并不轻。

  萧靖摇头:“二叔说了,这是专门送给我的礼物,全手工打造,现在根本就还不具备量产的条件。但二叔也说了,这样的枪械,必然是以后发展的方向,也许五年十年,也许更长,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

  “只要有了第一件,其它的,便不会远了。”拓拔扬威喃喃地道:“既然已经证明了他的可能性,那么接下来总是有办法生产出来的。”

  看起来他的心情很是沉重。

  “我们一个武士成长起来,最少也需要十好几年,但如果有人拿着这种武器,顷刻之间便能让十几年的心血付之流水。就如同靖安所说的那样,韩兄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弄死我!”拓拔扬威看着诸人,道:“战争的模式,在接下来的岁月之中,必然会有一个让我们瞠目结舌地改变。”

  “是的!”萧靖道:“这样的枪,江宁的确还无法大规模的生产,但他们却已经能大规模地生产火绳枪了。这种火绳枪的射速比不上弓箭,但威力却并不差。而我们最强的弓箭手,连射五箭,臂力便已经是极限,可拿这种火绳枪的,却可以一直发射。”

  拓拔扬威坐了下来,苦笑道:“鸿胪寺明天安排了一场演武参观,估计就是向我们展示这些东西吧!”

  “应当是的!”萧靖道。

  “靖安,看起来我们西军的选择并不多啊!”拓拔扬威道:“你师傅的估计这一回可不太准了。我们其实并没有在宋辽之间摇摆的本钱了。如果江宁当真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技术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几年之中,他们必然会在战争之中占据优势,而辽国掀起的波澜也就在头几波,你觉得他们能打破宋人的防线吗?”

  “或者在局部会有所突破,但在整体之上,只怕无法撼动大局。”萧靖肯定地道。

  “只要大宋守住江淮,然后在身后以长江为纽带,灵活调集兵马,物资,便能将战事拖延下来。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二叔是准备江淮弄成一个血肉磨盘,在那里,不断地消耗辽国的人力、物力,直到双方力量出现反转。”

  “南方本来就水网纵横,将地域切割得七七八八,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机动,在水军之上,又是大宋占据上风,现在又有了如此多的火药武器,只要宋人不犯错,辽人想要攻破这条防线,几无可能。”

  “有二叔在朝廷坐镇,只怕大宋不可能在重大的问题之上犯错。”

  “所以,我们的选择也就很清楚了!”

  演武场,江宁守备军一个全部装备了火器的战营正在做着演练的最后的准备,兵部左侍郎杨万富,江宁守备军都指挥使韩锬都亲临现场,他们倒不全是为了陪伴萧靖、拓拔扬威等人,而是也想要检验一下全火药武器在战场之上的能力。

  在萧靖手里拿着的那种燧发的转轮手枪类似的武器出现之前,火药武器在很多时候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弓箭等冷兵器,这也让许多人并不看好大规模地装备。

  当然,对于杨万富等人在见识到了下一代的火药武器之后,对于发展火药武器的决心,早就不可更改了。

  只要能够大规模地量产了,那么以现在新宋的人口基础,轻而易举地便能组织起大量的部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要练出一支能与辽人对抗的强军是如此的艰难。

  这个战营被命名为神机营。

  全营装备了十门青铜炮,两百杆火绳枪,另外还有一百名骑兵,手持着另外一种火药武器,四眼铳。

  这种四眼铳比起火绳枪可就野蛮多了,通体用镔铁打就,整体重量达到了十数斤,作战之时,骑兵手持四眼铳开始冲锋,在一定距离之上,点燃火绳,四眼铳便能连续四次发射弹丸,四枪打完之后,这玩意儿抡起来,又可以当作铁锤使用。管你什么盔甲,被十几斤重的铁家伙砸在身上,都是不好受的,这四眼铳,倒算是火药武器与冷兵器的一种完美结合。

  而除了这些之外,神机营还装备了大量的手炮。

  在每名士兵腰间的皮带扣上,大都别着两到三枚手炮。

  台下一名军官龙行虎步而来,走到近前,叉手行礼:“江宁守备军神机营已经准备完毕,请求演练开始!”

  韩锬看了一眼杨万富,杨万富点了点头,韩锬厉声道:“开始演练!”

  “遵命!”军官转身,一路小跑着到了军阵之前。

  鼓声骤然响了起来。

  第七百零二章:萧绰的担心

  天宋五年的夏天,比前几年都要更热一些,但相比起如今宋辽之间的对峙形式,却又显得不算什么了。

  自从天宋三年双方在睢县爆发了一场双方参战士卒达十万人的大战之外,两年以来,两边都显得极是平静。

  睢县那一战,是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

  这一场战斗,是东京被攻陷之后,大宋军队面对辽国军队的一次绝对性的胜利,双方各有数万人参战,而且火药武器大规模地出现在战场之上。

  数十门火炮同时发射在数里之外便开始扫荡冲锋的辽国骑兵,然后又在近百步范围内,以密集的神臂弓进行覆盖性射击,让冲过火炮范围的辽国骑兵再遭打击。

  而辽国骑兵,则使用投掷性的火药武器,对于宋军密集的步兵阵容进行攻击。

  步兵方阵,本来是宋军对付辽国骑兵冲击的看家法宝,但在火药武器的攻击之下,一时之间损失惨重。

  这一战,虽然最终以大宋取得胜利而告终,但宋军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这一战也代表着从那时起,战争的面貌正在一步一步地发生改变。

  两年的平静时间,对于这个天下的百姓,特别是北方的百姓,并没有带来什么好处。

  因为辽国与他的附属国正在努力地积蓄着在他们看来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宋国,绝不给宋国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更重的赋税,更重的徭役,加之在北方百姓的身上,别说是伪晋、伪赵、伪齐这些曾经的大宋领土上的百姓,便连辽国本土,也叫苦不迭。

  如果不是这些年,承天皇太后萧绰主持的政改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从而缓解了辽国本土的内部矛盾,只怕辽国内部早就先乱了起来。

  辽国的政改,使得权利高度集中到了中京朝廷手中,严格来说,也就是集中到了承天皇太后萧绰手中。

  而萧绰的目的,就是要在短时间内与宋国进行最后的决战。

  忍得一时之痛,换来长治久安。

  这便是萧绰用来说服辽国权贵们的策略。

  而耶律珍、耶律隆绪等这些深悉宋国内情的辽国高官也认可萧绰的这一国策,帝党与后党在这件事情之上,达成了难得的一致。

  谁都不想再与盘踞在江宁的新宋再来一个几百年的对峙。

  而且现在看起来,江宁新宋就是一条正在茁壮成长的幼虎,如果不能在他尚处幼年的时候,便将他扼杀,将来谁胜谁负,真还说不准。

  睢县一战,更是给辽国精英们提了一个醒儿。

  卢本安不是废物,那一战,除了伪齐国的陈天松见识不对溜之大吉之外,其它地方,卢本安的指挥与布置,并找不出太多的问题。

  而后来的复盘,也清楚了即便陈天松不跑,这一战,辽国也没有获胜的希望,只不过是能给宋国造成更大一点伤害而已。

  愈是觉得江宁新宁已经露出了狰狞的爪牙,再次发动南征的脚步也就越来越急促了。

  而在河北路、京畿路、京东路等边境地区,人们已经感到了战争的阴云已经沉甸甸地压到了他们的头上。

  也就是这一个八月,关于西军的一个惊天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中京。

  大夏王萧定统率下的西军,宣布重归大宋旗帜之下,萧定去王位。

  而大宋重新成立了安西大都护府。

  萧定任安西都护府都护,加太师衔。

  与唐时的安西大都护不同的是,萧定任都护的这个安西大都护府,还将青塘纳入到了大都护府的治下。

  虽然只是换了一个名字,但却是西军向天下表明了态度。

  在这场宋辽的大争之中,西军,站在了宋国的一边。

  一直以来,辽国对于西军是拉拢与大棒交加的政策,就算不能让西军倒向自己,但也绝不允许他倒向宋国。

  而西军,一直以来,也表现出了对自立相当的热情。

  对于这一点,辽国倒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西军突然倒向了宋国,不得不让人震惊。

  这代表着大辽的西北方向,将要面临着西军的极大威胁。

  耶律珍踏进承天皇太后休憩的那间水屋的时候,萧绰没有处理政事,倒是悠闲地坐在那里绣着花。

  屋子里没有丝毫的暑气,外面巨大的水车将水从池塘里提起来,洒在屋顶之上,清凉的水顺着屋顶淙淙流下,将热气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耶律珍第一次看到萧绰在做女红,倒是让他有些发楞。

  从他认识萧绰开始,萧绰给他的感觉,都是那种极其强悍的性格。

  即便在耶律俊面前,萧绰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半分软弱的样子。

  与耶律俊说起治国理政,头头是道,没有半分怯场的表现,关键是她的许多见识,便是连耶律俊、耶律珍以及当时的林平都自愧不如。

  而那时的萧绰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一晃眼之间,萧绰也已经三十出头了。

  而他,翻年就五十了。

  “坐!”萧绰笑着将手里的绣绷递给了耶律珍:“皇帝还有两个月就满十六了,我准备给他绣一个荷包做为礼物。”

  耶律珍笑着接过绣绷,看着上面的那匹栩栩如生的正奋蹄疾奔的白马,道:“臣还真不知道太后您还精擅女红,这可比宫里的那些绣娘绣得还要好太多了。”

  萧绰笑了起来:“小时候啊,女红是我们的必修课啊,不会诗词歌赋无所谓,但不会女红,那是真会受人嫌弃的。”

  “太后神人也,不管做什么,总是最好的!”耶律珍不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承天皇太后萧绰在他心中,还真是一个这样的人。

  治国,不逊色于耶律俊。

  虽然现在辽国百姓的负担极重,较之耶律俊时代并没有多少的好转,但这是因为大辽在穷尽一切力量准备南征,如果不是这一件事,现在的大辽,必然会是有史以来最富裕的一个时代。

  而在诗词歌赋一道之上,亦是不输大辽那些读书人。

  “本来还绣了一头青牛的荷包准备送给萧瑟的,没想到送不出去了!”从身边的一个竹萝里翻出另一个荷包,随手也扔给了耶律珍:“真正是让我两个月的功夫付诸流水,气死我了。”

  萧瑟,萧博的女儿,二年之前,被定下将成为耶律贤的皇后,只等耶律贤满十六岁之后就将迎亲。

  耶律贤还有两个月就要满十六岁了,本来中京已经在开始准备皇帝的大婚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爆出了萧瑟另有情郎,而且两人偷情之时,还被去看她的皇帝逮了一个正着。

  少年气盛的皇帝勃然大怒,竟然带着人亲自追杀那个迷倒了萧瑟的神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位神人被皇帝斩杀在中京的大街之上。

  皇帝是出气了,但这件事情也彻底暴光,辽国朝廷想捂也捂不住了。

  丢脸的何止是皇帝耶律贤呢!

  承天皇太后勃然大怒之下,那个已经死了的神人被夷三族,而萧瑟被赐死,其族人尽数被贬为牧奴。

  很多人认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承天皇太后的杰作,是她不想皇帝大婚。

  因为皇帝一旦大婚,她就要还政从而失去手中的权力。

  萧绰从来也没有为这件事情辩解过。

  而耶律珍从耶律隆绪那里,却是知道了更多。

  萧瑟与那个人的事情,还就是真的。

  萧瑟是被帝党选中的,因为好控制。

  萧瑟的父亲萧博已经战死了,其家族影响力并不大,萧瑟上位,其家族不足为惧。

  但耶律隆绪也认为,是承天皇太后手段高明,在探知了这件事情之后,巧妙地安排了这一切,还让人无话可说。

  如此一来,皇帝大婚的日子必然无限期地推迟了,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帝党也失去了再为皇帝选皇后的权利,因为他们先前有眼无珠啊。

  这个时候如果再急慌慌地提出要再为皇帝选妃,那必然是以太后为主了,这可是帝党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们也沉默了下来。

  “萧氏女昏聩,让皇室蒙羞!”耶律珍道:“没有诛她三族,太后已经给了莫大的恩典了。”

  “萧博毕竟是为国而死的。”萧绰摇摇头:“总不能让将士们心寒。镇南王,这件事,暂且放一放吧,且等冷下来之后再为皇帝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吧!”

  “太后所虑极是,现在急着为皇帝选妃,只会让天下人再想起这桩丑事。”耶律珍点头道:“而且太后,西北萧定之易帜关系重大,眼下此为当务之急。”

  “我大哥当年虽然押宋旗宣称西军独立,但我知道他,心中仍然一直以宋臣自居。二哥在江宁崛起之后,他此心便更浓了!”在耶律珍的面前,萧绰从来不讳说自己的身世,向来是大大方方有一说一,这种坦然,让耶律珍欣赏的同时,却也更加放心了。

  “不过西军的构成复杂,多方势力交杂,宋人在西军中虽然占据主导地位,但却并不是多数派,各部族军,才是主力。铁鹞子和步跋子虽然战力超卓,但要是各部族造起反来,那也是双拳难乱四手的。可是这一次,是什么让西军上下突然就统一了思想呢?要知道,此前这些部族首领们,都一个个的还想着自为一国,他们好封候拜相呢!”

  “半年以前,拓拔扬威与萧靖两人曾造访江宁,他们在江宁盘桓了一月之久。”耶律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他们在那里,肯定是看到了让他们害怕的东西,以至于他们都认为在这场宋辽争斗之中,宋人会占据上风。”

  “正是如此!”萧绰点头道:“以拓拔扬威为首的各部族头人们,向来是畏威而不怀德,他们服气的,只有是拳头比他们硬的人。能让拓拔扬威认为宋人会获胜的,镇南王你认为是什么?”

  “只能是火药武器!”耶律珍肯定地道:“南人水师的确要比我们强,但不管是淮河还是长江,都不可能是我们大辽倾力出击的阻碍。拓拔扬威是党项族中的智者,其学识并不在为臣之下,能让他作出决断的,我左思右想,便只有这一样。宋人现在领先我们的,也就是火药武器了!”

  “火药武器!”萧绰眯起了眼睛,“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二哥就给我描绘过火药武器的威能,后来,二哥果然便弄出了能轻易杀死人的火药。不过那个时候,他肯定同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站在他的对面,所以这些东西,他从来没有瞒过我。”

  “所以我们大辽现在也有了火药武器。”

  “可我所知,终究只是皮毛!”萧绰摇头道:“这十几年来,我们终是被他们甩开了。青铜火炮的出现,射程可达四里以上,开花弹爆炸之下,再快的骏马也难逃一死。我们弄出了陶瓷掷弹,他们却有了铁质手炮更胜一筹。但仅仅是这些,岂能让拓拔扬威就认为我们一定会输?”

  “肯定是他看到了比这些更厉害的。”耶律珍道。

  “镇南王,想必你现在更能理解我为什么害怕我那位二哥,为什么急于要与宋国决一死战了吧?”萧绰道:“小的时候,我以为二哥跟我所说的那些,都是一些个故事。但长大之后,却突然发现二哥所说的那些个故事,正在一个个的变成现实,虽然这中间经历了十几年的岁月。但如果二哥所说的那些不是故事而是真实的话,那如果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宋人便能轻易地战胜我们了。”

  “萧辅政到底跟您说过一些什么?”

  “我以为是神话!”萧绰摇头道:“现在我跟你说了,你也绝不会信。其实我也不太信,但就算把我那二哥的故事打个一折二折的,我也心惊胆战,所以镇南王,我想要迅速地击败宋国,把我那二哥捉了回来。”

  “只要萧辅政愿意,到时候到了咱们大辽,臣认为他也可以担任辅政,臣绝无二话,全力支持!”耶律珍笑道。

  萧绰大笑起来:“镇南王一片拳拳之心,本宫知道了,且等我们击败了他们,将我好二哥捉回中京之后再说吧!”

  第七百零三章:刻不容缓

  萧绰将一份卷宗递给了耶律珍。

  那是一份关于南宋那边物价的情报。

  “南边的物价,相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又降低了一成!而且,这还是他们也在与我们一样大量地屯集战略物资的情况之下,这说明了什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收之后,他们的物价还会有所下跌。”萧绰道。

  “这说明了南边连年丰收,在财政之上,他们比我们要富裕得多,他们能够拿出更多的钱来打造军备,屯集物资而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耶律珍有些郁闷地道:“我们就不行,因为要屯集足够的物资,从而使得物价飞涨,不但导致百姓怨声载道,便连许多基层的官员,生活都有些困顿了。”

  “怨声载道?”萧绰冷笑起来:“现在的日子,比十几年前还要难过吗?应当要好过多了吧?当年能过,现在就不能过了!”

  “太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耶律珍道。

  当年萧绰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的拥护,在民间的声望如此之高,就是因为在耶律俊捺钵期间,执掌国政的萧绰让当年的大辽百业兴旺,官也好,民也罢,收入都是节节攀升,那幸福指数,当然是噌噌的往上涨。

  也正是因为这些,在帝后两党在耶律俊死后爆发争斗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站在了萧绰的一边,成为了她的拥护者。

  但现在,萧绰要全力进攻南宋,大家的生活水平突然向下跌了一个档次,虽然比起十几年前仍然好过一些,但仍然有很多人不满意了。

  “熬过了这一阵子,自然就好了!”萧绰道。“校事府那边说,南宋有了新的粮食作物,而且产量相当惊人。”

  “是的!”耶律珍道:“析津府周边,农业也一向是极其发达的,所以臣也一向很关注南边的农事。从去年开始,南宋那边出了好几种新式的农作物,听说是从海外引进的。一曰土豆,今年四月分已经收获了一次,其亩产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余斤,一曰红苕,这个月也已经开始了收获,亩产量也超过了一千斤。这两种作物都能作为主食食用,这也是导至南边物价下跌的原因之一。不过听说南边的萧辅政及他们的皇帝赵安对这个产量都不甚满意,据传,这两种作物的亩产量可以翻一番还要多。太后,今年南边种植这两种作物,可都不是用的熟田,而是生田甚至是因为贫瘠而没有什么人开垦的荒地。臣觉得,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能种,我们自然也能种!”萧绰淡淡地道:“派人过去,不惜代价,弄种子回来。”

  “那边根本就没有刻意对我们封锁这些!”耶律珍笑道:“种子我已经弄回了不少,这一次还带了一些回来给太后您尝尝。我吃过,还真是不错!南方这么大气倒是让我很吃惊,这样的国之重器,居然不加以封锁就这样由着我们拿过来。”

  “我那二哥,大气倒是真的。不过嘛,这些东西,他想封锁就能封锁得住吗?”萧绰道:“只要百姓一铺开种植,我们总是能拿到手的,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只是我们这边的百姓,愿不愿意大量种植这东西呢?”

  “其不与主粮争地,推广应当没有问题,既然太后也这么说了,那接下来我让人去南方大量收购!”

  “行吧。能让我二哥那么上心的东西,绝对是好东西!”萧绰叮嘱道:“不仅仅是拿到种子,不要在南方看一看,打听一下这些东西的进一步的利用。”

  “是,臣下去之后就去办!”耶律珍点头道:“太后,这些事情,都是长远的政务,不着急,可以慢慢办。但西军那边?”

  “你是想说,让镇北王出兵打击西军?”萧绰道。

  “是!”耶律珍道:“镇北王耶律敏,现在麾下拥兵超过十万骑,如果他能发起对西军的打击,不论胜败,都能解除西军对我们腰肋要害的威胁。”耶律珍道。

  镇南王耶律敏,那是太后的心腹嫡系,除了太后,也没人能吩咐得动他。

  “耶律敏离开中京的时候,只带了五千属珊军,三千女真人。这几年来,他的麾下慢慢地汇集了乌古敌烈统八部骑兵,汇集了阻卜人的力量,到了西域,又融合了回鹘人、吐蕃人以及西域三十六国的那些部族军队。”萧绰道:“单论起作战力量来,他麾下的确超过了十万骑。但是,他的这些力量,能够被用来对付西军吗?”

  “如果太后要求……”

  萧绰摆了摆手:“这些人,都是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其中乌古敌烈统八部和阻卜人甚至对我们敌意甚浓。耶律敏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一路向西,先下了黑汗国,现在又正在攻打花刺子模,你说说,耶律敏是凭什么让这些人为他作战的呢?”

  耶律珍默然不语。

  “是利益,是财富!”萧绰道:“唯有这些,才是那些人愿意聚集在耶律敏麾下的原因。如果没有了这些,他们还会唯耶律敏之命是从吗?眼下,攻打花刺子模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眼见着大把的财富就要到手了,耶律敏能放弃花刺子模而回军吗?要是这样的话,只怕军队就会散架吧!放着到手的财富不拿,转回头与西军硬碰硬,你觉得乌古敌烈统八部干吗?阻卜人干吗?只怕便连那些女真人,也不会同意吧!”

  “耶律敏作为大辽的镇北王,此时此刻,总得为大辽分忧才是!”

  “我会给他下一份旨意的!”萧绰道:“至少要让他把铁鹞子和步跋子牵制住,至于其它,估计他也无能为力。镇南王,耶律敏能把心有异志的乌古敌烈统八部以及摇摆不定的阻卜人给带走,让他们不会威胁到我们大辽后院,已经出力甚伟了。”

  “太后所言极是!”耶律珍点了点头,如果耶律敏能让铁鹞子和步跋子不东进,那也勉强能满意了,西军其它的部族兵马,比起这两支军队来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一次南征的主帅,最终还是落在了耶律珍的手上。

  这是一个各方面都能满意的结果。

  接下来至少两年内,辽国的头等大事,便是南征,按着承天皇太后与耶律珍等人的算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两年时间,应该能解决一切。

  如果两年还不能解决,那麻烦估计就要大条了。

  因为大辽拖不起的。

  数十万大军南下,人吃马嚼,不说别的因素,光是军费就足以让朝廷崩溃。而为了供应几十万军队的后勤,又要动员至少一倍于战斗人员的民夫。

  两年之内,这些人基本就脱离了生产。

  成了只消耗不产出。

  相比较之下,本土作战,又立足于防守的南宋,可就游刃有余多了,更何况,现在看起来,南方在经济之上再一次又骑到了大辽的头上。

  对于宋人赚钱的本事,辽国人只能再一次地甘拜下风。

  哪怕太后这十几年来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推进大辽最基本的生产物资的自给,虽然也有一定的效果,但与宋人那边比起来,始终是无法相提并论。

  以前宋人再有钱,辽国也不怕。

  宋人从来都没有把经济上的优势,转化为军事上的强势,反而有一种越有钱,越不经打的感觉。

  但现在的江宁新宋,情况已经大不一样了。

  更多的钱,正在转化成更强悍的战斗力,更凌厉的武器,更多的战略物资的储备。

  每每看到校事府传递地过来的相关的情报,耶律珍便有一种坐卧不安的感觉。

  从而也更加地支持承天皇太后要在近两年之内与南宋决一雌雄的决定。

  江宁新宋虽然现在偏居南方,但仍然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有强劲的财力,再加上萧崇文这样一个主战而且能力超群能强力掌控住朝廷的人物,新宋的威胁正在一天比一天扩大。

  每过一天,都会让新宋的战斗力再上升一分。

  耶律隆绪陪着耶律珍坐在匠师坊的大街之上。

  匠师坊是新建中京的时候,便刻意划出来的一个单独的区域,与其它坊区是完全隔绝开来的。当时在兴建这片坊区的时候,因为造价太大而且大辽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匠师从而还引起了不少的争议。

  因为大辽彼时真正有技术的匠师,大都掌握在贵族、世家或者部族手中,流落在外的少之又少。

  但随着攻破东京,承天皇太后将大宋在东京的整个匠师营给一锅端了,尽数都带回到了中京,入驻了匠师坊。不仅如此,当时东京及其周边但凡有一星半点技术的宋人,无不被辽军给掳走,这些人连带家眷,超过近二十万人。

  现在这些人,便生活在匠师坊中。

  在这里头生活的匠人连同家眷,等闲是出不了这片坊区的。

  这片坊区被分成了不同的区域,从事着不同的制造工作。

  而武器甲胄的制作,又可算是匠师坊中的重中之重,处于最核心的区域。

  这里,关乎着接下来数年时间往前线的武器甲胄的供应,耶律珍自然是最为关心的。

  即便只是走在街道之上,耶律珍也能感到这里的温度,比外头要高出来不少,只是片刻之间,自己便已经汗出如浆。

  而看那些棚屋里头的匠人,大都只穿一条短裤。

  让耶律珍啧啧称奇的是,本来应当最怕热的胖子耶律隆绪,看起来居然比自己要好上不少。

  “心情还是不好?”看着耶律隆绪拉长的脸,耶律珍笑道:“这件事情,你可真怪不得太后了,你们选的人自己不谨,做出这等事来,还被抓了现行,堂堂大辽皇帝,安能受此等耻辱!”

  “如果说这件事情背后没有太后的手脚,打死我都不信!”耶律隆绪闷闷地道:“太后终还是不想还政!”

  “没有这个根儿,何来这个芽儿?”耶律珍道:“终究是萧瑟自己立身不谨,才能为人所趁。再者现在这个当口,我们大辽的确需要太后这样的人才能一手把控,皇帝,毕竟还只有十六岁。”

  “有你作为南征统帅,我能有什么担心的!”

  “你身为河北总督,对面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耶律珍严肃地道:“这一次我们的作战,只怕比上一次破河北等地要难多了。睢县大败,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如再轻敌,只怕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耶律隆绪有些沮丧:“只是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想要再说服太后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如果一切顺利,再我们打垮了江宁新宋之后,这件事,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提上日程。不用像以前那样漫长的等待,确定人选,便可以快马斩乱麻地为皇上举行大婚。”

  “着啊,那个时候,你挟灭宋的威势归来,太后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耶律隆绪这才兴奋起来。

  “太后对于大辽的功绩是摆在那里的。你看看这一片匠师坊,如果没有太后,能有这里的兴旺,没有这里的产出,我们怎么武装我们的军队?靠那些世家、豪族?每到这样的时候,他们就会贪婪地向朝廷要这要那。现在,是他们求我们了。”

  “我自然不会昧着良心抹煞她的功劳,可是王爷,火药、手炮包括青铜炮的制造,太后还是死死地握在手里呢!我们根本就无法插手。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从太后手里多弄一些这样的武器出来才行。”

  耶律珍点头道:“说起来这火药武器,也算是他们萧家的独家秘技,如果没有太后,我们会有火药武器吗?你便放心吧,全力南征本来就是太后一力发起的,所以这一场战争,太后绝不会藏着掖着,好东西必然是都会拿出来的。”

  “这我便放心了。”耶律隆绪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那冶铁高炉之中缓缓流淌出来的红色的铁水,“我们比当年更加强大了,有信心摧毁所有拦在我们面前的敌人。天下必将一统在我们大辽的铁蹄之下。”

  第七百零四章:你不发家没天理

  周洪双手扶在膝盖之上,微微蹲曲,眼睛却是看着前面一个老农手里拿着的钉耙,一耙下去,一掀一拖,黄色的藤子下面的沙土便裂了开来,几个红色的果茎出现在他的眼眸之中,老农弯下腰,揪住藤子,用力一扯,一大串红色的大大小小的果茎便悬在了空中。最大的那一个,起码也有一斤来重,最小的,却只有手指头粗细。

  “里正,这一株,起码有三斤来重,如果每一株都是这样的话,这一亩地,过千斤,绝对很轻松!”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种了一辈子田了,还从来没有什么作物的亩产量能过千斤。

  关键的是,这东西,可以作为主食啊!

  活了大几十年的老人,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还楞着干什么,挖!”周洪一挥手,兴奋地冲着周围站着的一帮青壮吼道。“开春的时候让你们种,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愿意种,现在后悔了吧?”

  “也说不上后悔!”一个后生笑道:“里正,这些地是公田呢,说起来不也有我一份儿!”

  “就显得你聪明!”周洪给了他一个大兜比,“多下些力气,年纪轻轻的,让老人家们冲在前头,像什么话!”

  “好勒!”年轻人兴奋地挥舞着锄头飞快地刨了起来。

  女人和孩子们则跟在他们的身后,蹲在地上,快乐地将刨出来的红薯剥去泥巴,装在筐子里。有人趁机捡些指头粗细的在手里搓一搓,塞进孩子的嘴里,周洪也只当看不见。

  孩子可以,大人可不行。

  那个大人敢往嘴里塞,周洪就敢撕着他的嘴让他吐出来。

  这是公产。

  每一文公产,都是有去处的。

  他周洪这个里正在县里头一份,就是因为他当初力排众议地搞起了公田,建立了公产,现在下辖的七八个村子不管是修路还是修渠抑或是学堂啥的,公产所得,全都能覆盖。

  便是在县令跟前,他周洪也是有面子的。

  别的里正经常被县令吼甚至揍,他周洪去了县衙,却是有一把椅子的。

  县令年轻,脾气也火爆,但对周洪却一向是尊敬的。

  大致一亩地挖完了,周洪目测了一下,超过一千斤那是绰绰有余的。

  新作物出来的时候,他力排众议,将所辖七八个村子里的公田,拿了一半出来种植土豆和红薯,如今看来,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要获得大丰收了。

  四月份土豆的收获,已经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而现在的红薯,则会为这一次试种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明年,不需要动员,大家也会抢着种了。

  如今土豆与红薯的价格,可当真是非常喜人的。

  这一波收获,周洪觉得他又能抽出一笔钱来,把连通几个村子的道路好生地整修一番。

  特别是几处河沟,一定要造坚固耐用的石桥。

  一个月前几场大雨,这些平时看不出来什么的河沟突然发威,吞噬了好几条人的性命,这让周洪痛心不已。

  耳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周洪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驰道之上,十数骑飞奔而来。

  这些天来,一直都不停地有兵马往前面运动,一辆辆的大车,几乎都没怎么停歇过,每天怎么也会有个几十辆路过这里。

  以周洪的经验,估计是要打仗了。

  过去的经历让周洪对战争很是厌烦,曾经的惨痛往事,让周洪每每想起,还是浑身战栗不已。

  他是属于运气很好的那一拨,不但逃得了性命,最后还混出了一个人样子。

  但还有更多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犹记得那个逃亡的夜晚,不时有人倒在了身边,身后嗖嗖的羽箭之声,便如同追命的阎罗,时不时就会带走几条性命。

  都是那该死的辽国。

  大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偏偏地又要挑起事端呢!

  想起江宁周报之上说的话,周洪现在觉得很有道理了。

  那就是辽国不灭,咱们大宋就永远不得安稳。

  那些不事生产,只晓得抢劫的家伙,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现在自家又过得好了,这些辽人便又想来夺走自己幸福的生活了。

  这真是一件让人愤恨的事情。

  出乎周洪意料之外的是,快马奔驰的骑兵,突然减慢了速度,等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周洪!”马上一名将领大笑道:“是你吗?”

  看着那将领,周洪也是愕然半晌,这不是张任吗?一晃一年多没有见了,看他身上的袍服,竟然又升官了,现在已比是副指挥使了。

  “张将军!你这是……”

  张任翻身下马,道:“前段时间有公务回了一趟襄阳,其实也是打这里过的,本来是想去见见你,可是呀公务紧急,不敢耽搁,大将军召开会议,迟到了,那是要掉脑壳的!倒是不想回来竟然碰上了你。”

  “这就是张将军您与我们这里解不开的缘份呢!”周洪笑着道:“张将军,既然遇上了,那今天周某人一定要做个东,请将军吃顿家常便饭。”

  “好,便吃上一顿饭,不过周洪,我们这一行人可都是大肚汉,你可不要怪我们吃得多。”张任笑道:“而且,还不能吃得差罗,有要酒有肉才行。”

  “这个自然!”周洪笑道:“周某人也算是薄有家产的人,如果没有老什长以及张将军这样的人在前头奋战保护我们,我们说不准便又要逃难,一点吃食还要吝啬,可就不当人子了。”

  “好,周洪你一直是个爽快人!”张任回顾左右道:“兄弟们,我的军旅生涯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的岳父就战死在离这里不到二十里的毛家岗,整整一个什,就活下来了我一个。”

  “老什长有你这个的女婿,必然也是含笑九泉的!”周洪赶紧安慰道,想起当年的老什长,他心里也还是很感慨的。

  那可是一个老庄稼把式,当年驻扎在这里的时候,可没有少帮他们的忙。

  那个时候的张任张副指挥使还文绉绉的呢,干农活那简直是没眼看,但却能读江宁周报给大家听,还教会了周洪认一些简单的字,村子里的娃娃也跟着他得益不少。

  不过现在看起来,张任身上的那些文气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倒是让人敬畏的彪悍气息了。

  周洪在这里毫无疑问是最富有的家庭。

  周家不仅在这里有土地,周洪本身还是里正,这在萧诚的政改之中,可是拿朝廷俸禄的,而在大宋,只要你进入到了这个体系之中,俸禄还是相当可观的。当然,周家之所以富,却是因为他有一个好老婆。

  她老婆做的鱼酱,当年不知为何就一下子对了首辅萧诚的味儿,有了首辅的加持,周家的鱼酱一下子便成了名品,市面之上很难买到。而周洪的婆娘也极为聪明,就是不肯招更多的人扩大生产。

  当然,也有很多其它牌子的鱼酱出来,但周家的鱼酱,却稳稳地占据着最尖端的市场。他们卖一罐,别人卖几十罐也没有那么高的利润。

  张任看着那依山傍水的庄子,禁不住失笑,几年之前,周洪还是一个难民呢!

  而在庄子的周边,一幢幢的土胚瓦房排列的整整齐齐,当年他们在这里驻扎的时候,还是茅草房,现在可都是大变了模样。

  看着张任有些感慨地打量着整个村子,周洪道:“都是官家、首辅的仁政啊!现在大家可都是满心干劲往前冲啊!想想都跟梦一样呢,从几年前的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到现在我们衣食无忧,过上了如此富裕的生活,张将军,不瞒你说,只要朝廷需要,周某愿意捐尽家产抗击辽人。因为周某人相信,只要打败了辽国人,我现在这点家产,用不了几年功夫,便能赚回来,而且赚得更多。”

  “你这家伙,从来不肯做亏本生意的!”张任失笑道:“不过据我所知,你想捐家产这个念头,肯定是不会得到首辅的支持的。”

  “为何?我是真心想让朝廷有更多的银钱,打造更多的武器来卫国,保家。”周洪激昂地道。

  “听说朝廷之中还是有人提出了这样的想法的,想鼓励天下乐捐,募集更多的钱来应对这场战争,但首辅否了!”张任道。

  “这是什么道理?”周洪愕然,不过出于对首辅萧诚的毫无底线的尊崇,又觉得肯定是有首辅的道理的。

  “首辅说,大家都缴税了。”张任一摊手道。

  “啊?”周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张任一笑道:“其实我也觉得很惊讶,用首辅的话来说,大宋的子民已经向朝廷缴了赋税,服了徭役,那么,朝廷便需要在百姓受到威胁的时候去保护他们。这是朝廷应尽的义务,怎么能再向大家收钱呢?”

  “我是自愿的!”

  “说是这么说。”张任道:“但这个口子一开,只怕许多不自愿的人,也会被迫自愿呢!那不免又会让百姓遭殃了。”

  “这也是首辅的意思?”

  “我听大将军转述首辅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吧!”张任道:“反正呢,朝廷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找你们的,当然,如果你真想做些善事,倒也可以捐些钱给鳏寡院、抚孤院、医馆、学堂,这也是为朝廷分忧呢!”

  “这我倒是年年都捐的。”

  “这便行了!”

  两人走进庄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的金黄。

  十几张竹编的席子上,尽是一个个晒得金黄的小丸子模样的东西。

  张任蹲下来,抓了一把,拿在手里,叮当作响,硬得跟石头一样。

  “这是啥?”

  “土豆!”周洪道。

  “我怎么认不得土豆了?”张任很难相信眼前这些金黄的东西,能跟土豆扯上关系。

  “四月分收了土豆,除了大个之外,还有很多这样的小土豆,开始是准备煮熟了喂猪的,不过偶然的一个机会,发现这些煮熟的小土豆暴晒之后,便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周洪笑道:“张将军,您能看出什么蹊跷来?”

  张任沉吟道:“别的看不出来,但这玩意儿,一定能放很多年!”

  周洪一拍大腿:“对啊,就是这样啊。在我看来,放在干燥的地方,这土豆便是放上多年也不会坏。丰年伫存,一旦年辰不好,这拿出来,可就变成好东西了。”

  “的确如此,这法子,你跟上官禀报没有?”

  “跟县令说了。”周洪道。“张将军,这东西吃起来,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一上一下地抛着叮当作响的小土豆,张任有些怀疑地看着对方。

  “用水发上一晚,他便软了,如果将其和腊蹄子一起煮,那味道可就绝了。泡发的小土豆,能将腊蹄子的风味尽数吸收到内里去,咬上一口,啧啧,味道绝了,比新鲜的土豆炖猪蹄子味道要更长。”

  “你这家伙,说得我的口水都下来了!”张任笑道:“那今天就吃它?”

  “刚好昨天我发了一盆!”周洪道,“不过这时节的腊蹄子,因为天气的原因,风味要差了少许。我用腊蹄子做一锅,再用新鲜的鸡鸭之类的做一锅。”

  “你看着安排!”张任笑道:“还有什么新花样?”

  “倒也还有!”周洪带张任走到一间屋子里,拉开一个口袋,看着里头薄薄的亮晶晶的片状玩意儿:“张将军,这也是土豆。”

  “这也是?”

  “对啊!”周洪道:“这是大一些的土豆,我把他切成薄片,煮熟,然后再晒,原本以为也会晒成那种金黄色,不成想,却是这样的半透明的土豆片,这土豆片啊,也好保存,用油一炸,别提多酥多香了!”

  “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多招数来?”张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看来你能发家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洪哈哈一笑:“我就是想,既然首辅号召大家都种这东西,即便这头两年因为疑虑,种的人不多,但往后肯定就会多起来。想要赚更多的钱呢,就得再次加工。就像我家的渔酱一样,原材料都是普通的东西,但过手深加工了一次,其价值便飞速上升。张将军,我觉得这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第七百零五章:为什么我们会赢

  天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张任等一行人已经再次踏上了行程,周洪站在大门口,拱手相送。冲着周洪挥了挥马鞭,张任两腿一夹马腹,蹄声得得,已是远去。

  昨日晚间,一众官兵酒足饭饱,倒是从没有过的爽快。

  今日离去之时,几匹备用的战马身上,又都挂上了好几个袋子,都是周洪收拾的晒干的小土豆、土豆片等一众如今外头还没有的稀罕的吃食。

  用周洪的话说,这是他慰劳前线辛苦的军士的。

  几袋子小土豆用水泡发之后,便是上千人也足够吃上一顿了。

  “指挥使,这周里正倒真是热情,而且也大方!”虞候陆伍一笑道:“家里的吃食也着实美味,只不过他最后拿上桌来的那罐鱼酱吃进嘴里实在是如刀子刮嘴,太难受了。起初我看周里正那神态,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张任淡淡地瞥了一眼陆伍一:“说你是个乡巴佬你还不承认,知道最后那一罐是用什么调制的吗?是辣椒。这玩意儿现在可稀罕得紧,除了宫里还有首辅府有之外,外头根本就看不到。听闻司农寺正在培植种子,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铺开种植。”

  “指挥使说笑了,当真只有宫里和首辅府里有的话,这周洪小小里正……”

  “陆伍一,知道周洪是如何发家的吗?当年他一路逃难去了谯县,正是在那里,他碰上了去视察的首辅,而他家的一罐鱼酱也让首辅赞不绝口。”

  陆伍一有些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张任看着他有些糊涂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道:“首辅既然开了口说好吃,那以后周家是不是就要继续供给?这关系是不是就搭上了。周洪当然是巴结不上首辅的,但首辅家里的管家之类的,是不是会与周洪打交道?不然这东西怎么进府里去呢?”

  “原来是这样!”陆伍一恍然大悟。

  “必然是首辅想尝尝用这辣椒做的鱼酱如何,所以周洪家里才会有了外头根本看不到的东西。”张任道:“这便是周家的倚仗呢!要不然周家的鱼酱凭什么比其它家的贵好几倍,还供不应求呢?”

  “原来是周辅政喜欢吃的东西,我做差了,昨天应当猛吃几大口才对!”陆伍一一脸的懊恼。

  张任大笑起来:“就那么一小罐,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周洪能拿出来?咱们十几个人一人一匙子也就没了,你还想猛吃几大口。”

  陆伍一讪笑起来:“这不是首辅爱吃的东西嘛,那肯定是好东西嘛!”

  “好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不过我也是吃不来!”

  “但我看指挥使您赞不绝口嘛!”

  “总得要习惯起来,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在首辅家里吃上一顿饭呢?提前熟悉一下首辅的口味,到时候指不定便又多了一个话题嘛!”张任道。

  陆伍一竖起了大拇指:“指挥使深谋远虑,不过也就是您有这样的机会,我们这辈子,怕是盼不着了!”

  “错!”张任微笑着道:“大争之世已经来临,正是我辈武人一展雄风的大好机会,陆伍一,我跟你说,这一场与辽国的逐鹿之战,不是短时间内能结束的。武人什么时候升官最快,自然便是战争年代。仗一直在打,只要一直在胜利,咱们前头的道路便会一直畅通着。”

  陆伍一点点头:“不过与辽国这样的家伙对抗,我心里着实没底儿呢!”

  张任冷笑起来:“还不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又能比咱们强到哪里去?陆伍一,你且看着吧,终有一天,我们能打到中京去,不,连上京也要给他们收拾了。”

  “真有那么一天么?”

  “你说当年我们为什么输得这么惨?连东京都给人攻破了?”张任反问道。

  “当然是因为皇帝昏庸,奸臣当道。”陆伍一不假思索地道。

  “这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张任道:“以前的我们不说他了,就说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这还用说?官家圣明,培养的稻种我家都种了,每亩地多收一两百斤呢!”陆伍一道:“首辅执政,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多了。”

  “还有呢?”

  “还有吗?我,我说不上来了!”陆伍一搔搔脑袋,“指挥使,您是读书人,给我们讲讲呗!”

  “指挥使,给我们讲讲!”一群将官都叫了起来。

  “好,就讲讲。免得大家赶路无聊。其实这里头的原因很多,我也说不全。我就从我自己说吧。我可是中过秀才的,很早啊,可是看不起当兵的。”张任道。

  大家都是笑了起来。

  “也怪不得人家瞧不起咱们嘛。”陆伍一撩起头发,露出额头上的烙印,道:“我们当年去当兵,都是要在脸上烙字的,我这个,还是家里花了钱打点,才烙在这个上面。你们啊,运气好!”

  “陆虞侯,我们可不是运气好。我们这些人,可也入伍近十年了,只不过我们一直算是首辅麾下的兵。首辅从进入黔南开始,就直接废除了给士兵脸上刺字的规矩。”

  他们这些老兵说着,后头跟着的这些新兵,却是满脸讶异地听着。这些事情,如今他们竟然是不清楚了。

  “大宋以文御武,这策略呢,本来也不能说错。”张任道:“即便现在首辅照样奉行以文御武,只不过以前的执政们把路走歪了,走极端了,当真以为读书人无所不能,以为读几本兵书便能通晓军事了。其实当年我也是这样,直到入了伍,被我瞧不起的几个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大头兵用事实给驳得无地自容,才知道我原来啥都不是。”

  “朝廷决定打不打,打哪里?将军们决定怎么打!”陆伍一有些兴奋地道:“这个我听大将军说起过,当初还没搞明白这里头的关窍,还一直纳闷怎么大将军们如此兴奋呢!”

  “因为朝廷作出决策之后,便只管为前线提供足够的后勤保障而不管将军们如何作战了。”张任道:“当然,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将军们打了败仗,那也没有什么可以推托责任的。”

  “现在的确比过去好多了!”陆伍一道:“我当年刚参军的时候,一位营将被一个七品文官给砍了,原因就是这个文官下令我们这个营要在一天之内抵达五十里外的一个集中点。”

  “一天走五十里,也算不得高强度吧?”一众年轻士兵都叫嚷了起来。他们现在的高强度行军,便是百里,如果是轻装,也可以完成的。

  陆伍一摇头道:“那是地图上的五十里,实际上真实的距离,超过了百里,而且沿途有高山,还要过河。”

  年轻士兵们都瞪大了眼睛:“这个你们都不知道?”

  “你以为过去像现在这样啊?有专门的人把地图绘制得清清楚楚啊?连一条小沟子都给你标出来,山有多高,路有多宽都说得明白啊!那时候的地图,我呸!”陆伍一叹道:“可怜我们一路不要命的地赶路,可怎么能赶到呢?那个文官不分轻红皂白,便砍了我们营将。”

  “后来呢?”

  “能有什么后来?”陆伍一冷笑:“我们被一群造反的家伙打得溃不成军,那个七品官啊,被造反的家伙砍成了肉酱。”

  众人再一次沉默了,这种败仗,有几成是人为,还真是难说。

  “过去与现在,便是天壤之别!”张任接着道:“首辅一直在努力提高我们当兵的地位,江宁周报大家都看过了吧?不识字的,也都听人念过吧?这些年来,一直便在无声无息地做着这种事情。这叫润物潜无声。军人立了功,朝廷大加褒奖,大红喜报、奖赏、牌匾都敲锣打鼓地送上门。如果说这些都还属于精神奖励的话,那立功受奖的士兵家里免税、免徭役可就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了。残疾了,官府安排工作,战死了,家庭拿了抚恤之外,还可以享受烈属待遇,如此多年累积下来,当兵的地位,不就一点一点的提高了起来嘛。”

  “是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不干了!”陆伍一点点头道。

  “如果不是首辅的新政,你不想干也不成吧?当年可是超过四十才能离开禁军的!”另一位军官呵呵笑着。

  “军队的战斗力起来了,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张任道:“我们现在随便抽出一支军队来,战斗力都不比当年的河北边军差。在装备之上,我们比当年的河北边军可要强多了。无他,我们有钱,而且朝廷也舍得往军队里投钱。陆伍一,你想过没有,现在加神臂弓都不算是军队里最好的东西了?”

  “还真是没有想到!”陆伍一叹道:“当年我们每个营、每个队,为了多挣几张神臂弓,打得头破血流呢!谁能想到现在神臂弓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呢?可大家又都想要更好的东西了!”

  “好东西,肯定会慢慢地多起来的。”张任道:“就像神臂弓,当年也是好东西,可现在已经很普通了。军器我们就不说他了,再来说说人心。这一路行来,大家觉得老百姓对我们如何?”

  “真是蛮好的!”有军官道。

  “说白了,是因为这些老百姓希望我们能努力作战好保卫他们的家园!”张任道:“我们这些天经过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当年安置过来的流民,他们从北方一路逃能过来,一无所有,而在官府的帮助之下,现在他们一个个都有家有业,像周洪这样的,更是过上了富裕的好日子。这些人啊,因为过去都失去过,都过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绝望日子,所以他们特别希望眼前的安稳日子能一直安稳下去。”

  “可是辽人不想让他们安稳!”有人道。

  “是啊,所以这些人也明白,不将辽人打败,他们就休想过好日子。北方那些人的日子过得如何,他们也都是清楚的。当真是连他们一个脚丫丫都比不过,要是我们输了,他们不但家产要被夺走,还要过上那些人现在过的日子,谁会愿意?所以啊,大家都慷慨得很呢!我们想要什么,他们绝不会吝啬。”

  “可是朝廷不许呢!连乐捐都不许。说是朝廷收了大家的税,就该保卫大家呢!”

  “所以你们说,这样的朝廷,谁不拥护呢?”张任笑着道。“咱们当兵的,愿意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当老百姓的,愿意倾其所有相助朝廷,你们说说,这场战争,有什么理由咱们打不赢呢!”

  “便是那些当官的,也想努力打赢吧,这样他们也都可以升官嘛,知县变知州,知州变巡抚,巡抚变总督,真要灭了辽国,那地盘可是扩大了好几倍呢,现在咱们大宋的官儿可还够用吗?”有人大笑起来。

  “你也想弄个将军当当吧?”

  “我啊,要是不死,能当个虞侯就心满意足了,将军,那是不敢指望了!”

  大家的气氛瞬间便热烈了起来。

  说句老实话,以前他们对于战争胜利的信心虽然也很足,但你要说为什么觉得会打赢,他们是说不清个所以然的。像老兵陆伍一便想得更多,因为他经历过失败。但今天张任这么细细地给他们一分析,大家倒是恍在大悟。

  这便叫做上下一心,其利断金吧!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实力!

  光有勇气,没有实力,那也是枉然。

  你赤手空拳却又勇气百倍地冲向全身甲胄手握利刃的敌人,那不叫勇敢,那叫愚蠢,死了也不会有有怜惜。

  勇气与实力相匹配,再加上一个高效的指挥系统与后勤供应系统,再制定上一个切实可行的,与时俱进的作战进划,那么再差的结果,也可能只是不赢。

  萧诚的数年努力,进步的可不仅仅是江宁新宋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在人心之上,萧诚更是花费了太多的精力。

  家国情怀,民族大义,这些以前大家都不太意的东西,正被他一点一点地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渗透进每个人的人心。

  现在,终于能看到一点点的效果了。

  至少除了像周洪这些曾经受过苦的人支持战争之外,在南方,从来没有受过大的战争荼毒的人们,也开始觉得他们应当去收复故土了。

  进步只要开始,便不会停止。

  就像是一个在下坡之上滚动的车轮,他必然会越来越快,最开始的时候,还需要萧诚想方设法地去推动,但只要他滚了起来,便然会势若奔雷,不可阻挡。

  第一步,防守反击。

  第二步,收复故土。

  第三步,开始北伐。

  第四步,一统天下。

  每完成一步,都会让这个滚动的车轮的速度再一次的加速。

  第七百零六章:突出部

  张任官任副指挥使,手下有六个战营,三千余人的规模。在过去,这也就是一个统制能带领的兵马数量,而一个副指挥使麾下,一般会有好几个统制,能指挥上万甚至更多的军兵。

  但到了江宁新宋时期,这个数量便大大缩水了。

  通过军事改革以及募兵法的正式实施,厢军的彻底取消,新宋的军队规模大大缩减。

  老宋时期,号称禁军八十万,厢军更是多达数百万人。

  现在,整个禁军的数量,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万人。

  而其中的二十万人,便部署在了与辽国以及其仆从国的对抗前线。

  人数虽然少了,但战斗力,却是在急剧上升。

  在萧城看来,现在的新军,任意抽调一支出来,也许还是比不上当年大国统带的那支广锐军,但是,也足以达到河北边军的水平。

  而当年所有的河北边军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人左右。

  至于京城周边的上四军,说是全国精锐抽调,但打起仗来当真是不敢恭维,萧定十骑破百骑以前后来王柱带着一哨步卒又干翻了上四军百多名步兵便可见他们之间的差距。

  所以在萧诚看来,现在的三十万新军战斗力,已经是超过了当初整个老宋的战斗力。

  更何况,还有诸多新武器的加持。

  军队数量少了,但在军队上的花费并没有降低。

  过去老宋拿来养八十万禁军和数百万厢军的军费,现在被萧诚一股脑地用在了新军身上。

  刨开军晌、各种津贴、赏钱等之外,大量的资金被用到了军队的训练、装备上,这使得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宁精勿滥,是萧诚治军的一条原则。

  滥竽充数的军队,在关键的时刻,不但救不了命,还有可能坏大事。

  倒不如将这些不保险的都拿掉,这样至少有一样好处,心中有数。

  总体上看起来,军费的花销并没有降低,但如果从全局盘算下来,新宋其实仍然在许多隐性的花销之上,被大量地节省了下来。

  比方说军队的后勤供应体系。

  因为军队的大幅度减少,使得后勤供应体系也相当的减少,在这个人扛牛马拉的时代,为上百万人提供后勤供应和为三十万人提供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特别是在战争时期,这个差距会更明显。

  以前要一百万人才能做完的事情,现在三十万人便绰绰有余了。

  如此总体算下来,竟然还是大大节约了财力。

  当然,诸如司军超为首的老派官员们担心军队数量太少会出事,会抵挡不住辽人的进攻的担心,也只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来检验了。

  过去养着数百万的厢军,是老朝廷避免百姓成为流民,成为祸患的一种手段,说白了就是朝廷拿钱养着这些人,然后官员们又将这些厢军变成了自己赚钱的工具或者拥人,反正是朝廷养着,他们连工钱都不用出。

  但现在,这些青壮们都不再是消耗钱粮的而变成了创造财富的人了。

  更多的工坊需要更多的工人,更多的养殖场需查更多的工人,更多的土地被收回后需要更多的人耕种,更多的商队也需要更多的人充斥。

  这一进一出之间,又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被创造出来。

  即便是老派的官员,即便是萧诚的反对者们,在这些改革之中,也得到了极大的好处,现在这些人,在观念上都有了基本的一个转变。

  即,他们反对的是萧诚这个人。

  而不是反对萧诚所带来的这些改变,执行的这个政策。

  除了极少数人之外,绝大部分人都在这个改革的过程之中得到了好处。

  即便是有朝一日萧诚真下了台,他所推行的政策,也照样还是会执行下去,

  而这,也正是萧诚梦想达到的结果。

  人亡政息的事情,要不得。

  一个长期的能够得到延续的政策,一个长远的能够持之以恒可以执行的规划,对一个国家的长远发展,实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即便是司军超,刘明义这些萧诚的政敌,即便是被萧诚赶下了台,却仍然保留着他们的政治待遇,在重大决策过程之中,他们仍然具备一定的发言权。

  那怕他们在发言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发出的是反对或者质疑的声音。

  这其实让萧诚阵营的人很不爽。

  但萧诚却安之若素。

  有反对和质疑的声音,能让我们把事情做得更完美更好。

  如果当真成了一个声音,有缺点有错漏都没有人发声,那等到这些缺点和错漏出现的时候,说不定已经酿成了重大危机。

  反对者的存在是必要的。

  而且,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们也会成为反对者呢!

  我们也需要让自己在未来有发出声音的机会啊!

  所以,现在我们在执定规则的时候,变必须要将其变成惯例,变成原则。

  因为我们有这个心胸和度量容纳反对者。

  我们也有这个能力把反对者提出来的那些问题一一解决掉。

  只有心虚的能力不足的家伙,才会抹杀一切不同的声音。

  此事,萧某不屑为之。

  这便是萧诚对自己那些忠心了麾下所讲的话。

  这些话,最后还是传到了司军超等人的耳朵里。

  据说司军超在听到了这些话之后,长叹一声,说了一句我远不如萧崇文也,然后便大醉了一场,酒醒之后,却是更加地努力地来找萧诚政策之中的问题了。

  这些东西,即便是张任,一时之间也很难领会其中蕴含的意义。

  他现在率领三千余人驻守在雍丘,是整个大宋军队之中最为突前的一个位置,可以说直刺伪赵的核心区域,与东京当近是近在咫尺。

  战事一起,雍丘必然首当其冲。

  江宁判断与辽国的大规模冲突,当是在十月之后,因为这个时候,黄河封冻,辽国的大量军队、物资会更加方便快捷地越过黄河。

  但对于雍丘来说,这个时间点,肯定是要大大提前的。

  他们这样的突出部,自然会是对手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之前,怎么可能不将他们先行拔出呢?

  当然,辽人主力还没有到,完成这个工作的,就是辽国的仆从国了。

  比说现在正在东京的宋王赵琐,赵王曲珍。

  赵琐回到东京之后,利用自己的身份,居然也招募到了十数万军队。其中包括的那些河南地面上的豪绅世家的私军,这些军队的战斗力,还真是不低。

  张任的军队隶属于白羽军,而现在白羽军又划归了中部行辕指挥,也就是说魏武现在算是王柱的手下。

  但又因为魏武的白羽军距离中部行辕较远,反而是离东部行辕更近,事实上魏武倒是成了两个行辕之间的一个联结枢纽所在。

  朝廷属意要将荆襄战区、江淮战区打造成一个战争联合体,为此更是派出了由兵部尚书吕文焕任总经略,统一指挥协调几大战区。

  由了魏武在之间的缓冲与联系,便能更好地协调两个战军之间的统一行动。

  张任这三千人的配置是相当豪华的,他的副手,统制官任忠,出身河北边军,曾经是辽国镇北王耶律敏的手下,在耶律敏渡河一战之中拼死抵挡,最后仅以身免,这个人无论是经验与资历其实更胜张任一筹。

  不过呢,也是因为他的这个出身,在升迁的路途之上不免就有些关碍了。

  而张任,是首辅重点扶持的人样子,他又是白羽军老兵的女婿,在以广西老表为中坚力量构成的白羽军中,张任当然会得到更多的关照。

  从一介兵丁,升到副指挥使,张任只用了不到五年时间。

  虽然说在军中,升职和撤职都很快,但这个速度,还是很吓人的了。

  不过任忠倒是安之若素。

  一来呢,是他经事多。每每想起在黄河边上战死的数百自己的袍泽,任忠便觉得自己还活着就已经是上天的保佑了,所以,没有什么可以去争的。

  二来,张任会做人,作为一名文武兼备的将领,在拉拢人这方面,张任做得就非常好,含蓄内敛,让被拉拢的人也觉得很舒服。任忠呢,还真就吃张任这一套。

  所以两人搭班子,将这三千余人的一支队伍,倒是弄得风生水起,一团和谐。

  当然,这支队伍之中还有另一个关键人务,军法官吴征,一个纯粹的广西人,老资格的白羽军。

  他既管着军法纪律,还管着后勤。当然,据私下小道消息,此人还是知秋院的人。不过这个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了,只能猜测。

  “没能搞到一些青铜炮啊!”任忠有些遗憾,“我们这里的十余门柞木炮,每门炮最多开个两三炮,就废了。”

  “本来就是一些消耗品,废了就废了,老任,你想想,那些青铜炮那么重,随便一门都是好几千斤,你说辛苦巴拉地弄到我们这里来,等我们撤退的时候咋办呢?带得走吗?”张任一摊手,道。

  “怎么就要撤呢?我们又不是干不过他们!”任忠有些不满,吴征也同样如是。两个老军人都想不通上面为什么是这样的策略。

  “我就说不能让吕尚书当这个总经略吧,应当是首辅亲自来当嘛,瞧这吕尚书,上台就来这一套!”吴征很是看不惯兵部尚书吕文焕的。

  “这个你们还真是误会了吕尚书了。”张任摇遥头:“这样的重大战略,首辅不批准,吕尚书敢做?没有首辅的首肯,王大将军,魏大将军,高大将军会同意?”

  “我想不通这个道理!肯定是吕文焕进了馋言,迷惑了首辅!”吴征不愿间怪罪萧诚,只能把气洒到吕文焕身上。

  “我们太突前了。”张任道:“就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敌人的心脏,对手必然要除之而后快,到时候,我们面对的,说不定还不止开封方向的军队,说不定还有京东方向的。就算我们能战而胜之,但接下面对辽军的主力呢?到那个时候,只怕撤退都难了。几千好男儿,岂能作无谓的牺牲,自然要放到更关键的地方去。”

  “话是这么说,但总是不舒服!”任忠道:“当年,我的上官们,也曾经对我这样说过。”

  “切,夏治言之流的人物,能与我们首辅相比!”张任不屑地道。夏诫,东京老宋国亡的时候的首辅,自觉无颜面见列祖列宗而在皇帝出降的时候自削脸目之后自杀。

  可即便他死了,现在的士林清议也没有放过他与陈规。

  普遍地一个论调就是因为当时这两位军政首脑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东京老宋被破,皇帝出降,大宋几乎亡国的责任,这二位要背一大半。

  “雍丘的县令刚刚上任不久,那个年轻人正雄心勃勃地想要干一番事业呢!结果马上要他组织雍丘百姓后撤,只怕他接受不了。”任忠道:“说不准他接到消息之后,会冲到我们这里来闹上一番呢!”

  “他敢!”张任冷哼:“现在可不是以前,他敢冲撞军营,我便敢拿了他,他的事情,自有他的上官给他下命令。他如果识相,我们还能帮着他们组织撤退,真要对我们没有什么好言好语,对不起,我们可就帮不上忙了。”

  几人正说着话,外面的亲兵却是走了进来,道是雍丘县令来访。

  张任不由大笑。

  “看来是个明白人,知道想要尽快速地撤退,便离不得我们的帮助,他这是看上了我们军队里的那些大牲口还有马车了。”

  “说不定还要我们去扮红脸儿!”吴征没好气地道:“他这个县令要当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儿,逼迫大家撤退的恶人,正好扔在我们这些大头兵上。”

  “只要能让百姓撤退,少些损失,恶人便恶人吧,也没什么!”任忠笑道:“到时候吴兄你不想做,我去做。”

  “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由我这样的人去做。”吴征道:“今儿个他要是不跟我作几个揖,说几句好听的,我肯定不帮他!”

  三人都是笑了起来。

  “走,去迎迎他!”张任道。

  第七百零七章:煞费苦心

  “你说什么?”三名武将盯着对面这位年轻的县令,脸上都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靳潢县令,你没有跟我们开玩笑吧?”

  脸色黑黝黝的手长足长的雍丘县令靳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非典型的读书人,江宁人,家里却是世代务农,一大家子拼了命地供他读书,就是想让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从而也让整个家庭能翻身。

  在江南,但凡家里略有资财的,都会挑一个聪颖的走一走读书这条路。

  如果这个世道没有变化的话,靳潢必然也会半途而废,因为他实在并不太擅长诗词歌赋等东西,便是四书五经也是兴趣不大,但是在算学之上,倒是极有天赋。

  也是他运气好,老宋灭亡了,萧诚在江宁立起新宋,连带着整个朝廷取士的制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算学,成了中试的其中一种考试。

  靳潢就此步入仕途。

  一年的在江宁的实习生涯,这个出生农家的新科进士在实务之上又崭露了头角,成为了能到地方上任实职的幸运儿中的一员。

  当然,在这个时候,有背景和没背景的区别就显现了出来。

  像雍丘这样被新宋刚刚打下来不久的地方,就成为了靳潢这样的人的去处。

  这其实也有利有弊,有利的地方在于这样的地方起点极低,再坏也坏不到那里去,只要真心做事,那必是容易出成绩的。

  当然,坏处就在于,容易掉脑壳。

  说不准什么时候对面就打了过来,小命着实是拴在裤档上的。

  靳潢这一次来找张任、任忠和吴征三人,一不是觊觎军营里的大牲口,二也没有想要让大兵们去唱红脸帮助他撤出百姓,他竟然是要求三人出兵去对面陈留救一救当地的百姓。

  这对于张任等人来说,不但是大出意料之外,也实在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为什么?”张任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靳潢。

  “他们活不下去了。想往我们这边逃,却又被拦了下来,据说被抓捕的人,至少有上千。”靳潢道:“从那里逃过来的人说,这些人必然是会被罚为罪奴充军的,到时候,那就是死路一条。”

  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靳县令,这个恕难从命,张某麾下,就只有六个战营三千人,守雍丘已经捉襟见肘,上面交待的任务,我想靳县令也从你的上官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这样的事情,恕难从命!”

  呼的一声,靳潢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看着对面三员武将,大声道:“官家,首辅志在收复故都旧土,志在北伐,取幽燕,伐辽国,对面陈留百姓,亦是大宋子民,如今受伪赵、辽人荼毒,生不如死,大宋军兵相隔不过数十里,竟然坐视不理,如此行径,能让天下人明白官家的决心吗?能让天下人归心吗?”

  “靳潢……”张任勃然大怒:“军国大事,焉能如你一般随心所欲,是攻是守,自有章程,岂能因为这些小事而遽然变更,你可知道牵一而发动全身吗?雍丘只不过是整个防线之上的一个点,如果我们这里贸然行事而出了问题,影响到朝廷的整个战略大计,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我只不过是小小的县令,眼睛也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点点事情,我只知道,我们不救,则必失民心,而民心,失去容易,再想收拢回来,可就难了!”靳潢一脚踢开椅子,大步而去:“我要上本参你等畏战怯死,见民与必死之地而不救。”

  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张任气得有些发抖。

  “不是说这个靳潢是很务实的一个官员吗?怎么如此书呆子气!”

  吴征道:“雍丘与陈留太近,过去两边往来甚密,亲戚朋友遍布,这些消息,想必就是如此来的。靳潢如此做,也是想尽收雍丘人心吧。”

  “其实他有一点倒是说得没错,陈留百姓,也是我们大宋百姓啊!”任忠渭叹道:“沦为辽人罪奴的下场,你们是没有见过啊!呵,其它的事情也不必说了,只说战事一起,这些人,都会被辽人驱逐作为前锋发起冲锋,赤手空拳地发起冲锋,而辽人就跟在他们的后面。”

  “竟然如此恶毒?”张任变了颜色。

  “就是这样。”

  张任在屋里走了两步,道:“可是二位,我更担心这里头有没有其他什么阴谋啊!”

  “你是担心对手利用这件事来设置陷阱,引诱我们出击,然后趁机设伏?”任忠道。

  “不能不防!”张任道。

  “那到底救还是不救?”吴征皱起了眉头:“靳潢那个楞头青真把这事捅出去,只怕会在江宁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我们只怕也要吃挂落。我们就算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但真要闹大了,指不定就会牵连到魏大将军,你们也知道,朝中有人一直想往前线大军中掺沙子,但凡他们逮住机会,必然就不会放过。”

  “而且,如果真能把人救出来,那也是一件可以大书特书的事情,必然大涨我军士气,对敌人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这件事情要好好谋划一番,不管敌人有没有借此事设下陷阱,我们都要按着这样的设想来布置。”张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耶律成材的一万五千辽人没有出来的话,那还是可以谋一谋。吴兄,联系一下知秋院以及皇城司,我要确认东就瓣耶律成材动了没有?如果耶律成材麾下兵马有异动,那我们就不能动。”

  “明白!”吴征转身便走了出去。

  张任叹了一口气:“靳潢这个狗东西,给我们多找了一些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任忠却是笑道:“于我而言,这样倒是更痛快。”

  陈留,鸡山村。

  村民们惊恐地看着远处奔腾而来的骑兵,纷纷转身进屋,咣当咣当地关紧自家的房门。

  这段时间,赵军一直在陈留四处肆虐,现在,终于到了青山村吗?

  不过半人高的篱笆根本就拦不住战马,那些骑兵只不过轻轻一带战马,便轻而易举地跃进了院子里,跟着两支硕大的前蹄提起来,重重地落下,那大门便如同纸糊一般地被踏碎了。

  “都给我滚出来,粮食,金银细软,所有的财物!”院子里的骑兵手中雪亮的刀子啪啪地在甲胄之上敲着,快意地冲着屋子里惊恐地村民们吼道:“敢有违逆,格杀勿论!”

  一人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看起来是这一家的家主,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官爷,我们今年的春税、秋税,都交了,没有差官府的,徭役也服过了,家里只剩下了一点点粮食了,没有这点粮食,我们一家都会饿死的。”

  唰的一鞭子下去,将这个老汉直接打翻在地,“马上就要打仗了,大辽军队南征即将开始,先前你们缴的是常税,这一次收得是加税,没有足够的钱粮,我们怎么与宋人作战,怎么能够打赢他们?这些粮食,都是给大辽的上官筹集的,你是想要造反吗?”

  “你们这是不想让我们活了吗?”屋里又冲出来了一个年轻的汉子,悲愤地大叫着。

  骑兵狞笑着:“我看你现在就不想活了。”

  地上的老汉一跃而起,一把抱着汉子,大声道:“我们交,我们交。”

  片刻之后,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摆在了院子里。

  方圆勒马于村口,看着一片乌烟瘴气的村子,到处都传来了惊呼声,惨叫声,有些屋子被烧了起来。

  一间房门被打开,一个汉子手里举着羊叉冲了出来,但他刚刚跨出大门,一骑便已经飞奔而来,刀光闪动,那汉子已是倒了下去,脖颈鲜血狂涌。

  方圆叹了一口气,策马走到另一侧,看着他现在的营将,过去的大哥胡非的面前。

  “大哥,咱们过去,也就是求财而已,现在这样干,算他娘的什么?过去咱们还说自己是侠盗,劫富济贫呢!”方圆脸涨得通红。

  “过去咱们不到五十骑。”胡非道:“现在我们有五百骑,我只能让咱们自家的兄弟,手上别沾无辜的血。这件事情,是周指挥吩咐的,我们能怎么样?”

  “这样干下去,就算我们打赢了,这天下还有多少人能活着?”方圆冷笑。

  “方兄弟,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我们啊,应当操心接下来的战事之中,咱们如何才能活下来。”胡非道。

  “要我说,咱们就不该来沾这趟浑水,当我们的土匪,该有多快活!”

  “又说这些没用的话,要是我们还能像过去那样,我愿意来当这个憋气的骑将?你瞅瞅这些乌合之众,上了战场,真能令行禁止奋勇向前?可是我们不来,就更加活不成。辽国既将倾巢而出,几十万大军向南,你觉得我们继续做马匪,还有活路?”

  “逃到南边去,也不失为一条路!”方圆低声道。

  “闭嘴!”胡非瞪了他一眼:“南边可不是北边,像我们这样的人,人家根本就瞧不上,南边的不少同行,落到他们的官府手中,只有一条路,死!这边,好歹还肯收容我们。”

  “也不过是让我们替他们卖命罢了!”

  “你还有机会卖命活下来。”胡非指着远处的村庄:“那些人,也只能卖命,而且活下来的机率,可比我们小多了。多吧,天色已经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回营吧。这个鸡山村,看起来还是蛮富庶的嘛,居然能从这里收集到这么多的余粮,不错,不错。”

  “人也要带走吗?”

  “当然,这是周指挥使的命令,这些人,还有大用呢!”

  夜已深,月光之下,一支支的军队,从军营之中悄然离去。

  周曙光站在地图之前,凝视着面前的地图。

  如今他麾下足足有一万大军。

  在东京,他想法设法最后终于抱上了耶律成材的大腿,最终也是得偿心愿,当上了正儿八经的指挥使,麾下集中了上万的军队。

  虽然这些军队,都是刚刚招募起来的土匪以及周边的豪强部队,但有了耶律成材撑腰,倒也还算使唤得如意。

  更为重要的是,成为了耶律成材的人之后,曲珍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而且还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打开了武库,让周曙光将自己的部队重新武装了一遍。

  当然,得到了更多的好处,就要有更多的付出。

  他得到的新任务,就是要在辽国大军大举进军的时候,拿下对面的雍丘、考城等突出部。

  “大哥,这一回,我们周家的名声,算是烂大街了。”周曙强有些糟心地道:“祖宗几百年好不容易搏下来的名声,我们倒好,两个月便砸了一个干净,大哥,这么做,有必要吗?”

  周曙光回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道:“从我们带兵进入东京开始,从我跪倒在耶律成材面前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名声了,现在,我们要想得的是怎么活下来。”

  “可是雍丘的宋军,真得会出来吗?”周曙强道。“要是他们根本就不为所动,我们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试一试。”周曙光道:“耶律成材要我们拿下雍丘,可那里的宋军是好对付的吗?我们要是去攻坚的话,就凭麾下这些人,只怕没有任何机会,但如果能将雍丘的宋军引诱出一部分出来包围并且消灭的话,接下去我们打雍丘便会轻松许多。”

  “但愿雍丘的那个张任会上当吧!”周曙强道:“那家伙只不过二十多岁,年轻得很,说不定便会一时冲动。”

  “这些天收集了多少粮食?”

  “倒是不少,足足二十万石!”

  “这些粮食一定要牢牢地控制在我们的手中。”周曙光道:“各部粮食一天一发,只有控制住粮食,才能牢牢地控制住那些混蛋。”

  “那些抓来的人呢?”

  “攻雍丘的时候还有用呢!”

  “明白了。”

  第七百零八章:笑话

  陷阱实际上很粗糙,但对方赌的就是你明知是陷了阱,也不得不来一趟。

  周曙光没有梦想驻扎在雍丘的数千宋军倾巢而出,真要这样,他还觉得自己根本吃不下去。宋军的战斗力,这些年是有目共睹的迅速成长。

  但宋军将领不可能丢掉雍丘不管全部出动,真要这样,自己倒是可以来一个避实就虚,径自去抄了对方的老巢。

  张任应当只会率领一部机动性较强的骑兵来做这件事情,雍丘宋军有两个营的骑兵共计千人,再加上各部的一些斥候而已。

  周曙光想要吃掉的就是张任的这股力量。

  十比一的人数上的对比,周曙光觉得只要张任来了,那就一定能将他们留下。

  这一战赢了,不但为会接下来的雍丘之战打下一个好的基础,同时也是自己立威一战,能让自己更有效地指挥手下这些散兵游勇。

  威望,是在一场一场的胜仗的基础之上累积起来的。

  一个老打败仗的将军,没有人会尊重你。

  在未来的这个大争之世,手上有兵权,才会有一席之地。

  如果辽人当真赢得了这场战争,那么手上有兵权,也才能在他们的手下过得更舒服。

  辽人,还是一个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

  那怕他们的承天皇太后在努力地做出一些改变,但这个国家的精神内核,在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被撼动的。

  罪囚营的防守稀松拉垮,当看到远处宋军的骑兵遮天蔽日地冲过来的时候,他们立即跳上了马或者骡子等一切可以让他们跑得更快的牲畜,四面八方地逃逸而去。

  一点点交战的欲望都没有。

  那些被关在这里的罪囚,一个个麻木地蹲在圈栏之中,看着看守逃亡而去,他们居然也没有生出半分逃跑之心,茫然地蹲在那里,看着宋军占领了这里。

  “诸位乡邻,吾等是大宋天子麾下军队,前来解救你们。”吴征站在人群之中,大声吆喝道。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陈留与雍丘相近,陈留的人对于雍丘的事情,还是有一些耳闻的。

  他们这些人,很多便是想往雍丘跑被抓住的,有一些却是被赵军抢光了一切,然后又当做逃人抓起来关到这里的,骤然听说救兵,心中顿时便激动起来。

  “安静!”吴征抽出刀子,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雪亮的刀子比吼叫声当然更有说服力,人群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我们会把你们每五十人分为一队,每队有一个队长!”吴征厉声道:“敌人就在附近,说不定你们之中就隐藏着敌人,接下来你们想要活命,就必须听从队长的安排,但有违逆,杀!撤退途中,喧哗者,杀!脱队者,杀!……”

  一连串的杀字,让罪囚们心惊胆战。

  士兵们开始组织罪囚列队,五十人一组,每组一名士兵为队长。

  宋军的组织效率相当之高,占领罪囚营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第一队罪囚已经在士兵的带领之下开始向着雍丘方向撤退。

  他们是小跑着走的。

  人对于生的渴望,总是能给予人更为强大的意想不到的力量。

  张任和他的骑兵们在给战马喂了一点粮食和水之后,正一个个地盘膝坐在地上,慢慢地啃着肉干。

  斥候一个个地在归队,各个方向之上,都出现了敌人的兵马,以骑兵为先导,竟然是四面合围过来。

  “敌人倾巢而出,倒也真是看得起我们!”张任笑道。

  “他赌我们不可能倾巢而出。”吴征道。

  “我们当然不可能倾巢而出!”张任摇头道:“敌人会不会另外有一支兵马埋伏在雍丘之外我们并不能确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是,他们还是小觑了我们白羽军的实力。”

  “只要任忠能及时赶到,我们便能重挫对手!”吴征笑道。

  “好生歇着吧!等到敌人聚集起来,我们才一起下手!”张任将最后一点子肉沫塞进嘴里,拍拍手,把刀拎过来横在腿上。

  敌人正在集结,但配合之上却很糟糕。各个方向之上都有明显的空隙,此时发动攻击,很容易便能击破某一个方向上的敌人。

  如果这是一场单纯的战斗,张任早就这样干了。

  但今天,却还有几千百姓需要他解救,这样的打法,就不合适了。

  他不动如山。

  他等着敌人来包围他。

  如此,敌人就不会在乎那些正在亡命奔逃的百姓。

  而他今天这一战,敌人越密集,他反而越能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

  远处的一处山梁之上,周曙光凝视着远处那一支从容不迫地骑兵,眼角不由自主地跳动着,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让他心情有些沉郁。

  对手的确只有千把人,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在推进。

  可敌人眼下的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却让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但凡有这种态度的人,一般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胜卷在握,压根儿就看不上对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一种是心存死志,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你什么阴谋诡计呢,了不起就是送了这条命去。

  对面的宋军,是哪一种?

  “真是找死!”周曙强策马上了山梁,对周曙光道:“大哥,骑兵已经完成包围了,是否发动攻击?”

  “等步兵的包围圈更拢一些!”

  “我们有三千骑兵!”周曙强大声道。

  周曙光瞥了他一眼,周曙强立时便低下了头去。

  又是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正如张任所料,敌人压根儿就没有管那些奔逃的罪囚,作为诱饵,他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逃?

  又能往那里逃呢?

  今日逃了,

  来日呢?

  当对面响起密集的战鼓之声时,张任一跃而起,翻身上马。

  一千宋军骑兵,也在同一时刻,骑上了战马。

  手握四眼铳,背上背着横刀,腰间精大的皮带扣上,每人三枚手炮。

  “出击!”张任的斩马刀前指,目标是对面的将旗所在地。

  伴随着面甲被拉下来的声响,这支千人骑兵以张任为先导,呈锥形进攻阵容,直插前方。

  而对面,三千骑兵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今天一大早,胡非的右眼就一直狂跳,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仍然是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看着对面那支义无反顾冲上来的宋军骑兵,胡非突然一阵心惊肉跳。

  他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方圆心令神会的降速了。

  看着他们喊得热闹,马鞭子挥舞得勤快,但胯下的战马的速度却明显慢了起来,这让他们身边那些速度已经起来的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超越了他们。

  对面的宋军那火红色的披风,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仿佛燃烧了起来。

  然后,胡非和方圆就听到了巨大的声响以及袅袅升起的烟雾。

  上千名骑兵依次点燃了他们手里的四眼铳。

  数十步距离之内,四眼铳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爆炸的轰鸣之声伴随着对手如同被割麦子一般的倒撞下马。

  四连响之后,宋军骑兵们手里重达十几斤的四眼铳,又变成了他们挥舞的铁槌子。

  双方仅仅是一个对冲,宋军正对面的赵军骑兵已经是溃不成军。

  落后的胡非和方圆心惊胆战,两人不约而同地带马向着两侧奔去,先前的预感救了他们一命。

  要是这个时候挡在那些宋军身前的是他们,此刻,估计已经去阎王老爷那里报到了。

  活着的赵军骑兵们与胡非与方圆两人的心态一致,基本上都是策马尽量地绕过这支凶神恶煞地宋军骑兵。

  因为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着厚实的步卒呢!

  等到宋军骑兵被步卒纠缠住,他们再从后头兜屁股杀过来,那才是最爽快的事情。

  张任一刀将面前一个不及躲避的敌骑砍下马来,眼前已是一空。

  接着抬眼看向前方,一个长枪构成的枪林,便在百余步外。

  而伴随着金鼓之声,无数的箭矢顿时遮蔽了天空,向着他们落下。

  手中所有的武器在空中拼命地晃动着,落下的箭矢有的被击落,有的落在飘飞的披风之上被大大地减少了力道,基本上没有形成伤害,也有不幸的人,被羽箭命中要害,倒撞下马。

  张任身上镶嵌着好几只箭,不过都是勉强穿甲,没有形成太大的伤害。

  看着前面明晃晃的枪林,他拔出了腰间的手炮和火筒子。

  大拇指一弹,火筒子的帽盖已经飞走,风一吹,火苗立时便闪现而出,点然了手炮的引线,张任吆喝一声,扬臂便将手炮扔向了那座枪林。

  他的战马沿着这座枪林的前方十数步的距离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的时机把握得极其巧妙,手炮是凌空爆炸,这大大地扩大了手炮的杀伤力。

  数百枚手炮的爆炸,把一座严密的步卒方阵顷刻间便摧毁了。

  死得死,伤的伤,

  惨叫之声直上九宵。

  摧毁了步兵方阵的张任,并没有继续向前,一道弧线转过弯来之后,宋军便再次以他为冲锋的箭头,向着赵军的骑兵冲去。

  赵军的骑兵此刻也刚刚回过头来,亲眼目睹了宋军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们觉得如同磐石一般坚硬的步兵方阵的。

  这可是连辽军铁骑都可以抗衡的重步兵方阵,可是在宋军的攻击之下,竟然连一息时间都没有撑过。

  刹那之间,畏惧之心便显现。

  看到蜂涌而至的宋军第二波攻击,骑兵们心有灵犀地再一次策马避开了与敌人的正面对撞,他们让开了路,因为在他们的后方,还有另一个步卒方阵呢!

  张任迎着步兵方阵冲了上去。

  然后,在他的视野之中,那个本来严密的步兵方阵,竟然突然之间就垮了。

  组成这个方阵的赵军士兵,在目睹了对面的方阵被摧枯拉朽一般地毁灭之后,竟然完全没有了再次挡在宋军前方的勇气。

  张任大笑着提马一冲而过。

  周曙光布署的以十对一的包围圈,竟然被张任轻轻一戳就破了。

  面色铁青的周曙光阵前处斩了不战而溃的那个步兵方阵的营将,队正以上军官,尽数被砍了脑壳,血淋淋的头颅被悬挂在旗杆上的时候,这些不久之前不是流匪、马匪、豪强私兵的兵将们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什么是军队。

  往前一步,很可能是死。

  但不战而退,绝对是死。

  光一个周曙光倒并不能让他们害怕。

  但周曙光背后站着的辽国人耶律成材却是一尊真正的阎王。

  重新集结起来的军队开始了追击。

  此时步兵的作用已是不大了,骑兵成了追击的主力。

  先前一战之下,被张任一口气灭了数百骑兵,此刻因为周曙光本部人马的加入,人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

  周曙强亲自带着这支队伍狂追下来。

  他们笃定张任跑不掉。

  因为张任还要护着那些靠两个胯胯逃命的罪囚呢!

  如果抛下这些个罪囚不管,那他们这一次出击的意义又何在呢?

  别看张任刚刚大杀四方,一口气便折了周曙光数百骑兵,上千步卒,但他自己,也留下了一百多骑在战场之上。

  十比一的战损,听起来很是骇人。

  但现在周曙光还有九千余人,张任却只有不到九百人了。

  只要张任还要掩护那些罪囚逃跑,那他就绝对是网中之鱼。

  只不过张任并不是这样想的。

  因为他现在并不是只有九百余人。

  任忠来了。

  周曙光在估计张任麾下兵马的时候,有一点他搞错了。

  那就是他认为张任只有两个营的骑兵,所以这一次能出击的,也就是这两个营的骑兵一千余人。

  但事实上,张任麾下却有骡马等大型牲口上万头,所有的步卒,能够轻松地进行机动转移,那些人,虽然不能骑在马上作战,但骑在马上赶路却还是可以的。

  不管是马也好,还是骡子也罢,只要他们能载着士兵跑得快就行。

  所以当周曙强带着他的三千骑拼命地追赶,在太阳将要落下山巅的时候,他追上的不仅仅是张任的九百残兵,还有任忠带领的整整三个营一千五百人的步卒。

  最要命的是,这些步卒已经提前到了这里并且布下了殂击阵地。

  当柞木炮发出怒吼之声的时候,

  当神臂弓遮天蔽日射下来的时候,

  当想要逃跑,又被张任带着的骑兵生生地堵住的时候,

  不管周曙强如何努力想要把大家捏成一团与敌决一死战,那些马贼们,仍然第一时间便开溜。

  只要有一个人开溜,必然便会有更多的人效仿。

  这让周曙光辛苦许久才设下的一个陷阱,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笑话。

  第七百零九章:真正的战斗要来了

  布设下的陷阱,本来是想抓狼的。

  不成想,来得是老虎。

  结果便是,不但丢掉了诱饵,连陷阱也被老虎给撕得支离破碎了。

  这一战,当真是把河南豪强周曙光给打得胆寒了。

  现在的宋军,与他映象之中的宋军,完全是天壤之别。

  早前老是听说江宁新宋的军队厉害,也看到了曲珍的大军被对手打得满地找牙,但没有亲自面对过,这种体会终是不足。

  而且他一向认为,自己家的私兵,比起曲珍的军队那可要强多了。

  周家的私兵,以氏族为根本,以家庭为单位,父带子,兄连弟,上了战场,那是真拼命的。

  但再拼命的军队,碰到了有代差的武器装备,碰上了战斗信念比他们更要强的新宋军队的时候,一样的不堪一击。

  好不容易攀附上耶律成材之后,聚集起来的一万余军队,一战之后便散了一半。

  散去的一半中,大概是死了一半,又跑了一半。

  所有人都以为辽国是大腿,抱上了辽国的大腿,后半辈子大概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这一仗下来,大家突然发现,辽国的对手,那个一向被大家鄙视的偏居南方的江宁新宋那双大脚丫子,一向可以轻易踹死人呢!

  这马上就要打雍丘了,看这模样,只怕真去了,也是送死。

  不少人当即便逃了。

  虽然接下来很可能要面对辽人的追捕,能跑脱的可能性也不大,但终归是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呢!

  不是说大股辽人要在入冬黄河封冻之后才会大规模地南来吗?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供自己躲藏。

  活一天,且算一天吧!

  方圆终于力竭,双腿一软,一个嘴啃泥栽在了地上,脑袋嗑在了地上,两颗门牙立时便与他告别了。

  在他的背上,背着他的老大,曾经的马匪头子胡非,此刻却是如同一个血葫芦一般。

  胸腔里如同火一般地在烧着,方圆张大嘴,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般。

  气儿稍稍喘匀了一些,他这才把身体往旁边一歪,把胡非搁在了一边。

  胡非身上胡乱地裹着一些布条,布条都变成了黑紫色的,都已经没有鲜血渗出来了,看看他的脸色,煞白煞白的,或许血也差不多流干了吧!

  “老大,老大!”方圆用力拍着胡非的脸。

  胡非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方圆。

  “我要死了!”胡非道。

  “老大,咱们当马匪的,命硬着呢!”方圆道。

  胡非摇头:“被那个张任在肚子上拉了一刀,肠子都出来了,活不成啦!你小子运气好!”

  看着胡非的模样,方圆忍不住流下泪来。

  “老大,我会给你报仇的,我会杀了那个张任的!”

  “别说这些屁话了!”胡非摇头道:“老子是马匪,早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方圆,难得你今天还能记得背上我逃命!”

  “当初要是没有老大你,我早就死了,我当然要带着你一起跑,可惜马儿都死了。”

  “你是个好小子!”胡非道:“会有好报的,别再当马匪了,也别再打仗了,找个地方,好好活着。”

  “那里都打仗!”方圆摇头道:“我要是不当兵,便会与那些老百姓一样,那会死得更惨呢!”

  “去南方,那边不是这个样子的。”胡非强撑着精神道。

  “可我们是南边的仇人,去了也会死的!”

  “傻子,我们算个屁啊,谁会记得我们是谁?你换身衣裳,改个名字,逃到南边去。今天不是便有很多人到了南边去了吗?这兵慌马乱的,谁认识谁啊?你只说自己也是逃难的人,不就成了!”

  “老大,你是说,南方会打赢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南方肯出兵来救这些罪囚,那至少代表着他们的官府,比北边的官府,要更把老百姓当人看。你过去了,别再玩刀子,也别再玩马,就老老实实地当个老百姓,种地,肯定能活下来的。”

  “老大,我们一起去吧!”

  “我要死了!跟你去不成了!”胡非的身体一抽一抽的,两眼瞪得老大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早该这样的,只可惜我贪心了,不想当个农夫,只想着凭刀子过得更舒服,终究是死路一条啊!”

  胡非死了。

  纵横河南河北两地的马匪头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挖了一个坑埋下了这个悍匪,方圆扔掉了身上所有一切能代表他过去身份的东西,连衣服都脱掉,扒下了一个死在路边的人衣服换上,这才迈步往南边而去。

  自从被老大救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很听老大的话。

  所以老大临死之前所做的安排,他也决定照做,去南方,争取以后当一个本本分分的农夫。

  靳潢站在雍丘县城的大门口,叉手齐眉,恭迎着出征大军的归来。

  昨天,那些被解救回来的百姓已经进了城。

  为了安置这些人,靳潢一夜没有睡,好不容易忙完了,便又立刻来到了城门口。

  伏击,战斗,追杀,然后打扫战场,最后好生休息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回到雍丘的张任,远远地便看到了靳潢。

  三员得胜归来的武将对视一眼,都是会意地大笑起来。

  纵身下马,张任大步走到了靳潢的面前,道:“靳县令,因为你一句话,我两百余袍泽战死沙场,五百余人受伤。”

  靳潢直起身子:“但您为大宋、为官家、为首辅赢得了人心,让北方所有沦陷区的大宋百姓,知道我们大宋绝不会置他们于不顾,一定会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如此,当我大军北伐收复故土的时候,沦陷区的百姓,必然会群起响应我们。而战死的英雄英灵不灭,将会得到百姓们永远的祭祀。”

  “但愿如你所言!”张任点了点头:“靳县令,接下来,就得马上组织百姓撤退了。”

  “时间应当还很充裕吧?”

  “对我们来说,不充裕了!”张任道:“耶律成材出身卑微,得辽国承天皇太后简拔于罪民之中,此人骁勇善战,而且极爱脸面。这一次我们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你觉得他会呆在东京无动于衷?要知道,在其他方向上,辽国将领们可没有受到这样的打击。”

  “他会提前进兵?”靳潢惊道。

  “必然,所以靳县令,你必须马上有所行动了。”张任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雍丘这两年发展不错,老百姓们都有了不少的家当,金银细软可以搬走,牛羊牲畜可以赶走,可是房子这类东西呢?只怕让他们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任忠道:“故土难离啊。在家事事好,出门处处难,更何况这是去逃难呢!”

  “没办法的事情。”靳潢叹息道:“不走就是一个死,我想那些救回来的百姓,会现身说法,给本地百姓好好地说道说道敌人的残忍的。”

  “他们也是应该为我们做些事情!”吴征道。

  “这些人在雍丘多有亲朋好友,当能帮上我不少的忙!指挥使,靳某还有一事相求!”

  “大牲口,马车?”张任截口道。

  “正是!”靳潢道:“所有的大牲口,马车,我都要,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百姓撤走。然后,我会带着我雍丘的团练回来,助指挥使一臂之力。”

  “不必!”张任立时断然拒绝。

  “我是雍丘县令,守土有责!哪怕是朝廷的命令不许守,我也想做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靳潢道。

  “靳县令,你又忘了首辅的话了!”张任道:“土地,城池,都是死物,人,才是值得我们去珍惜的。雍丘百姓在哪里,你这个县令就应该在哪里!靳县令,接下来你的事情,只怕比你在雍丘之时要多出不知多少倍,如何让这些雍丘百姓在撤退之后仍然有序、不乱,这才是你应该做的。这个时间不知道会有多久,也许是一年、两年,甚至于更长。”

  “这么久吗?”靳潢脸色有些黯然。

  “谁知道呢?也许时间很短,一两个月就完事了!”张任一摊手:“但跟我们打仗一样,未虑胜,先虑败,总得先把事情往最坏了考虑,才不致于真有事的时候,手忙脚乱吧!”

  “受教了!”靳潢躬身道:“那靳某这便告辞了。”

  “靳县令,我部几百受伤的士卒,烦请你一并帮我们撤退后方去休养。”吴征拱手道:“请照顾好他们。”

  “必不负所托!”

  东京城,宋王府之中,赵琐居中而坐,左边坐着赵王曲珍,右边则坐着耶律楚材。

  看这座位,自然是赵琐为首,曲珍第二,耶律楚材只能排第三。

  但是个人都知道,真正握有实权的,是耶律楚材。

  所以在陈留大败而归的周曙光,是跪在耶律楚材的面前的。

  耶律楚材手里拿着一柄四眼铳仔细地端详着。

  “你是说宋军上千骑兵,人手一柄这个玩意儿,声若霹雳,弹丸破甲易如反掌?”

  “是!”周曙光颤声道:“相距百步,一边四响,打得我军骑兵溃不成军,对方则趁机冲上来,把这东西当成铁槌挥舞。”

  耶律楚材点点头,又拿起了地上的宽大的皮带,那上面扣着一个皮盒子,从里头摸出一把纸筒,撕开一个,放到鼻前闻了闻,“是火药。”

  想了想,他又拿起一个纸筒,比划了一下,刚好塞进四眼铳的洞孔里。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

  将四个纸筒塞进四眼铳里,然后又从另一个皮盒子里摸出一个纸包着的圆团,从前头塞进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一晃之下便燃了,他竟然就在大殿之中点燃了引线。

  轰鸣之声在殿中响起。

  因为在密闭的空间之内,这响声格外的大。

  周曙光仍然跪在那里不动,他已经是听习惯了。

  曲珍面色微变,赵琐却已经面色如土,人若筛糠,两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四响过后,耶律楚材倒提着四眼铳走向了大殿的最前方,那里有几根合抱粗的柱子,走到跟前,看着那刷着厚厚的漆的木柱子被一个个孔洞,耶律成材亦是眯起了眼睛,再看一眼手中的四眼铳,赞道:“真是好东西!”

  皮带之上,还扣着两枚手炮,这东西耶律成材并不陌生。因为大辽也有,他的军中就有不少。

  只不过他们的是陶土所制,而宋人的手炮,前端像个甜瓜,后头加了一个长柄,那个甜瓜居然是铁制的,上面有着一道道印子,倒像是一个龟壳儿。

  陶弹爆炸之后飞出去的是陶片和里面所装的铁钉,铅子等物,而铁弹爆炸之后,飞出去的自然是铁片和内里装的东西。

  毫无疑问,仍然是宋军的东西更好。

  提起这个皮带连同上面的东西和四眼铳一起塞到了身边一名武士的怀里:“马上,八百里加急,把这些东西送回上京,交给太后!”

  “遵命!”武士捧着这些东西,急步出了大殿。

  回过头来,耶律楚材踢了仍然跪在地上的周曙光一脚:“起来吧,虽然打败了,但总算还是有作战的勇气,而且也有些想法。如果不是这些火药武器,你不至于会输。此败,非战之罪也。如今你还有多少人?”

  “回将军,战后收拢,还有五千余人。”周曙光道。

  “不错了,还剩了一半人马!回去好生鼓鼓劲儿,十天之后,你为先锋,我们再去会会这个张任,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除了这些武器之外,还有什么本事!火药武器,他们有,我们就没有吗?”

  “多谢将军不罪之恩!”周曙光站起身来,感激不尽。

  “打个败仗就杀头的话,那我耶律楚材的脑袋,早就该被砍个十回八回了!咱们大辽,可不是宋国!”耶律楚材盯着赵琐,笑道:“只要最后打赢了就行,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后的,不是吗宋王!”

  “是的,是的!”赵琐连连点头。

  “赵王留守东京,替本将军筹备后勤,要是短了粮草,军械……”

  “必然不敢误了将军的事情。”曲珍连声道。

  “宋王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出征吧!”耶律楚材嘿嘿笑着:“我倒想看看,雍丘那边的宋军,敢不敢往你头上丢炸弹!”

  第七百一十章:强攻

  耶律成材将会大举来攻,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来得如此之快,却仍然是让张任等人有些吃惊,有些着急忙慌。

  组织全县百姓撤退,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情。

  雍丘与陈留相邻,那边的惨状,这边的百姓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特别是那些刚刚逃过来的陈留百姓的献身说法,更是让大家离去的心情迫切起来,即便有些老人不愿走,也被家里的儿女们不由分说地扛出来往车子上一丢,不走也得走。

  可是走这个问题解决了,但绝大多数人,却还是舍不得家里的瓶瓶罐罐,什么都不想丢下,什么都想带走。

  这一来,可就慢了。

  第十天,当敌人的斥候再一次出现在边境之上时,最后一批百姓才刚刚离开家。

  距离安全地方,还远得很呢!

  但最让张任等几位主将恼火的,还不是这些烦心事,而是斥候打探到,在辽军的主力之中,居然有着宋王的旗帜。

  宋王是谁?

  大宋曾经的太上皇啊!

  耶律成材带了这个家伙来,可不是随意的,到时候这个家伙往城下一站,亮开嗓门喊上几嗓子咋办啊?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一地步呢!”任忠愤怒地拿刀敲着桌子,“我们守的可是他赵家的江山呢!”

  “我们守得是百姓的江山!”张任冷冷地道:“这个太上皇是假的,朝廷说了,真正的太上皇已经死了。这个必然是冒名顶替,乱我军心的。”

  “我们当然可以这样认为,可是下头的士兵呢?指挥使,这对于士兵的冲击,无疑是很大的!即便是半信半疑,那也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情。”

  张任想了想,突然让人拿来笔墨,在一张纸上笔走龙蛇,刷刷划了一幅人物肖像,看着两人道:“你们瞧,像不像大宋太祖爷?”

  任忠与吴征两人都是瞪大眼睛看着张任,太祖的肖像,他们当然是见过的,没有想到张任居然还擅长丹青一道,这简直与他们曾经看过的画像一模一样。

  “把太祖太宗的肖像大大地画一个安置在城楼之上。”张任道:“那个狗娘养的宋王不是说自己是赵琐吗?我倒想看看,他会不会下令攻城的部队往自己的祖宗头上扔石头,射羽箭?他要是敢,那就是假的。他要是不敢,哈哈哈……”

  “他不敢,耶律楚材敢啊!”任忠道。

  “那就无所谓了,只要证明下头是个西贝货也就行了。辽人无耻,竟然找人冒充我们大宋的皇帝,虽然是个败家皇帝,这也让人很愤怒不是?”张任得意地道。

  “还别说,我觉得这法子行!”吴征道。

  “就这样干了!”张任道:“任忠,你带着所有的骑兵出城去,守城,用不着你们骑兵。另外,耶律成材大举来袭,我们的百姓还没有走远,辽人的骑兵,说不准就会绕过咱们去袭击捉拿这些撤退的百姓,你们,还需要掩护这些百姓撤离。”

  “是!”这是在分派作战任务了,任忠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领命。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外头和城里,没有那里更安全一说。

  “骑兵的作战任务,你自己相机行事!”张任道:“能够减轻守城的压力更好,如果不能,也一定要保存住实力,在我们撤退的时候,还能形成助力。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退走,可比守城要更难呢!”

  “明白了!”任忠点点头道。

  “吴征,除了作战,剩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张任道:“现在刚刚进入十月,我们至少要坚持半个月,才能退走。粮食,军械,医药等等,我们必须始终保持高昂的士气。”

  “指挥使放心吧!”

  雍丘县城并不大,但在城内所有的百姓都撤离之后,仍然显得空落落的。

  城里只余下了二千余士兵以及数百名医护、伙头等扶助人员。

  任忠带走了剩下的八百骑兵,他们将在外头游动作战,以是掩护撤退的百姓,二是牵制攻城的敌人。

  不管他们能牵制多少,只要他们存在,敌人就得分出一部分力量来关注他们。

  吴征带着人在拆房子。

  靠近城墙的房子,统统都拆了,石头、木料,现在都变成了守城的工具。

  城里几个公厕的屎尿,都被他下令收集了起来。

  这玩意儿熬开了,在敌人攻城的时候浇下去,带来的杀伤力,比刀剑更让人痛苦,极难治好。

  而张任则忙着带人树起了两个巨大的画像。

  画像架子用竹子搭好,再在上面糊上白纸,张任亲自提笔作画。

  普通士兵并不知道张任画的这两个人是谁,但当张任告诉他们这两个人便是创立了大宋的太祖和太宗之时,大家不由得肃然起敬。

  因为没有这两个人,自然也就没有了大宋。

  饮水思源嘛!

  至于为什么要树立这两个像,张任告诉大家,这一次大家面对强敌,大宋的开国祖宗,会在天上保佑大家的。

  三天之后,作为先锋的周曙光所部,率先抵达雍丘县城外。

  面对着开始在远处开始修筑营垒的对手,雍丘城内一片平静,没有一人一马出城去攻击对手,任由对手几乎是顶着雍丘城墙修建起了大营。

  再五天之后,耶律成材的主力,进驻到了大营。

  “驻扎在东京的一万五千辽军,居然尽数来了,耶律成材还真是不动则已,一动就想给我们来个泰山压顶啊!”张任数完了对面的将旗,道。

  “辽军不是最让人头痛的。”吴征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看到大营外头那些人了吗?”

  “罪囚!”

  “哪有那么多的罪囚?只不过是辽人在行军途中随意抓捕来的普通百姓!”吴征道:“一旦攻城,这些人,必然会被辽人驱逐作为先驱!”

  张任看了一眼吴征。“攻我城墙者,皆为敌!”

  “话是这样说,但真面对这样的情况的时候,还是很难下手啊!”

  “这样的事情,吴将军只怕要先给士兵们讲清楚了!两军对垒,什么样的无耻手段都使得出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要是不想死的话,那就只能下手!”

  吴征默默地点了点头。

  耶律成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抵达雍丘的翌日,笼罩天地的薄雾刚刚散去,金色的阳光才洒将下来的时候,隆隆的鼓声便刺破了天地之间的平静。

  先是无数骑兵从大营的两侧涌出,在大营正前方汇集之后然后又如同两条蛟龙一般一左一右向着城池方向奔来,隔着百余步外,不断盘旋往复。

  在他们的身后,一队队的步卒在鼓声之中走出大营,开始排兵步阵。

  耶律成材的大营修得距离雍丘城墙很近,对于他们来说,基本上一出大营,便可以排阵准备攻击了。

  半个时辰之后,辽军列阵完毕。

  步兵身后,巨大的投石机,八牛弩等重型武器,也一一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辽军向来以骑兵震慑天下,也是最让宋军头痛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让宋军即便打赢了也收获不了什么战果。但要是输了,后果就严重了。

  这使得辽军的步卒被忽略了,很多人都认为辽军的步卒很差。

  其实不然。

  虽然比起宋国的重步兵集团,他们是差了一些,但放眼天下,辽军的步府,亦然是一支劲旅。而在这些年中,因为萧绰从东京掳去了整个匠作监,为数众多的宋军武将投降了辽国,使得辽军的步卒不论是在战斗意识还是在战斗能力抑或是装备之上,都已经丝毫不逊色于大宋重步兵集团了。

  “宋王,该你出马了!”马背上的耶律成材笑吟吟地看着身边马车之上的赵琐:“能叫降这雍丘城,便是大功一件。太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赵琐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

  可是人在屋檐之下,又岂能不低头呢?

  反抗的勇气在最初丢失之后,想再要鼓起,便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随着耶律成材的马鞭挥了挥,金碧辉煌的马车便开始前行,而宋王的仪仗也开始随行。

  至于城上的宋军会不会攻击这辆马车,并不在耶律成材的考虑范围之内。

  雍丘县城亦然是一片安静,并没有因为赵琐的马车早就进了攻击范围而对他展开攻击。

  这让赵琐心中大定,看起来自己的身份,对于城头之上的大宋军兵,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马车停下,赵琐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正想喊话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两副巨大的画像在城头两侧拔地而起。

  两副头戴冠冕,栩栩如生的画像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模样,是如此的熟悉。

  是他从小都要祭拜的大宋的开国祖宗。

  宋太祖!

  宋太宗!

  赵琐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卟嗵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泪如泉涌,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下去了。

  “回去,回去!”

  他失态地跺着脚,发疯似地冲着马车夫狂喊道。

  远处的耶律成材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扁了扁嘴,这守城的宋将还真够狡滑的,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招儿来。

  得,赵琐这招,估计是不好使了。

  关键就是赵琐真在下头喊了,上头估计也没人肯信了。

  “准备攻击吧!”他淡淡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真是恼火,还得费一番功夫。”

  鼓声骤起,正如吴征所料,率先冲出来的,并不是辽军,而是那些罪囚,这些人手里拿着简单的棒子,叉子,抬着梯子,在骑兵的驱赶之下,向着城墙冲来。

  而在这些发起冲击的时候,对面的投石机也发出了呼啸之声。

  城头之上,张任看着空中被投石机投出来的带着星星点点火花的玩意儿之时,脸色微变,怒喝道:“所有人,进藏兵洞!”

  这些被强行驱赶着进攻的人,几乎是与那些药包同时抵达城墙的。

  大部分的药包都在城墙之上爆炸了,有的一些甚至越过了城墙,在城内爆炸,也有一些投掷距离不足,直接掉落下去,在进攻者之中爆炸了。

  没有人理会这些死在自己火器之下的人,云梯被竖了起来,百姓们疯狂地喊着向着城上攀爬而来。

  因为火药武器的出现,城池的防守,与过去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像躲避炮火的藏兵洞,现在已经成了普通的存在。

  第一轮炮火过后,士兵们纷纷从藏兵洞中冲了出来,冲上了自己的战斗岗位。

  “炮火准备!”

  一门门早就被装填好的柞木焕被从藏兵洞中推了出来,点燃引线,轰然鸣响。

  一把把斧头重重地斫砍在梯子前面的铁钩之上,然后推杆顶住梯子,一群人一齐发力,将梯子远远的推开。

  一名名的弓箭手拿着上好弦的神臂弓冲到城墙边上,冲着下边的人射出手中的羽箭,然后再迅速地退回来,为第二批人让开位置。

  有敌人冲了上来,他们啊啊地发狂地叫着,举着手里简陋的武器向着全身甲胄的宋军展开攻击,然后被宋军轻而易举地砍死,戳死在城墙之上。

  又有药包飞了过来,这一次宋军却无法再藏起来,因为城墙之上各处都有敌人在往上爬。

  爆炸声中,敌我偕亡。

  “弩机,弩机,毁了他们的投石机!”张任狂喝道。

  十几台弩机粗大的弩箭之上被绑上了炸药包,点燃引线之后,伴随着巨大的啸鸣之声,飞向了远处辽人的投石机。

  轰然巨响,烟雾腾起。

  有的正中目标,将辽军的投石机炸成了一堆木头,有的射偏,却是落在了步兵丛中,数丈方圆之内,几乎再也没有能站着的人了。

  耶律成材的指挥将旗已经远远地退到了炮火的射程之外,耳听着不时传来的巨大的爆炸之声,眼看着被气浪掀飞在半空中的人和物,他的眉头却是深深地皱了起来。

  火药武器的被充分利用,却是让孱弱的宋国,真正有了对抗强大的大辽的资本了。

  强悍的骑兵的威力,正在被削弱。

  而且宋人在火药的运用之上,显然比大辽要更有心得。

  难怪承天皇太后要不计代价地发起进攻。

  第七百一十一章:混乱

  宋军骑兵的出现,带来了一阵慌乱。

  号角声声响起,护送粮队的队伍迅速地集结,而运送粮食的车队也用最快地速度牵着牛马围成一个大圈,卸下车辕,将牛马赶往圈子的中央,而用车辆在外面构筑成一个圆形的阵地。

  步卒们在车阵之中严阵以待,民夫们则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一支支鸣镝升上天空,然后在空中炸开,一朵朵炫丽的烟花在高空之中绽放。

  这是运粮队在向大部队求援。

  耶律成材本部便有一万五千兵马,再加上其他的仆从军队,整个进攻雍城的军队,多达四万人,而要保证这四万人的后勤供应,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后方每天都要不断地向前方运送粮食。

  而为了筹集到足够的粮食,这一两年来,辽人的横征暴敛当真是让治下民不聊生。

  而为了保证这条运粮路线的安全,多达数千的骑兵也游戈在这条道路之上。

  但是经验丰富的任忠,仍然找到了可乘之机。

  这一支粮队上百辆大车,一次性地便运了几十万斤粮食,这可是前线敌人几天的食粮,要是毁了他们,耶律成材的军队,可就不得不节衣缩食了。

  而吃不饱饭的军队,也就谈不上攻城了。

  那雍丘便又可以多撑几天。

  两百余名辽骑勇敢地迎向了是他们数倍之多的宋军骑兵。

  明知道冲上去性命难保,但他们还是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们需要为身后的大部队争取时间。

  跑,是不敢跑的。

  耶律成材军纪森严,要是丢了粮食,他们照样也得掉脑袋。

  任忠举起了手中的四眼铳。

  眼前羽箭飞舞,他伏低了身子,但端着铳的手,仍然稳如磐石。

  这支辽国护粮骑兵本领着实不错,在奔马之上,百步开外,开弓射箭,准头竟然是相当的不错。

  羽箭落在甲胃之上,叮当作响。

  青烟袅袅升起,旋即,霹雳之声乍响。

  对面的辽军骑兵纷纷坠马。

  任忠直起了身子,单手将十几重的四眼铳舞得风车一般,大吼着冲入到了刚刚被四眼铳扫荡过的残存不多的辽军骑兵之中。

  潮水般的骑兵涌过之后,除开两边少数的辽军骑兵逃得了性命,剩下的全都变成了地上的尸体。

  以往宋辽对阵,宋军骑兵极难与辽军骑兵对抗,像奔射之术,宋军骑兵更是极少有人能做到。

  在颠簸的战马背上能引弓上弦已是极难,更别说准头了。

  但火药武器四眼铳的出现,却极大地弥补了宋军的这个弱点。

  四眼铳不需要多大的准头,打出去的弹丸是一片一片的。

  而威力,到了一定的距离之上,比弓箭还要更大一些。

  任忠策马狂奔,从腰间取出了一枚手炮,点燃了引线,借助马力,扬臂扔向了圆阵之中。

  数十枚手炮在圆阵当中爆炸,不费吹灰之力,这个圆阵便被摧毁了。

  内里还活着的步卒和民夫,亡命奔逃而去。

  片刻之后,火焰熊熊燃起,黑烟一股股地冒了起来,这上百车粮食,全都被点燃了。

  眼看着远处出现的滚滚烟尘,任忠大笑着道:“走,我们去雍丘瞅瞅城里的兄弟是怎么收拾那些北蛮子的!”

  “将军,咱们现在去雍丘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自投个屁!咱们烧了他们这么多粮食,他们的骑兵大部分要出来围剿我们,现在雍丘城下骑兵必然不多,骑兵对于攻城可没有多大作用。咱们去瞅一眼,气死耶律成材,要是有机会,戳他的屁股!”

  骑兵们放声大笑起来,纵马狂奔而去。

  等到大队的辽军骑兵赶到这里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扼制,闻着粮食被烧熟的香气,带队的辽军将领气得七窍生烟。

  “追,追上去,将他们抽筋扒皮!”他怒喝着向着任忠逃跑的方向追去。

  任忠在半路之上拐了弯。

  追击的辽军被他布下的迷魂阵骗得五迷三道,他也着实想不到此刻的任忠,居然敢去雍丘城下,那里,现在可是聚集着数万辽军。

  耶律成材盯着远处看起来已经残破不堪的雍丘城。

  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就是屹立不倒。

  十天了,整整十天,一个小小的雍丘城,仍然没有拿下来。

  这是他自从拥有火药武器之后,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情况。

  作为太后的亲信,耶律成材可不缺火药武器,在这方面,他可比耶律隆绪富裕多了。

  城内的张任,很明显准备得极其充分,城墙炸塌了,但进攻一停,城内马上就能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把缺口给堵上。

  而且看起来,火药带给对方的伤害,明显没有他预想之中的大。

  而城上火药武器对于他们的伤害,可是实打实的。

  打到现在,虽然自己的嫡系部队只是承担了牵制、掩护任务,主攻的仍然是仆从军队,但伤亡太大了,对于整支军队的信心仍然是有极大的打击的。

  再者太后也说了,想要征服整个南方,有效地利用汉军是必须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光是让他们送死,只怕会让人离心。

  接下来,该让战斗力更强的嫡系部队亲自上了。

  方圆用力地推着一辆陷入到了泥泞之中的牛车,在众人的齐怕吆喝之中,终于将牛车推了出来。

  道路本来还是不错的,但昨天一场大雨,让道路变得泥泞,再加上走得人太多,终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人和车,都在艰难地向前。

  哪怕是下雨,也不敢停。

  因为来自雍丘的消息,一直在摧促大家加速离开。

  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是此刻雍丘还在拼命地抵挡,只怕辽人已经追到了他们的身后。

  方圆是三天前,汇入这支队伍的。

  衣裳褴褛,饥肠辘辘方圆刚刚抓了一条菜花蛇准备饱餐一顿,他看到了这支前进的队伍。

  都是逃难的人,这支队伍大方地接受了他。

  这是最后一批离开雍丘的队伍,男女老少,大约有三千人左右,有百多辆车装载着粮食以及锅碗瓢盆什么的。

  带的东西很多,很杂,这让队伍走得很慢。

  随行的军士,官员再着急,一天也最多能二三十里地。

  让方圆有些意外的是,雍丘的县令居然也在这里。

  那个叫做靳潢的年轻人,没有半分官架子,与大家一起吃,一起住,一起推车,现在他与方圆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泥点子。

  与靳潢一样的,便是这雍丘其它官员了。

  在北边,方圆见过太多的官员了。

  与靳潢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自己家乡的官员,都像靳潢这样的县令一样的话,那他也许就不会留离失所,也不会最后沦落成为一个马贼了吧!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老大胡非,那还曾经是一个读书人呢,也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匪的。

  “袁方,来,吃个饼!”伸手叫过来佝偻着腰的方圆,靳潢道。

  方圆把自己的名字倒了一个个儿。

  以前在北方,作为胡非的副手,他还是颇有名气的。

  他以后叫袁方,与过去做一个完全的切割。

  与其它撤退的人都是一家一家的,都自己开火做饭或者带了干粮不同,袁方可是啥都没有。这三天来,他便是跟着靳潢做些杂事,换些吃食。

  将硬梆梆的饼子扯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看到靳潢和他的部下,与自己吃的一样。

  吃着饼的袁方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一侧,

  他隐隐听到了马蹄之声,那起落之间异常有序,必然是战马才能有这样的规律。

  一支辽人骑兵小队,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队伍瞬间混乱了起来。

  那支辽军斥候小队停在了远方缓缓地游戈着,旋即似乎是发现了这支队伍只不过是一群普通百姓,顿时便显得有些兴奋起来。

  他们在慢慢地靠近。

  “团练集结!准备迎战!”靳潢将饼揣进了怀里,厉声吼道。“其他人等,马上离开,快走,快走!”

  一百多名青壮集结到了靳潢的身边,他们都带着刀枪弓箭等武器,此刻看着那十多名辽军斥候,有的兴奋,有的却很紧张。

  方圆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靳潢错了,这个时候,不能让其它人离开,而是应当将所有人都集结到一起。

  如此才能抵抗这十多名斥候。

  别看对方只有十多人,而这边说起来有三千多人。

  但真正是猎人的,却是这十名名斥候。

  对方如果有足够的胆子,他们只需要纵马一次一次地骚扰,攻击,每一次都杀掉一个或者几个,用不了多久,便会在队伍之中造成极大的混乱,而只要混乱出现,那三千人跟三千头羊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至于那百多名青壮,方圆不觉得他们会是这些辽军斥候的对手。

  而且,这些辽军斥候,必然会绕过这些青壮,先去对付此刻正逃跑的百姓。

  那些先前都舍不得丢的大车,现在都不要了。

  本来这些大车,正是阻挡骑兵的好东西啊!

  方圆有些无奈,他也只能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跑。

  果然,辽军斥候没有理会靳潢等人,他们策马绕了一个大圈子,径自奔向了奔逃队伍的前方。

  这些斥候果然胆子很大,他们竟然想以区区十人,便将所有人都截下来。

  靳潢又惊又怒,带着百名多青壮团练,返身便追了上来。

  不出袁方所料,辽军骑兵张弓搭箭,远远地开始了射击。

  当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倒在羽箭之下的时候,队伍乱了,慌了,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方圆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柄柴刀。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敢保证辽人就不会攻击自己。

  他也在奔跑,看起来与其它的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不会好么倒霉的,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就挑中自己呢!方圆安慰着自己。

  但马上,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正他娘的是不经念叼,难不成是自己奔跑的姿势太过帅气了吗?

  一名辽骑,居然就挑上了自己。

  自己跑得太快了。

  他突然醒悟了过来。

  耳边传来马蹄之声,他侧头,便看见了马上辽人那狰狞的笑容。

  袁方停下了脚步,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战马前蹄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这辽骑想要踩死方圆。

  马蹄落下的那一瞬间,辽骑眼中却不见了对方的人影。

  方圆一个错身,已是到了战马的另一侧,一手一按马股,人已是腾身而起,轻巧地落在了辽骑的身后,手中柴刀已是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之上,只是一拉,鲜血喷出。

  将那辽骑推下马时,方圆已是夺过了对方的长弓与箭袋、刀。

  这几下兔起鹘落,不但让肯前的几名辽兵有些发呆,也让正在狂奔而回的靳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那个杀辽骑如宰一只鸡的,当真是这几天一直木讷没有什么言语,只知道埋头干活的袁方吗?

  既然已经露馅,方圆也就不再掩饰什么了。

  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名左近的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辽军斥候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连杀两人,方圆更是不打话,直接摧马奔向了第三个。

  这群辽军斥候太贪心了,区区十余人,竟然想吃下这块大肥肉。

  他们飞得太散了,一时之间,想聚也聚不起来。

  而逃处逃窜的百姓,也阻隔了他们想要聚集的道路。

  这给了方圆以各个击破的机会。

  别看方圆在火药武器面前,被宋军打得满地找牙,但回到冷兵器为主的这场差不多是一对一的交锋之中,他却是正儿八经的强者。

  靳潢深深地看了一眼又杀了一名辽骑的方圆,一挺手中长枪,大声吼道:“杀敌,杀敌!”

  他带着人,冲向了最近的一名辽骑。

  又连着折损了数骑之后,剩下的几名辽军斥候打马远远逃走,而方圆,此刻也是没有更多的力气去追击他们。

  而且一旦这些人跑到了空旷的地方聚集到了一起,那要被追杀的,只怕便会变成方圆了。

  当然,方圆也不是没有帮手,因为靳潢上刻带着人,已经与方圆汇合到了一起。

  第七百一十二章:走也要留下足够的礼物

  看到靳潢等人向着自己而来,方圆跃身下马,将血淋淋的刀插在了地上,牵着马,看着靳潢等人。

  看似站得随意,但却是大有讲究。

  要是靳潢对他所有疑虑,甚至想要收拾他的话,他这个动作能够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习身上马,然后打马远去。

  看看他看到了靳潢这些人,勇则勇矣,但马术嘛,就一言而尽了。

  不过这是最后的选择。

  方圆觉得天下虽大,但自己能去的地方,似乎并不多。

  辽人控制区那边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管是当兵也好,还是当百姓也好。

  与宋人混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日子,但方圆还是感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很轻松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少了些算计,多了一些互相帮助,互相扶持。

  虽然有时候也少不了一些小家子气的小动作,但却只会让方圆感到更加的真实。

  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继续下去。

  他这样盼望着。

  当然,这取决于眼前的这位县令。

  看到靳潢走近,方圆欠身,正欲开口,靳潢却已经是摆了摆手,道:“不必跟我多说一些什么,也不管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但你今日助我杀敌,助这数千百姓脱困,便是我雍丘百姓的恩人,如果你愿意,从此以后,你也是我雍丘一员。”

  方圆楞怔了好一会儿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袁壮士,如果你想走也没关系!”看着方圆不作声,靳潢接着道。

  方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了马缰,叉手齐眉,一揖到地,“袁方愿意为县尊效犬马之劳。”

  靳潢脸露欣慰之色,“不是为靳某人效力,而是为大宋效力,你一身好本领,自然要用在对的地方,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好男儿当为这一目标而戮力奋进。”

  方圆不太懂靳潢所说的,但仍然大声道:“袁方愿附县尊尾翼,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靳潢转身看着身后的团练,大声道:“袁方暂为团练副使,率尔等护卫百姓一路南撤,尔等可愿意?”

  “愿意!”聚集起来的团练们齐声回应。

  刚刚方圆展示出来的本事,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没有刚刚方圆势如雷霆一般地连杀数名辽骑,损失还会更大。

  让一个有本事的人来带领他们,也能让自己的生存概率大上许多。

  这一轮辽骑斥候的袭击时间并不长,但仍然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

  没有太多的时间悲伤,

  就在荒地之上挖了一个大坑,将所有死者一一裹上了草席放进坑里,然后垒土做成了一个坟头。

  几千人的队伍,继续一路向南。

  方圆背着弓,挎着刀,牵着马,马上坐着两个半大的娃娃,都糊得没鼻子没眼的,但却一个个笑得很开怀。

  方圆也很开心。

  回望来时路,恍然隔世。

  的确是隔世啊,方圆从此死了,自己以后,便是袁方了。

  只是现在当上了一县的团练副使,距离老大让自己安心种田的日子,似乎是又远一些了。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大宋的那位首辅说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看到靳潢县尊每每念到这八个字的时候,都显得神色很激动,袁方就觉得这肯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只是自己没有念过书,还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且慢慢地向县尊请教吧!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防备着辽人的斥候又一次过来。

  如果真来得多了,那就是大祸临头。

  但能够对付敌人的法子真的不多,除了快些跑路,往南边跑得更远一些,对方便会多一些顾忌。

  辽人斥候已经深入到了这里,也充分说明了雍丘县城的情况不大妙。

  想起雍丘宋人那位守将张任,袁方的心便微微地有些抽搐。

  他用力地甩甩脑袋,将有些念头甩出了脑外。

  专心做事吧!

  雍丘的情况的确不大妙。

  在耶律成材终于动用了自己的本部之后,雍丘的防守,瞬息之间便显得摇摇欲坠起来。

  前几天,辽军一直只为仆从军队提供远程打击方面的支持,

  几天下来,仆从军固然是死伤惨重,但城内也并不轻松。

  二千余兵马,现在已经少了一半。其中战死者,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

  这个伤亡率,已经很惊人了。

  所以张任准备撤退了。

  白天里一场鏖战,又有多处城墙遭到了破坏,士兵们正在忙活着修补,填充那些破损。

  当然,这是做给辽人的看的。

  所有的修补从外头看起来与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从内里看,便能发现,只是一个空壳子,里面基本上都是空心的。

  这样的障碍,一捅就破,一戳就散,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样子货了。

  吴征走到了张任的面前。

  张任虽然看起来满身烟尘,一脸憔悴,但神奇的是,不管是辽人的掷炮、药包还是弓箭,楞是没有让他受半点伤。

  而吴征就不一样了,脑袋上缠着绷带,使得头盔只能用绳子绑着,不然就会掉下来,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有些人,你不服气是真不行。

  还记得第一次大家脱得赤条条的一起在澡堂子里洗澡的时候,吴征看到了张任的裸体,让他傻眼的是,这位在白羽军中有名的骁勇之将,身上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这在吴征看来,完全就是一个奇迹。

  像他们这样的一步一步从卒伍之中走出来的将领,那一个身上的伤疤不是一个叠着一个?

  猛将必发于卒伍,

  现在江宁新宋,恪守着这一条规矩,没有实实在在的战功,你便休想在军中立足,也没有人会看得起你。

  至于文官在军中指手划脚的时代,更是早就成为了过去。

  许多新加入的士兵们,已经完全不了解那一段对于武将来说极其悲摧的过去。

  “都准备好了?”张任问道。

  “准备好了,我现在只希望耶律成材能够第一批进入到雍丘城中来收获他的胜利果实!”吴征道。

  “但愿吧!”张任道。

  “耶律成材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只怕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地离开吧!”吴征有些担心。“要是在外头被他的骑兵给撵上了,那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任忠会掩护我们的!”张任道:“他将做出攻击耶律成材后军大营的姿态,上一次,他们已经焚毁了耶律成材好大一批粮食,耶律成材的粮食已经很紧张了,要是让任忠再得手一次,他几万大军,真就要不战自溃了。所以相对于我们这群残兵败将来说,他更在乎的,倒是任忠那八百骑兵。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对我们也有些帮助,事先我们在外头隐藏下的那些给养,能让任忠得到充足的补给,辽人的骑兵人少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任忠所趁。相信耶律成材已经吃过亏了,所以现在,在雍丘唾手可得的情况之下,他必然会将更多的力气用在任忠身上。”

  “而任忠会将他们引得远离我们!”吴征道:“指挥使当初的部署我还反对呢,现在才真正明白您的用意。”

  “敌人很强大!”张任道:“要不然首辅不会订下这两年的疲敌之策,在我们军中现在有一种骄娇之气,认为自己很强大了,认为辽军不堪一击了,接下来那是要吃大亏的。”

  “这一退,就是上百里啊!”吴征有些可惜:“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地方。”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张任道:“首辅的训诫,你又忘了?什么是候,都要以人为本,有人,则一切可为。”

  吴征沉默了片刻,道:“最后的人选都已经定下来了。”

  “都是自愿的吗?”

  “是的,他们受伤太重,即便活下来,以后的人生也离不开他人的照料,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家人换取一个更好的未来!”吴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要我们活着!”张任转身,大步向城下走去。

  三更时分,南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城内士卒悄然离城而去。

  而在城头之上,人影瞳瞳,篝火依旧,映照在留守士卒的身上。

  梆子声响,

  不时仍有号角声传来。

  周曙光大步走向耶律成材的中军大帐。

  “大将军已经休息了!”大帐门口,卫兵伸手拦住了周曙光。

  “我有紧急军务要见大将军!”周曙光厉声道。

  这些天,他是急了眼儿,也红了眼儿。

  大军再度抵达雍丘,他仍然是前锋,数千大军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之中,损失惨重。一直都视若珍宝的周家堡的三千核心,也只剩下了一半。

  与其它军队损失他毫不心疼不一样的是,这三千人,可都是他周家堡的人,九成以上都是姓周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一下子,可真是要家家带孝了。

  一把推开了卫兵,周曙光闯进了大帐里。

  耶律成材半躺在床榻之上,盯着周曙光,淡淡地道:“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张任有可能要跑?”

  周曙光愕然:“大将军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能高卧床榻不做处置?”

  “张任手下那几百骑兵像幽灵一般四处游荡。”耶律成材一摊手道:“不将他们剿灭,怎么能让人安心?再让他们袭击我们的后勤大营成功一次,我们就得打道回府了。所以即便是在张任跑了,我们追得上?都是两条腿儿瞎费这个力气干什么?”

  “大将军,我请求现在就攻城!”

  “随你!”耶律成材摆摆手道。“就这么点子小事,你夜半三更地来打扰我干什么?觉得有把握,你就试试,成了,记你一功。”

  “末将麾下兵马不足,请大将军调握一批兵马与我!”

  耶律成材想了想,道:“宋王身边还有五千兵马,你去与赵琐说,这些人都交于你统领。”

  “多谢大将军!”周曙光大喜,今日到此的目标达到了。

  周家堡的兵马损失惨重,能把这些人兼并到手下,实力便又恢复如初了,虽然比不得过去那些手下如臂使指,但慢慢地调教,总是能够驯服的。

  至于宋王赵琐?

  周曙光扁了扁嘴。

  无数的火把被点燃,犹如漫天繁星形成的星河,从数里之外漫延向雍丘城。

  城上鼓号之声大作,似乎正在调兵遣将准备迎敌。

  然后,突然之间便又偃旗息鼓,灯笼灭了,篝火熄了,鼓号之声没有了,先前还活着的雍丘城,好像一下子便死去了。

  攻击者们没有受到任何抵挡,轻而易举地便攻进了前些天他们死伤无数也没有拿下的城池。

  “张任果然是跑了!”远处,周曙光松了一口气,张任跑得很急,雍丘城中必然还剩下不少物资根本就无法带走,自己的军队首先进入城中,总是能够收获一些东西的。

  死了这么多人,总是要有一些补偿给他们的家人的,否则自己这个堡主还怎么能收揽人心呢?

  就在他的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雍丘城中,传来了一声猛烈的爆炸,一团火光一下子便映亮了夜空。

  伴随着这声爆炸,是熊熊的火光,如同流水一样在城中漫延开来。

  周曙光目瞪口呆地看着雍丘城。

  爆炸每隔一会儿便会响起一声,然后烈火便会更加猛烈地向着四处扩散。

  “糟糕!”周曙光身边一名亲兵瞪大了眼睛,“这是要焚城啊,要是城门也被安放了炸药,把门炸塌了,咱们进去的人怎么出来?”

  话还没有说完,周曙光已是一马鞭子将这名亲兵给直接抽得跌下了马。

  但紧接着传来的爆炸之声,却无情地证实了这名亲兵的猜测。

  所有的城门都响起了爆炸之声。

  城门倒塌了。

  雍丘城被封闭了。

  涌进城中的数千士兵上天地路,入地无门。

  熊熊的大火将他们赶往城池的正中心,唯有那里,还有一片净土。

  但这片净土,却是为他们准备的最后的坟墓。

  张任把上千斤火药全部安置在这片空地之下。

  当这里聚集了足够多的人之后,几名藏在地下的重伤的白羽军士兵手拉着手,相视一笑,然后点燃了身边的火药引线。

  天崩地裂!

  耶律成材再也无法高卧床榻,他冲出了自己的中军大帐,看着不远处雍丘城那一朵冉冉升起的火云。

  “日他娘!”

  他狠狠地骂了一声。

  第七百一十三章:全面开战

  黄河终于封冻了!

  昔日滔滔黄水,变成了平坦的通道,无数的车辆牲畜以及军队,踩着厚厚的冰面,越过了黄河。

  天宋六年十月底,辽国发布了南征令。

  以镇南王耶律珍为统帅,尽起三十万大军开始南征,誓要将先皇耶律俊未曾完成的一统天下的伟业彻底完成。

  辽军兵分三路,一路由西京道总督耶律环为首,率西京道本部兵马,汇同晋国柳全义,攻打陕西路,同时密切关注西军动向,一旦西军有异动,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将西军阻挡在河西、陕西一带,不让其插手中原战事。

  第二路则由耶律隆绪为首,以开封府东京城为大本营,向南阳、商丘等方向进攻。

  第三路由耶律珍亲自率领,自京东方向向江淮流域发起猛攻,这一路,也是辽军攻击的重点。淮河流域一失,江南必然不保,长江虽险,却无以为凭,是根本无法阻拦辽军的。深知这一点的江宁新宋朝廷,也是在江淮流域布下了重兵。

  如果说在陕西路以及中部战场之上,宋军纯粹是以防守为主的话,但在江淮流域,却是有守有攻,摆出了一副要在这里与辽军决一雌雄的架式。

  有传言说辽国承天皇太后萧绰已经离开了中京,移驾到了南京道析津府,也有说萧绰已经秘密到了河北大名府,亲自坐镇、督导整个辽军南征事宜。

  而负责为数十万辽军转运后勤的则是承天皇太后的父亲,萧温。

  蕴酿、筹备了数年的这一场最终的争鼎大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江宁新宋朝廷在他们的江宁周报之上发布了全国动员令。

  “地不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击鞑虏之责!”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首辅萧诚在江宁周报之上发出了铮铮之言。

  这一期的江宁周报印刷了超过十万份,免费发往全国各地分发,张贴。

  数年的酝酿、宣传、鼓动,在这份动员令下达之后,终于看到了作用,全国上下,短短的时间之内,群情激愤,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尽数被动员了起来。

  这是一场汉人的生死存亡之战,毫无退路。

  输,则华夏无存。

  “师父,这一仗,我们打得赢吗?”赵安有些忐忑地看着萧诚。

  三十万辽军南征,如果再算上京东、河西、河北那些仆从军,五六十万人那是妥妥有余的。上一次辽军击破东京,拢共也不过二十万人。

  而这一次辽军的规模更大。

  “官家,当然能赢!”萧诚笑着道:“得益于官家这些年来带着司农寺培养出来的优良种子,我们大宋这些年来,慢慢地积累了数年之粮,就是从今年开始,颗粒无收,我们大宋,也能支撑两年而不会饿肚子。”

  “真的吗?”赵安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是他的功劳。

  从安民一号到安民三号,从亩产四百出头到现在亩产超过六百斤,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了田间地头。虽然距离师傅所说的千斤还有不小的差距,但赵安现在已经积累了相当的自信,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也许千斤都不是终点。

  粮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各种各样其它作物、疏菜的品种改良,都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轨道之上。

  司农寺现在毫无疑问是大宋最庞大的一个部门。

  民以食为天。

  不管你想干什么,第一步,总是要让跟着你的人能填饱肚子。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明礼节。

  你要求饿着肚子的人还要讲大义,明礼仪,这就是耍流氓。

  师傅有时候说得话听起来很粗俗,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两榜进士说出来的话,但每每这个时候的师傅,反而是赵安最为喜欢的。

  “官家,你可知现在我们一年的钢年产量有多少斤?”萧诚笑问。

  赵安歪头想了片刻:“似乎在哪份折子上看到过,户部应当做过统计的,可是我忘了。”

  “陛下只记得自己的粮食亩产量,总产量,对钢铁却是不太上心哦!”一边的司军超笑了起来。

  虽然这位早就赋闲在家,但如今不同往日,随着辽国的大举入侵,大宋需要内部更加地团结,而安抚司军超,便等于安抚住了整个南方传统势力。

  于是一个太子太保另加韩王的头衔便落到了司军超的头顶上。

  当然,与这些虚无的东西不同的是,司军超可以随朝议事,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不让你上朝,不让你参与到朝政的治理当中,你再大的能耐,也无从施展,你在朝中的代理人,没有你这样的影响力,自然也就无法发挥出该有的作用。

  现在司军超能重新站到朝堂之上,纵然只有议事权,没有决定权,却也足够让传统的南方势力心气儿大振了。

  这两年,在萧诚的淫威之下,传统南方势力被打压得毫无声气,几乎已经是溃不成军了。

  “超过十亿斤。”萧诚沉声道。“官家,大宋过去最鼎盛时期的钢铁产量,不过一亿五千万斤,去年一年,我们的产量是那时的六倍有余。”

  “这么多?”

  “这几年,辽国在承天皇太后的统治之下,逐渐改变了钢铁产量不足的现状,但他们去年的钢铁产量,也不过超过了两亿斤,只是我们的五分之一。”萧诚道:“更多的钢铁产量,代表着我们能生产更多的刀枪剑戟,能生产更多的盔甲,便能形成更强大的战斗力。而更多的钢铁,也能生产更多的农具,能让我们的农业生产更加的有效率。官家,前些年,很多地方的农夫,连一把铁质的锄头都没有呢,而现在,这样的事情,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了。”

  “辽国人,现在也全都是铁质的农具了吗?”赵安问道。

  “不,辽国人为了发起这场南征,将他们所有的钢铁几乎全都变成了武器,他们的农业生产,还停留在了多年前的水平。而他们筹备战争所需的物资,差不多便是靠压榨百姓得来。如此,虽然在短时间内能够积取大量的财富,但却无法持久。”

  赵安兴奋地道:“所以师傅您制定的方案,便是要先与辽国相持下去,只要耗上两年,辽国必然力量不继。”

  “我们当然是这样希望的,但这首先需要我们的军队在前线能够顶得住辽人的猛攻。官家,辽国的承天皇太后将所有一切都压上了赌桌,接下来,我们在军事之上,必然要承担极大的压力。而一旦前线失利,后方不见得还能保持如今的团结。”萧诚道。

  “官家,首辅,我觉得,前线还是要派遣监军!”司军超道:“监军可以有效地督促统兵将领努力作战,同时还能确保他们忠心不二,一旦有事,朝廷也可第一时间知晓。”

  “万万不可!”萧诚断然反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制定了总体战略,怎么打,那便是将军们的事情,只要他们的方略在朝廷制定的大框架之内并稳步向着朝廷想要实现的目的前进就可,所谓监军,只会让前线将领心生疑忌,瞻前顾后,反而极大不利于作战。官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师傅说得对,太保,往前线派遣监军之事,不必再提了。再说知秋院,皇城司也都在第一时间将军中所有情况报了上来,朝廷对于军队的动向,还是非常清楚的。”

  “官家既有决断,臣自然遵从!”司军超欠了欠身子,又道:“官家,首辅精兵简政,大量裁撤军队,固然使我大宋军队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但兵力,委实太少了一些。襄樊只有不到五万人。商丘一线,不足三万人。最为重要的江淮流域,只有八万人。所有水师加起来,不到五万人,其中两万余人还在海上游戈,相对于辽军,兵力远远不足啊!”

  “兵力是不多,太保有何良策?”赵安问道。

  司军超道:“官家,这些年来,我们在南方的开拓团一直在战斗,在替大宋攫取无数财富的同时,他们的战斗力也在稳步的提升,据臣所知,这些开拓团的战斗人员加起来,数量超过了五万人。如果能将他们召回来,便是一支虎狼之师!”

  听着司军超的话,萧诚不由扁了扁嘴,这家伙,就是一直惦记着想握有兵权,掌握一支军队。以前轻视军队,这几年终于是认识到了以前的偏颇,明白了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个道理,不过现在才明白,也太晚了一些。

  看到赵安的目光瞅向自己,萧诚清楚,赵安年轻,这是被司军超所说的辽军与大宋军队的数量对比可吓着了。

  不过打仗不是群殴,一千个人对一百个人,那的确是有绝对的无法逆转的优势,但一万个人对十万个人,这胜负就难说得很了。

  影响战争的因素太多了,人数从来都不是影响最后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官家,南方开拓团是动不得的。”萧诚道:“开拓团这些年来,在南方的行动可是与当地人结下了不小的仇怨,现在我们与辽国人大战,那些小国家,只怕一个个地正卯着劲想要与我们捣乱呢,所以这个时候,开拓团不但不能回,还要加大在这些地方的力量,以压制这些南方小国,免得他们生出一些别样心思。”

  “是这个道理!”赵安道。

  “另则,咱们大宋的军队这几年来改编很成功,军纪森严,而南方开拓团则因为其特殊性,军纪是很松散的,让他们本土作战,说实话,臣不放心!这些年来,我们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百姓与军队之间的情谊,可不能因为他们而一朝尽失。官家,信任建立起来很难,需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丧失这种信任,却只需要一件事而已。”

  开拓团在南方那些小国,可谓是坏事做尽做绝,有些事情更能称得上是天怒人他,赵安从知秋院以及皇城司的报告之中,也能知道,萧诚这么一说,他立即改了主意。

  开拓团的那些家伙,打仗或者不错,但真让他们回到国内,指不定就立即成了坏了一锅好汤的老鼠。

  “当然,官家,他们也不是不能用,不过不是现在。”萧诚看了一眼有些失望的司军超,笑道:“等我们转入反攻,杀入辽境的时候,这些开拓团有着丰富的在敌境之中作战的经验,倒是可以派他们作为先锋,司太保,到时候,这些人想要多少军功,都是唾手可得!”

  抹杀了司军超想让南方开拓团成军的打算,但马上又给了对方以希望,看到司军超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萧诚不由在心里偷笑起来。

  辽国可不是南方那些小国,等到大宋开始反攻的时候,这些开拓团想要去捏软柿子,必然会一头撞到铁板上。

  嗯,让辽国人帮着自己清理一下这些家伙,也是可以的,免得自己以后动手又引起一些新的矛盾。

  这些开拓团的家伙人品不咋的,但战斗力这些年倒还真如司军超所言是磨练出来了,与辽军到时候必然有得一拼。

  两头狼互相厮杀,自己这头猛虎便在一旁瞅着,适时出手,一举荡清那些碍眼的所在。

  如此,山晏河清,皆大欢喜。

  两人一齐辞别赵安走出皇宫。

  宫前广场之上,两人的马车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首辅这些年来治政有方,司某是极佩服的。”司军超道。

  “多谢司太保肯定!”

  “但佩服归佩服,该争的,我必然还是要争的。”

  “那是自然!不过现在……”

  “现在自然是同舟共济。”司军超道:“一切待到反攻之时再说。”

  “如此,萧某便安心了。”

  “前线当真挡得住吗?”

  “挡得住!”

  “但愿如此!”司军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攻之前,你想要什么,想用什么,我们绝不会有半分阻挡。但如果你想借此机会进一步的肃清异己,那也不能怪我翻脸不认人。”

  “太保错怪我了,这些年来,萧某可曾无故诛除异己?我要的是规矩,是制度,这两年太保一直在研究我,想来该有所得。”

  司军超点了点头:“规矩,制度,我喜欢,所以我们都会在规矩和制度以内来做事是吧?”

  “想来太保已经看到了,太保会遵守这一点吗?”

  “谁要是不遵守,便让他去岭南,不,让他去海门岛钓鱼!”司军超道。

  现在的岭南,可不再是官员之畏途了,那里,现在好得很。

  第七百一十四章:上下一心

  江宁城外,萧诚看着一身戎装立于风雪之中的吕文焕,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与肃然。

  “自益州至江浙,二十万大军尽付于尚书,诚在后方,为尚书保障后路,尚书只管调兵遣将御敌,其余杂事,勿需操心。但有所需,诚必然不遗余力办到!”

  吕文焕双手抱拳,叉手行礼:“有首辅此言,吕文焕心中再无半分犹疑,此去,不成功,则成仁。”

  萧诚微微点头:“你我并无半分退路,胜,则华夏有望一统,败,则必成千古罪人。尚书,此战必然坎坷荆棘处处,望尚书不畏人言,不惧险阻,只需一往无前,咬定青山不放松。”

  吕文焕深吸一口气:“有首辅此言,吕某还有何惧?吕某戎马生涯一生,不惧身前,唯畏身后,如今有圣天子当朝,又有贤相辅政,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鼓声起,号声扬,吕文焕翻身上马,甲叶铿锵,向北一路缓缓前行。

  身后,萧诚率满朝官员,一揖到地,替出征大军送行。

  荆襄、江淮被整合成为了一个大战区,近二十万大军尽数交付于兵部尚书吕文焕统管,统一调度,以长江为枢纽,以舟船为连接,兵员、物资灵活调度,以御强敌。

  这是大宋自立国以来,第一次将如此多的资源集结于一名统帅之手,

  而更让吕文焕感激涕零并且惶恐的是,朝廷没有派遣监军。

  哪怕他曾上书请求朝廷设置监军,亦被萧诚一口回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大敌当前,对敌之时,只能令出一口,上下一心。

  面对强敌,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祸,

  内部岂能再互相牵制,互相挚肘?

  朝廷需要不同的山头来平衡,但大战之际,军中万万不能出现这样的苗头。

  “韩尚书!”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军队,萧诚招了招手,后方礼部尚书韩端大步走到了萧诚身前。

  “相公有何吩咐?”

  “大军在前作战,前期必然会有颇多不顺之处,甚至于会出现大败之局,愈是此时,全国上下愈是要团结一心,绝不容出现惑乱人心之行,天下舆论汹汹,看似人畜无害,实则遗祸无穷,现在虽然有江宁周报大力宣传,但所谓士林清议,在江南诸地一向甚有市场,如若发生这样的事情,当行雷霆之举,绝不能姑息放纵。各地提学,要把大棒子举起来。”

  “是!”韩端肃然,萧诚此举,就是说但凡有这样的举止者,最轻,只怕也是剥夺出身以来文字,这对于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来讲,便等于是斩断了前程。

  “千里!”

  岑重应声往前一步。

  “前方数十万大军奋勇作战,后方能否全力支援是大军能否获胜最有力保障之一。而做好保障的关键一点,就是人。与前线相关的官员,一定要用心选拔,不能胜任或者不能用心任事的,立即调任、裁撤甚至于追究责任。”

  岑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郑公!”萧诚的目光最后转身了另一侧,那是监察院郑杞。

  郑杞抱拳道:“首辅,监察院监察天下,此战,是大宋能否延续,能否收复故土,能否北伐使华夏一统的关键,谁要是胆敢拖后腿,有任何不利于此战的举动,郑杞便是性命不要,也要与他不死不休。”

  “有劳郑公了!”萧诚笑着点点头。“前两年,我们的日子会艰难一些,但只要熬过了这一段时间,胜利便必然属于我们。”

  如今的大宋,八千万人丁,是辽国的一倍,岁入两亿贯,是辽国的两倍有余,钢铁产量是辽国的近十倍。

  而如今的江宁朝廷,更不是当年的东京朝廷可比。

  战争,打到最后,拼的最终便是将国力转化为战争潜力的水平。

  而国力,说到底,最终便是一个经济水平。

  谁能生产出更多的钢铁,更多的粮食,更多的军器甲胄,谁便能占据更大的优势。

  如今的大宋,在经济实力之上更胜以前。

  辽人所恃者,不过是他以军事优先所打造出来的在军力之上的优势。

  泰山压顶,霹雳一击,如果不能奏效,其势必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战事一旦迁延,打成了相持战,互相僵持下来,那经济实力更为雄厚的一方,必然会占据更大的优势。

  这便是包括萧诚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大宋军队能顶住这头一年,便能成为最后胜者的底气所在。

  而辽国承天皇太后力排众议,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发起南征,而且不动则已,一动便要集中全部力量作致命一击的原因,便在于此。

  作为萧诚的妹妹,从小便接受萧诚熏陶、教育的萧绰,对于这一点,看得很清楚。

  一旦一直让萧诚带领之下的江宁朝廷再偷偷摸摸地发展几年,只怕大辽在大宋面前,将再无还手之力。

  本来辽国上下对于萧绰的如此担忧,大都是付之一笑,认为绝无可能,但在连接数次大败之后,他们也终于认真对待起来,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情报汇聚到了他们的案头之上的时候,包括耶律珍耶律隆绪之类的大辽精英,也终于认可了萧绰的看法。

  即便是耶律隆绪这样的本来是萧绰的对头的人物,也不得不俯首接受萧绰理念,为了萧绰的这个大的战略方向而努力。

  “这一次的民间反响如何?”缓缓前行的马车之中,萧诚闭着眼睛,靠着车壁,这些天来,每天几乎都只睡上一两个时辰,着实疲惫。现在终于将吕文焕送走了,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重头戏,是吕文焕的了。

  他倒是可以放松一下了。

  如果吕文焕在前线一切顺利的话,那么他会更加的轻松。

  “江南之地,以前反对北伐,是因为觉得要他们出钱出人命去恢复北方之土地,不划算,偏居一隅,也很不错。这些年来,在您的主持之下,一直不停歇地对南方百姓进行潜移默化地教育,终于还是收到了成果。再者说了,这一次可是辽人主动来打我们,江淮一失守,江南诸地,便首当其冲,所以现在这些人可是群情激愤,压根儿就用不着我们再多鼓动了,一个个都好战得很。”马车的另一头,吴可笑道。

  “云贵两广方向不用说,那是我们的基本盘,益州李世隆那边还是要盯紧。”萧诚轻声道:“益州险峻,有天府之国之称,有秦岭隔断关中,足以自给自足,早先便一直有自扫门前雪的打算,这也是本地势力一直鼓吹的。”

  “秦凤路李淳之死,把他们吓着了,现在有小张太尉,有西军,还有水师,李世隆再蠢,也知道此时不响应朝廷,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吧?”吴可道:“首辅,要不我们再在益州路抓几个出头椽子再试探一下李世隆?”

  “这件事情,你让李世隆自己去办!”萧诚淡淡地道:“你只需把相应的证据交给他就好了,你去办,容易刺激他,让他自己去办,便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明白了!”吴可点点头,“回头我便安排下去。”

  “嗯,我先睡一会儿,到地头了你再叫我!”

  话音刚落,吴可已是听到了轻微的鼾声,不由感慨之极。

  权力越大,责任越重,这话,还真是没有说错。

  他将马车门拉开了一道小缝,对驾驭马车的车夫轻声道:“慢一些,不着急。”

  马车夫会意地点了点头。

  蔚蓝的天空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百艘战舰排成了数列纵队,风虽然不大,但战舰的风帆却仍然在经验丰富的水手的调校之下,吃足了风力,轻松地向前航行着。

  这些战舰,都是新宋的主力战舰,由郑之虎统领。

  在萧诚还没有成立贵州路的时候,他便已经与郑家合作,在雷州半岛成立了一个造船工坊开始造船。

  随着岑重在两广站稳脚跟,萧诚将自己费尽心力弄来的大宋最高水平的造船图纸送了过来,大宋当年曾经威震天下的巨舰,在这里再一次被造了出来。

  近二十年的时间,水师一直在不停地建设当中。

  从最初需要萧诚输血,到接下来的自给自足,最后,水师成为了朝廷的现金奶牛。

  海上水师成了气候之后,先是成为了大宋商船的护航队伍,当然,也兼职海盗。

  大海虽然无边无际,但安全的航道却是已知的。

  大宋的水师与辽国的水师在海面之上数年交锋,最终大获全胜,辽国以及高丽的联合水师,被郑之虎打得再也无法远航,只能在近海装装样子。

  然后郑之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大海的那些海盗身上。

  一年一年的战斗之中,一支战斗力超强的水师终于成型。

  很显然的是,大宋首辅萧诚,并不仅仅满足于这支水师只能在海上战斗,下海上蛟龙,上岸是猛虎,是萧诚对他们的终极要求。

  直到现在,郑之虎终于明白了萧诚的想法。

  现在,舰队的目标,是京东诸地。

  伪齐国控制下的辽阔的海岸线,便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登陆,然后向齐国发起袭击,然后又能在齐国集结起主力来围剿他们的时候,登船大摇大摆的离开。

  齐国军队是现在辽国仆从国中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个,丰富的京东的产出,也是辽国数十万大军重要的后勤供应。

  他们,将让齐国沿海地区陷入混乱,别说生产了,便是自保也无遐顾及。

  当然,辽国的海岸线,也在自己的打击范围之内。

  坐在舰桥之上,锋利的小刀从刚刚钓上来的鲜鱼身上削下一片,塞进嘴里咀嚼着,腥味之中夹带着丝丝甜意。郑之虎不喜欢在生鱼片上洒上一些去腥的香料,他就喜欢这样吃。

  远处又出现在了片片帆影,郑之虎抬头瞅了一眼高高的桅杆之上的刁斗,上头的旗号兵正在那里挥舞着旗子。

  这片大海之上,应当不会再有能挑战大宋水师的对手,所以,来的应当是自己人。

  片刻之后,对方的旗号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是一支小舰队。

  赶来与自己汇合的。

  郑之虎微笑着抚摸着身边那尊重达万余斤的重炮。

  大大小小五百余艘船只,其中战舰近四百艘,其余的各类后勤给养船能够保证舰队在不靠岸的情形之下,支持三个月的海上航行。

  就算是战船损毁了,现在郑之虎也能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对其进行一些修修补补,让其恢复最基本的战斗力。

  大宋远洋水师,共计兵员一万五千余人,其中陆上战斗人员便有三千余人,当然,如果需要的话,剩下的一万二千余人,每个人都能在必要的时候,转化成陆师。

  数天之内,一支又一支的小型舰队从远处驶来,加入到了这支浩浩荡荡的舰队之中,此时,这支船队在海上已经绵延数十里,形成了三个攻击集群。

  一艘艘快船自远处驶来,靠上了郑之虎的这艘万料巨舰应龙号。

  三个攻击集群由三艘万料巨舰分别作为其旗舰,分别是应龙号,巴蛇号,穷奇号。

  而应龙号,则是郑之虎的坐驾,也是所有战舰之中战力最为强大的一艘。

  与内河水师最大的四艘旗舰每艘只装载了十六门青铜炮相比,应龙号上一共有火炮八十余门。其主炮射程更是数倍于内河水师。

  一艘战船,被应龙号主炮命中的话,沉没是唯一的选择。

  沙盘之上,齐国海岸线上的重要城市在诸人眼中一目了然。

  郑之虎手里拿着一根长棍,一一点过这些地方:“胶州、莱州、登州是我们这一次攻击的目标。伪齐刘豫海上力量虽然不值一晒,但其陆上军队战斗力可不差,而且北师多骑兵,亦擅长骑兵作战,所以,这一次的攻击,有虚有实,我的真正目标的胶州板桥镇,而在此之前,我需要调动敌人的防守力量,让他们错误地判断我们的行动,使得板桥镇防守空虚,我部方能一击得手。”

  第七百一十五章:送不出去的劳军物资

  扬州,张氏大宅外,热闹非凡,数十辆大车,将门前宽阔的道路塞得满满当当。

  曾经的小小的一个县的三把手,数年之内,已经成为了大宋最为炙手可热的人家。

  父亲张鲁,如今在云南任职,已经成为一州知州,已经跃过了五品的门槛,下一步,必然是回朝任职。他这些年在云南边地垦荒、屯田、招募流民和山民以及大力支持各开拓团在境外的活动,把一个边地州经营得红红火火,不但不需要朝廷和行省向他拨付银钱,反而大笔的税收上交到行省之中,与其它一些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官员,谁不喜欢呢?自然成了标杆。更重要的是,张鲁可是当初萧诚在江宁实施新政之时的第一批响应的官员,两相叠加,他可是云贵现在最有前途的官员。

  而他的次子张任,当年亦是第一批入伍,而且还成为了行伍之中的英雄,父子两人,都被朝廷竖为了标杆大加褒奖。

  张任升官的速度,可比他的父亲还要快。现在已经是副指挥使,品级比他父亲还要高。

  当然,他父亲是文官,他是武官。

  他父亲升到五品,可比他升到五品难多了。

  所有张家短短数年之内,便从扬州一个三流人家一跃而踏入到了二流之中,而且正在大踏步地向着一流前进了。

  而张鲁的夫人袁氏,也是一个擅长经营的。

  这些年,她紧跟着首辅夫人的步伐,反正江映雪投资什么,她便也跟着干什么,虽然远远比不得江映雪雄厚的资金,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但既然萧诚要扶持这一大家子,江映雪自然也要带着袁氏一起玩儿了。

  说到底,还是张家站对了队伍。

  眼见如今首辅萧诚的威势,张家未来可期。

  几十辆大车,都是袁氏张罗的准备送去劳军的物资。

  朝廷现在并不允许官府向民间发起募捐,其实就是首辅萧诚担心这个口子一开,各地官府会拿着这个借口来盘剥百姓,底层某些官吏的花样之多,手段之新奇,有时候当真是匪夷所思,千奇百怪。

  最后,好好地一场民拥军的行动,变成了官员肥私的盛会。

  而萧诚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打造的军民鱼水情,才刚刚看到一点点模样,只怕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

  不过朝廷不许地方官府发起乐捐行动,倒也并不是不许民间自发地进行一些劳军活动。

  比方说张家这样的,便开始组织这样的行动。

  当然,张家一张罗,便有很多当地的富绅、官员甚至于百姓自发地跟上。

  不要钱,只要物资。

  江昌义打开了一个箱子,看着里头一层层摞起来的柿饼白汪汪地上满了霜,拿起一个,用力一扯,金黄色的果肉拉得老长,一股子甜香立时从鼻子里渗入到了五脏六腑之中。

  都不用尝,只是这样嗅一嗅,便知道甜得很。

  如此上品的柿品,便是作为贡品,也是够格的。

  “袁大娘子,你可真是舍得啊!”江昌义一手拿着一个薄子,一手提着笔,然后一一清点着这一摞箱子,然后在本子上记上柿饼二十箱。

  “有什么舍不得的!”袁大娘子笑道:“不是允许劳军物资送到指定的队伍吗?这些都是送去我儿的队伍的。江参军,你可记清楚了,不能少了,我可是晓得有些胥吏啊,手脚可不干净得很!”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这一批物资谁敢伸手?”江昌义道:“张副指挥使手下,可有一个扬州营,五百将士,都是我扬州子弟。”

  袁大娘子一笑道:“差点忘了,你儿子也在扬州营呢!江参军,这一次你捐了什么出来?”

  “比不得袁大娘子家大业大,我啊,只送了十箱子肉脯。”江昌义笑着又打开了一个箱子,那里头是切好晒干的薯干,软软的,甜甜的。

  柿饼倒也罢了,这薯干可是好东西,作为新引进的作物,刚刚开始种植,并没有大面积的铺开,也只有像张家这种紧紧跟随首辅步伐的人物,才会毫无顾忌地拿上好的田地,来种植这种东西。

  当然,今年他们大获丰收。

  而且他们的这些收获,又被官府给高价回收了,这些收获,可不是给人吃的,而是作为种子要在明年大规模种植的。

  一年的试种,红薯已经证明了他们的高产量,而且不但可以作为主食,还可以加工成其它各种产品,而且不挑地,那好处费贫瘠的土地,如果拿来种稻子麦子,百多斤也就顶天了,但种上红薯,再差也有个七八百斤千把斤的产出。

  看到了好处,种植的热情一下子也就起来了。

  种子顿时便供不应求起来。

  张家当初在别人看起来的冒险,立时便成了有眼光,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这样的薯干,竟然也足足有十箱,足可见今年张家的收获了。

  当真是让江昌义又羡又妒。

  不过这就是人家的命,没办法。

  就像眼前,张家能一下子拿出来几十车的劳军物资,而他,却只能送出去十箱肉脯。

  他现在也是扬州的三把手,却还要亲自跑到张家来接收物资,做一些胥吏的勾当,原因也不过是想与张家能把关系拉得更近一些。

  张鲁肯定是要回朝任职了,能与他把关系拉得更近一些,自己以后在朝中也算有个奥援。

  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再说了,自家次子也在扬州营中任职,当然,虽然年纪与张任差不多,但地位却差得太远,只是一个小小的队将。

  要是两家关系好了,张任随便抬抬手,自家小子便能往上窜一大截。

  战时功劳,那可是最好捞得了。

  不时有乡民送来一些东西,几只风干鸡鸭也好,几条腊鱼也罢,或者是自家做的一些糕点也好,江昌义是来者不拒,统统收下,而袁大娘子也是善解人意,准备了一些空箱子,凑足一箱,便封上一箱。

  江昌义做这件事情如此上心,其实也是得了袁大娘子提点。

  朝廷不许乐捐,怕官员借此盘剥百姓,但百姓自发捐赠一些物资还是可以的。扬州如果挑头来做这件事情,而自己又是这件事情的主持者,那么到时候出了风头,自己自然也能得利。

  袁大娘子与首辅夫人江县主走得那么近,只怕这件事背后便是江县主的主意,而江县主的主意,不就是首辅的主意吗?

  再仔细想想这两年来江宁日报之上有着朝廷、军队、百姓之间的那些论调,江昌义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什么事儿都要头一个做才能吃到最大的红利。

  跟风,便只能喝些残汤剩羹了。

  就像张鲁一样,头一个便得了最大的好处。

  而后头明白过来的人,再使多大的劲儿,都不可能有张鲁的造化了。

  江宁,首府公厅,李格将摆在面前的一摞摞卷宗收了起来。

  向首辅汇报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做好准备工作,很容易就被首辅三言两语给问倒。

  萧诚非常讨厌长篇大论不着边际穿靴戴帽的汇报工作,他最喜欢的就是你干了什么?一二三四!你准备干什么?一二三四!你有什么困难?一二三四!你准备怎么解决?一二三四!你想要朝廷帮你解决那些困难?一二三四!

  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在面对萧诚的时候,被问得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也只有他这样的跟着萧诚多年的人,熟悉萧诚风格,才会事先做好准备,不至于三言两语就被反问得无话可说。

  萧诚喜欢属下拿数字跟他说话。

  而李格负责的工部,与户部一样,同样也是需要用数字来证明自己的。

  “头两年我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想要挡住辽人的疯狂进攻,我们便需要更多的军械补充前线,更多的物资来作保障。”萧诚看着手下这员大将,道:“全境之内所有的大型工程已全部停了下来,腾出来的人力、财力、物力就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全力生产前线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这些事情,工部都已经提前做好了预案,现在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之中!”李格道。“所有与军工有关的作坊,在一月之内,便能将自己的产量提高一成,一年之内,提高一倍。”

  “那些有一定规模的私人作坊,都纳入到了这个体系当中了吗?”

  “纳入进来了。”李格道:“只是给他们的利润很低,不是每一家都愿意做的。”

  “不必强迫!”萧诚一笑道:“愿意做的加入进来,将来自有回报,不愿意进来的,随他们的便,将来破产了,也只能怪他们自己的选择。”

  “首辅,对于那些加入进来的私人作坊,当真向他们有限度地开放一些技术吗?”李格道。

  “当然可能,而且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能在这些技术之上推陈出新,到时候朝廷还愿意给他们特许独家生产权。”萧诚道。

  “您这是要让他们拿自己的钱来改进技术?”闻弦哥而知雅意,作为萧诚的老部下,李格立时便明白了萧诚的意思。“首辅,那不如把我们现在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的枪管制造、燧发点火技术……”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不行,万一这些东西泄露出去让辽人知道了就不得了啦!”

  “连我们都搞不定的东西,以辽人的研究基础,他们弄得出来?”萧诚道:“都可以放出去,可以挑选一些大型的上规模的私人作坊,向他们开放这些技术,允放他们进行深入地研究,真要有什么突破,他们可以发大财,而我们的实力,便能向上大大地跃升一步。”

  “那好,属下回去之后,便挑选一批相关的技术分包下去。”李格道:“让每一个单一的技术都不能形成什么绝对的力量,但到时候组合到一起,便能成为我们绝对领先对手的东西。”

  “如何做,是你们工部的事情!”萧诚道:“现在我们要集中所有的力量顶过这段困难时间,全国的生产,你们工部要做一个统筹安排,那里干什么谁来干什么,都要有计划有安排,将生产的潜力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李格,我们每多生产出一支弩箭、一发炮弹、一门火炮、一身盔甲,我们的士兵便能少死一个,便能对敌人造成更大的杀伤。”

  “明白!”

  “云贵、两广、两湖、闽浙、甚至于益州路,都要囊括进来,全国一盘棋,这个时候,谁还敢玩幺蛾子,你立即便奏报上来,正好让我拿来立威!”萧诚道。

  “首辅这么一说,我可就松了一大口气啦!”李格笑了起来:“说实话,有些地方,我真是有些忐忑呢!”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个时候不替国家想的,那他们也就不必再想任何东西了!”

  “首辅,李世隆在益州路下了狠手啊!”李格道:“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反弹呢!”

  “李世隆精着呢!”萧诚淡淡地道。

  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击之声,刘新半个身子出现在门外,道:“首辅,前线送来了战报!”

  “拿进来!”

  从刘新手中接过最新的战报,扫了一眼,萧诚的脸色显得有些黯淡。

  “首辅,前线不顺吗?吃了败仗?”看着萧诚的脸色,李格也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萧诚摇摇头:“一切都在预料当中。率先开战的白羽军那边,正在边抵抗边后撤。这封战报,是撤到睢县的白羽军一部在抵挡了数天之后,依计划后撤,但被耶律成材事先猜到了后撤路线,为了掩护主力顺利撤退,张任率领其麾下扬州营断后。一营五百骑兵,最后只余下十多人跟着张任突围而出,剩下的全都战死了。”

  这样的几百人的战损,显然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李格看着萧诚,知道必然还有后话。

  “我这里还有一份折子,你看看!”萧诚在桌上翻了翻,将一份折子递给了李格。

  这是一份扬州百姓募捐物资送往白羽军劳军的折子,而这些物资正是指名道姓送给扬州营的。

  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这份劳军物资再也无法送达扬州营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静静地等着你来

  商丘,白羽军大营。

  魏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任,只把张任看得有些发毛,而且不仅仅是魏武一个人在看,帐内十几个高级将领也都在瞅着张任。只把一个堂堂八尺大汉看得局促不安,绞着手扭捏起来。

  不仅仅如此,魏武竟然还下了自家大案,转着圈子瞅张任,那一对铁脚走在青砖之上,叮叮作响,直如敲在张任的心坎之上。

  这段时间,自己没有做错事啊!

  不管是雍丘之战,还是随后的睢县、宁陵,自己都是身先士卒,进攻在前,撤退在后。

  如果说真有问题,那就是前些时日的睢县一战,跟随自己断后的扬州营几乎等于全军覆没。只余下了十几骑狼狈归来。

  “大将军,末将无能,使扬州营五百将士战死!”他垂头道。

  魏武摆摆手,“这事儿不是什么过错,如果不是你在睢水率兵堵住了耶律成材的骑兵,后撤的大部队,可就麻烦了。战死五百人,换来近万部队的安全后撤,这是功劳。”

  对于手中握有数万大军兵权,而且打了一辈子仗的魏武来说,几百人的损失,当真不值一晒。在他眼中,这是一场胜仗,完美地完成了先前朝廷布置以空间换时间的大战略。

  宋军一路从雍丘退到睢县,再退到宁陵,然后一直退到了商丘,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一溃千里,大事不妙。但在内行人眼中看来,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宋军是在退,是在败,但败而不乱,有序后撤。

  每到一地,必然会借助城池以及有利地形抵抗,而且从战斗的激烈程度来看,这些地方都是早有准备。

  如果说雍丘也有准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那是两军相争的最前沿。

  但睢县、宁陵这些地方居然也早有准备,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宋军在这些地方都给辽军以及其仆从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如今,这一线的宋军主力基本上都已经撤到了商丘,与白羽军主力汇合到了一齐。

  数万大军,集结到了商丘。

  而数年营建的商丘,其城防可远远不是商丘、睢县这些地方能比的。

  这里,是宋军抵挡辽军进攻的一个核心要点,既自成体系,又与东边徐州、西边襄樊互相呼应。

  宋军退到了这里,必然是决不肯再退半步的了。

  看着围着自己打转的魏武,张任当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正自疑惑之时,魏武终于开口了。

  “大家伙都好好看看这家伙,虽然当兵不是太久,但打得大仗,恶仗那是一点儿也不少。”魏武点了点张任,道:“而且这家伙作战之时,都是身先士卒,但是呢,阎王爷似乎怕了他,居然绕着他走,打到现在,身上连一块小伤疤都没有,别的不说,就说前几日睢水河畔那一战吧,五百扬州营死伤殆尽,他还是连指头都没有擦破一点。回来之后满身都是血,我还以为这家伙终于受伤了,结果几盆水下去,甲洗干净了,全是别人的血!他自个儿身上仍然是连点儿擦伤也没有,魏某人从军这么多年,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便连天下第一将萧太师,那身上也是伤叠伤呢!”

  魏武嘴里的萧太师,自然便是萧诚的大哥萧定萧长卿。

  众人看着张任,一个个满脸都是艳羡之色。

  别看这些人杀人如麻,一个个都说不惧鬼神,其实他们这些人,还真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身上不全都是伤痕累累,疤上叠疤?

  瞧瞧他们的大将军魏武,一双脚都没了。

  像张任这种人,不免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大家伙以后要出门打仗的时候,不妨去摸摸咱们的张指挥使,沾沾他的福气!”魏武大笑着拍了拍张任的肩膀,回到了他的大案之后,也让张任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定要去摸的!”众人起哄道。

  “想要摸咱们指挥使也不是不可以,却需得摆上一桌酒,好好地请我们指挥使喝上一顿才行啊!”吴征摸着胡须,大大咧咧地道。

  他是老白羽出身,跟屋子里的其它人虽然级别上差了一些,但人情之上却是一点儿也不差。不像任忠这个老河北边军出身的家伙,此刻在这里,便显得有些拘禁。

  “请自然是要请的,不过这一次,倒还真得小张请了!”魏武挥挥手道:“吕尚书上任之后,觉得小张雍丘一战打得好,睢县又勇于断后,无惧生死,掩护自家以及友军撤退,这样的人,自当该担当更大的责任,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指挥使,中卫大夫,正儿八经的正四品。”

  屋子里一片贺喜之声。

  倒是张任有些愕然,这一路上,虽然打得是有声有色,但说起来,仍然是败退,一路败退,还能升官,倒也是少见。

  “请客,请客,这几天末将便在升仙楼摆席,连摆三天!”张任连连拱手。

  “小张家里不缺钱。”魏武大笑道:“大家可劲儿地花销,平常吃不起的喝不起的,这三天就不别客气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是大笑了起来,一派轻松的气氛。

  现在白羽军驻防在外的各部,都已经回撤到了商丘,而商丘作为一个重要的节点城市,自从大宋拿下他之后,便一直在为今天作准备。

  白羽军这些年来鲜有败绩,整支军队的心气儿也已经被养了起来,即便是面对强敌辽国人,也没有人认为自己会输。

  魏武敲了敲桌子,屋子里顿时便安静了下来,这是要说正事了。

  “首辅常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要重视敌人。”魏武道:“当初我们刚刚定都江宁的时候,首辅便料到了今日,所以这几年,我们便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不仅仅是我们这里,徐州沿线也是。先前的那些进攻,只不过是要为我们争取更大的活动空间。辽国人的所有战略,早在首辅的预料之中,所以辽人的这一次的南征,便是他们衰败的开始,也必将是我们大宋崛起的开始。”

  屋子里所有人都鸡啄米似地点头,对于首辅萧诚的运筹帷幄,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辽国人这一次可是倾巢而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我们嘴巴上可以说看不起他们,但心里可不能真看不起他们!”魏武抬起自己一只脚搁在大案之上,当的一声响。

  “我这双脚,就算是给大家提个儿醒,十几年前砍断了我这一双脚的,就是辽国人!”

  所有人都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这里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与辽人打过仗了,辽人的战斗力如何,心中也都有些体会。”魏武接着道:“接下来与敌人的战斗,大家要做好苦战的准备。胜不能骄,败不能馁,一时的胜负并不能决定最终的结果。这场战争,会延续很长时间的。我们这里是中部与东部的连接要点,要是出了问题,会被辽国人将两大战区切断,那我们可就成罪人了!”

  “大将军放心,必不让辽国人一兵一卒越过商丘!”将领们胸脯拍得梆梆响。

  “从目前的前线态势来看,辽国人会把我们商丘作为他们南征的一个突破点,所以来攻商丘的,不仅仅是来自开封方向的耶律成材,还有京东方向伪齐国与辽国人的联军,京东路敌人的主要目标应当是砀山,但搂草打兔子,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到时候与耶律成材配合,先打掉我们。”

  “管他多少人来,咱们都让他有来无回。”吴征大声道。

  “张任!”魏武道。

  “末将在!”张任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部虽然已经持续战斗了一个多月,所部也损失较大,但现在仍然不是休息的时候,你去鹿邑驻守,在那里进行休整,同时也在那里等候后方的兵员补充。鹿邑那边儿,辽军进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就算有敌人,也只可能是伪赵的那些不成气候的兵,看到你的大旗,只怕也就没胆子去招惹了。”

  “末将遵命!”张任抱拳道。

  他的部队的确需要休整了,一个多月的战斗,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经绷得够紧了,鹿邑远离商丘主战场,正好让士兵们放松一下。

  “张藉,你部驻扎柘城,受张任节制。”魏武接着道。

  张藉一楞,但马上反应过来,抱拳道:“末将领命!”又转身向张任躬身,张任冲着他微微一笑点头回应。

  与张任一样,张藉这一个月来,其实也一直在战斗,当张任在雍丘作战的时候他在考城也迎来了敌人的进攻,然后也是退到了睢县,再退到了宁陵。

  只不过他的军队没有张任这般出彩。

  张任虽然最后放弃了雍丘,但真要论起来,其实是大获全胜。

  而张藉却是在与敌人稍加战斗之后便退了出来。

  而在睢县,断后的又是张任。

  这也是两人在战前都是副指挥使,一战之后,张任便升为了指挥使。

  别看副指挥使与指挥使似乎就只有一级之差,但这一线,却是中级将领向高级将领的最为关键的一步。

  副指挥使一般能够指军的兵马,最多也就是一到两个统制,五六千人。

  而指挥使则有资格指挥上万甚至几万的大兵团了。

  只不过现在宋军走的是精兵策略,便是像魏武这样的散秩为节度使,从二品的高级武官,麾下也不过三万余人。

  张任麾下如果补足兵员,只有三千出头,而张藉先前与他职位相同,兵马自然也相差不多。但这一战刚刚开始,张任已经把张藉给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睢水河畔,耶律成材站在小山之上往下看去,靠着睢河的大道之上,无数的车马正在源源不绝地向前方走去。而在数天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惨烈之极的战场。

  宋军便是在这里阻截着大辽的军队。

  如果不是大军在这里被生生地拦了整整一天,从雍丘、考城方向退下来的宋军,就会被自己截断退路了。

  小山之上,一道又一道的环形壕沟赫然在目,有些地方被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有些是己方部队用投石机或者强弩将火药包射上来之后炸的。

  只不过五百人而已。

  但敌将张任却在这座小山之上布置了十余门青铜炮,五百名士兵,全都使用四眼铳,那种密集的有次序的连绵不绝的射击,成了耶律成材心中的痛。

  他在这里,损失了千余辽军和数倍于此的赵军。

  最后还让敌将张任趁夜跑了。

  最大的收获,就是在这里缴获了几百支四眼统十余门青铜炮。

  而这一战,让耶律成材对接下来的商丘之战,突然之间便没有了信心。

  只不过是五百人防守的一个阵地,便让自己损失如此之大,那么面对几万人布防的商丘,大辽真能攻而破之吗?

  狡滑的宋人,根本就不愿意与大辽野战,而是龟缩在城池里或者这样事先构筑好的阵地之中,以前他们只是利用弓弩等武器,但弓弩的杀伤力毕竟还是有限的,可现在换上了火药武器之后,杀伤性便大大地增加,甲胄也经不足为凭了。

  战后的统计,相当一部分人甲胄丝毫无损,而人,却七窍流血的死了。

  现在想要攻破宋人把守的城池或阵地,唯有以更多的火药武器来对宋人进行压制。

  自己已经派人向太后提出了这一要求,但能得到多大的满足还是一个问题。

  火药的产量,好像一直都不足。

  还有那些四眼铳,青铜炮,希望大辽的工匠能够尽快地仿制出来。

  柞木炮的射程有限,威力敢有限,根本就无法与青铜炮相提并论。

  在雍丘之战中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越过耶律隆绪和耶律珍直接给太后写信,本来是很犯忌的,可是现在耶律成材已经是顾不得这些了。

  耶律隆绪那个死胖子,就因为自己是太后的亲信,便一直在找自己的岔子,前几战他都是极度不满意自己的指挥,如果接下来再不顺的话,他极有可能以这个为借口把自己拉下马来。

  也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同意让耶律隆绪这样的林平同党出来独领一路人马呢?

  第七百一十七章:统一指挥,分散作战

  “开炮!”伴随着一声怒吼,船侧的数门柞木炮喷出了火光,股股浓烟冒起,水面之上舍生忘死扑过来的数艘刀鱼船有的倾覆,有的虽然还浮在水面之上,但上面的战士却是死伤累累。距离敌舰还有百余步的距离,就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侥幸躲过第一轮的余下的几条刀鱼船,却是将桨叶挥舞得飞起,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敌舰划去。不靠近敌舰,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任何的攻击机会。

  刘整端坐在这艘三层楼船之上,注视着水面之上那些往来如飞的小型战船,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在汉江之上被江雄打得大败亏输,刘整一直是不服气的。

  他不认为是败在自己技不如人之上,而是江雄战了武器的便宜。

  那是火药武器第一次被应用到水战之上,也是刘整第一次见识到火炮的威力,虽然只不过是柞木炮,但却让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武器的自家士兵慌了手脚,没了主意,便是自己也是手足无措,这才导致了兵败如山倒。

  一个马失前蹄,遂让竖子成名。

  如今的江雄,居然被称为水上第一人,当真是气煞人等。

  现在,他刘整卷土重来了。

  承天皇太后慧眼识人,在自己大败亏输之后,不但没有治自己的罪,反而是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先是将自己调到了中京朝廷任职,然后又派到了齐国训练水师。

  数年卧薪尝胆,就是为了训练出一支强悍的水师,能在水网密布的江淮战场之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一次的南四湖之战,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南四湖南抵徐州,北至济宁,水域广阔,水上行船,交通便利,能将后方的物资以极快的速度运送到徐州等前线对峙所在。

  而宋国人招揽了微山湖的钟无凭父子,这些年在宋国的支持之下,钟无凭父子一统南四湖中的水匪,不断地袭击骚扰南四湖周边,成为了齐国的心腹大患。

  这一次大辽大举进攻,陆上已经将占领了沛县的宋军逐离,而水上,便是刘整亲统一部水军要肃清南四湖,目的之一,是要让新训练出来的水师先拿水匪练练手,二来,也是要保证南四湖成为辽国接下来进攻徐州重镇的水上生命线。

  从水上运输后勤物次,那可比陆上更快,也能运得更多。

  刘整水师主力为飞虎战舰,旁设四轮,每轮之上有八个叶片,十分轻捷,每船可装甲士三百余人。在配以走舸、蒙冲、海鳅船等等。

  而在飞虎战舰之上,不但在侧舷配备了柞木炮,更是在船头和船尾装载上了青铜炮。只不过与宋人的青铜炮比起来,辽人生产的青铜炮质量不过关,经常炸膛,所以炮身外头又加了好几道铁箍。

  相比起陆上部队不愿意使用这种爱炸膛的青铜炮,刘整却是来者不拒。

  能击败火炮的,只能是火炮。

  而南四湖水匪,作为主力战舰的却是一种奇形怪状的多桨船,湖船底、战船盖、海船头尾,用桨四十只,可载水兵二百余人。

  其余的,多是刀鱼船,十夫摇橹,每船能装战士三五十人。

  此刻,战斗已经进行了大半天了,钟氏父子统带的南四湖水师已经落在了下风,相比起辽国下大力气打造,又有刘整这样的大行家统带,以原汉江水师残余力量为骨干的辽军水师,还是远远不如。

  钟无凭虽然现在也号称是大宋正式水师,但终归都是过去的水匪,虽然整合到了一起,但终究还是算不得正规的军队,如果打得顺,那自然是勇往无前,可一旦大事不妙,那些被整合进来的各种各样的人物,立时便会打起小算盘了。

  眼下便是如此。

  刘整咬上了钟无凭的战船。

  钟无凭的多桨船相对于一般战船虽然也算跑得快的,但比起刘整的车船,可就慢了不是一星半点了。

  这些刀鱼船都是钟无凭的嫡系部下,如此舍生忘死地扑上来,不过是想替钟无凭争取逃跑的时间罢了。

  “弩!”车船之上,军官盯着不断迫近已经越过了火炮射界的刀鱼船,大声下令。

  一排排的甲士手持弩弓冲到了船舷,嗡嗡的声响之中,那些刀鱼船便被弩箭所遮盖,等到羽箭落下,刀鱼船也差不多变成了一个刺猬了。

  船上的战士不停地倒下,但仍然有两艘刀鱼船靠了上来。

  一根根的锚钩被抛上了楼船,士兵们拉着锚绳便向上爬,而另有一些人,则手持刀斧,猛力地劈向那些桨叶。还有一批人,则是立站在船上,手持弩弓,向着船上拼命射击,好掩护那些爬船的人能够顺利地爬上船去。

  辽军军官探头看了一眼,一根弩箭便擦着他的耳朵,崩的一声钉在了身后的船壁之上,他不由大怒,缩回头,挥挥手,楼船之上的一根拍杆猛地落下。

  轰然声中,一艘刀鱼船,顿时被拍成了两截。

  而楼船的船壁之上,一块板壁被推开,从里面探出一根根的长枪向外捅刺,那些正在爬船的人,当即便被一一刺死。

  顷刻之间,好不容易靠上来的两艘刀鱼船上的近百人,不是落了水,便是被击杀当场,只余下了一些破破烂烂的空船甚至于是木板在水面之上飘荡。

  不过他们的牺牲倒也不是不值得,因为借着这一时间,钟无凭的那艘多桨船,已经跑得远了,都快要消失在刘整的视野之中,抬头看了看风向,刘整摇了摇头,知道追不上了。

  “跑了也好!”刘整终于站了起来。

  “统领,怎么跑了还好了?”刚刚一直在指挥战斗的,是一名辽人军官,叫萧启。

  辽人善马战而不谙水性,在刘整重新训练水师的时候,承天皇太后萧绰便调了一批辽国人进入到了水师之中交给了刘整。

  上百名辽人军官最终被留下来的,不到十个人,而萧启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现在已经是刘整坐驾的船长了。

  “杀了他有杀了他的好处!”刘整笑了笑,道:“但不杀呢,也有不杀的好处。”

  “好处在哪里?”萧启有些愕然。

  “今日这一战,虽然胜了,但其实胜得也不算彻底,跑得人、船都太多了。”刘整道:“他们是隐患,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我担心他们就此化整为零,今儿个这里戳一下,明天那里叼一叼,我们怎么抓他们?大部队出动,他们随便往那个小沟沟里一钻,我们能找得到?少了,说不定他们就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萧启沉思了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道:“钟无凭还在的话,他说不定就能将这些散了的家伙重新给聚集起来,到时候我们只要找到他们的窝点,便能再次重创他们。只是统领,钟无凭吃了这一次亏,只怕他即便再次聚起人马,也不会与我们硬碰硬了吧?”

  “今儿个这一战,你没看出来吗?”刘整道。

  “看出什么来?”

  “钟无凭的这些手下中,有不要命对他忠心耿耿的,但还有一些是因为这两年他势力大涨如日中天不得不跟了他的,所以在今儿个我们两方还胶着的时候,有些水匪便出工不出力,最后还率先跑了。”

  “统领的意思是,在这些人中策反一些人?”

  “以我们大辽如今的气势,这应当不太难吧?”刘整道。“等到这些人也被钟无凭给重新收拢了起来,钟无凭对我们来说,还有秘密吗?到时候我们再雷霆出击,将他一举拿下。到了那时候,南四湖便真真正正属于我们了!”

  “统领是故意放他走的吧?”

  “那倒不是!”刘整摇摇头:“钟无凭还是有几下子的,我倒是真想杀了他。萧启,传令全军,杀奔微山,去抄了钟无凭的老巢。他在那里经营多年,想来是不会穷的,弟兄们跟着我辛苦了几年了,这一次的所有收获,都分给兄弟们。”

  “多谢统领!”萧启大喜,转身跑开。

  片刻之后,号角声声,辽军水师从四面八方开始向刘整的坐船汇拢,然后向着微山一路驶去。

  微山湖水战结束后的第三天,昭山湖中,一条小船轻盈地劈开碧波,驶进了一条隐秘的水道。一路向前,七弯八拐之后,一个水寨便蓦然地出现在船上诸人的视野之中。

  “刘大使,这便是我们在昭山湖中兴建的一个水寨,与微山大寨相比,可就寒酸多了。”钟规面有戚色,“微山湖一战,我们输得太惨、太快,刘贼乘胜直迫微山,我们微山大寨里的上万家眷,能撤出去的,不到三成。其余的,都被刘贼杀了。”

  刘凤奎脸色也是很沉重,他是真没有想到钟氏父子败得这么快,这么惨,这可是拥有大大小小数百艘战船四五千水兵的队伍啊!

  “这个水寨安全吗?”

  “安全。”钟规道:“这个水寨,目前只有我们老微山寨的人知晓。没有老微山寨的人领航,进来的人,基本上就是转圈圈,一个不好,就会搁浅。我们正准备在这里重新聚集人马,只等您那边把援助我们的武器送进来,我们再去与刘整决一死战。”

  刘凤奎笑了笑,“等见了你父亲,再说吧!”

  小船缓缓靠岸,钟无凭、钟矩等人正站在木栈桥上恭迎了。

  刘凤奎从小船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大笑道:“钟将军,你的脑袋现在在辽人那里可值一万贯钱呢!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赏格,你要是投降啊,一个指挥使的官儿,也跑不了你的。”

  “刘大使说笑了,钟无凭虽然出身不好,也没读过多少书,但也不致于去给辽狗当狗腿子吧?只是我这脑袋真的只值一万贯吗?”钟无凭摸了摸脑袋:“我原本以为至少可以值个五万贯的。”

  “因为你微山湖一战输了,就跌价了嘛!”刘凤奎笑吟吟地下了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钟无凭:“嗯,虽然输了阵,但还没有输了人,气色还不错。高大将军还担心得很呢,生怕你就此一蹶不振呢!”

  “刘大使,我正准备重新聚集人手再与那刘整一决高下呢!”

  “屋里说吧!”刘凤奎道。

  “好好,屋里说,外头着实有些冷,屋里暖和,已经备好了酒菜。刘大使,不好意思啊,这里着实简陋了一些,不能与微山老寨相比,您多担戴一些!”钟无凭将刘凤奎迎到一间木板房中,屋子里酒香阵阵,一根吊起来的锅子里,乳白色的鱼汤沽沽地翻腾着,香气四溢,与酒香混和在一起,立时便让在湖里吹了一天多寒风的刘凤奎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刘凤奎的脸色终于恢复了红润,一边夹起了胖头鱼的眼珠子塞进嘴里嚼着,一边看着钟无凭道:“觉得刘整水平如何?”

  钟无凭脸色微窘,拿起勺子,替刘凤奎舀了一碗汤,道:“在外头,我跟谁都说要跟刘整决一死战,但实话实话,末将跟那刘整的水战水平,着实不在一个层面之上。微山湖之战,我其实输得没啥话说。”

  刘凤奎哈哈一笑:“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那刘整是水战行家,最擅长的便是指挥大规模的水师作战,当年汉江之战,江雄与他一战,也只是险胜而已。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打呢?”

  “刘大使,打正规战,大规模的水战,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的老本行是什么呀?我是一个水匪,就擅长的就是打闷棍,下黑手,戳冷刀!接下来我才不会与他正面接战呢,我戳他的屁眼儿,掏他的下阴,反正就是要让他不安生。南四湖这么大,他刘整再能,还能把战船铺满水面?”

  刘凤奎大笑起来:“这就对了,就去干你的老本行!千万不要去与他硬碰了,另外,也不要聚集你的手下了,南四湖中,你的藏身之地,应当不止这一处吧,你的那些手下小头目,也应当各自都有自己的藏身之地,接下来,就是统一指挥,分散作战。我们会给你提供最犀利的武器。”

  第七百一十八章:就是一颗棋子的命

  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徐。

  说得便是想要守住长江防线,就必须要控制住广阔的江淮地区,而想要守住江淮地区,却又必须守住徐州。

  徐州是咽喉地带,城市繁华富裕,人口密集,大军占据了这里,后勤便有保障,不用愁粮食供应。徐州的交通亦十分便利,四通八达,部队运兵迅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摆布阵容,进入战争状态。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城市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东翼、西翼、北翼三面全部被黄河环绕,形成了天然的水屏障,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北方占领了这个城市,南方政权必然不能再长久地坚持,而南方控制了这个城市,最不济也可以偏安东南。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谢鸿从刘豫手中巧夺了徐州并且向萧诚求援之后,尚在两湖荆州的萧诚不顾一切地派出了自己麾下当时所有能调动的兵马,集结了一切可以集结的运力,日夜不停地抵达徐州救援谢鸿,从而牢牢地将徐州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而谢鸿,刘俊也是因为替朝廷拿下徐州一事而一飞冲天。

  现在的谢鸿是两江总督,而刘俊则是闽浙地区的转运使。

  而现在,徐州再一次迎来了当世两大势力的拼死争夺,一场汇集了数十万人的大战,再一次在江淮地区拉开了序幕,而徐州,正是这场战事的中心。

  时隔五年之后,刘豫再一次向徐州发起了攻击。

  上一次,他想夺回徐州,先是被谢鸿刘俊死死守住,然后又被宋国大将高迎祥杀得溃不成军,铩羽而归。

  徐州的丢失,也让他曾经无限澎胀的野心,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只能就此死心塌地的做了辽国的走狗。

  如果他能握有徐州,进而控制江淮,然后一路向南,打过长江,也是有可能成为天下这盘大棋的棋手的。

  而现在,他却只能是一枚棋子。

  不管这枚棋子的重要性如何,棋子终究只是棋子,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一个高明的棋手,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站在微山湖边,看着一艘艘粮船靠岸,民夫们将一袋袋的粮食从船上扛下来,码在了板车之上,一车车地拖走的齐王刘豫,道:“刘整浪得虚名,真不知道承天皇太后怎么就这么欣赏他?不但将大辽的水师全部交予了他,居然还要我们大齐的水师也听他调遣,哼哼,一个小小的水匪钟无凭,都没有拿下。不但钟无凭逃了,连他的两个儿子也逃得无影无踪,这些天来,水道连连遭袭,刘整不也是束手无策?严加防范!哈哈,这话谁不会说,问题是怎么防得住?那些钻在阴沟里的老鼠天晓得他们会从那里冒出来!”

  韩直的头发比以前更稀少了一些,背也佝偻得厉害,一手扯紧了披风紧紧地裹着身体抵御着湖面上吹来的寒风,另一只手虚握着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地咳嗽着,听着刘豫不满的言语,韩直轻笑了起来:“王爷,刘整已经做得不错了。至少现在钟无凭已经没有能力对我们的运粮船队进行大规模的袭击了。您看这船只,不是天天在往前线运粮了吗?”

  刘豫眉毛一挑,道:“每一天都在损失,今儿沉一艘船,明儿毁一艘船,咱们的水师,大部分时间连对手的一根毛都捞不到,偶尔逮到一些,还是一些小鱼小虾。”

  “钟无凭在南四湖上混了一辈子了,是这湖里的活王八,烂泥鳅,想抓住他,还真不容易。但对于现在我们运粮的规模来说,这一点点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刘整,王爷,咱们还是要竭力交好他的,在江淮地区,没有水师的全力配合,咱们很难成事的。”

  刘豫恨恨地道:“我们本来有三千水师上百艘战舰的,现在却全都归了刘整。”

  “相比起南人的水师规模,我们的水师还是太少了,太后下令将所有水师集中起来由刘整统一指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否则两边各自为战,谁都做不成什么事情,还有可能为敌所趁,江雄那人,在水战上的造诣,的确不凡。更多的战船,更好的战船,更犀利的武器,更善战的水兵,齐王,在这件事情上,承天皇太后的考虑其实是对的。五个指头捏成一个拳头,才有力嘛!”

  “话是这么说,可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最后却去给别人下苦力干活,自己却不能吆喝几声,心里总是不舒坦。”刘豫叹道:“这些年,我们在水师之上投入的银钱,你心里可是有数的。”

  “打赢了这一仗,再多的投入,也是值得的。”韩直道:“只要能下徐州,江淮则尽在掌握之中了。有了江淮,什么长江天险都不值一提了。”

  “可这一仗,对于我们来说,可真是凶险!”刘豫道:“耶律珍这是拿我们先去与高迎祥硬碰硬,纯粹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既能击败宋军,又要全力削弱我们。你说说,大辽真要南征成功了,我这齐王,还有得做吗?”

  韩直微微一笑道:“事在人为。真要南征成功,这一路南下,只要王爷能抓住机会,即便是大辽真一统了天下,您做个实权王爷也是没有丁点儿问题的。”

  刘豫仰天长叹:“有时候还真是羡慕那秦敏,这位镇北王,现在在外头撒着欢儿地野呢!听说花刺子模已经撑不住了,那家伙现在可真是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了!耶律珍说,甭指望这位镇北王能回师,也别指望那家伙能与西军死嗑!”

  “能拖住西军,已经不错了!”韩直道:“镇北王麾下都是些什么人啊?造反的乌古敌烈统残部,心思难测的阻卜人,反复无常的回鹘人,还有西北招讨使司那些大大小小天高皇帝远一向无法无天的部落,这样的一支军队,你带着他们发财他们高兴,你要带着他们去拼命,他们只怕就不干了。秦敏在西域与萧定干了几仗,大概是很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而承天皇太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秦敏能把这些不稳定的因素统统带走,让大辽在全力南征的过程之中,后方不出现问题,已经是善莫大焉了。秦敏真正的嫡系心腹,不过是数千属珊军再加上几千女真兵,让秦敏拿这些去与萧定拼命?”

  “当真不知道萧定是怎么想的?明明有自立为帝的根基和实力,却偏偏要雌伏于赵宋之下,甘心听命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萧诚萧定便是这天下最大的一对傻瓜,他们这兄弟二人,要是有心,便是取赵宋而代之也是绰绰有余。”

  “也许是人各有志吧!”韩直摇头,也是不解:“而且萧诚在江宁搞的那一套,就更加让人看不懂了。他不但不想以萧代宋,便是连一个权相也不愿意做。明明可以言出法随,说话算话,却偏偏要弄些复杂的规矩来捆住自己的手脚,像司军超徐明义这样的对头,不但不杀,反而让他们活得逍遥自在,任由他们与自己为敌,实在是不可理喻!”

  刘豫喘了一口粗气,看着码头之上卸货的民夫却是越看越有气,人不多不说,还大部分都上了年纪,青壮占不到三分之一。

  招来了负责卸粮的一名官员,怒气冲冲地问起了原因。

  在这里负责卸粮的不过是一个七品小官,面对着齐王的怒气,两条腿都软了,浑身都发着抖,但他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回答,却让刘豫与韩直都沉默了,刘豫连脾气都没有什么心思发作了,与韩直两个人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原因无他,这里的人,绝大部分跟着宋军一齐撤退了。

  沛县和丰县诸地,被宋军占领才不过一年有余,先前可是一直都在齐国的控制之下,可就是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这里的百姓,便愿意抛家舍业跟着宋军一起离开。

  在家百般好,出门事事难。

  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做流民呢?

  想起这些年来,齐地的百姓一直在往南边跑,使得齐国不得不严刑峻法,甚至开始整村整乡的连坐,这才杀住了这股歪风。

  这后头意味着什么,都是把书读透了的人,刘豫与韩直自然明白。

  但这让两人格外的不舒服。

  樊仲喘着粗气,小心地将背上的背篓歇在了一个土墩子上,背篓里装着一块长条石,长条石被工匠们用凿子刻出了一条条的深约寸余的槽子。旁边上来两人,将长条石从背篓上抬了下来,安放在了面前石堡堡墙的一个缺口之上,严丝合缝。看着另外一个人提着桶子走了过来,从根子里舀出浓浓的汤汁从两块石头的接头之上灌将下去。

  虽然这些天他已经看得太多了,但樊仲仍然忍不住吞了一口涎水。

  太奢侈了,他们居然拿糯米汁来灌缝。

  他们所修的这个石堡位于一座孤山之上,这座孤山与城墙相隔里许,原本郁郁葱葱地长满了树木,但现在孤山上的树木却被砍得干干净净,便连留下来的那些木桩子也被削成了尖矛状地矗在那里。

  樊仲不知道修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大体上肯定是用来打仗的,用来抵御辽国人的。因为从昨天开始,便有一队队的士兵开始进入到下方已峻工的那些堡垒当中,从外头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堡垒,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地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顶。

  泗水打山脚下缓缓流过,将孤山的东、南两边给环绕住了,而另一面与城墙相对,所以他真正需要下大力气防守的,只不过一个西边而已。

  樊仲前几天,还在那个西坡之上挖过坑,往坑里埋过铁签子,关键是,最后这些坑上面都被铺上了薄席,然后上面洒上土。现在他们上上下下,两边都是插着小旗子,没插旗子的地方,是万万不敢乱走的。

  可以想象,等旗子一拔,便是他们这些挖坑的人,估计也不能完全说可以找准坑的位置了。当敌人蜂通往上爬的时候,掉到坑子里的人,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不过这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个石堡今天便可以完工,然后他们便可以结帐走人了。

  留在这里的,将只剩下那些当兵的。

  然后他们将会沿着泗水往徐州方向再走三十里,那里还有另外一个工程等着他们去做。

  带领他们的官员听说是隶属于工部的,专门学习土木建设的。这些天来,樊仲也看到了,这个年轻的九品官员,手上是真有活儿,不比队里的那些老手艺人差,他这样的下力气的糙汉子,就更不能比了。

  樊仲是从沛县逃过来的。

  当初宋军撤退的时候,动员大家一起走,他便拖家带口一起跟了过来。

  跟他一样的人不少,整个村子走了一大半。

  大家在齐国治下活过,也在宋国治下活过,比较起来,还是宋国的官儿们好,不乱加赋税,也不强摊劳役,这一年多来,其实是大家过得最滋润的一年多。

  可是齐国军队又要杀回来了,还听说辽国人也来了,外头传说有几十万大军,这太平日子终是不长久。

  现在他们这些壮劳力,都在官员的带领之下到处修城墙,修堡垒,日子虽然过得苦,但工钱却也给得足,而且每天一结,绝不拖欠。

  而在徐州那边,也有专门给他们这些逃过来的人建立起来的营地,虽然只是一些茅草房,但却也能遮风挡雨。女人在那家里带着孩子,官府会把一些零碎的活计,承包给营地里的女人做,大部分都是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但多少也能赚一些银钱。

  樊仲希望宋国能快点将辽国人赶跑,这样他就能早点回家了。

  宋国肯定能打赢的。

  因为他们对百姓很好。

  他们那个住了几百户人家的营地里,官府居然还建了一个学堂,一个夫子在那里免费地教娃娃们读书识字呢!

  想着这些,樊仲便又背着背篓往山下走去,每个人大概还背一次,所有的条石便全都运到山上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意料之外的攻击点

  人心的争取,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完成的。

  这一般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

  说得再好,都不如实实在在的做一些事情。

  普通的老百姓们,无疑是最为实在最为朴实的一个阶层。

  他们或者不会说什么,当然,也无法说什么,但并不代表他们的心中便不明白。

  宋军占领沛县、丰县其实不过一年半载而已,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们的治理手段、风格,便让当地的老百姓明白,原来当官的也可以是这样的,原来官府可以是这样的。

  不但最底层的老百姓感受到了不一样,便是一些富裕阶层也感受到了不同。

  所以,在宋军撤退呼吁大家一起离开的时候,相当一部分人,舍弃了本地的家业,跟着宋军走了。

  因为这一年多来,大宋官府在这里已经建立起了最基本的信任,很多人愿意相信他们的话。因为这一年多,官府有一说一,还真没有骗过他们。

  这一次,官府说伪齐来了,辽国人来了,肯定要对百姓进行盘剥、压迫,日子肯定会很不好过的。

  不如跟着宋军一齐撤离,等到以后打退了辽人,再回来也不迟。

  而且这些呼吁,当真就只是呼吁,对于愿意走的,宋国官府进行了妥善的安排,而对于不愿意走的,官府也没有逼迫,而是尊重了他们的选择。

  对于宋国官府来说,已经尽到了最基本的义务,既然你自己做出了选择,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后果,你都要自己来承受。

  而且没有对比,怎么会有区分呢?

  宋国官员们相信,留在本地不跟着他们走的人,接下来必然会承受他们想象不到的痛苦,等到这样的消息传开了,跟着大宋一起撤离的人,便会无比庆幸他们的选择,从而也对大宋更加的有归属感。

  一个有机会成为大国、强国的国家,有两个最基本的元素,一个是广阔的地域,另一个便是足够的人口。

  别看宋国现在丢掉了整个北方,但对于很多小国来说,宋国依然是一个庞然大物。

  而丁口就更不用说了,天宋四年的统计,整个大宋便有六千万丁口,天宋五年的统计数据还没有完全出来,但根据前三个季度的大致数据,今年人口净增在百万以上。

  这还没有算一些没有被统计进来的人丁。

  在人力之上,便是辽国,也无法与宋国相比。

  人口多了,从一个维度上讲,是负担,但换一个角度,却又是财富。

  对于大宋首辅萧诚来讲,人口,就是财富。

  因为他有本事开拓出更多的产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他能拓展出更多的疆域,能把许多过去很多所谓的烟瘴之地,变成宜耕宜居的富裕之所。

  别说现在只有六七千万人口,便是再翻上一倍,萧诚也觉得自己能够完全将他们一口吃下。

  特别是在红薯、土豆等高产作物意外传到大宋之后,萧诚就更觉得人口太少了。

  因为有了这些东西,他便不必担心因为人口爆炸而导致的粮食不够吃的问题了。

  而具体到了眼前,更多的人丁,便能很轻松地完成许多事情。

  而已经抵近到了沞县的刘豫,现在便痛苦于民夫的不足。

  没有足够的民夫,很多事情便无法按原先的设想推进,只能推迟。

  沛县留下来的民众在极度后悔之中度过他们异常艰难的日子的又一天的时候,樊忠却也没有能按着原先的计划离开这个叫做益城的小城。

  昨天晚上结了帐,小包袱之中又多了五张交子,每张值一贯钱。小包袱里已经有了整整二十张这样的交子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挣了二十贯钱。

  樊仲心里美得很。

  他虽然没有技术,但却有一把子力气,肯吃苦,能耐劳,而需要下苦力的活儿,报酬自然也会高一些。

  只比那些会手艺的匠师们低一些而已。

  就是这交子轻飘飘的让他心里有些没有底气,还是没有叮当作响的铜钱让人放心,只不过包袱里真有二十贯铜钱的话,那也未免太觉了一些。

  好在回去之后,便能把交子换成铜钱。

  官府的联合钱庄里,一兑一。

  樊仲去试了一次,的确如此。

  听说在更南方的云贵、两广,那里的人早就不用铜钱了,而是只用交子,而且在那边,交子不但有这样一贯一张的,还有一文一张的。

  其实樊仲不知道的是,在云贵,联合钱庄发行的交子,还有五十贯一张的,一百贯一张的,只不过如此大额的面值,普通百姓用不着而已。

  在两湖、闽浙、两江这些地方,交子刚刚推行没有多久,民间更多的还是使用铜钱交易。

  也只有这样官方的工程,给付的工钱才是使用交子。

  你要是不接受,那么你就不可能被纳入这样的一个队伍。

  加入了,那就只能接受。

  当然,回去了,你要把交子换成铜钱,那也随你。

  不过很多人在试过一次两次之后,倒也不想急着换了。

  就像樊仲,现在住在难民营地里,交子轻飘飘的很好收藏,真要是那个茅草屋里放上几十上百贯铜钱,还真是无法放心。

  睡得很香很安心的樊仲,是被号角和钟鼓之声惊醒的。

  懵懵懂懂的爬起来的时候,带队的那个叫索超的九品官已经站在了外头。

  “刚刚斥候传来了消息,辽国军队与齐国军队分水陆两路,正向益城而来,距离益州,只有数十里,这两股敌人,一股是骑兵,只一股却是乘船顺水而下,我们走不成了!”索超的声音很平静,但下头的百来个民夫,脸上却是露出了惊慌、害怕的神色。

  “索都监,敌人有多少啊?益城守得住吗?”一个地位较高的大匠声音有些颤抖。

  “一起有三四千人吧!”索超道。

  人群一阵哗然,因为益城是个小城,满打满算驻军加起来也只有一千出头的样子。

  “这,这守得住吗?”有人声音都抖了起来,忽高忽低。

  “这城池的加固,是我们做的。”索超指了指城外的那座孤山:“那里的石堡也是我们做的,做得怎么样?”

  “我们做的堡自然没话说,可再好再坚固的城堡也要人来守啊!”

  索超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便是帮着军队守住城池。”

  “要让我们去打仗吗?”

  “上阵厮杀,你们会吗?能吗?”索超笑道:“你们不能。但我们既然走不脱了,只能留在这里了,那我们就该发挥我们的长处,城池守住了,我们也才能活。”

  “索都监,既然如此,你还废话什么,该干什么你快些安排下来。”有性子急的吼道。“不过几十里,不管敌人是骑马还是坐船,很快就要来了!”

  “好,要的就是大家这个胆子和干事的勇气。”索超大声道。

  整个小孤山亮了起来。

  整个益城城墙也都亮了起来。

  樊仲肩上披了一个皮坎肩,与十好几个同样赤膊穿皮坎肩的汉子将碗口粗细的杠子架在肩头,吭哧吭哧的抬着一门青铜炮向着孤山上爬起。

  炮是那样的沉重,每个人脸都是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毕露,当真是使出了洪荒之力。

  而士兵们则忙着在布置阵地,一捆捆的弩箭,一台台的弩机也正在向孤山之上搬运。

  作为益城的卫护,孤山上布置了三百名士兵。

  而城内的士兵,大概七八百人,再加上樊仲他们这一两百个民夫。

  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

  敌人来的太快了。

  而且益城这样的一个小城镇,并不是战略要点,而且还向徐州方向凹了进去,实在无法想象敌人为什么会将第一个进攻的点选在这里,他们就不怕一旦击攻不顺,两翼的宋军增援过来,便可以将他们封在益城一举全歼吗?

  不管益城的守将有多么的想不通,反正辽人就是冲着这里来了。

  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远处已经能看到尘烟升起,而隐隐的闷雷之声传来,那是骑兵弄出来的声势,而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望,也能看到泗水的尽头,出现了片片帆影。

  陆远摸着自己下巴上刚刚长出来的青胡茬,笑着对身边的索超道:“狗娘养的,或者是老子长得太英俊了才这么吸引他们?”

  索超大笑:“听说刘豫的小女儿年方二八,生得是花容月貌,指不定是看上了你,所以才会不顾风险地来打益城,好捉了你回去做乘龙快婿。”

  “想一想刘豫那模样,他女儿指定不好看!”陆远不屑一顾。

  “你什么时候见过刘豫!”索超道:“人家长得是好是丑,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的心是黑的,脏的啊,不黑不脏,怎么可能投奔辽国人,成了什么狗屁的齐王呢!”陆远道:“相由心生,他岂能长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所以啊,他女儿绝对也是丑。”

  “所以你可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守益城了,否则,你可就要去当这个女婿了!”索超道:“有信心吗?”

  “老子在襄阳跟辽人死拼的时候,你还在跟着你师父挖泥巴吧?”陆远冷哼道:“那时候我打得可是属珊军,秦敏带的。跟秦敏比起来,刘豫算个屁啊!”

  “你吼什么吼?你再吼我回家告诉我姐去!”索超怒道。

  “得,又来这一套!”陆远嘴一撇:“怎么说你也算是一个文官,常拿你姐来威胁我算怎么回事?你以为我真怕你姐?”

  “谁让我姐给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呢!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这话跟我姐说!”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陆远道:“说吧,你想干什么?不过别跟我说你想上阵来厮杀,说破天,也不行!”

  “姐夫,现在啊,要是文官有了军功,那升官可就噌噌地了。不过一般的文官又不许干涉军事,所以很难捞到实实在在的军功,我这一次运气好,上城厮杀我不行,但你把城内其它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我,由我来统筹安排,到时候守住了益城,我不就是妥妥的军功到手吗?怎么说,我也比你那个管后勤的虞候更靠谱吧?反正我也走不了啦!”

  “你要想干的话,就给朱二去当副手,想作主那可不行。你那百多人你可以直接指挥,但其它的事情,你得听朱二的吩咐,弟弟,这是生死战,不是玩笑,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事,我怎么可能把一千多人的后勤统筹让你来负责?这事,没得商量,你回去之后在你姐面前告我的黑状也不行。”

  “行吧,副手就副手!”索超悻悻地道。

  “这才算识大体,才算是真读过书的!”陆远呵呵笑道:“弟弟,别生气,等你见过了真正的战场,见识到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樊仲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益城里。

  他是最后一个。

  城门已经在关闭,他侧着身子才钻了进去,似乎再晚片刻,他就会被关在外头。

  回头看着士兵们将一根根粗大的门杠子上在了一尺多厚的城门之上,而在木门的后面,还有一道石头做成的千斤闸,危急关头,也是可以放下来的隔绝内外的。

  益城不像大城,内里建有翁城。

  城门要是一破,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所以在城门的后方,前段时间刚刚修建了一道街垒,后面放着一台强弩,一旦城门真有事,还可以在这里配备数十士兵将门封死,好给城内的人争取到足够的反应时间。

  外面的马蹄声隔着城门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城池之上,陆远举起了一面旗帜,向着孤山方向挥舞了几下,那边也立时有了回应,以旗语回应。

  看着这一切,陆远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襄阳城,与对面的樊城隔江相望,互相支援。只不过当时自己还当时是一个营将指挥五百人,现在却是已经能指挥一千余人的副统制了。

  当然,作为参加过襄阳之战的老兵,这官儿升得其实很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的大宋军队,是以萧首辅过去在云贵的嫡系为架子搭建起来的,他们这些吕文焕将军的旧部,被压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大战一起,就得看各自的本事了。

  作为与大辽属珊军正面交过手的陆远,心气儿可是高得很,一直都想与云贵系的军官们别别苗头呢!

  第七百二十章: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江淮战区是耶律珍的主攻方向,三十万辽军在这个方向之上集中了十八万,再加上齐国刘豫的近十万军队,使得耶律珍的兵力优势极其明显。

  不管是水师还是陆军,辽人都占着上风,唯一的弱点,也就是在水师之上了。

  但在淮河流域之上,这个弱点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大,因为宋国纵横长江的那些大型战船在这片水网密集的地方,并不是可以随意使用,反而是辽国的那种四轮组的主力战舰没有任何问题。

  如此一来,大家的战斗力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只是宋人的水兵个人战斗力更强罢了。

  而宋国大将高迎祥在江淮战区,拢总算起来,只有八万多军队。

  占据城池,关隘,战略要点死守,必然会是高迎祥的最优选择。

  宋人不会那么傻,跑出城池来与辽人野战的。

  而攻坚拔寨,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一件头痛的事情。

  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便是交予给了齐王刘豫。

  当然,为了增强齐军的战斗力,耶律珍也很慷慨地派出了两三万骑兵来配合齐军作战。

  这些骑兵,与其说是来着齐军打仗的,倒不如是说是来监工的。

  耶律珍制定的战略,被其称为蛙跳战术。

  具体来说,就是他们的进攻路线,并不是按步就班的一个个要点的拔除,在解除后顾之忧之后再向前进,反而是大胆地跳跃向前,越过了许多坚城、险隘,先对那些宋军隐在后方的不重要的小城镇展开进攻。

  这样的打法,也只有在整个战场之上战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才能这么做,否则当真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陆远一时没有想通的事情,是因为在益城左右两边更大的关隘周边,辽国的主力骑兵正在四处游戈,宋军真敢出城来援救,一个不小心被辽国骑兵逮个正着的话,那下场可就不妙了。

  当这样的一些并不重要的,没有重兵防守的小城镇一一被辽军攻克的话,辽军的战线就会和宋军的战线犬牙交错,这个时候,宋军利用水师的优势迅速调集兵力的打算,可就要落空了。

  达到了这个目的,那些大城,便极有可能变成孤城。

  耶律珍再集中力量来进行攻击,其它地方的宋军,救还是不救呢?

  现在宋军的统帅,不管是吕文焕还是高迎祥,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耶律珍是准备把整个江淮战区,变成一个乱斗场,变成一锅稀粥。

  混战一起,耶律珍便能稳稳地占到上风了。

  当然,首先遭到攻击的这些小城,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如果放在地图之上仔细分辩的话,就能看出来,这些小城的周边,无一例外,都是有宋军的主力防守部队。

  小城虽小,却是联结周边主力部队的要点。

  一旦被切断,就像好在一条通畅的大道中间放上了一块石头,似乎并不影响通行,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绊倒。

  当然,这样的进攻方法,也是压根儿就没有在乎齐军的伤亡。

  对于耶律珍来说,这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对于刘豫来说,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以前,他还可以与辽国讲讲条件,摆摆谱,但那是因为辽国还要仰仗他来扼制宋国的势力北扩。

  但现在,辽国倾全国之力来攻,他刘豫的价值,也就只剩下了马前卒这一条路,再跟辽国主子叽叽歪歪,辽国人指不定便会马上换一个更听话的人上来。

  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

  看看坟头草都比人高了的崔昂就能明白。

  辽国人这一次是志在必得,容不得任何人阻碍他们的行动,也绝不会容忍任何人的消极怠工。

  外边都盛传承天皇太后已经到了南京道,

  事实上,承天皇太后萧绰,岂止是到了南京道析津府,现在的她,正坐在河北道大名府内,正注视着这一场大战呢!

  放下国内所有的一切莅临大名府亲自督战,更是将监国的权力,交给了尚未亲政的皇帝耶律贤,可见承天皇太后对于这一次南征的重视。

  近八万齐军,除开刘豫身边的亲军之外,剩下的几乎是全军出击,向耶律珍划定的地方,在广阔的战区内,全面出击。

  益城,便是目标之一。

  齐军大将潘涛率领八千步骑分成两路,发起了对益城的突袭。

  一个千把人防守的小城,潘涛还真没有放在眼中。

  只到他兵临城下,看到了城外的那个孤山的时候,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先前的情报之中,这个孤山应当是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而这些树木,还可以在他们攻打益城的时候,用来制作攻城器械。

  可现在,那些树木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高高耸立在山上的石墙,石堡。

  现在孤山,与益城互为犄角,打孤山,益城可以掩护,打益城,孤山亦是障碍。

  攻击的难度,瞬间便提高到了无数倍。

  益城的宋军守将,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吗?否则这样一个后方的小城,怎么就弄成了这般模样了呢?

  他当然不知道陆远出自襄阳,参加过当年辽军攻打襄阳之战,对于襄樊互为奥援的模式映象极为深刻。

  “要下益城,必先取孤山!”

  瞬息之间潘涛便已经有了决断。

  齐军一分为二,主力与骑兵一齐绕向益城另一个方向,而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却是留了下来,准备攻击孤山。

  益城一共只有千余人,守孤山的人绝对不会多。

  看山上的石堡的规模,了不过也就两三百人的样子。

  自己留下了近三千人攻击,就算有什么幺蛾子,自己也绝对吃得住。

  事实上,他没有吃住。

  因为孤山三面环水,但偏生船只却又因为地形问题靠不拢去,只有一个进攻面,而这个面,又完全暴露在益城的面前。而益城本身,两面环水,一面与益城相对,另一面却是滩涂湿地,能展开的兵力极其有限,威胁并不大。

  所以,进攻孤山,便等于进攻益城,打益城,也等于进攻孤山。

  樊仲这些民夫青壮,在城内自然也是不能闲着的。

  樊仲因为身体强壮,被派了一个往城上扛东西的活儿,索超给了他一个头盔戴在头上,他刚刚扛着一捆弩箭爬上城墙的时候,一声巨响,便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把脑袋一抱,屁股一蹶,两条腿在地上交替蹬踏,转眼之间便把自己掉了一个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像一条虫子一般蠕动了女墙的后面。

  隔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巨响,但这一次他有了些防备,倒也不像先前那般失魂落魄了,先是靠着墙坐了起来,然后再翻转过来,两手扒着女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从女墙上头露出了小半个脑袋,向着城外看去。

  这一看,他的眼睛不由得都直了,嗖地一下又缩了回来。大张着嘴,拼命地哈着气,就好像一条被甩上了岸的鱼。

  第三声巨响,似乎又将樊仲的魂给炸了回来,他再一次攀着女墙站了起来。

  对面孤山的山坡之上,一层又一层地铺满了齐军的尸体,血水将那一面黄土地给染成了红色,然后血水汇成了一条一条的溪流,向着山下流淌。

  樊仲知道那条看似平坦的山坡上隐藏着多少杀机,现在那些陷阱里,只怕已经被尸体给填满了。

  眼前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然后,他便看到远处的孤山之上也传来了一声巨响,一团烟雾冒起,然后樊仲便清晰地看到了一团火光从烟雾之中飞出,火团落在了城墙不远处,不停地跳动,跃起,然后那些正在向着城池奔跑的齐军步兵也好,战马也罢,全都躺倒在了地上。

  就这一下子,只怕干趴下了好几十个人。

  正咋舌间,屁股之上突然一痛,耳边传来了一声怒吼:“樊仲,你扛的弩箭呢?没看到那边的弩机,已经没箭了吗?”

  回头便看见索超正怒目瞪视着他,而索超的肩上,正扛着一捆箭。

  “这便去,这便去!”樊仲捂着屁股,一溜小跑着到了自己丢掉的箭捆前,一只手便把一捆箭给提溜起来扛到了肩上,看得索超眼皮子一阵跳动,这一捆弩箭,可有一百好几十斤。

  徐州,大宋东部行辕大将军高迎祥抱着膀子站在巨大的沙盘之前凝视着沙盘。

  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一面面旗帜清楚地表明了敌我双方。

  与过去敌我双方泾渭分明不同的是,现在敌我双方的旗帜交杂在一起,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耶律珍的打法,大出了高迎祥的意料之外。

  半个月之内,整个江淮战区遭到攻击的地方多达九个,而这九个没有一个是宋军重点防守的关隘,都是一些小城镇。大多只有几百到千余人防守,目的只是守住一些河口,或者交通节点。

  “九个防守点,只有益城不但守住了,还对敌人造成了大量的杀伤。”李严指着地图道:“这一次咱们的吕统帅可要扬眉吐气了,益城的守将陆远,是他麾下的老兵!这一次咱们云贵的军队表现可不太好,有三个地方的守将,根本就没有作战,直接带人退走了。大将军,要不要执行军法?”

  高迎祥摇了摇头:“不必,益城与这些地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益城有守的基础,其它地方想要守住,难度极大,这一次敌人的这种打法,我们没有料到,是我们的失策,主要责任在我们,而不是基层部队。益城打得好,自然是奖励,上奏朝廷,晋升陆远为统制。”

  “明白了!”

  “不做无谓的牺牲,一直便是首辅提倡的嘛!他们真要死战不退,这几个地方加起来可是三千多人,真要丢了,你不心疼?”

  “但现在怎么办?”

  “耶律珍想要与我们打一场乱仗,我们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必理会他们。”

  “那接下来耶律珍就会集中优势兵力对重点关隘猛攻,然后诱使我们出动部队前去救援,来一场围点打援。这可是以前辽军最喜欢用的招数,他们的骑兵多,机动性的确要比我们强。如今刘整的水师也表现不错,有水师协助,的确让我们很难办。”

  “八千人打一个益城都没有打下来,那么更多的人打那些守军更多,战斗力更强的城镇又如何?我们准备了这几年,就是为了与辽人打一场攻坚防御战,耶律珍想切断我们各地之间的联系各个击破,那就先让他试试,看看哪一个是软杮子。另外,联络江雄与石丛明,我需要与他们谈一谈,接下来水师不但要与刘整好好地较量,更要运送我们的机动部队来收拾那些齐军。他们与刘整是老朋友了,这一次便再一决雌雄吧!”

  “只要他们再一次重创刘整,让对方水师一蹶不振的话,那这一仗,我们的把握便又增加几分了!”李严道:“江淮密集的水网将将这片地域给切割得七零八落的,骑兵想大规模广地域的机动可做不到,只要没有了水师协助他们,他们的作战意图,便很容易会被猜出来,那可就好对付得多了。”

  “正是如此!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让刘豫先一点记性,既然益城还在我们手里,那这一片三区域便还完整地控制在我们的手中,在这片区域之中的那支齐军,倒是可以不用再留了!”

  “潘涛的这支兵马一共八千余人,要是全军覆灭在这里的话,对于刘豫的打击可也不小,这是他总兵力的十分之一了。”李严笑道:“大将军,我去吧!”

  “不必,让吕端去吧!他是吕尚书的嫡系,他去,水师那边石从明必然会全力配合,再加益城的守将陆远也是吕尚书的嫡系,这一战,所有的功劳,便都让给他们吧!”

  李严大笑起来,“如此,便是吕尚书,也得记大将军您的好!”

  “都是为了国家嘛!吕尚书怕是有些担心我桀骜不驯,我总得表表态你说是吧?”高迎祥笑道。

  第七百二十一章:入秦

  陕西路,中华文明和华夏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自西周、秦、汉以来,共有十四个政权将自己的都城立于这里。唐时长安,人口曾一度超过百万,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立都于长安的唐朝,是中华文明最为鼎盛的朝代之一,与三百余个国家和地区有着往来,当时,每年都有大批的外国人通过水路、陆路来到长安这个他们心目之中的圣地。

  而如今,屡经战乱的陕西路,已经相当的凋敝了。

  策马行走在仍然通畅的驰道之上的萧靖,想起这块土地过往的辉煌,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不说唐末黄巢起义以及后来的混乱时代对陕西路的摧残,便是这十几年来,这片土地,战争似乎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从自己有记忆起,战争就伴随着这块土地。

  先是朝廷与定难军李续集团打,其实就是自家老子与李续打,然后将当时的陕西路裹协了进来,京兆府以北,全部都卷入到了战争当中,绥德地区更是被打得几乎成了一片白地。

  然后便是荆王叛乱事件,萧家被卷入,随后朝廷派出张超率十余万大军进攻西军,与自家老子打得死去活来。

  还没有恢复元气的陕西路,被往无底深渊再重重地推了一把。

  接下来便是东京城破,大宋几乎灭国,陕西路被西军以及晋国柳全义、赵国崔昂曲珍瓜分,那个时候,秦凤路上的李淳也窥伺着这片土地,时不时地便派人过来捞上一把。

  从此这块土地便再也没有消停的时刻,几大势力互相征伐,抓壮丁,强征粮饷赋税,无究无尽的苦难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身上。

  城头变幻大王旗,可遭殃的却永远是老百姓。

  而盘踞在秦岭之中的张诚,被这些势力称之为匪,反而成了地方上的百姓唯一的期盼,每一次张诚下山,总是能为老百姓出出气,被他宰掉的伪赵的人也好,还是伪晋的人也罢,左右在老百姓看来,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只是最初的时候,张诚势力弱小,下了山抢得一些粮草补给,便又得回去,在山下,基本立不住脚跟。

  但慢慢地,上山的百姓越来越多,最后更是拖家带口的往秦岭里逃。

  张诚终于也成了这方世界的一号人物。

  而现在,张诚已经是大宋的陕甘总督,陕西路与秦风路大部都划归到了他的治理之下,而且,原本在西军治下的甘肃一带,也将在接下来划到张诚的治下。

  张诚现在的影响力,可不比当年他父亲张超少上半分了。

  萧靖其实心里不是太舒服,因为如此一来,张诚的势力就完全地锲入到了他们与中原之间,隐隐成为了中原的一道屏障。

  二叔这是在防着他们西军吗?这是不相信他们父子吗?

  可是想想西军治下,绝大多数的异族军队,他又不得不承认,二叔的做法,其实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什么事情总是有备无患的更好。

  这也是二叔一向做事的风格。

  去年冬天,辽国南征终于拉开了序幕,耶律珍为帅,集结了现在辽国几乎全部能机动的军队,再加上伪赵、伪齐几乎所有的军队,拢总算下来近五十万军队,几乎于一倍于此的民夫,在南阳往荆襄方向,江淮方向,向宋朝发起了全面进攻。

  但整整一个冬天,大辽军队的进展极其有限。

  在南阳方向上,耶律隆绪与王柱在南阳平原之上缠斗,三个月的时间,也只不过是让王柱放弃了南阳盆地,退回到了襄樊地区。

  而在江淮方向上,耶律珍亲自指挥,同样也收效甚微,江淮地区打成了一锅粥,可是徐州仍然牢牢地被宋军控制在手中。

  被承天皇太后寄于极大希望的由刘整指挥的辽国水师,在江淮与宋军江雄指挥的内河水师的缠斗之中,不但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反而因为在数量与质量的双重劣势之下,一个冬天,已经丢掉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如今只能集结所有兵力,在部分区域内抵抗宋军水师。

  而宋军水师在占据了上风之后,也使得宋军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地在江淮战区之内抵挡住辽军的大举进攻。

  这场耶律珍希望的闪电战,到目前为止,已经变成了一场有来有往的攻防大战。

  在荆襄战区,江淮战区,辽人的确都占着上风,但也就仅仅是上风而已,想对宋军战而胜之,却是有心无力。

  反而是宋军,开始了反击。

  第一个吹响反攻号角的,是大宋的远洋水师。

  由郑之虎统率的远洋水备,不但对伪齐沿海地区展开了袭扰,甚至开始直接攻击辽国本土。

  在海上,辽国完全无法与宋人相抗衡。

  辽国承天皇太后不是没有努力营建过海上水师,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远洋船队仅仅只出过几次海,便被宋人几乎给吃干抹净了。

  没有陆上力量的支持,辽人在海上,完全没有任何的竞争之力。

  辽国最终放弃了这个努力。

  而现在,没有海上力量的他们,正在遭受着反噬。

  卢本安在高丽,彻底放弃了海疆的防守,更是将沿海百姓后撤数十里,便是为了防备宋人远洋水师的袭扰。

  现在齐国也不得不效仿卢本安了。

  但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齐国沿海诸地,也是齐国经济较为富裕的地区,要彻底放弃,可足够刘豫心疼一阵子。眼下齐国进攻的势头,在这些事情的牵扯之下,已经远远不像去年冬天那样凌厉了。

  当然,这里头,也有刘豫借势一歪,找到了借口保存实力的原因所在。

  可即便是辽人亲自赤膊上阵了,江淮战区也仍然稳如磐石。

  今儿个这里被辽人夺去了,明儿个那里却又被宋军给抢了回去,来来回回,你争我抢,可战线却仍然稳在那里没有动弹。

  这符合宋国的预期,但却不是辽人的希望。

  而这一次,萧靖到京兆府,便是要联合张诚,在河东方向之上给予伪晋沉重的打击,从另一个方向上牵扯辽人的精力,减轻宋国在襄樊以及江淮方向上的压力。

  萧靖心里其实没有底儿。

  张诚与他们萧家,确切地说是与他父亲,有着深仇大恨。

  张超便是死在自家父亲的长枪之下。

  这一次之所以是自己亲自过来,便是为了展现西军的诚意。

  京兆府周边已经在慢慢地恢复生气了。

  在城市的周围,曾经被废弃的村庄,如今又袅袅升起了阵阵炊烟,鸡鸣狗吠之声再次证明这地仍然是烟火人间。

  道路的两边,有已经完成了春耕的土地,而稍远一些的地方,更多的土地刚刚被焚烧过,原本那上面的比人还要高的野草,如今已经化成了黑乎乎的灰烬铺在地面之上。

  萧靖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卷着裤脚,挽着袖子,掌着铁犁,驱赶着一头大水牛,正在那里翻地。大水牛埋首往前,铁犁行过,土壤便如同浪花向着两边翻开,将那些黑色的草灰也一并埋在了地下。

  拉犁的可不止是这头大水牛,大水牛的后方,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娃娃,竟然肩膀之上也套着绳索,躬着身子帮着大水牛在拉犁。

  萧靖不由驻足。

  “少将军,陕西路上屡受蹂躏,青壮损失极大,妇人犁田耕种,本是常事,其实在我们西北,当初这样的事情也很多,当年我们在外征战的时候,兴庆府外的那些田地,也都是妇人耕作的。只是这些年在王爷,哦,不不,是太师的带领之下,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这样的情况才少了一些!”身边,一名护卫低声道。“这家人,要么就是家里男人死光了,要么就是去当兵或者服徭役,不在家。女人只能出来自己做这些事情!”

  “那两个孩子?”

  “对于穷人家来说,大牲口可是家里最为宝贵的财富。看这妇人宝贝的样子,这头大水牛,应当是她自家家里的,不是官府租借给她的,所以才这般爱惜!”

  “怎么能人比牲口贱呢?”

  护卫苦笑起来:“少将军,穷人家,就是这个样子的。”

  “等我们收拾了柳全义,击败了辽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萧靖看向田里,那边耕田的妇人此时也停了下来,正直起腰转头看着他们,而那两个孩子也在看向萧靖,便连那大水牛也看了过来。“这样大的孩子,应当在学堂里读书,而不是在这里帮着大水牛犁地!”

  “送点吃食过去!”萧靖挥了挥手,“多给一点!”

  “喏!”一名护卫伸手从一匹备用马上取下了一个口袋,向着那个妇人走去。

  扬鞭策马,萧靖一路疾行。

  越是靠近京兆府,表况便看起来更好一些,百姓也更富裕一些,至少,那些人身上,都能看到完整的衣服了,虽然补丁摞补丁,但至少看起来很干净。

  别小看这一点,这说明了这里的百姓,对未来更加地充满希望,所以每天才会干干净净地活着。

  乞丐是不会在乎身上干不干净的。

  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人也不会在乎这一点。

  萧靖没有想到,在城门口迎接他的,居然是张诚的副手甘泉。

  张诚现在是陕甘总督,而甘泉却是名义之上的陕甘之地的最高军事首领,是不折不扣的这片土地上的二号人物。

  临来之时,师父张元以及拓拔扬威等人对张诚以及他麾下的重要人物都详详细人萧靖做了分析。

  甘泉,自然是最重要的一个。

  其人是张超旧部,比张态要大上十来岁。对张超以及张诚父子忠心耿耿,即便是在张诚最为落魄的时候,也一直不离不弃。

  不过去了一趟江宁的萧靖,却是知道甘泉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甘泉是皇城司的人。

  不是现在才是,而是一直就是。

  过去甘泉是皇城司派在张超身边监控张超的。

  而现在知道这一点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而现在的皇城司大使刘凤奎,恰恰便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甘泉代表张城去了江宁与朝廷谈判,当时,萧诚、刘凤奎并不想拿这件事来与甘泉交换什么,在他们看来,在那种情形之下还能一直追随张诚不离不弃,对大宋忠心耿耿的人,可以称一声忠义无双,值得他们去佩服。

  但没有想到的是,甘泉在与萧诚见面的时候,坦承了这一点。

  甘泉对张超忠心,也对张诚忠心,但他更对大宋忠心。

  这件事情,现在也就萧靖与萧定知道。

  便是张元与拓拔扬威也不了解。

  萧靖与萧诚,都不愿意拿这种事情来拿捏甘泉,但张元和拓拔扬威可就不一定了。

  “甘将军!”萧靖甩鞍下马,大步走向甘泉,叉手齐眉,深深一揖。

  “少将军太客气了!”甘泉笑着扶起萧靖:“总督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便只能是甘某替将总督来迎接少将军了!”

  萧靖在心里笑了笑,张诚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里不适,自己心中忐忑,他肯定是心里不舒服,不过甘泉能来,便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这一次自己来,父亲再三叮嘱,要放低姿态,要给人家面子。

  不管怎么说,人家的父亲是死在自家父亲手里的,

  不论是什么原因。

  “张总督一身系整个陕甘之地安危,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这一次小侄前来,倒也带了不少上好的补品过来!”

  “算不上什么大病,就是前些天总督带着大家一起春耕,淋了一场雨,回来之后又熬了一整夜批复各类卷宗,风寒入体,不过总督身体强健,虽然还有些不适,吃了药睡了一觉,却是已经大好了。”甘泉笑道:“少将军虽然以前也来过京兆府,但都是路过,这一次嘛,先好好地领略一下京兆府的风景名胜,好好地休息几天,也是等总督的身体大好之后,再见面详谈如何?”

  “小侄自无不可,一切都随您们的安排就好!”萧靖微笑点头。

  第七百二十二章:联军

  踏进静室,看着内里的陈设,萧靖微微一楞,随即心中又是恍然,不由苦笑起来。

  两张案几左右分立,平位而设,并没有主次之分。

  张诚这是在这摆明态度。

  告诉自己,

  他见的不是萧靖,而是西军统帅,大宋太师萧定的代表。

  也就是说,完全便是公事公办,不涉私事。

  当然也是在说,他并没有忘记杀父之仇。

  只不过国事为重,先公而后私,

  如此而已。

  正对着静室大门的墙上被粉刷得雪白,一个硕大的忍字是如此的显眼,字写得刀砍斧凿,飞扬跋扈,只看一眼,萧靖就确定这个字,绝对是张诚写的。

  如此杀气腾腾,绝对不是一个文人墨客能写得出来的。

  与父亲早年的字,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些年来,父亲的字,写得倒是愈来愈圆润了,虽然还能看得出内里的杀伐之气,但却渐渐的淡去了。

  都说字如其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差不多是至理名言。

  除了少数人除外。

  比方说自家二叔,萧诚。

  站在忍字前,萧靖认真地审视着这个字。

  谈不上间架间构,也谈不上整体布局,或者在某些书法大家的眼中,毫无艺术性可言,但那股跃跃欲出的气势,却让萧靖有些痴迷。

  “写得不好,让你见笑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随手涂鸦而已,当年在秦岭时也常写,有些时候写在石头上,有时候就在泥地上写,有时候在剥了皮的树上写。”

  “世叔这个字,写得真是极好!”萧靖道。

  “这个字!”张诚大笑起来:“说得好,我还真就只有这个字,写得还勉强看得过去,其它的,就惨不忍睹了。”

  萧靖尴尬地道:“世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没有说假话,我真就只有这个字写得还算过得去。这些年太多事情让我有心无力,太多事情让我甚至于要违备我的本心,可是没有办法,不那样办不行,所以,只能忍!”张诚淡淡地道。

  萧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话题,他不知该如何接。

  因为他知道张诚说得是什么。

  “就像我张家跟你们萧家一般,我明明跟你爹有杀父之仇,但现在你来了,我还不是要把你当作上宾一般接进来!”张诚淡淡地,竟然直接挑明了这件让萧靖觉得有些尴尬的事情。

  “世叔!”萧靖有些接不住了。

  张诚突然哈的笑了一声,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左边矮几之后,盘膝坐了下来,同时伸手示意萧靖:“萧将军,请坐!”

  萧靖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走到了张诚的对面,亦是盘膝坐了下来。

  “现今朝廷在荆襄,江淮两大战区虽然都与辽人形成了僵持之局,但整体之上,仍然是辽攻我守,辽强我弱,虽然守住了,但还是守得很辛苦,所以朝廷希望开辟另外一个战场来减轻主战场上的压力。”张诚道:“攻击伪晋,收复河东,便成了最佳的选择。”

  “是的,所以侄儿才来到京兆府!”萧靖道。

  “我的麾下,现在勉强能集结起来的军队,也不过数万之众,但真正能攻坚拔寨放心使用的,不过一万人。而且这一万人,最多能出一半,剩下一半,还得镇守陕西路、秦风路,其它的军队,不说你也知道,尚未归心,不能指望他们效死力。”

  “西军这边,铁鹞子被牵制在龟兹方向,秦敏虽然主力正在攻打花刺子模,可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步跋子如今在东受降城,眩雷寨等地与西京道耶律环对峙,亦是无法抽出身来,能抽出来的兵力,只有罗兀城的张云生部,以及神堂堡的李义所部。”

  “我们两边,单独一家谁都吃不下柳全义,特别是我们一旦动手,辽人必然会介入,他们肯定不会容忍我们击败柳全义,拿下河东路,所以我们只有两家联手,方能与敌有一搏之力!”张诚道。

  “我师傅说,秦风路上的诸多部落军队亦能集合起战力不俗的军队,只要我们前期打得好,那么他们也是能派上大用场的!”萧靖笑道。

  “他们只能打顺风仗,不能披坚执锐!”张诚道:“所以我想知道,萧定希望我这边成为主攻,原因何在?我也不怕家丑外扬,就这点家底儿,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张云生部屡次出罗兀寨杀进河东烧杀抢掠,河东那边在这个方向之上布下了重兵,接下来我们会把神堂堡李义部也调往那边。”萧靖道:“这会吸引柳全义将更多的兵力往罗兀寨方向倾斜。”

  “给我创造了机会,我也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

  “所以我才来到了京兆府!”萧靖道:“如果世叔允准的话,小侄会带领一支军队越过横山,为世叔先驱!”

  “你?”张诚皱起了眉头。

  萧靖微微一笑:“小侄麾下有一支军队,人数不多,只不过三千人,步骑之战,皆为上上之选,绝不会输给铁鹞子步跋子。来时父亲也说了,如果世叔同意,小侄也便不用回去了,直接在世叔手下听命。”

  “萧长卿倒是真放心我!”张诚冷哼一声。

  “家父说,世叔是那种一心为国之人,也是小侄我最为佩服的人!”萧靖微微躬身。“能在世叔手下听用,是小侄我的荣幸!”

  “张云生部与李义部,在开战之后,听谁的指挥?”

  “开战之前的战略,由世叔您来制定,但在战术方面,我们希望您这边不要干涉。”萧靖道:“西军这边,保证能完成您制定的战略目标。”

  “我可是不太信任张云生!”张诚冷笑:“别忘了,他是李度的女婿。”

  “张将军是聪明人,对于时局的判断,一向无比精准!所以近二十年来,张将军从来都没有站错队伍,相信他这一次,也不会犯错误。”萧靖笑道:“当然,如果张将军真要犯糊涂,我们也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

  “该当如此,萧长卿没这个心思,但张元却是一个长了七窍灵珑心的,许慎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十几年下来要是没有布置,那才是见鬼了!”张诚挥了挥手。

  萧靖微笑不语。

  张诚拍了拍手,静室的门被打开,甘泉带着两名卫兵走了进来。

  两名卫兵将手里抬着的一卷图纸打开,挂到了墙壁之上,遮出了那个杀气腾腾的忍字。

  那是一副地图。

  “现在我来谈谈我收复整个陕西路以及攻打河东路的想法,我相信萧长卿也一定有他的想法,却看看我们的想法是不是一样的吧!”张诚拍了拍地图,道。

  “小侄洗耳恭听!”萧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卷,放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父亲想说的,全都在这上面。”

  一个时辰之后,萧靖微笑着走出了静室。

  甘泉看着案上那份没有打开的卷宗,萧靖的表现已经说明了内里的内容。

  “这便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吧!”他感慨地道。

  “大体上应当是一致的,但应当还有一些区别之处,要不然,萧靖就该把他带走而不是留在这里了!”张诚摆摆手:“取过来仔细看一看吧,萧定百战之将,这一生还从来没有打过一场败仗呢。”

  “其实对阵耶律敏,他没有赢吧!”

  “也没有输!”张诚道:“如果换了是我面对耶律敏的话,我肯定会输!”

  “倒也不见得!”甘泉笑道:“这几年,我可是见证了总督您的成长!”

  “说到成长,倒是萧家下一代又长成了。当年在东京的时候,萧靖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吧?一晃眼间,他也有当初我那样大了。”张诚叹息着摸了摸胡须:“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银州城中,西军,左厢神勇军司大将军张云生的府第之中,赤着胳膊的张云生满头大汗将手里的一块铁条再一次塞进了炉火之中,一边示意坐在地上的人拉动风箱鼓动火焰,一边对另一个刚刚将大锤放下来的家伙道。

  不管是拉风箱的,还是舞大锤的,也都是头发斑白,上了年纪。

  张云生几天前刚刚做了五十岁的大寿。

  西军之首的萧靖以及张元,拓拔扬威,仁多忠等人都送来了贺礼,生日过得是风风光光,极其热闹。

  打铁,是张云生的爱好之一,从年轻的时候便迷恋此道,现在有钱有权又有闲,便更加用心地钻研此道了。

  他亲手打造的兵器,不但样式精巧,更兼锋利无比,最好的一件,几乎能与萧靖的那把黑铁佩刀相比美。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坐在那里正在努力拉风箱的人笑道:“当年将军不但是定难军中最为悍勇的大将,更是风度翩翩的美郎君呢!要不然,怎么能成为老将军的乘龙快婿呢!当年,追求小姐的人可是数不胜数,特别是那些酸书生最为讨厌,动不动就写些酸诗送给小姐,好几个被咱们用麻袋套了,打得鼻青脸肿,却又不知道找谁报仇呢!”

  几个人都是大笑了起来。

  笑声中,张云生叹了一口气,“老柏,咱们几个人一路相扶相携,这小二十年都走过来了,你一直都相信我,跟着我,怎么到了老了,反而不相信我了呢?”

  坐在地上的老柏脸上变了颜色。

  手里握着大锤的另一个看着老柏,脸上也变了颜色。

  “当初背叛岳父,投奔萧定,你们跟着我。”

  “后来朝廷与萧靖翻脸,河东路安抚使招降我,你们也信任我,将计就计,大败朝廷军队,也让我坐稳了左厢神勇军司大将军的位子。”

  “怎么现在就不信任我了呢?”

  张云生将铁条从火里夹了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叹道:“火力不够,可惜,废了!”

  他随手将那片通红的铁条扔进了一边的水缸里,白色的水气伴随着哧哧的声音冒了起来。

  张云生头也不回地向着前方一个亭子走了过去。

  握着大锤的人看了一眼老柏,叹了一口气。

  张云生拿着一块毛巾擦拭身子的时候,舞锤的那人,脚步有些沉重地走了过来。

  “大将军,老柏走了!自己走的!”

  张云生将手里的毛巾团成一团,抛到了亭子外头,“老武,你说,他为什么不信任我了呢?”

  “辽人这一次的确势大。”

  “你也觉得这一次我该另谋他路?也有人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跟老柏一样呢?”

  “我跟大将军走,大将军怎么说,我怎么做!”老武道:“我是个粗人,看不懂这天下大势,我只知道,跟着大将军,这些年来,我们没有走错一步!”

  “老柏看起来比你聪明,可就是因为自觉得聪明,才坏了事!”张云生叹道:“辽军南征,距今天已经整整四个月了,还没有突破江淮,也没有打开襄樊,这代表着什么?”

  “大将军以前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过辽国地大物博,一时受挫,算不得什么吧?这胜负,只怕还难说得很吧!”老武道。

  “战争已经陷入到了宋人的节奏当中。太师已经发来了命令,接下来我们左厢神勇军司和神堂堡李义所部,将与陕西路张城所部联合向柳全义发动进攻。全面收复陕西路,同时经略河东!”张云生道。“在我看来,辽人的第一击没有取胜,只怕接下来便再也没有获胜的机会了。前线顶住了辽人的进攻,南宋的战斗潜力便能被全面激发出来,钱也好,人也好,战争物资的生产也罢,大宋都不是辽人所能比拟的。两个庞然大物的较量,既然没有一击毙命,那接下来便是拼谁的后劲更长了。”

  “大将军是说,宋人的后劲更长更足!”

  “是的!”张云生指了指对面的铁匠炉子,道:“宋人的钢铁产量,是辽人的十倍有余。粮食产量,不但养活了八千万丁口,还有两年的伫备,即便是在去冬战争开始之后,南方的粮价,也只上升了一成左右,而河北、京东、河东以及辽地,你知道上了升了多少吗?已经上升了三倍有余了。”

  “老柏真是瞎了眼!”老武叹息道:“可是大将军,终究是跟着您的老人了,他的家人……”

  “现在,已经没有了!”张云生摆了摆手,“你去善后吧。”

  第七百二十三章:守中必须有攻

  手腕振动,长长的鞭子被挽了一个鞭花,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响,其实并没有落在黄牛的身上,但拖着犁的黄牛却骤然加速了。

  徐启那里舍得鞭打自己家的老黄牛呢!

  抬眼看向另一头,自己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小栽锄,蹲在地头上,挥舞着小锄头,每刨一个坑,便从腰间系着的小布袋子里拿出一根小苗,小心地栽到地里头。

  徐启是熟练把式,没用多少功夫,便把属于自己的这几亩地翻耕好了,然后提起钉耙将松开的土弄成了一个个的土垄。

  等他弄好这些土垄,另一边的女人也忙活完了自己的事情,提了一大蓝子的绿油油的苗子走了过来,开始在徐启弄好的土垄之上,将那一根根青苗插到了里面。

  而徐启,则是挑着两个大桶,远处道路边上的水渠里,将水装得满满的挑了过来,每一根青苗,都满满地倒了一瓢水下去。有时候看到一些地坷垃比较大,徐启还会将它捏成粉末。

  “当家的,这什么红薯,能行吗?以前可从来没有种过,我觉得还是种麦子更保险!”女人心中有些忐忑。

  “女人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这红薯,是咱们小张太尉好不容易才从南方弄回来的,听说在那边,人家都已经种了两年了,便是一些贫地,也能产上一千斤,像咱们这样的好地,伺候好了,两千斤也不是问题。种麦子,一年再怎么小意,也最多只有三四百斤,能比吗?”徐启哼了一声,道。

  “这不是没见过吗?光听人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张太尉会骗咱们?”徐启怒道:“再说了,能种它的,还只有咱们这些跟着小张太尉在山里战斗过的人呢!其它人,想种还没资格呢!”

  女人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看男人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红薯第一次在京兆府周边推广,没人肯种,于是便只有他们这些小张太尉的老部下来带这个头了。

  对于他们来说,苦日子差不多算是熬到了头,当年在山上的时候,一间窝棚,一块坡地,一年苦哈哈地忙到头,也填不饱肚子,什么树皮、草根啥的,只要能吃就行。

  而现在,他们这些人都在京兆府外,分到了最好的土地以及房子,一船人家很难弄到的大特牲口,他们家也有一头。

  当年吃的苦,现在都有了回报。

  “春耕结束这后,我们便要集结了。你在家里,好生伺候土地,把儿子姑娘养好!”坐在田坎之上,啃着烧饼,就着凉茶,眼睛盯着自家的土地,嘴里却在说着马上要打仗的事情。

  作战,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当年在山上的时候,号声一响,大家抄起家伙便走。

  那个时候可穷酸了,一套甲冑,拆成好几块,大家分着穿。

  一把好刀,那就跟自个儿的命一般,

  与现在,完全没法儿比。

  “还以为下了山,便能过安生日子了,怎么还是要打仗?”女人有些不安,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每一次男人们下山,回来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再也看不到了。

  “不把那些辽人赶走,怎么可能过安生日子啊!”徐启叹息道。

  女人垂着头,不再说话。

  一场春雨之后,那些原本看起来蔫头搭脑的青苗,一个个支楞起了身子,尽情地舒展着身姿,而在京兆府周边的那些村庄里,一个个精壮男子重新穿上了盔甲,佩上了横刀,提起了长矛,走出家门,沿着乡间小道向县城方向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是家人殷切的目光和真诚的期盼。

  春耕完后,张诚发出了集结令。

  所有回乡帮着春耕的战士们都在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部队。

  所有的团练们,也开始集结。

  徐启牵着自己的战马立在城外,看着面前竖起一根杆子在太阳之下的倒影。

  影子完全与竹杆重合,便是集结的最后时限。

  没赶到的,便是违了军法。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出现在他的麾下。

  杆子还剩下一半影子的时候,他麾下的五十骑已经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甲胃齐全,战马精神,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模样让徐启很是满意。

  他还有些担心手下的这些家伙回去之后被妻儿一磨,这心气儿便下去了呢!

  这一次集结出去作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

  先是跟河东那边的人作战,击败了河东兵马,便要直接与辽人交锋。

  辽人的战斗力如何,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仅凭着辽国人占领河北路,攻破东京城,俘虏了大宋的二位皇帝,便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战士们要是没有了心气儿,被亲情所牵绊,上了战场,不免想东想西,瞻前顾后。

  一个不能决绝向前的战士,并不会比一个勇猛向前的战士在战场之上活得更久,相反,只怕死得会更快。

  不怕死的人,反而活得更长久,而怕死的人,往往最早死得便是他们。

  看着手下的模样,徐启便知道,他们还是他们。

  “我们走!”翻身上马,徐启大笑道:“以后跟辽人干仗,骑兵才是主力,以往在山上,咱们老是被步兵笑话,以后啊,咱们便让步兵吃灰!”

  “哟嗬嗬!”骑兵们大笑着翻身上马,扬鞭策马,向着集结地飞驰而去。

  在山上的时候,他们这些骑兵能起的作用有限,更多的时候,是在给步兵们当后勤辅助。但下了山,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五月中旬,大宋陕甘总督张诚,集结军队五万余人,向晋国柳全义占领的原陕西路延安府发起了攻击。

  而与此同时,西军辖下神堂堡守将李义,统带麾下五千守军,亦向延安府发起攻击。

  西军左厢神勇军司大将军张云生,于六月初率麾下三万军队再次攻入岚州。

  西军神堂堡守将李义,抬头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三川口城墙,这些年来,西军与来晋军的摩擦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每一次,西军到了这里,便停下了脚步。

  三川口是河东军队战领延安府之后一直在重点经略的关隘,防备的,正是来自神堂堡、栲栲寨的西军,如果不是下定决心大举攻击,就没有必要来攻打这样重兵把守的城镇。

  每一次的浅尝辄止,大概是让这里的晋军当真以为他们的关卡是固若金汤了吧?

  李义冷笑了一声。

  不是不打,只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他回头看向身边的一名军官,道:“天黑前,我要过进三川口吃晚饭!”

  西军使用了大量的火药武器对三川口展开了攻击。

  不管是柞木炮,还是使用投石机将火药炮投掷到城墙之内,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轰鸣之声以及巨大的wtlynv,还是很快便击垮了守军的意志。

  凌晨时分,一支守军打开了城门,向西军投降。

  三川口失守,代表着延安府向西军敞开了大门。

  而在另一侧,张诚的主力也汹汹而至。

  晋军延安府守将司超,副将张兴乾弃城逃跑。

  徐启跃身下马,捡了一根小棍,搅了搅地上的马粪,看着马粪的形状,不禁笑了起来。

  敌人刚刚离开不久,而且看起来,他们的战马,应当有一两天,连粮食都没得吃了,只能吃点草充饥。

  这时节,草倒是鲜美多汁,但战马不同于一般的家畜,没有精料,那可就没劲儿。

  看这粪便就知道,挺不了多久了。

  “追!”跃身上马,徐启大吼道。

  两天前他带领的这支队伍,发现了前面奔逃的这股敌人。

  别看这些人都穿着小兵的衣甲,但他们那些高头大马一看就不是一个小兵能拥有的,追击的过程之中,还能看到他们抛下来的一些金银细软,普通小兵能有这些东西?

  金银细软徐启自然要,但抓到前面的那些敌人的功劳他也要。

  对手想延迟他们追击的速度,可是他们却不能光明正大的逃,现在像他们这样的追索队伍,少说也有几十支,逃跑的这些人为了躲避,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

  果然,现在他们又被自己追上了。

  张兴乾走到了司超面前,将手里的战马缰绳递给了他。

  “你什么意思?”司超问道。

  “马给你,两马换乘,或许你能跑脱!”张兴乾道:“像眼下这个样子,我们谁都跑不掉。”

  “你,你把马给了我,你怎么办?”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与自己并不怎么合得来的副将,司超愕然。

  “听天由命吧,总得跑一个,别让敌人给一锅煮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当年的本事,我也还没有忘记,试一试吧,看看能不能逃掉!”张兴乾道。“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在青涧城再见吧!”

  “好,兄弟,我是真没有想你是这样的人,过去兄弟对不起你!”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快走吧!”张兴乾挥了挥手。“他们又要赶上来了!”

  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张兴乾道。

  司超不再说话,跃身上马,骑一匹,牵一匹,向着前方奔去。

  看着他的背影,张兴乾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一个转身,没进了路边浓密的草从之中。

  司超,曾经的大宋河东军主要将领之一,张兴乾,皇城司在河东的坐地虎。

  当年正是这两人的背叛,使得坐镇陕西路的大宋相公罗颂,被河东路柳全义所乘,罗颂直接被柳全义抓住送去了辽国。

  而张诚所率大军,也是被张兴乾送去的仿写的罗颂信件所蒙骗,最终中了辽人与河东军的埋伏,几乎全军覆灭,率师突围之后,在陕西路再无立足之地,只能遁入秦岭。

  这一战,损失最大的是张诚,他丢掉了在陕西路上的一切。

  而收获最大的,可也不是河东柳全义,而是西军的萧定。

  因为当时柳全义要杀的另外一人,朝廷钦命的河东路都钤辖王俊逃路,并且一路狂奔到了罗兀城找到了西军大将张云生,继而使得西军大举出动,将柳全义的女婿,内定的秦王高要阵斩。

  西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陕西路三分之一,而柳全义在辽国人的支持之下,占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却是被当时的赵王崔昂给抢了去。

  张诚对于司超这些人的恨,那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现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这个对手,张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司超,你也有今天啊!”张诚一脚将对方踹倒在地上,“对了,你的副将张兴乾呢?当年就是那个狗日的,连二接三地给老子送去了罗相公的信件,才让老子深信不疑,上了你们的恶当,哈哈,狗贼,当年战死在这里的上万禁军兄弟,如今正在开怀大笑呢,你听到了吗?”

  “杀了他,杀了他!”周围,当年残存下来的那些禁军都是齐声怒吼了起来。

  徐启他们,就是当年那批侥幸活下来的人。

  想起当年那样的绝境,这些人都是怒火中烧。

  “挂起来,点天灯!”张城冷冷地道:“让当年战死在这里阴魂,都能看到,我张诚回来了,咱们大宋军队,又打回来了!所有的背叛者,都别想活!”

  数天之后,张诚的大军继续挺进,目标直指河东首府,太原府。

  张兴乾宛如幽魂一般,出现在大军曾经驻扎的地方。

  抬头看着高大的旗杆之上,仍然在缓缓烧着的人,他不禁颤抖起来。

  说起来,司超还真没有跟张城当面接触过,而自己,却是亲自蒙骗过他的,司超都是这般下场,自己落到张城手中,只怕会死得更惨。

  “怕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张兴乾吓得一跃而起,转过身来的时候,手里的弩箭已是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直到看清了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统领,当年我可是跟王都钤辖有过约定的,他答应过我的,我当年,也是没有办法啊!”张兴乾哭丧着脸道:“而且这些年,我也为你们立下过不少功劳吧!”

  西军靖安司许慎微笑着点头道:“自然,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小张太尉可是威名赫赫,地位不在我们太师之下,他要收拾你,我们也不好阻挡,张兴乾,你想要活命,便只能立下更大的功劳。”

  “我还能做什么呢?三川口如果不是我,你们至少要多死一倍的人才能拿下吧!延安府要不是我,也不会这么快便放弃吧?”

  “小张太尉恨你们入骨,光是这些可不足以买回来你的命啊!你去真定府吧,想办法让我们的大军来的时候,帮着我们拿下真定府!”许慎道:“我给你准备了一支百多人的队伍,带着他们往那里逃吧!”

  第七百二十四章:孤独一掷

  耶律珍一手提着袍子,步履匆匆,看得出来他很是有些着急。

  直到视线之中出现了承天皇太后萧绰的身影,他这才慢下了脚步,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

  萧绰斜倚在长廊的木椅之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清晨的太阳光芒越过了屋脊,透过了长廊上方那些雕栏,将斑驳的光影留在了她的身上。

  耶律珍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就像是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画师精巧构思之后方才落笔成画的绝世佳作,他竟然有些不想再往前一步,以免惊动了画中之人从而破坏了这绝妙的一幕。

  太后今年只有三十二岁吧!

  耶律珍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先帝耶律俊命人搜集的太后那些诗词,几乎每一首都可以称之为传世之佳作。

  可是太后入大辽十六年了,却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词了。

  从太后那里出来的,只剩下了一条条冷冰冰的律令、法案等。

  萧绰抬起头来,看向耶律珍,微笑着放下了手里的书本,冲着他招了招手。

  耶律珍大步踏上了长廊。

  “看你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萧绰道。“坐下说吧!”

  耶律珍在萧绰的对面木椅之上坐了下来,点头道:“是的,太后,昨天晚上传来的消息,西北方向柳全义,已经将延安府,绥德府全都丢掉了,现在张云生部、李义部、张诚部合计近十万人,已经向晋国发动了全面进攻,按照目前他们的进境,只怕旬日之内,就会兵临太原府之下。”

  如果河东丢失,则敌人便会直接威胁到河北路,河北路当真打了起来,那便等于辽国大军的后路遭到了威胁,其后果,可以说是相当的严重。

  “军事之上的事情,早在南征之时我便跟你说过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再问我了。”萧绰淡淡地道。

  “太后,眼下江淮战区正呈僵持之局面,臣实在抽不出来兵马,也不敢抽离兵马前去河东路稳定局面,所以相请……”

  “你是说孙朴吗?”

  “是,太后身边这一万属珊军,战斗力远超一般部队,如果能进入河东战场,不但能稳住局面,说不定还能反攻对手,一举将对手击败,逆转河东战场。”耶律珍道。

  萧绰淡淡地道:“不如让皇帝把留守中京、上京的两万皮室军调过来吧!如今你在江淮举步维艰,镇南王,已经八个月啦,你们还陷在淮河北翼水系之中难得寸进。”

  耶律珍燥得满面通红,垂首道:“是臣无能,臣正在调整兵力。”

  “还是按部就班的打下去?”萧绰道:“那会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太后,宋军在徐州沿线,布置了重兵,但更为关键的是,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准备在这一条线上与我们进行一场经年累月的战争,所有的防线建设异乎寻常的坚固。”耶律珍道:“如果说没有火药武器的加持,臣其实还是有把握攻破这些关隘的,但火药武器带给我们的伤害实在太大了。哪怕我们也有,但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则更多地暴露在火药武器的攻击之下。”

  “我那位二哥想的就是要把战争拖下去。”萧绰道:“耶律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也知道,我穷尽一切力量,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这才筹集这几十万大军两年所需要粮饷,而现在,一年已经快要过去了。今年春天,整个河北路、京东两路,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的春耕全都荒废了,如果不能在今年突破江淮防线,把战线推进到长江沿线,后果如何,你很清楚!”

  “臣需要更多的火药武器!”

  “就知道你要的是这个!”萧绰道:“你想要的,都会有。即便是火炮,匠师营也造出来了,只不过比不得宋人的质量。”

  “我们也造出了青铜炮?”耶律珍又惊又喜。

  “不是青铜炮,是铁炮!”萧绰道:“第一批两百门,马上就会运抵大名府了!”

  “铁炮?两百门?”

  “对,铁炮,造起来比青铜炮的速度快多了,再说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铜来打造火炮!”

  耶律珍有些疑惑:“太后,如果说铁炮的打造速度比青铜炮更快的话,宋人怎么没有制造铁炮呢?”

  “因为铁炮喜欢炸膛!”萧绰道:“一门铁炮的平均寿命是开十炮。质量最好的是二十炮后就毁了,质量最差的,一炮就碎!”

  耶律珍瞠目结舌:“这,这如何能用?”

  “这如何不能用?”萧绰反问道。

  耶律珍沉默了下来。

  “你有什么想说的?”

  “太后,火药武器,因为其巨大的威力,不管是手炮还是其它,都是从国族之中精选出来的人手,这铁炮……”耶律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铁炮如此容易炸,如何保证炮手的安全?”

  “人都会死的,死在炸膛之下,或者死在弓弩之下,抑或是死在刀枪之下,有区别吗?”萧绰伸手拿起了身边的书,翻了几页,抬头看着耶律珍。“耶律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进展吗?”

  “请太后明示!”

  “你太在乎死人了。特别是国族的伤亡,让你有些缩手缩脚!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当年在黄龙府那边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太后,我试着攻击了徐州几次,伤亡太大了。”

  “所以你绕开徐州,不想去碰这个钉子,但是你看看整个江淮,颖水、涡水、睢水、汴水、泗水、沂水再加上淮河,将整个江淮拆得七零八落,这样零碎的一片土地之上,我们在水师不能占据优势的情况之下,打其它任何一个地方,都会遭受到对方利用水师灵活调遣兵力进行包夹,多半时候,徒劳无功,一个不好,便是折戟沉沙。”萧绰怒道。

  “明白了,太后,臣集中所有优势兵力,与他们在徐州城下,决一死战!”耶律珍咬牙道:“太后,我要那两百门炮,还有更多的火药!”

  “都给你!”萧绰道:“徐州沿线,宋军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十五万人,而且这几乎是他们全部军队的七成以上,这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吗?只要在这里击败他们,打垮他们,突破江淮,则所谓的长江防线,便将形同虚设。而主力部队的覆灭,会让南方那些本来就害怕我们,不愿与我们开战的人有理由与我那二哥重起争斗,只要这些人占到上风,南宋只怕就要与我们议和了,二哥不是搞了一个廷议吗?任何决定都要经过廷议来决策?少数服从多数!”

  萧绰笑了起来。

  耶律珍忽然明白过来:“到了那个时候,萧诚下台必然就是议和条件之一,一旦萧诚下台……”

  “所以耶律珍,镇南王,现在所有的牺牲都是我们必须要付出的,只要付出能得能回报,那么,付出便是值得的!”萧绰将手里的书递给了耶律珍,“看看这本书!”

  农政全书。

  书面之上四个大字,是萧诚的手笔。

  对于萧诚的书法,耶律珍可是熟练之极了。

  “宋国今年刚刚出版的,是他们那位皇帝带着他们的司农寺校编出来的!”萧绰道:“我粗略翻了翻,这本书共有六十卷,里头分得极其详细,连他们刚刚种植出来的红薯的种植、伫存、加工都有。红薯你知道吧?亩产量最高能达到一千余斤,而在这本书中说能达到两千斤。”

  “听说过,太后您不是还派了人从那边弄来了不少种子开始了移栽了吗?”耶律珍道。

  萧绰叹了一口气:“农政全书这样的书籍,可是富国强兵之利器,如果是我,必然会将这本书的内容给藏起来,绝对不会给外人瞧到。可你看看宋人,居然大肆印刷,随便一个书店就能买到,压根儿就不怕被我们弄到。你来瞧瞧,这里头红薯的育苗越冬、剪茎分种、扦插、窖藏都说得明明白白,生怕人搞不清楚还画了插图。这说明了什么?”

  耶律珍冷笑:“我们会让他们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的。”

  “据说他们还有一本书也正在编辑之中,还是我那二哥亲自主持的。名字叫做天工开物!”萧绰道:“农政全书是讲农业的,这本天工开物却是讲制造的。我估计,那里头应当包含了宋人现在所有的最为先进的各类技术!”

  “等臣击败了宋军,打到了江陵,一定会把这本书拿到手!”

  “重要的是人,有了人,书自然也会有!”萧绰道:“耶律珍,你怕国人死得太多,所以一直畏手畏脚,但如果我们失败了,你觉得国族会死多少?”

  “如果失败,恐有亡国之忧,灭种之祸!”耶律珍道。

  “你明白就好!”萧绰道:“宋人有拖的资本,我们没有。准备决战吧!中京上京的两万皮室军也已经出发了,现在差不多应该跨过黄河了。”

  “臣这便去准备。”耶律珍站了起来,道。

  长廊之上传来了脚步之声,一名内官急步走了过来,躬身道:“太后,齐王刘豫,正在等候您的召见!”

  萧绰站了起来:“这个刘豫,一点儿也不老实,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要保存实力,得敲打敲打了!”

  耶律珍一笑,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道珠帘,隔开了萧绰与刘豫。

  与耶律珍不同,刘豫在这里,可没有座位,只能屈膝弯腰站在这里,在他的两侧,数名身材高大的武士挎刀分立两侧,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牢牢地瞪着刘豫的身上。

  “齐王,你不在江淮沿线督战,跑到大名府来求见本宫,是有什么要事吗?”珠帘之后,传来了冷峭的声音。

  “太后,宋人水师在我齐国海疆肆虐,其所载陆师,多次深入内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我部现在主力,都在江淮沿线,请太后允准我抽调部分主力去剿灭这些宋军!”刘豫道:“太后,齐国沿海区域,都是富裕地方,这些地方被骚扰,于我齐国,大有关碍啊!”

  珠帘之后沉默片刻,却是传来了冷冷的笑声。

  “刘豫,你是要去剿灭宋国水师呢,还是想保存实力呢?”

  “太后,臣不敢!”

  “刘豫,你是一个聪明人,比崔昂、曲珍之流要聪明多了,可是现在怎么就本末倒置了呢?”萧绰道:“江淮之战,我们要是输了,别说是南征要失败,便是河北路,我们也保不住。而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你的齐国还保得住吗?我们可以退回故地,我们甚至可以放弃幽燕之地,但是你呢?你能通往哪里?跟着我们一起走吗?”

  刘豫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一个没有京东之地的刘豫,对我大辽来说,毫无意义!”珠帘之后传来了冷冷的声音。“一个没有意义的刘豫,存在的价值又在那里呢?”

  刘豫霍然抬头。

  “镇南王耶律珍将在近期组织我大辽军队对徐州发起强攻!”萧绰道:“刘豫,宋辽之争,胜负便在此一举。赢了,我们大辽将赢得一切。输了,我们将退出江淮,退出河北,退过黄河。你呢?”

  “太后,臣将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兵力,协助镇南王夺得徐州,即便是全军覆灭也在所不惜!”刘豫大声道。

  “真要全军覆灭了,只要我们赢了,转眼之间,便又能让你兵强马壮!”萧绰笑道:“听说去年宋国普查丁口,全国竟然有丁八千万!没有了领头的狮子,这八千万丁口,也不过是八千万头绵羊而已。”

  “是臣糊涂了,想臣在江宁新宋那边要诛杀的名单之上,排名现在可是高居第一。”刘豫大声道:“没有大辽,便不会有臣的活路。”

  “去吧,去找耶律珍,与他一起江淮去,我在大名府,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萧绰撩起珠帘,缓步而出,走到了刘豫的跟前。

  第七百二十五章:调兵遣将

  “两百门炮!”吕文焕看着对面的吴可,脸都绿了。

  作为大宋整个荆襄江淮战区的最高统帅,前线十五万精锐军队再加上数以倍计的民夫,成千万的银钱以及粮草、军械都在他的精心调配之下,利用长江以及江淮水系,他们已经整整抵抗了辽军八个月了。

  整个大宋上下,从最初的惶惶不安,到现在的安之若素,都是因为前线战场之上挡住了辽人的兵锋,辽军至今都没有越过淮河一线,更别说接近长江防线了。

  每多一天,宋国军民的信心便强过一天。

  再加上萧诚舆论造势,兵部尚书吕文焕当年率领一批残兵败将在襄樊在没有援兵没有粮草的情况之下,也让辽国大军毫无办法的旧事,被翻了出来,在江宁日报之上大书特书,一个不败的军神形象,已经在百姓的心中跃然欲出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很多店子里,已经有了戎装的吕文焕的门神形象,老百姓买了回去贴在门上,据说效果非常之好。

  不过吕文焕心里可是清楚,自己哪里算得上什么不败军神!

  当年如果不是如今的首辅萧诚派遣了王柱岳腾等率领军队北上救援,他根本就守不住襄阳,那个时候的襄阳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

  而如今的状况,与那个时候,可是截然不同。

  更加精锐的士卒,更加良好的装备,用之不竭的粮草、军械,稳定的后方,源源不绝的兵力补充,自己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一门心思指挥作战就好。

  而前方不管是王柱、还是魏武,或者是高迎祥这些萧诚的嫡系,在听从自己的指挥作战之上,没有打过半分折扣,让自己最初的担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对于萧诚,他现在心中只余下了佩服。

  没有萧诚,自然就没有如今前线之上的这些勇气满满的军伍,没有充盈的财政,没有犀利的武器,没有如今大宋的局面。

  非要说谁是大宋不败的军神,那也应当是萧诚,而不是自己。

  吕文焕这一次抵达徐州视察,是因为江淮战区出现了新的变化。

  辽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安静,对于老于战事的吕文焕来说,自然清楚不是什么好事情。

  接下来辽人的动静,果然印证了吕文焕的猜想。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对方想干什么,也就一目了然。

  辽人放弃了最初的打法,所有的兵力,都在向徐州靠拢,这种孤独一掷的做法,最开始的时候,吕文焕是极为欢喜的。

  在他看来,辽人的指挥官昏了头了。

  如此的孤独一掷,可是给了自己绝大的机会。

  辽人集中兵力,的确是让徐州会面临巨大的威胁,但是如果徐州能安然无恙,自己再利用大宋占有优势的水上力量,直插敌后,不说全歼对手这样的话,至少也能让对手不得不考虑退路,否则粮道一旦被切断,那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如此,辽人将不得不退军。

  按照首辅萧诚的说法,辽人这一退,就是永别了!

  他们再也休想看到江淮,看到长江,更别说能威胁到江宁等地了。

  从此,大宋与大辽,将再一次进入到势均力敌的僵持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宋将必然会占到优势。

  因为大宋的军队现在已经不比辽国的差,但大宋赚钱的本事,可是辽国拍马也赶不上的。

  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辽国会这么做了!

  两百门火炮!

  “我们有多少火炮?”他看着面前的高迎祥。

  “一共六十门青铜炮!当然,还有一些柞木炮!”高迎祥道。“不过肯定没有两百门!”

  “如果把两百门炮集中到一个点上轰击,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城墙就算顶得住,城墙上的防守也必然是顶不住的。”

  “那你怎么还看起来这样的从容不迫?”吕文焕怒道。

  高迎祥笑了起来:“尚书,你进城的时候,应当看到我们的城下,已经在挖掘壕沟,坑道了吧?”

  “自然是看到了!这与抵抗火炮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高迎祥解释道:“所有的坑道纵横交错,互相连通,我们的兵马,将会进入这些坑道与对手进行周旋。火炮的威力,在这些纵横交错的坑道面前,威力会大大降低,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坑道灵活调动兵力。对手想要将这些铁炮推到能威胁到我们城池的距离,就先要占领这些坑道。”

  高迎祥用手指蘸了一些茶水,在桌面之上画了一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又将茶杯往这些线条中间一摆。

  吕文焕歪着头打量着这些线条,突然问道:“我们青铜炮的射程?”

  高迎祥大笑起来:“尚书,我们这里,除了普通的青铜炮之外,还有重达上万斤的重炮数门,这些炮的射程,能够越过我们的壕沟坑道,直接攻击到敌人,虽然这样的重炮不多,但当双方都拥有火炮,可是只有我们能打他们,他们打不中我们的时候,那对于士气的影响,可就大了。”

  “如此说来,战事其实还是会回到最早的那种僵持之中去。”吕文焕沉思道:“只不过是将整个江淮的僵持,变成了在徐州城下的僵持!”

  “不过战争的惨烈程度,将会飞速上升!”说到这里,高迎祥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了:“因为在整个江淮,我们也好,辽人也罢,都还有闪转腾挪的空间,但在这里,大家连转身身都嫌太窄了。刀刀见血,枪枪要命,每前进一步,必然都会是鲜血铺就。”

  “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吕文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再给你调来一些兵马,徐州城中,五万人驻守,可够?”

  高迎祥点头道:“末将亲自坐镇。”

  “只要你在这里能牢牢守住徐州,那辽人久攻不下,后路又遭到威胁,粮草不继,必然只能无功而返。”吕文焕兴奋地道:“徐州我们保持不败,但在河东等地,我们可是大占便宜,而在京东诸地,郑之虎所载陆师已经上岸,正在着手建立根据地。徐州之战,将是宋辽之间战事的伟大转折点。”

  “挺过了今年,日子就会好过了。首辅说过,从明年开始,便是我们开始反攻的时候了!”吴可笑道。

  吕文焕转头看着吴可,问道:“吴可,为什么辽人能制造出这么多的铁炮,而我却没有听说过我们有铁炮?总不会说辽人在制造火炮的技术之上,比我们还要好吧?”

  “吕尚书,这件事情,我还真知道一些!”吴可道:“铁炮,其实我们一直在造,只不过技术不过关。所铸铁炮之中,沙眼、气泡太多,动不动就炸膛,太过于危险,青铜炮虽然价格更昂贵,铸造起来也更慢,但胜在质量之上可以把控。”

  “难不说辽人攻克了这个技术?”吕文焕看进来有些紧张。

  “不可能!”吴可冷笑:“想造铁炮,首先的便是钢铁冶练的功艺,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做不到,他们在钢铁冶炼的技术之上,可是比我们差得太远。只不过,我们在乎士兵的性命,他们不在乎罢了!尚书,接下来他们还会制造更多这样的短命的铁炮,无非就是拿人命来赌罢了!”

  “原来如此!”吕文焕松了一口气,“炮炸膛炸得多了,只怕也会伤士气吧!”

  鹿邑,白羽军张任所部驻地。

  迭经恶战的张任所部,在这里已经驻扎休整了整整半年时间,麾下三千士座,再去年过年的时候,便已经被补足。

  让张任欢喜的是,补充到他队伍之中的,并不是普通的募兵,而全部都是来自各地的武校。

  便是燕子矶武院的学员,也分到了一百来个。

  这可比那些自民间招募而来,经过半年新兵训练便分派到部队之中的新兵要强得太多。

  各地武校的学员,最少也是经过了一年的专门的训练。

  当然,到了部队,特别是像张任统带的这样身经百战的部队这中当兵,他们基本上要再脱一层皮,才能成为张任眼中合格的麾下。

  而半年时间,这些人,已经让张任非常的满意了。

  “这些家伙,比我们当初可要强多了!”任忠看着下方那些只穿了一条短裤正在军官的带领之下打着军体拳了家伙,羡慕地道。这些新兵,个头普遍都比任忠要高一个头出来,那一身健子肉,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格外亮眼,汗水从黑黝黝的肌肉之上流下来又掉落到地上,地上已经是湿了,士兵们站着的地方,倒好像是下过雨一般。

  任忠也好,吴征也罢,当年都是苦出身,正该长个头的时候,却是吃不饱,营养不足自然也就不可能长得很高大了。

  两人都很矮,任忠珍上北方人,只有七尺高,吴征是南方人,还要惨一点,七尺不到。七尺,也就一米六几的模样吧。

  而张任可就不同了,出生官宦之家,从小便吃得好,营养充足,身高九尺。

  这下面的兵,普遍性的,都是八尺身高,便是九尺的,也为数不少。

  身高不足,这是任忠和吴征最为遗憾的,因为肌肉可以通过后天练习来获得,但这身高,不管现在他们当多大的官,吃多好的食物,也都不可能再长高一寸了。

  “歇了这半年,骨头缝里都痒痒了!”吴征伸了一个懒腰,“指挥使,眼下商丘那边战事不断,大家都打得热火朝天,我们也歇得差不多了,您跟大将军说说,轮敢该轮到我们上了。柘城的张藉都又被调上去了,咱我们就没动静了呢?”

  “我给大将军写过信,可石沉大海!”张任一摊手道。“只能等着,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军队,一旦要用,必然是会用在刀刃之上,那里有别人啃不动的,才会轮到我们,大将军绝不会忘了我们的。”

  “的确!”吴征洋洋得意:“如今我们在整个白羽军中,可是被称为战力第二!”

  “第一是谁?”任忠不服气地道。

  “大将军的亲兵!你想比一比?”吴征笑问。

  “那还是算了!”任忠摇头。

  三人都是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却有战马自远方而来,看着马背上的士座背上插着的旗帜,三人都是精神一振。

  这事儿啊,有时候也真是不经念叼,刚刚还在说闲得骨头发痒,转眼之间,他们便看到了传令的使者。

  只看那家伙背上背着的旗帜,他们便知道,又要出动了。

  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件,被递到了张任的手中。

  打开信件,仔细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张任眼中露出讶然的神色,他将信件递给了吴征:“大帅府命令,我部立即开拔,调往徐州城听用!”

  “去徐州,不是商丘?”吴征与任忠两人都是愕然。

  他们隶属于白羽军,与徐州的东部行辕并无隶属关系。

  “所以是大帅府吕尚书的命令,而不是东部行辕高大将军的命令。”张任若有所思地道:“看起来徐州那边必然是有大麻烦,整个东部行辕有八万大军,光是徐州一地,便驻扎了三四万人,这还要从白羽军中调兵,就说明了一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场大战?”任忠与吴征两人脸上都是露出兴奋的神色。

  “是机遇,但也是风险!”张任道。

  “大仗也好,小仗也罢,哪一次又不是提着脑袋干呢?死了是命,活着是运!”任忠按着刀道:“真要说起来,徐州那边才是主战场呢!”

  “传令全军,明天休息,整装,犒赏,后天,全军开拔!”张任握了握拳,“吴统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又要辛苦你了,这两天恐怕你睡不成,得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

  “指挥使放心!”

  “任统制,你负责先行事宜,沿途一切都要打点清楚,命令上的时间较为急促,沿途怎么行军,哪里休息,你都要安排妥当,我需要我的战士抵达徐州的时候,能立时有精力投入作战。”

  “明白!”

  第七百二十六章:新的战争模式

  张任沉默地走在坑道当中。

  而身后跟着的一群军官们,此刻都一个个瞪大着眼睛,震惊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的坑道很宽,也很深,坑道之中,足可以跑马,而在坑壁之上,又挖出了一个个的洞来,每一个洞,大概能容纳十到二十名士兵。

  在一个安了一道草帘子的洞前停顿了一下,张任伸手撩开了草帘子,举步跨了进去,一众军官也都跟了进来。

  比起先前那些小洞子,这个洞子明显大了一些,不过高度却是一样的,像张任这样的,根本直不起来腰,倒是吴征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他精悍矮小的优势。

  “接下来直到战斗结束,这里,将是我的中军所在!”张任道。

  吴征上前一步,与张任一左一右,将一副图纸挂在了坑壁之上。

  “这便是我们需要防守的区域,东西长三里左右,南北宽一里左右。”张任的手按在了图纸之上。

  大家看着这张比较抽象的图纸,脸上肌肉都抽搐了几下。

  图纸之上,纵横来去的,都是或粗或细,颜色不同的线条。

  在赶来徐州的路上,大家都清楚肯定是要迎接一场极其激烈的战斗,只怕比他们以前参加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惨烈,因为以前不管怎么样,实在不行的时候,还可以撤退,但这一次,却是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但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战斗。

  这是要像一群耗子一样在地下钻来钻去吗?

  “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需要熟悉我们的防区里的一切。这些坑道看起来凌乱,但极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每个人要做到烂熟于胸,我可不希望看到打起仗来之后,有些人竟然会在自己防区之内迷路!”张任道。

  “指挥使,怎么会在这样地方作战?”一名营将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胡子,一脸的郁闷之色。

  “新的武器带来新的战争方式,诸位,想要在以后的战争之中活下来,那就赶紧抓紧一切时间来改变自己的观念,适应这个新的时代吧!”张任道。

  任忠接着道:“诸位,接下来的徐州会战,将是火药武器大规模被用于战争的开始,据情报显示,辽军现在拥有各类火炮数百门,再加上可以用投石机、强弩等发射药包,大规模使用手炮等火药武器,以前的那种密集的阵列式的进攻与防守,都是典型的送死打法了。”

  “数百门火炮?”洞子里所有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吴征哧地冷笑起来:“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有,我们就没有啊?告诉你们,我们的更好。出城门的时候,你们看到马面上升出来的那根炮管没有?那是一门上万斤的青铜大炮,射程超过了五里!”

  张任在洞子里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土台子,径直坐了下去,这让他终于可以直起腰了,“之所以要挖这些土洞子,一来是可以防炮击,二来也是可以有个遮风蔽雨的地方,至于这样的战斗怎么打,上头以前没有经历过,我们以前也没有经历过,需要大家自己来摸索,但是有一条,人在阵地在,人死了,阵地也必须在!”

  张任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以前首辅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但这也是有条件的,是在可以周旋的条件之下,而这一次的徐州会战,退,则亡国灭种。所以,有敢言退者,杀无赦!”

  “有敢言退者,杀无赦!”一洞子的军官唰地站直了身子,右手捶左胸,大声回应。

  “有一些事情,我可以提前告诉大家,攻打徐州的辽人及其仆从军,超过了二十万人,而我们这些外围阵地再加上徐州城内的驻军,一共只有五万人!”张任道:“我们的任务,就是牢牢地将这二十万敌人粘在徐州城,让他们不得寸进,只要我们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他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三千兵马,尽数入驻这些坑道。

  坑道深浅不一。

  有的地方深达一两丈,有的地方却只有堪堪数尺,有的地方宽有丈余,有的地方却逼仄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绝大部分都是四通八达,但还有一些坑道却是死胡同,另外还有一些地方,完完全全就是陷阱。

  而在地面之上也并不是光秃秃的一无所有,高矮不一的胸墙,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个夯土包砖的堡垒。

  军官们正在带着士兵们布置阵地。

  张任手里,只有四门青铜炮,柞木炮也有十余门,但射程比起青铜炮可就近多了,他手里更多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弩机,每一个堡垒之中,都布置了一台弩机,这种一次三发的弩机,看起来制造工艺已经被大幅度的简化从而导致了成本的急剧下降,否则不可能给他们配发这么多,跟不要钱似的。

  至于手炮,则配发了一万枚,这让张任喜出望外。

  一种直觉,张任认为,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手炮这样的武器,将会发挥无比巨大的作用。

  站在一处堡垒的顶端,张任凝视着远方,那一片空旷的大地之上,光溜溜的,别说是一棵树了,便连高一些的草,也都被砍光了,稍大一些的石头,都被捡了回来。

  但不久之后,这一片空旷将会被敌人将他填满。

  接下来,鲜血将会浸透这片土地。

  毫无疑问,徐州会成为一个血肉磨盘,将双方几十万人放在这个磨盘之中转动。

  谁会活下来,谁会死去,一切都只能看天意了。

  张任在看着前方敌人即将袭来的方向的时候,徐州城头,大人物们也正在凝视着从城下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防御阵地。

  两江总督谢鸿看着这一切,脸上尽是震撼之色。

  这一次,他随着一支后勤运输队伍和援兵抵达徐州的。

  他起家,就是在这里。

  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徐州,赌萧诚一定能看到徐州的价值,会派兵来援救他。

  他赌赢了。

  从一个区区的下州知州,一飞冲天。

  现在他可是大宋正儿八经的核心层。

  他对徐州太熟悉了。

  但眼前的徐州与他映象中的徐州城,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战争,与他那个时候相比,也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抚摸着手边一尊青铜炮冰冷的炮身,谢鸿对身边的吕文焕道:“吕尚书,现在这种战争模式,我是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吕文焕一笑道:“这些年来,你以地方政务为重,对军事不免就荒废了,我可没有,每一样新武器出来,我都会仔细地研他的作用,他的使用范围、场景,很多时候首辅也会参与其中。”

  高迎祥道:“谢总督,徐州的防务体系,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便是吕尚书指导我们建立起来的。”

  “高将军高抬我了,我呢,最多就是一个参与者。本来我想就呆在徐州,好好亲身体验一下现在的战争与过去有什么不同……”

  “这可不行!”谢鸿脱口而出。

  “与高将军一样的反应。”吕文焕笑道。

  “当然不行!”高迎祥道:“你是整个对辽战事的统帅,需要调度整个大战区的兵员、物资,光顾着我们徐州,魏武和王柱可是要吃酣了,张诚那边更是会跳脚的!还有您谢督,这看也看了,慰问也慰问了,赶紧地,都离开徐州吧。”

  谢鸿挑了挑眉毛,道:“高大将军,早先你求我为你准备更多的物资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呢,怎么地,现在东西到手了,就翻脸了。”

  “东西既然已经到手了,自然就要翻脸!”高迎祥大笑。“咋地,还留着你们过年啊!”

  “走走走,既然主人已经烦了,我们还是早些走吧,别在这里讨人嫌了!”吕文焕一把拉起谢鸿向着城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老高,五万人,一个月!至少一个月!”

  “放心吧!”身后传来了高迎祥的声音。

  谢鸿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之上的高迎祥,低声问吕文焕:“辽人和仆从军至少二十万人,一个月,这里要死多少人?”

  正准备翻身上马的吕文焕动作一顿,停顿片刻,这才一踩马蹬,跨坐了上去,看着谢鸿道:“至少一半!”

  一只脚踩在马蹬之上的谢鸿一哆嗦,脚下一滑,一头嗑在马肚子上,好在这马跟他良久,竟然是动也没有动,谢鸿霍地抬头,看着已是渐渐远去的吕文焕。

  他翻身上马,再次回头看向城墙之上仍在挥手的高迎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回去之后,应当准备更多的物资送到这里来,也许,多一支弩箭,多一枚炮弹,这里或者就会少死一个人。

  这里的五万人,可都是大宋军队之中最为精锐的部众,死一半人,想想都心疼。

  江宁,宰相公廨。

  萧诚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两手捂在脸上,打算眯一会儿。眼前的公文奏折,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不眠不休,都是不会减少的,反正自己批完这一堆,刘新又会马上给自己拿来另一叠。

  当然,这也怪不得刘新。

  眼下的事情,的确是多了一些。

  前线已经打了快一年了,为了应对这场战事,整个后方,都是卯足了劲儿在拼命地更好地做自己的事情,只为能为前线有胜利多出一点点力。

  从最初的惊慌到现在的所有人都胜卷在握的模样,信心便是这样慢慢地积累起来的。

  当然,百姓,甚至于绝大部分的官员、军队都可以认为胜利必然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但像萧诚他们这样的人,却必须要将万一的事情当成一万的事情来考虑。

  门被推开了,刘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相公,郑则仕到了!”走到大案前,揭开了茶杯盖子,看了看内里,便将杯子提溜了起来,准备去给萧诚换一杯。

  萧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我去请他进来?”刘新问道。

  “郑公来了,我得去接一接!”萧诚站了起来。

  郑则仕,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宋海商兼海盗,如今的大宋海事协会的总会长,年过七十的人了,却仍然精神抖擞,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萧诚总觉得这家伙有什么保养绝招,十余年前,他便是现在这个模样,现在他还是这般模样,便似乎是时光在他这里停滞了一般。

  “郑公,一路辛苦,把您从舒舒服服的老宅子里叫到江宁,是萧某的罪过。”萧诚推门而出,看着正坐在椅子上,两指拈着一块糖吃得津津有味的郑老头儿。

  “在那宅子里闷得都快长霉了,出来走走,吹吹风,晒晒太阳,倒是更精神了!”郑则仕站了起来拱手道:“相公看我的精神如何?”

  “说起来,我一直想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来着!”萧诚笑道:“好逼问一下,你到底是在那里弄到了长生不老的药丸,这十多年了,你就没变过样子。”

  “再怎么不变样子,那也是一垂垂老朽,那里比得相公你风华正茂啊!相公,你看起来脸色却是不太好啊!”

  “纯粹是熬夜熬的,这个刘新,生怕我休息的时间长了,一天的事情,是给我安排得满满当当!”

  说笑之中,萧诚将郑则仕迎进了自己的公廨。

  能值得他这么做的人,全大宋也是屈指可数的。

  “相公去年安排的事情,已经全都妥了!”坐定之后,郑则仕道:“上千条海船,都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现在分成了三队,正在往目的地港口。每一队,都有妥贴的人领队,同时在港口那边,靠岸顺序,装船顺序,都做好了详尽的预案。”

  萧诚点了点头:“十万人,以及相应的物资,从不同的地方、港口出发,却要在同一时间抵达目的地,这里头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我要你亲自掌这个盘子,船队能启航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事情也是半分马虎不得。”

  “这些老头儿都能把它盘算得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相公,我还是有些担心啊,江淮战区这场大决战,我们真能顶住吗?”

  第七百二十七章:第四战场

  郑则仕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淮战区毫无疑问,是这一场大战的中心。

  而耶律珍集结了他能集结的所有兵力,想的就是直取要害,不再在旁枝末节之上与大宋纠缠。

  真要让他在江淮取得了突破,其军队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大宋腹心。

  所谓的长江防线,根本就无法挡住对手的兵锋,可谓处处都是漏洞。

  而一旦腹心受到致命的威胁,其它地方也就无法确保稳定了。

  至少在西军方面,萧诚就不能保证到了那一地步,自家大哥还能镇得住所有人。

  萧定是西军领袖,但西军如今在本质之上来说,差不多仍然是一个部族的联合体,每个人的利益不尽相同。

  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连张元也会站到萧定的对立面,如果走到这一步,萧定又能做什么呢?还不是只能顺水推舟!

  江淮能不能顶住,在萧诚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方面的问题,而是一个全局性的问题。

  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互相支持。

  如果说江淮是第一战场,则襄樊便是第二战场,而眼下张诚在河东的动作,则是第三战场,至于西军,只能算作牵制。

  而郑则仕所说的那千条海船,十万大军,则是萧诚布置的第四战场。

  眼下大宋的军力布署,活生生的就像是一只大螃蟹。

  襄樊、江淮是这只螃蟹的主体,数年经营的防线,便似是厚厚的蟹壳,如今正在承受敌人的猛冲猛打。

  而张诚与西军的联合部,则是这只螃蟹的一只大钳子,现在,另一只大钳子也要出手了,千条海船所携带的大军,将在山东半岛登陆。

  两只大钳子一左一右,侵袭向辽军的后路,目标都是河北路。

  一旦功成,就是将整个辽军给包围在了中原腹地。

  如果辽人不能在江淮取得突破,他们立时就要面临后援断绝,粮草断绝,士气垮塌的灾难性场面。

  所以,这两个战场也是对江淮战场的另一种支持。

  耶律珍不得不回头看看这两支队伍,必须要考虑他要在多长时间内拿下徐州,才会有赢得这场战争的希望。

  如果迟迟不能突破江淮的话,那辽人将不得不作出战略性的撤退。

  而这一撤退,可就不是退出江淮这么简单了。

  就正如承天皇太后萧绰对齐国国王刘豫说得那般,拿不下江淮,他们就只能这退军,退出江淮,退出河北,退过黄河,甚至于是连幽燕也无法保全。

  而这,也正是萧诚的如意算盘。

  与辽国的战争,第一阶段已经进入了尾声。

  历经了八个月的鏖战之后,大家将在徐州做一个了结。

  徐州之战,一旦以大宋的胜利告终,则战事便将正式进入第二阶段。

  即收复故土阶段。

  河南失地,河北失地,河东失地,京东失地,都将在第二阶段得到收复。

  收复失地,还都东京,则意味着第二阶段战事的结束,新宋将在第二阶段战事结束之后,获得政治之上的大丰收,朝廷的威望,将在这一阶段达到顶峰,而这个时候,在北方大力推行已经在南方施行多年并且行之有效的各种改革,也将不会有任何的阻碍。

  而在此同时,对辽作战的第三阶段,也将拉开序幕。

  北伐幽燕!

  郑之龙站在泉州港码头,他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一条条海船。

  汇集在这里的各类能进行远洋航行的大海船多达五百余艘,这些船将在这里装上士兵,武器,粮食等,然后扬帆起航,一路驶向山东半岛。

  而这个时候,广州港那边的船队,应该早就起航了。而扬州的船队,现在大概也进入到了最后的装船阶段。

  三支船队,距离不同,任务量也不同,长途航行所面临的困难也不同,但最后,却要在截止日前完成汇合形成一支大船队并协助部队登陆。

  在最初领到这个任务的时候,郑之龙只觉得首辅萧诚一定是疯了,这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不管他肚中如何腹绯,萧诚的命令却不容违拗,一年多来,他与父亲两人殚精竭虑地制定计划,而他,作为计划的实际执行者,更是跑断了腿,操碎了心。

  现在,他的心中充满了自豪。

  一些在最初看起来不太可能的事情,真正做起来之后,才发现,原来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去解决,一个困难接着一个困难的去克服,在不知不觉之间,却突然发现,自己距离最后的目标,居然已经不远了。

  再向前一步,便是终点。

  不过为山九仞,却又可能功亏一篑,九十九拜已经做完了,绝不能坏在这最后一哆嗦之上,所以越到最后,郑之龙便越是小心翼翼,事必躬亲,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这是他声名雀起,一飞冲天的最好机会。

  不像自家兄弟郑之虎,早就名扬天下,他这个大哥,却一直是默默无闻地在老家管理着内部事务,虽然有钱也有权,但终究是有些意不平。

  真要论起能力来,他又怎么会输给自己的弟弟呢?

  这一回正是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时候,此事功成,朝廷绝对不会吝啬封赏,以这一次的功劳再加上这些年来,自己默默地在大宋海事协会之中的功劳,一个候爷的赏赐,那是妥妥的。

  很多现在看起来水到渠成的事情,其实是多少年来默默的积累啊!

  能一次性地便聚集到上千条大海船,正是这十几年来大宋海事的飞速发展,这里面包含着造船技术、远洋航行技术等一系列的巨大的进步,没有这些年的积累和探索,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大场面。

  十几年前,大宋海贸那里有如今这样的威势?那时候走船出海,能不能安全回来,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可是现在,大宋旗帜在大海之上已是无人敢于招惹的存在,敢于跟大宋远洋水师作对的,便只剩下了大海以及老天爷了,其它的,皆不足论。

  这一次聚集的海船之中,可有不少来自大食、波斯以及泰西。

  泰西人现在正跟大食人干仗,双方水火不容,可是在大宋的地界之上,他们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从大宋的吩咐,谁敢龇牙,回头大宋水师就能让他们的商船在大海之上无有立足之地。

  大海虽大,如今没有大宋的许可,却也容不下一条悖逆大宋的小舢板。

  一艘装满了货物的海船在码头塔楼的旗号指挥下,缓缓地驶离码头,驶向外海停泊,这一艘刚一离开,另一艘立即便填补上了上一艘离开的空缺,中间几乎是无缝对接。工作上的高效率,体现着这些年来,大宋在码头管理等上面的摸索与进步。而这,并不仅仅只有泉州港口一家,在首辅萧诚的主持之下,所有的这些管理规范,都被制成了严格的流程,在大宋所有的港口进行推广。

  每五十艘组成一个小船队起航,然后在航行的过程之中与其它的小队再组成一个大队,每队都有旗舰、领航,有运兵的、运粮的、运军械的,任何一个小队,在遇到任何情况之下,都有自给的能力。

  而这,便是大宋如今在海上的实力。

  等到陆上的逐鹿之战结束了,大宋的眼光,便会再度集中到大海之上来,到了那时候,兴许这些大食人、波斯人或者泰西人便该哭了!

  郑之龙的眼光,扫过了一边的几个服饰样貌迥异于大宋人的家伙身上,这些人,是那些家伙在泉州港的领头人。

  这些家伙要是去了大宋其它的地方,不免会被当成一个稀奇遭到围观,但是在泉州这里,大家却是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了。

  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号角之声,然后,一支汇集了五十艘海船的舰队,缓缓拔锚起航,驶向了茫茫的大海。

  尽管远方的船队压根儿就不可能看到自己,但郑之龙还是挥了挥手,说了一声一路顺风!

  山东半岛,登州。

  知州田逢春心如死灰,看着远处那些迅速向着这里靠近的敌人,飘扬的大宋旗帜说明了对方的身份,那些人来自海上,是大宋水师。

  从去年开始,大宋的水师便对齐国的海疆进行了无休止的骚扰与打击,但一般情况之下,他们只是烧杀抢掠一番之后便扬长而去,很少上岸攻打城市,但这一次,自己似乎成了被他们选中的人。

  没有援军,整个大齐成建制的军队,都被齐王一股脑儿地给调走了,留给他的,便只是一些地方团练,现在外面跑得跟兔子似的,就是他们了。

  别说甲胄了,他们连像样的兵器都凑不齐,让他们去与这些大宋的正规军队战斗,委实是逼着母猪上树。

  “县尊,关城门,关城门啊!”旁边的主薄看着呆若木鸡的县令似乎失了魂儿,急得跳脚大叫。

  “关上了城门,就挡得住敌人吗?”田逢春唉叹一声:“你瞅瞅咱们这破城墙不过丈许高,你再看看,那边城墙是不是有几个破洞?砌墙的砖,是被你派人弄去修自家的房子了吧,还有那个薄薄的城门,只怕你一脚也能踹开,拦得住敌人?”

  主薄呆若木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不该挖墙角!

  城门大开,城上还站着几个穿着官袍的家伙镇定自若地打量着他们,倒是让下边的宋军领头的一个校尉有些发懵,难道不应该跑吗?就算不跑,难道不应该放几箭吗?这样自己就可以指挥手下一涌而上攻城拔寨了啊!

  现在这样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抵抗,

  不逃跑,

  抑或是在学孔明爷爷,玩一个空城计?

  滚你妈娘的蛋,老子可不是司马白脸儿!

  校尉举刀向前,一声怒吼:“全体都有,进城!”

  上千宋军,一涌而入,进入到了登州城。

  田逢春当了俘虏。

  不过没有他预想中的折辱,宋军带着他回到了县衙,让他惊讶的是,宋军虽然控制了县衙和县城里所有的重要场所,但纪律却是极好,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秋毫未犯。

  一名统制官走了进来,上上下下地盯着田逢春看了半晌,直看得田逢春心里直发毛。

  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宋军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人一旦有了生的希望,真想去死的,还是很少的。

  “想活不?”统制官问道。

  这有啥可想的,自然是想活,田逢春和屋里另几个吏员都是连连点头。

  “戴罪立功,就可以活,要是事情做得好,这个官儿也可能继续当下去。”统制拿刀鞘敲着桌子,大声道。

  “不知道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尽心竭力。只是这位将军,我们登州眼下的确是拿不出粮饷,也没有什么余钱了,齐王,不不不,刘贼把我们这里搜刮得天都凭空地高了三尺啊!”田逢春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

  “看不出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为治下百姓说几句话啊!”统制官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虽然你从了贼,但也不算坏到了底。放心,我们不要粮饷,相反,我们还会给你们送来粮饷!”

  田逢春呆住了,这样的回答,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统制官从怀里抽出了一叠图纸扔到桌上,“看得懂不?”

  田逢春打开图纸,瞟了一眼,“军营,仓库?”

  “我们出钱,出粮,你负责招人,修建,做好了这件事,我保你这个登州知县继续干下去!”统治官道:“能不能干?”

  “能干!”没有丝毫犹豫,田逢春立刻道。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必须要说能干。

  而且一看这图,他就明白,宋人是准备在登州大规模地登陆了,而且会将这里作为一个重要支点,所以才要修建仓库、营房。

  接下来,只怕会有大量的宋军在这里登陆上岸了。

  如此说来,宋人是准备大规模反攻了吗?

  这也就说明在前线,大辽的进攻极度不顺,难怪齐王将登州所有的部队都调走了,还极尽可能地将这里搜刮一空。

  田逢春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似乎又来到了十字路口。

  第七百二十八章:不同的关注点

  萧诚关注的是整个宋辽两个国家的对抗。

  吕文焕实际更重的是荆襄及江淮的战场,因为西北战场由张诚主掌,海上进攻基本上是首辅亲自在掌握,而西军是萧定的天下,他最多只能表示一下关注。

  高迎祥只关注自己的江淮战区,现在更是缩小到了徐州地区,这是核心所在。

  而对于张任来说,他能关注的,就是自己这个长三里,宽不过一里出头的防区。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个半圆形的无顶的石堡内里,看着远方。

  进攻终于开始了。

  前些日子里,觉睡得有些不太安稳,内心深处着实有些紧张,但却又必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是兵之胆,自己要是让人看出来紧张了,那下头的兵,只怕就会一夜一夜地无法入眠了。

  不过当震天的战鼓之声响起,呐喊之声响起,他的心却是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

  不出他所料,最先发起攻击的,是刘豫的部队。

  骑兵打头,数百匹战马奔腾,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将后方奔跑的步兵给笼罩的若隐若现,自从火炮出现之后,排成密集的一排一排的阵容向前压进的进攻模式便改变了,再这样行进,那便是主动给对手送人头。

  松散的进攻队形便应运而生。

  而这,却也是在无数次的战斗之中用鲜血总结出来的。

  对于宋军来说,因为有萧诚这样的一个人存在,着实在这上面,少走了许多的弯路。

  骑兵当先是来探虚实的,

  而在步兵当中,一块块盾牌组成了一些屏障,遮挡着后面的东西。如果所猜不错的话,那后面理柞木炮,便是强弩,不过现在的强弩射出来的时候,上面都绑着火药包。

  齐军不可能有青铜炮,这东西,辽军都没有多少。

  听说他们弄了好多容易炸膛的铁炮,

  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战马愈来愈快,在张任的眼中越来越大。

  但整个防线之上却毫无声息,站在高处的张任扫视着自己的麾下,能看得出来,很多新兵都紧张,有的甚至身体在微微颤抖,但所有人的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对面。

  张任很满意。

  对于新兵而言,第一场大战,不是出去与敌人对砍,而是守在壕沟里打一场防守,这是他们的幸运。

  因为这会极大地增强他们的生存概率。

  而这样的一场大战下来,新兵也就慢慢地变成了老兵了。

  张任吸了一口气,自己作为新兵的第一场野战,除了自己其它所有的战友,便全都战死了。

  这样的距离,如此速度的战马,弩箭和火炮都不见得会有很好的效果,倒不如让他们再奔腾一会儿。

  那片看起来平整没有任何异样的地面,可是别有玄机。

  果然,下一刻,便有战马在嘶鸣声中,马失前蹄,一头栽了下去,在烟尘之中,竟然不见了踪影。

  跑在前面的几十匹战马,都没有逃过这一劫,在连二接三地惊呼声中,栽倒消失。

  在张任的视角里,只能看到战马的消失,因为他距离第一线,还有着相当长的距离呢!

  但对于江勇来说,却是清楚地看到了所有的过程。

  刚刚战马跌倒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宽约两丈的壕沟,而这道壕沟,距离他现在的位置,最多只有百余步。

  两丈远的距离,再好的战马,也飞不过来。

  前面的战马跌下壕沟,后面的骑兵拼命地猛拉缰绳,战马有的人立而起,有的原地转向,速度立时便锐减下来。

  “射!”

  江勇一声大吼,手里的神臂弓已是崩的一声,射出了早已上好弦的弓弩。

  手下百余名兵丁,也在第一时间射出了手中的弩箭。

  嗡嗡声中,对面那些降速的战马和骑兵,纷纷摔倒,有的跌进了壕沟里,有的原地摔倒。但这些骑兵素质倒还真是不错,甩鞍下马,已是抄起了神臂弓,向着这边反射回来。

  只不过与他们的无遮无挡不同,宋军这边在射出手中的弩箭之后,已是原地坐了下来,脚一蹬,腰一扭,重新上弦,然后等着头顶的弩箭啉啉地射过去之后,他们才再度站了起来,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家伙。

  江勇的老子叫江昌义,是扬州的判官。而江勇,是江昌义的次子,在去年,还是扬州营的普通一兵。

  从雍丘一路杀回睢河,扬州营只剩下了十几个人,江勇命大,活了下来。

  现在已经成了队将。

  两轮射击过后,后面的骑兵已经是绕了一个弧线,退了回去,而后头的步兵已是迫近,随着盾牌猛地散开,江勇果然看见了柞木炮那黑洞洞的炮口。

  “蹲下,举盾,进洞!”江勇大吼起来。

  所有的士兵,对于这些程序已经演练得滚瓜乱熟了,江勇一声吼,大家已经蹲了下来,盾举在头顶之上,然后飞快地向着身后洞壁上的洞里躲去。

  江勇没有去,他仍然趴在沟壁之上,瞪大眼睛看着对面。

  爆炸掀起了无数泥土,落在了他的身上。

  耳边传来了惨叫之声,江勇回头,便看见一个还没有来得及躲进洞里的士兵,脸上嵌了一枚破片,此刻血已经糊满了他的脸,而倒在地上的他,只是腿脚蹬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只是看了正好,江勇便重新回过了头。

  对他来说,睢水河畔,看到的死人已经太多了。

  那么多熟悉的兄弟,朋友,战友,都死在那里。

  那一天,睢水的河水都是红的。

  从那一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对死亡有半分畏惧之心了。

  活是运,死是命!

  江勇觉得自己多活了这大半年,已经是赚得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肉脯,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那是从扬州送过来的犒军物资,点名送过扬州营的。

  可是扬州营已经没有了,江勇拿了一袋肉脯,偶尔便嚼上一片。

  那是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家里的老伙夫做的。

  三门柞木炮!

  他回头看向身后,果然,他听到了火炮的轰鸣之声以及强弩的破空之声。

  不像对面齐军在火药武器上的寒酸,宋军这边可是财大气粗。

  青铜火炮与弩箭火药包一起飞越了宋军的阵地,落在了对面齐军之中。

  阵阵烟雾腾起,火光乍现,三门柞木炮,但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火炮覆盖的范围之内,基本没有再能站着的人,有人在地上翻滚号哭,有人毫无声息,而爆炸范围之外的齐军,在楞怔了片刻之后,突然转头便向回跑。

  江勇站直了身子。

  他看到逃跑的齐军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逃得最快的那批人,现在已经没有了脑袋。

  督战队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手里锋利的横刀,毫不犹豫地切下了那些人的脑袋。

  “进攻,向前,后退者,死!”一名军官挥舞着血淋淋的横刀,厉声吼道。

  鼓点之声愈来愈密集,更多的齐军狂奔而来。

  这一次,不少人的肩膀之上还扛着一个个的草袋子。

  那是用来填坑的泥土。

  “准备作战,弩箭!”江勇吼道。

  士兵们重新从洞里钻了出来。

  刚刚他的麾下只死了一个,此时此刻已经被抬去了后方,倒是伤了好几个,都是运气不好被溅起的飞石给砸伤的,丝毫不也影响战斗。

  接下来敌人要过来,就非得填平那道壕沟,而这,正是他们大量杀伤的好机会。

  箭嗡嗡地射个不停,对面同样也还能颜色。

  没有了柞木炮,他们能够威胁到宋军的,便只有神臂弓了,但这同样不容小觑。

  宋军这边的火炮隔一会儿总是会鸣响一声,不紧不慢,但每一发,都给对手造成极大的伤害,此时齐军的队形,显得有些密集。

  而死去的人,被后面的齐军,毫不犹豫地推下了那道深深的壕沟,成了填沟的一部分材料。

  草袋子真没有用多少,

  但尸体真是用了许多。

  江勇眼睁睁地看到那道壕沟,被齐军填平了。

  马队再次奔袭而来。

  这一次再也没有了阻隔。

  宋军阵地之上,弩箭齐发。

  先前江勇让麾下百余人分成了三段,依次轮换射击,而到了这个时候,却是全体集射,弩箭的密集程度一下子便密集了许多。

  弩箭过后,便是手炮。

  一枚枚手炮扔了出去,臂力强一些的,能扔出去百余步,堪堪能在那道壕沟之前爆炸,差一些的,也能扔出八十余步。

  爆炸声中,成片的骑兵倒下,但仍然有不少的漏网之鱼,狂奔而至。

  江勇蹲了下来,从地上抄起了一根长矛,身边的好几个士兵变间有样学样。

  头顶上的光线骤然一黯的霎那,江勇将手里的长枪猛地向上戳去,手腕一沉,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匹战马从他的头上跃了过去,肚子上带着一支长枪,一落地,便倒在了地上,马上的骑士一跃而下,手中的斧子飞出去的同时,几柄长枪已经同时插进了他的身体。

  飞斧砸在一个宋军的头盔之上,运气还不错,斧背先中目标,那士兵摇晃了几下,脑子嗡嗡作响,却终是没有性命之忧。

  张任稳稳地站在那个高点之上看着前沿之上爆发的战斗,在他两旁十余门青铜炮不时便会鸣响。

  后方的火炮,主要便是阻隔齐军,让他们的后续军队跟上的断断续续。

  稀稀疏疏地冲上来的齐军,对于他的阵地,还远远形不成威胁。

  “第一天,就打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刘豫这一次是下了大本钱啊!”吴征走了上来,打量着前线的战斗。

  他们这一片长达三里的战线之上,处处都在厮杀。

  “身为狗腿子,就要有狗腿子的自觉,主子都豁出去一切了,狗腿子还能藏着掖着不成!”张任冷笑道。

  “江勇那小子还真是有章法,前线的十余个百夫长,他这一片,是最游刃有余的,是个可造之材!”吴征打量着前方战线,道。“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会把他放到第一线去,这可是扬州营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了。”

  “这是给他的机会,别人想要还要不着呢!”张任冷冷地道:“活下来,升官,死了,我会把他的骨灰带回扬州去。我从小的玩伴,兄弟,此刻不在第一线该在什么地方?”

  吴征挑了挑眉,从某个方面来说,张任倒也没有说错。

  武将什么时候升官最快?当然是打仗的时候。

  只要你能不死,战后基本上都能往上升一升,要是你背后有人,那便升得更快。

  眼前的张任,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前线,战事已经愈来愈激烈了。

  “跟我上!”

  从壕沟之中一跃而出,江勇举着刀向前冲了过去。

  几乎就在江勇发起反冲锋的时候,长长的战一之上,几乎所有的宋军一线军官们,都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长矛迎面刺来,江勇稍微侧身,长矛嗖地一声从肋下扎过去,不等长矛收回,他已是一伸臂夹住了矛杆,人却是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前,手里的横刀扬起,轻轻一挥,已是从持矛齐军的喉间削过。

  鲜血卟的一声便喷了出来,江勇在鲜血之中冲过了这名齐军,却是两手持刀,闷哼一声,来了一个力劈华山,对面一个齐军横矛一架,整个人已是被摁得跪在了地上,继而飞起一脚,将对方踹翻,然后继续向前,至于这个躺在地上的家伙,根本就不会有爬起来的机会。

  向前,再向前,砍倒挡在面前的每一个敌人。

  更好的盔甲,更锋利的刀枪,给宋军加持了更强的战斗力。

  齐军终于开始退却了。

  当齐军退过了那道用尸体填满的壕沟之后,宋军便放弃了追击。

  但退去的齐军却是一直在向后狂奔,这一次,对面的督战队并没有挥舞起他们的横刀。

  宋军的阵地之上,也响起了鸣金的号角这声。

  “第九队第十队打扫战场,救护伤员!一到八队,清点人数,重新编伍,准备再次接战!”

  江勇一边往回走,一边大声吼道,顺手给一个躺在地上,肠子流了满地的正在哀嚎的齐军补了一刀。

  这家伙救不活了,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开战之前,指挥使便说得很清楚了,齐兵俘虏不许杀,但对于辽人,就没有什么限制。

  当然,如果是碰到肠子流了满地的辽国人还没有死的话,江勇也绝不会杀,让他活活的痛死会让他更加地痛快。

  第七百二十九章:缠斗

  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啪地落在纸面之上,墨迹迅速地扩大,甚至于渗透了纸面,耶律珍揭起第一张纸,看着第二张上那黑色的痕迹,有些恼怒地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外头天气阴沉沉的,空气潮湿得似乎伸手便能攥出一把水来,脸上总是觉得湿涔涔的,不管什么地方,都是那种湿哒哒的感觉。

  明明睡觉之前烘干了的被子棉絮,一觉醒来,便又变成了那种潮湿,直教人有些想发狂。

  低头看着地面之上,青砖之上,水渍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墙上廊柱,露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向下滑动,抬头,大梁与砖墙的接头处,居然长出了一蓬灰扑扑的菌子,看那架式,大有继续向外扩张的架式。

  屋子里一股霉味,总是萦绕在鼻间,直教人发狂。

  耶律珍极其不适宜江淮这里的潮湿的气候,他居住在这条件都算是极好的屋子里都是如此,可想而知,那些只能呆在军帐之中的士卒,现在又多么的难受了。

  别说是辽人了,便是赵国齐国的士卒,也是叫苦不迭。

  每一次军议之时,耶律珍从那些将领们欲言又止的神情中便能看出,士气正在一点点下滑。

  整整八个月了,别说是上面的承天皇太后已经不耐,便是下面的士卒,也已经怨声载道,人心思归了。

  所以耶律珍同意了承天皇太后那个疯狂的孤独一掷的计划。

  要么成功一路凯歌直接一统天下,

  要么一败涂地退回河北退过黄河一直回到老家。

  因为不做冒险一击,后果似乎也差不了太多。

  如果是换作以往,耶律珍是万万不会同意如此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计划的。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军的抵抗居然如此的顽强而且有力。

  最初,耶律珍还抱着就算攻不破徐州城,但只要在徐州城这里重创了宋军,自己接下来在撤退的时候,仍然会游刃有余。

  但十几天的战事下来,耶律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别说徐州城,现在自己都对方的外围阵地,都无法打穿。

  上万人的伤亡,换来的只是与敌人共同拥有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坑道。

  而坑道之中的争夺,与城市之中那种逐屋逐街的巷战,根本就毫无区别。

  伤亡之大,可想而知。

  宋人的这一战争模式,极大地出乎了所有辽人的意料之外。

  本来连绵不绝的雨季的到来,使得双方的火药武器的威能都大打了折扣,耶律珍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岂料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壕沟,又成了横亘在他面前的似乎永远也翻越不过去的天堑。

  大步走出门外,仰头看着天际,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紧跟着震天的霹雳之声响起,隆隆的雷声中,耶律珍厉声道:“传令下去,就算是用人命给我填,三天之后,也要抵达徐州城下!”

  “喏!”院子中,一名军官大声应答,转身向着院外跑去。

  哗啦一声,天上似乎是天河被撕开了一道空子,哗啦拉的雨水直接倾盆而下。

  江勇从藏兵洞中探出头来,横在面前的壕沟底部,水哗哗地流过,向着前方流去,这些天来,他们已经向后退了一百步。

  壕沟修建的时候,便考虑到了雨季的来临,所以是一个渐次升高的过程,现在辽人占领的那一片区域,向来已经变成了一片泽国,这么大的雨,只怕连藏兵洞里也进水了。

  像他们这里的藏兵洞,水流距离洞沿,也就只有半尺的距离了。

  雨下得极大,数步之外,便已经有些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了。

  耳中似乎又传来了一些异响,江勇有些不放心,准备下去巡查一下。

  “江小五,卢林,跟我来!”江勇喊了两个同伴,跟着他从藏兵洞跃下,卟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壕沟里的水,已经没过了膝盖,一脚踩下去,只怕有半个脚掌又陷入了淤泥里,往前走一步,相当的费力气。

  这样的天气,辽人应当不会发动进攻。

  不过小心总是无大错,前面一百米,他们直接打得齐国军队丧失了战斗力,不得不换了辽国军队亲自出马,接下来的这几百米,用指挥使张任的说法就是,要流尽辽人的血。要让他们连徐州城墙的边儿都摸不着就铩羽而归,这才显得我们白羽军的威风。

  江小五走在头里,江勇第二个,卢林在最后,三人在壕沟之中艰难地向前方走去。

  转过前面那个直角弯,便是一条长约五十米的甬道,这甬道修得极为阴险,下头窄窄的,越向下越宽,就像是一个大翁,在这一段,你想往上爬,那是做梦。

  要么向前,要么往后。

  “小五,看一眼,没啥问题,我们就回去啦!”江勇吼道。

  江小五大声答应着淌小向前,刚刚拐过去,他突然声惊叫起来:“敌人,敌人!”

  江勇猛地抽刀向前奔去。

  江小五抬起了手里的弩弓,哧的一声响,对面前惨叫之声,而几乎与此同时,江小五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

  冲过去的江勇眼睛都红了,瓢泼大雨之中,一柄长矛捅进了江小五的腹部,小五两手死死地握着矛杆,鲜血便从双手之中流将出来,被雨水一冲,又瞬间无影无踪。

  “小五!”江勇大吼着左手举起了弩弓,哧的一声响,对面那个辽军仰天便倒,这一箭距离太近,江勇几乎是顶着对方的脑门射了进去。

  甬道因为上头太窄的缘故,雨比外头小得多,堵在甬道口的江能,看到甬道里,此时挤了起码上百个辽军。

  身后的卢林一边用力地吹响了哨子,一边向前冲了过来,与江勇一起,将通道几乎堵得死死的。

  身后传来了卟嗵卟嗵的声音,那是战友们在向着这里增援而来。

  “杀敌啊!”江勇抛下了弩弓,两手握刀,用力劈下。

  张任在擦着刀,这样的天气,一天不擦刀,他的斩马刀就上长一层黄锈。吴征建议他保留刃口上的一些黄锈,这样的刀砍了人,即便那人不死,回头也活不长。

  不过张任呸了他一口,被自己砍了一刀还能活?

  当真是多此一举。

  雨下得真大,这样潮湿的天气,对他这个扬州人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从小就习惯了,不过任忠就痛苦得很。

  外头传来了脚踩雨水的嗵嗵声,接着一个斥候一头撞了进来,“第七甬道,发生战斗,起码有上百个辽军!”

  张任与吴征同时跳了起来。

  “轮到我了!”吴征瞅着张任。

  “换一下,你下一个出击!”他伸了伸懒腰,“再不动一动,骨头又生锈了!”

  看着张任提刀走了出去,吴征只好悲愤地坐了下来,谁让人家是指挥使呢?

  你骨头要生锈了,我已经生锈了好不好?

  但是他们这里是整支部队的中枢,必须要留一个人在这里保持整支部队的运转,张任走了,他就必须呆在这里。

  那些甬道,便是害人的陷阱。

  只消敌人被堵在这个甬道之中,那基本上就是末日来临。

  看起来两边什么都没有的甬道,其实是有暗门的。

  几个暗门一开,宋军便能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涌进来,以优势兵力在这些甬道之中对敌人群起而攻。

  在整个战场之上,敌人是比我要多得多,但我只消保证在局部的每一次战斗之中,我的人比你多就行了。

  这样的战斗一次两次或者算不了什么,但如果是几十次上百次呢?

  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打仗终究不同于打架。

  十个人干一个人,可以完虐对手,一百个人干十个人,人多的一方,估计就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区胜,一千个人干一百个人,估计仍然会获胜,但胜利必然不会太容易,如果是一万个人对上一千个人,胜负就难料了。人数再往上走,就更难说了。

  最后一个辽人在张任的大刀面前,只象征性地举刀长矛挡了一下子,就被张任砍断了枪杆,顺带着将半边脑袋也削没了。

  江勇是被张任从泥水里翻将出来的,他的身上垒了好几层尸体了,特别是趴伏在他身上的那个宋军,背上被砍得血肉模糊,如果不是这个人,江勇必定会死得透透的,不过眼下,江勇虽然伤势颇重,但却性命无忧。

  “运气不错,活下来了!”拍拍江勇的脸,张任笑道:“可以回城里去养伤了!”

  江勇有气没力地瞅着张任这个幼年时的玩伴,问道:“你受伤了吗?”

  张任哈哈一笑:“很显然没有!”

  江勇的悲伤逆流成河。

  这他妈的命运也太不公平了。

  张任凭啥子打了这么多仗,就一点伤也没受过呢?

  自己也就在睢水干了一仗,便躺了近半年。

  这一回在徐州又干了一仗,接下来,只怕又要躺半年。

  自家伤自家清楚,这一回,似乎比上一回还要重一点。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而辽军就在这如注的大风之中,疯狂地向宋军阵地发起了进攻。

  当雨停下来的时候,双方的阵地,更加地犬牙交错了。

  宋军有的阵地不但没有被压缩,反而向前又挺进几十米,但有的地方,却被辽人占领了几十米。

  总体上来说,辽人距离徐州城又近了一些。

  刘豫走进了陈天松在壕沟里的藏兵洞中。

  自从耶律珍下了死命令之后,即便是陈天松这样的将领,也不得亲临第一线督战,与辽军比起来,齐军的士气,现在几近于无,如果没有地位足够好,威望足够的将领督战,齐军根本就没有任何战斗的欲望了。

  从徐州之战开始,齐国军队便一直被作为尖刀使用,像陈天松的部队,打到现在,当真算得上是伤亡惨重。

  “王爷,打不下去了!”陈天松指着藏兵洞里躺着一些伤员,“连药品都供应不上了,您看看我这些兄弟,他们会活生生地烂死在这里的。”

  刘豫还没有作声,跟在他身后的一名辽军官官,突然踏前一步,拔出刀来,哧的一声,戳进了一个躺在地上正在呻吟的伤兵的胸膛,那名伤兵瞪大眼睛,满眼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干什么?”陈天松勃然大怒,他身后的几名将领更是拔出刀来,直逼那名辽人。

  “退下!”刘豫怒吼道。

  那辽人冷冷地看了对面一眼道:“死了就死了,喊个什么劲儿,乱我军心者,杀无赦!陈将军,这人一双腿都肿成这个样子,铁定是保不住了,留着这样的人干什么,除了浪费粮食和药品,我看一点用处也没有。早死早干净!”

  陈天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理这个辽人,只是看着刘豫。

  “天松,我们没有退路。除了向前,还能如何?”

  “陈将军,大元帅说了,你这里的进攻滞后了,明天天黑之前,你要是不能拉平与其它部队落后的阵线,大元帅便会另外派一个人来指挥!”

  陈天松悲愤无语。

  他是落后了。

  可是耶律珍难道忘了,最先突出这片死亡之地的部队是谁?

  是谁用生命找开了进攻的道路?

  现在他的麾下都已经成了这般模样了,却还想让他们保持与养精蓄锐多时的辽军一样的进攻强度,这可能吗?

  “天松,我再给你派三千人来!”刘豫拍着他的肩膀,道。

  陈天松垂下了头:“是,王爷,明天天黑之前,末将一定会完成大元帅的命令。”

  夜色渐渐落下帷幕,陈天松却仍然久久地立在那个被辽人军官一刀扎死在自己面前的伤兵面前。

  “他妈的!”身后,有人突然骂出声来。“老子不想干了!”

  陈天松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天柏,你去把昨天我们抓住的那个俘虏带上来!”

  屋里几个军官齐唰唰抬头,看都会陈天松。

  “老子也不想干了!”陈天松看着他们,道。

  夜半,徐州城中,高迎祥反复地看着手里的信件,这封信,不过廖廖百余字,他却已经看了不下十余遍了。

  “可信吗?”他看向李严。“陈天松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他能在关键时刻倒戈的话,那对我们,简直是太好了。”

  第七百三十章:承诺

  许性命无忧,

  许薄田十亩,

  许躬耕度日,

  许子孙如常。

  这便是陈天柏从徐州城内带回来的宋国首辅萧诚的承诺,一张巴掌宽大的纸条之上写着这四句话,盖上的是萧诚的公印和私印。

  这让陈天柏非常的不满。

  但陈长松却是欣喜异常,拿着这张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地装好了,贴身藏好。

  “哥,这简直没把我们当回事!”陈天柏道。

  拍了拍胸口位置的那张纸条,陈长松笑道:“许你公候万代,许你富贵永昌,你敢信吗?”

  陈天柏楞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敢信!”

  “是啊,他要真这么许我,我才真是不敢信,那除了与他们对抗到底,死战到底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路可走了。但他这么许我,却是体现了他的诚意,而且承诺的人是萧诚而不是高迎祥或者吕文焕,可信度更高。最重要的是,萧诚加盖了私印。”陈天松道。

  “这么说,大哥已经决定了吗?”

  陈天松点了点头:“这四句承诺里,最重要的便是最后一句,许你子孙如常!天柏,这便代表着我们陈氏的子孙在战后不会受到追究,宋国一统天下之后,他们从军也好,文试也罢,能与其他人一样对待,我们是变成变成普通人了,但我们的子孙,脚下的路却很宽敞。咱们下一辈儿兴许还会有人记得咱们的黑历史,会有人打压,但再往下一辈,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这些事情呢?”

  “只要子孙贤,即便我们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陈天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是大哥,家里怎么办?一旦我们这里事情暴光,家里只怕便会有灭顶之灾!”

  “你去叫长风过来!”陈天松挥了挥手。

  陈长风,陈天松的长子,从小便随陈天松在军中打磨。

  一柱香过后,一身戎装的陈长风有些疲倦地出现在中军大帐里,刚刚才巡视了一遍阵地,身上溅满了泥浆。

  现在双方的战线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停战、休息这一说,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就会摸过来。那些犬牙交错的壕沟彼此连通,宛如迷宫,陈长风甚至觉得要是无人阻挡,他们甚至可以一路走到徐州城下去。

  敌人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从你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摸过来,狠狠地给你一下子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要是追上去,一个不小心进入到了一片新的壕沟区,最大的可能,就是会突然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都是敌人,然后便只能接受灭亡的命运。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之后,追击便以视线能及的范围为止,一旦视线之内看不到敌人了,则追击立即停止,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已经占领的区域,不将这些地方扫一遍,你很难说已经真正掌握了这块地方。

  这是陈天风打过的最糟心的仗。

  睢县之战,都没有这么糟心过。

  因为那个时候,见势不妙,他们可是逃之夭夭了,抛下了当时的辽军统帅卢本安,那家伙现在还在高丽混日子呢。

  可是这一次,却是没得跑了。

  “我已经与宋军接洽上了,准备投降!”陈天松开口一句话,便让陈长风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宋人许了?”他讷讷地问道。

  阿父已经作出了决定,这是在通知他,并不是与他商量,那他能做的,便只能是服从,父子一体,他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许了!”

  “可信?”

  陈天松将那四句话说了一遍,陈长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那要我做什么?”

  “这里,有我与你二叔就够了,你要回密城老家。老家必须要有所准备,否则我们这里一起事,密城老家没有准备的话,就会给人一网打尽了。”陈天松低声道。

  “我突然回去,只怕也会惹人生疑。”陈长松道。

  “当然,不过这样回去,就不会有人怀疑了!”陈天松反手握住了桌上的带鞘长刀,猛地挥出,直奔陈长风大腿。

  陈长风的脑子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腿上便已是挨了重重的一下,闷哼一声,已是摔倒在地上,以后撑地,想要站起来时,却发现右腿根本就使不上半分力,竟然已经是断了。

  这一下,陈天松可是没有留半分力。

  “大兄!”陈天柏一声惊呼,上前抢下了陈天松手里的刀。

  “你作战受伤,断了一条腿,已经不能在军前效力了,回密城老家,召募族人再来军前效力,使我部实力再增强!”陈天松弯腰,扶起陈长风,低声道:“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在老家聚集人手,等待事变之日。”

  虽然疼得满头大汗,但陈长风却仍然忍着剧痛,仔细地听着陈天松所说的每一个字。

  “宋人远洋水师不断滋扰齐国海疆,依我看来,绝不仅仅是骚扰而已。前期或者只是一些迷惑人的手段,接下来必然会有些大动作,比如说在某个地方突然登陆,开辟另一条战线,现在我们国内空虚,兵力,钱粮都被抽调到了这里,国内赋税奇重,民怨沸反,要是有一支宋军突然自后方登陆,必然会一呼百应,势如破竹。到了那个时候,你便与对方取得联系,可成为一支奇兵。”

  “宋人会相信我吗?”

  “宋人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们,那又怎么会忘记密城的陈氏呢?到时候,必然会有人来找你的。”陈天松道。“你下去准备吧,我会上奏齐王你受伤的事情,然后你便准备回老家吧!”

  “是,那我走了,阿爹您也要当心,刘豫、韩直可都是千年的狐狸,别让他们看出什么来了!”

  “只要我不离开军营,他们又能如何?”陈天松道。“齐国大军,有一半在我手中呢!”

  “宋国一定会赢吗?”

  “宋国会不会赢我不知道,但齐国一定会输!”陈天松摇头道:“此战过后,齐国必然不会再存在了。辽国若败,撤回途中,必然会以我们断后阻挡宋军追击,而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必然会对齐国进行大规模地劫掠来补充他们这一次在兵力、人员上的损失。即便宋军不趁势发动北伐,齐国也会被辽人如同河北路一样纳入到直管当中,以更方便地压榨好应对宋人在接下来必然会进行的北伐。”

  “真要这样,齐国那就要遭殃了!”陈天柏道:“刘豫这几年来,还是保全了齐国的,齐国的百姓,可比河北路上的百姓日子好过多了。”

  “所以这一次,咱们不单单是为了我们家,也算是为了家乡的父老乡亲!”陈天松道。

  陈天柏连连点头。

  两人说来说去,倒是说出了一股子要为京东诸地老百姓谋幸福谋未来的崇高使命感出来,这也让他们浑然没有了半分又当了反骨仔的感觉了。

  当年反宋归辽,

  如今反辽归宋。

  在宋辽之间反复横跳,

  只要时机把握得好,那他们总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至于刘豫如何,嗯,那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

  连续多日阴雨绵绵,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架不住时间长,河道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平日不过几十米宽的水面,如今差不多已经扩充了快一倍了。

  两间木楼原本是搭建在岸上的,因为地势的原因,对长长的河道一览无余。如今因为长水,两间木楼也有一半被淹到河里,变成了河道之中的两座孤岛。

  两座塔楼之上人不多,只有两个人,下面拴着一条小船,每天都会有人来换班,任务就是负责警戒。

  从这里往上五里左右,便是辽军水师的水寨。

  也是宋军水师一直在寻常的对手的大本营。

  江淮水网密布,对于现在的宋辽双方来说,其实是机会均等。

  数次交锋,由江雄率领的宋军水师虽然占了上风,但刘整的指挥艺术倒也不容小觑,虽然正面交锋输了,但他跑得也是极快,极大地保留了舰队的元气。

  接下来,便是辽军骚扰了,

  这个时候,四通八达的水网,倒成了他们的优势,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从那里钻出来给你一炮。

  江雄一门心思地想要找到刘整的大本营,将其一举全歼。

  前一段时间,宋军水师终于发现了目标,可是因为河道狭窄,硬打的话,只能一艘船一艘船地上,而且两岸的辽军陆师闻讯来援的话,宋军水师,那是要吃大亏的。要是被困在狭窄的河道之中,两岸的辽军别说搬来火炮,就是用投石机、弩机来强攻的话,也是要吃大亏的。

  现在河道变得如此这宽,机会就来了。

  宋军最新打造的潜水船犹如幽灵一般的在河水之中向前划行。

  从水面上看,这种船就像是一艘倾覆的船只,只露出了一个肚皮朝上,正顺着河水一路向下飘流。

  但是如果你能在水下的话,便会很惊恐地看到,那船的两边,居然伸出了数条船桨,随着每一次的划动而游鱼一般的向前。

  站在塔楼之上,雾气蒙蒙之下,即便是哨兵睁大了眼睛,也完全注意不到这两艘正在接近的潜水船。

  靠近了塔楼,船顶突然被掀开了一个盖子,几名宋军从内里站了起来,手中举着的神臂弓,瞄准了塔楼上的辽军,哧哧数声响过之后,两名哨兵从塔楼之上一个倒栽葱卟嗵一声掉落到了水中。

  另一边,结果同样如此。

  两艘船的盖子又被盖上,船续续向前,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这样的船驶了过来,怕不是几十艘之多。

  雾不大,恰到好处,朦朦胧胧,犹如雾里看花。

  而此时,江雄的主力舰队,亦正在远处缓缓向前逼近。

  临时的水寨里,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舰延绵十几里,一片灯火辉煌。

  潜水船愈发地小心了,

  静悄悄地靠近到一艘大船的尾部,背上的舱盖打开,露出了一个人影,一扬手,一截带着锚钩的绳索被抛上了船,用力一拉,那人便如同猿猴一般地爬了上去。

  然后便是第一个,第二个,片刻之间,那潜水船之内,居然有十来个人都上了船。

  然后是第二艘潜水船,第三艘潜水船靠上了这艘战舰。

  一路向前,甲板之上居然没有人。

  上船的宋军之间颇有默契,打了几个手势之后,立即便分了开来,向着不同的目标摸了过去。

  耳边突然传来了轰然的爆炸之声和惊呼之声,示警的鼓号之声也顷刻之间响了起来,辽军水师之中一艘战舰突然火花冲天,船上无数人影来回奔走,有人站在船舷边,正举着弓箭对准水中射击。

  是有同伴露了形迹。

  而这艘船也骚动了起来,船舱里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领头的宋军从腰上摸出一枚手炮,旁边的同伴晃燃了火筒子,点燃引线,宋军抬手便扔进了船舱里。

  里头传来了惊呼声。

  手炮,对于双方的士兵来说,可都不陌生。

  一不做,二不休,外头的宋军又连二接三地向内里扔了好几个。

  而此时,这艘三层战舰的上面两层,也传来了爆炸之声。

  舱里爆炸之声连接响起,熊熊大火亦同时烧了起来,数名宋军士卒执刀持弩,守在舱门口,而另外几个,已是奔到了船头,一把掀开毡布,露出内里的一让柞木炮。

  清膛,装药,夯实,瞄准,然后点火,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地自如,显然事前是做了专门的培训的。

  几个人半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片刻之后,轰然一声剧响,柞木炮开火了,与这艘战舰近在咫尺的另一艘战舰立时便遭了殃。上面大群的士卒刚刚奔上甲板,便突遭横祸,爆炸声中,纷纷惨叫着倒地。

  二层的柞木炮也开火了,不过他们瞄准的是另一艘战舰。

  整个临时水寨瞬息之间便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远处,听到了远处隐隐传来的爆炸之声宋军水师兴奋地加快地速度。

  第七百三十一章: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袭击经过了精心策划,利用了七月这段时间阴雨连绵所导致的河水暴涨这个仅有的时间窗口,当然,潜水船这种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型船只,在一路瞒过敌人的耳目,径直钻进了辽军水师临时水寨之中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刘整是水师行家,他对敌人的防范,终究还是局限在已知的一些手段之上。

  这种几乎完全隐藏在水下航行的船只,实在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之外。

  所有的攻击行为都是带着明显的目的,并不是随意地找上一艘船开干的。

  遭到攻击的船,几乎所有的船舵都被破坏掉了,而且这些船,差不多都在外围。

  这些失去方向甚至于失去了移动能力的船只,横亘在了航道之上,将内里完好无损的船只给堵得死死的。

  刘整衣衫不整地冲出了舱室,看着水寨外围冲天而起的大火,滚滚而上的浓烟,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剧烈的爆炸声,不由得目眦尽裂。

  “起锚,冲出去!”

  “统领,航道之上有船只阻挡!”惊慌失措的军官,看着周边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船只,惶然道。

  “撞过去!”刘整愤怒地吼道:“难道你以为袭击仅仅就是这些吗?敌人的水师主力,此时必然就在向我们奔来的路上,在这里每多耽搁一刻,危险便会多一分。只要主力战舰尚存,其它船只,补充起来也容易。传令主力战舰,突围,突围!”

  刘整的旗舰在他愤怒的吼叫声中起锚,四片叶轮由缓到急地旋转起来,它巨大的舰身,只是一个转身,便将其身侧一艘刀鱼船给直接撞翻,刀鱼船上十几名水兵惨呼一声,便跌落到了水里,不等这些人逃开,楼船的船身已经是碾压过来,巨大的吸力,将这些落水的水兵轻轻松松地便吸进了船腹之下,便算他们水性再好,这一下,也是有死无生。

  楼船向前猛冲。

  与一般的战船不同的是,刘整的这艘楼船,前方是装上了尖厉的铁质撞角,侧舷之上,也安上了一些铁板,这使得这艘楼船的防御和近身战具备着极其强大的优势,只不过这种优势在对敌的时候尚没有发挥出来,倒是这一次在对付自家人身上,将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前方一艘马船正在拼命地调转航向,马船的船长,看起来应当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行家,袭击一开始,他便准备向外跑了,只不过马船作为运输船只,船身可不小。刚刚船身打横,三层高的楼船已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地撞了过来。

  喀喇一声响,尖锐的撞角,轻而易举地便切进了马船的正中间,伴随着一阵阵的断裂之声,这艘马船被顶着往前横移,一边移动,一边断裂,最终,竟然是硬生生地被楼船从中一切为二。

  伴随着楼船从断裂的地方冲过,断成两半的马船直接倾覆,迅速下沉。

  马船可不比刀鱼船,上头有上百名士卒。

  停在内围的主力战舰,有样学样,掉过头来,用最大的力量,最快的速度,向外围猛冲,而挡在他们航道之上的中小战船,一下子就遭了殃。除了极少数见机快,操船技术好的,船也够小的,能够惊险万分地在战船的缝隙之中穿梭躲避之外,其它的,基本上都难以逃过厄运。

  又一艘马船挡在了刘整的前方。

  楼船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直直地对着马船撞了过去。

  楼船上的人紧紧地抓着手边能稳住身形的东西,他们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在熊熊的火光之中对面那些水兵们绝望而愤怒的目光。

  马船之上,一名水兵突然大吼了起来,一伸手,从腰腹间的挂带之上掏出了一枚手炮,就着边上的火头点燃,扬手便抛向了刘整的楼船。

  “狗娘养的,要死大家一块死!”

  楼船甲板之上的人惊慌避让。

  楼船撞上马船的同时,那枚手炮也在甲板之上凌空暴炸了。

  在马船上的人被巨大的撞击力抛飞的同时,而楼船甲板之上的水兵也有人在惨呼中倒下。

  楼船继续前行。

  “干他们!”混乱之中,有人狂吼。

  整个临时营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刘整意识到了在这样的关口,他没有时间来组织所有人安然有序的撤退,这样的混乱之中,所有人自然而然地都会有求生的欲望,人人都想逃的结果,便是人人都逃不掉。

  断尾求生,是他唯一的选择。

  主力战舰相比起外围的各类辅助战船,可算是人高马大,皮糙肉厚,速度一起来,撞翻,推开那些小船,毫无问题。

  只要主力战舰尚存,那假以时日,还能卷土重来。

  起初也还算是顺利,但在快要突出去的时候,这些主力战舰抛弃战友,不顾战友死活甚至拿战友垫背的行为,终于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愤怒。

  在这些主力战舰冲过来的时候,船上的士兵向他们连接丢出了手炮,射出了弩箭,有的马船,甚至架起了柞木炮,向着这些楼船开火了。

  当刘整终于冲出去的时候,整个战舰,也亦是伤痕累累了,甲板之上的水兵,更是死伤枕藉,而跟在他身后冲出来的其它主力战舰,很多更是不堪,行驶起来,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了,有的更是燃起了大火,如果主帆被烧掉,刘整不认为他们还有可能有逃脱接下来宋军水师的追猎。

  “走,走!”鼓号声中,以刘整旗舰为道,冲出来的数十艘主力战舰狼狈逃窜,而临时营地之中,一些小船或侥幸逃出来的船只,也拼命地跟在他们身后,在夜色之中全力划动船只。

  只是水面虽然宽,但下面并不是所有人的地方都合适行船,夜色之中,不时传来咣当咣当的声音,那是有船搁浅了。

  毕方号抵达这里的时候,熊熊的火光映照着这里的乱局,江雄甚至没有多看这里一眼,立即便率领着他的第一舰队继续向前,他要去追击逃窜的刘整。

  汉江一战,让刘整逃出了生天,几年下来,这家伙便弄出了如此规模的一支舰队,在江淮水域与自己较量了这大半年,这一次要让这个祸胎又跑了的话,天知道他以后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为了这一战,江雄可是将毕方号,重明鸟号,三足乌号和比翼鸟号这四艘大家伙都带了过来,也只有在这样的汛期,这四艘大型战舰才能驶进这样的河道,他必须在汛期结束之前,将这四艘大舰给撤出去,否则水一退,河道变浅变窄,毕方号,重明鸟号这样的大型战舰不但没有了丝毫优势,反而会成为小型战船的活靶子。

  这一次为了瞒过敌人的谍探,重明鸟号和三足乌号两支舰队又在其它地方晃荡,只有毕方号和比翼鸟号参与这场战役。

  如果抛开毕方号和比翼鸟这两艘战舰之外,其它的战舰相比于辽军水师,并没有太多的优势。不过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毕方号和比翼鸟号船头船尾都安装了重炮,而在三层甲板上,这两艘战舰一共布置了十六门火炮。

  而辽军水师这边,即便是刘整的旗舰,也不过是安装了柞木炮而已,两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毕方号径直离去,比翼鸟舰队却是留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乱局,比翼鸟号战舰船长叶涛一声令下,半数火炮一个齐射,一艘挣扎着刚刚驶出来的马船在冲天的火光之中缓缓下沉。

  毕方号一路向前,前方敌舰隐隐的火光,便是他们的指路明灯。

  天色渐明,刘整绝望地发现,敌人的战舰距离他们却是越来越近。

  两岸驻扎的辽军,聚集在岸边,却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在宽阔的河面之上互相追逐的船队,对于水上的战斗,他们有心无力,特别是在其中一艘宋军水师战舰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用船头的主炮,给了他们一炮后,两岸的辽军甚至退得更远了一些。

  刘整如果不顾一切地靠岸,当然可以逃出生命,留下一条命来,但他却不愿意丢下战舰,没有了战舰的他,在辽国人的那里,什么都不是。

  而且如果他丧失了这支舰队,使得宋军水师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牵制,那正在围攻徐州的辽军大军可就危险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他从江雄的手里逃出了生天,耶律珍只怕也会一寸一寸地剐了他。

  他可不想像崔昂那样,最后变成了一堆碎肉,死得其惨无比。

  刘整不想这样逃,不代表着其它舰只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可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成为鱼虾的食物。

  在发现自己的速度根本无法与宋军水师相比,被追上只是迟早的问题之后,其中一艘战船立即便一转舵驶向了岸边。

  岸上是有辽军的,他们可不想信宋军水师还能追到岸上去。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岸边看起来水势滔滔,实则上水并不深,他们的战船走了一段之后,伴随着咣咣的船底接触到地面的声音,无论水手再怎么使力,船也无法再移动分毫了。

  船上的水手们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立即便跳下了战船,拼命地向着岸边游去。

  身后赶来的宋军水师对于这些已经没有人的船,并没有放过。

  侧翼的数门火炮一个齐射,便将搁浅的辽军战船给打得破破烂烂。对于那些跳水逃走的水兵,他们倒是无所谓。

  没有了船,这些水兵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越来越多的船,驶向了岸边,在船毁人存的情况之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弃船。

  刘整成了孤家寡人。

  只余下了他一艘战舰还在拼命地逃窜。

  只是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这艘船上的水兵,都是他的心腹嫡系,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兵,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姓刘。

  只不过他们再忠心,出抵不过实力上的差距。

  毕方号的战舰虽然比他更大,但却多了一半的轮叶,多了一半的水兵。在如今顺流而下又是顺风的情况之下,他们即便三头六臂,也无法逃脱。

  刘整叫过了儿子刘罡,指头船边悬挂着的一叶小舟,道:“放下那条舟,逃吧!”

  “爹,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刘罡红着眼睛大叫道。

  “没有必要!”刘整摇头道:“不过逃出去之后,不要回辽营,也不要回家了,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隐姓埋名。”

  “我不!”刘罡摇头。

  “给刘家留一条根吧,我失败了,不管是辽人还是宋人,都不会放过我们刘家的。老刘家,总得留下人烧纸的人吧!大富,二贵,带公子走!”刘整一掌砍在刘罡的脖颈之上,刘罡眼前一黑,缓缓倒地。

  两个赤足老兵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扛起了刘罡。

  “带他走!”刘整挥挥手。

  小舟被放了下去,刘罡躺在船舱之中,两个老兵用力划桨,向着不远处的一处小河汊驶去。而刘整,则是指挥着他的旗舰,在河面之上拐了一个大弯,不再逃跑,反而是迎着毕方号,全速驶去。

  毕方号上,江雄哈哈大笑:“刘整老贼,今日便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内河第一人!”

  耶律珍骑在马上,看着远处巍然耸立的徐州城。

  正是饷午时分,徐州城内,炊烟阵阵,直上九宵,飞到了一定的高处之后,这些炊烟终于聚拢到了一齐,如同一团云彩,缓缓地飞向了远处。

  就在一刻钟之前,耶律珍接到了水师全军覆灭,刘整阵亡的消息。

  水师的彻底失败,在已经一只脚踏在了悬崖边上的他的屁股之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必这个时候,宋人的预备队,已经在整装待发了吧,他们聚集在码头边,等着他们的船队来装载上他们,然后通过这些纵横交错的水道,抵达辽军的后方,切断辽军的归路,截断辽军的粮道。

  也许是七八天,也许是三五天,自己如果还不能拿下徐州城的话,那么,自己便只能下达全线退却的命令。

  南征失败。

  同时,也几乎是在宣告着大辽的失败。

  第七百三十二章:两只大钳子

  刘益民有些上火,半边腮帮子都肿了起来,捂着腮帮子一边嘶嘶地倒吸着凉气,一边看着眼前正在建设的工地。

  大猫小猫三两只,看得人脑袋瓜子生疼生疼的。

  再瞅瞅边上的反正的登州知县田逢春,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也不知胡子有几天没有刮了,看起来比自己还要不堪。

  这家伙已经很用力了,连自己家里的人都被他弄了来,加入到了建设队伍之中,可是能使唤的人,与要完成的工程量相比,委实差距太大。

  本地的青壮,不是被刘豫弄去当兵,便是弄去当了民夫,要么在江淮作战,要么便是奔波在齐地往江淮的道路之上,肩扛背驼的运输粮草军械呢。

  留在家里的,基本上是老弱妇孺孩童。

  而他现在要建设的,却是一支近十万大军登陆之后所需的粮饷、军械、药物等各种后勤物资的库房以及一些房舍。

  虽然都是简易的,但依靠眼下这些人,只怕在下一批船队到来之前,根本就无法完成。

  而在大宋的官僚体系之中,考评一个官员最直接的一条便是,事情的结果如何?

  至于做事的过程,其实并不看重,只要你能达成预定的目标,那其余的都可以退后一点点。

  如果是民事,那还好说一点,最多不过是一顿申饬罢了,

  但现在可是军事,想想那严苛之极的军法,动不动就搞一个红通通的斩字,刘益民就头皮发麻。

  就算他的哥哥是刘益国,在这上面也帮不了他多少。

  大宋军队队之中的军法官,自成体系,根本就不受部队长官的约束,而直属于监察院。

  这一次的大好机会,刘家是一定要抓住的。

  近十万大军泛海来攻。

  水上的事情,自然是郑之虎作主,但上了岸,这十余万人,可都全是由他的哥哥刘益国作主了。

  这十几年来,刘家虽然起起落落,但整个命运,却是大体上与萧诚、岑重等人绑在一起的。

  严格来说,刘益国等人算是岑重的嫡系部队。

  当年岑重开辟两广之地时,是赤手空拳而来,所以便找到了萧诚,从萧诚那里借走了铁脚将军魏武及一干军士。

  后来岑重站稳了脚跟,吸纳了刘氏家族之后,刘益国脱颖而出,彼时的魏武虽然还是广南西路的都钤辖,但军事实权,却慢慢地落到了刘益国的手中。

  魏武开始坐冷板凳。

  新宋成立,魏武率白羽军出击,而刘益国则留守东南。

  地位本来相若的两人,登时被再次拉开。

  魏武如今已经成了大将军了。

  此次岑重为刘益国争取这个位置,可是出了不少力,不过难度也同样很大。

  来自两广、云贵、两江、闽浙这些地方的后备部队组成了现下这一支远征队伍,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互不统属,要将他们揉捏在一起,这里头的困难,用屁股想也知道极不容易。

  军令并不能代表一切。

  纪律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对你心服口服。

  而打仗,要的却又是一个令行禁止。

  所以刘益国将前期的这些准备工作看得相当重,这是向各部将领体现他的领导力和统筹能力的最要时刻。

  千里泛海而来,又是在敌后作战,后勤辎重自然是重中之重,虽然在海上,大宋水师无敌,但在岸上没有一个稳固的基地,则亦会成为无根浮萍。

  刘益民第一批赶到,就是要把这一件事情做好。

  前面的事情都很顺利,但万万没有想到,现在卡在了劳力之上。

  先期抵达登州的军人并不多,这些人不可能去做这些基础建设的活儿,这里毕竟还是齐地呢!这批精锐的军队,要随时提防周边的齐军来袭。

  虽然说留下来的齐军不成气候,但如果这些人与本地的豪强勾连了起来,那也不是一个小事。蚁多咬死象的事情,并不罕见。

  眼下,大宋的知秋院谍子也好,皇城司密探也罢,都在这片土地之上疯狂活动,目的就是要拉拢更多的本地氏族。

  感谢刘豫的疯狂与辽人的刻薄,本地氏族现在亦是苦辽人已久,不过除了本地之外,其它地方的那些氏族也只能表示等你打来了,我自然会奋起响应,不过现在嘛,我还是得老老实实的才行,只能表达口头上的支持。

  为什么会这样呢?

  无非就是眼下江淮之战,胜负难料,而第四战场,大军并未抵达,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看到真正的大军上岸,想让这些人马上就站队,他们才不会干呢!

  刘益民很清楚,这件事情要是做好了,第四战场获得了成功,刘氏也就真正地踏入进了新宋的核心圈子当中了。

  反之,一旦失败,刘家估计就要在眼下的圈层之中再往下跌几个层次。

  机会给了,怎么把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怎么样能弄到更多的劳力?”揉着腮帮子,两眼发赤地刘益民看着田逢春。

  “有几个地方,有很多的青壮!”田逢春有些胆怯地瞅了一眼刘益民,这家伙眼下明显是有些发急了。

  不但刘益民急,他也急啊!

  既然换了船,田逢春自然也是想立下些功劳的,可眼下这米,好像是煮成了一锅夹生饭,到时候弄人有过无功,可就惨了。

  “那不早说!”刘益民大怒,“在那里,为什么不征来?”

  田逢春苦笑着道:“刘将军,他们盘踞在羽山、莱山还有蹲狗山。”

  “你说得是那些山匪?”刘益民皱起了眉头。

  “倒也不全是穷凶极恶之徒!”田逢春道:“许多人以前也都是良善百姓。”

  “加在一起,有多少人?”

  “如果全都能下山,几千人还是有的!”

  刘益民一下子直起了腰,“给我找一个向导,我上山去找他们!”

  田逢春一惊:“刘将军,只需随便派一个人带着您的信去找他们就好了,您亲自上山,太过于危险了,万一有人不识好歹?”

  “有什么好怕的!”刘益民道:“这些人,大半是被你们的苛捐杂税,沉重的劳役给逼上山的吧?我们是来解救他们的,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田逢春有些佩服地看着眼前这个家伙,讲真,他田逢春还真没有胆子去土匪窝里劝说这些人下山。

  河北路,真定府,滹沱河畔,张诚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麾下的蕃军被对面的辽国皮室军一个冲锋,便被打得稀乱。

  这些来自秦风路上的蕃军,本身不论骑术还是个人技艺,都是不差的。单个较劲,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可是把他们放在一起,立时便变成了一团散沙。这么久了,张城在他们的身上下了无数的功夫,可惜收效甚微。

  见好便上,风头不对立马便跑。

  即便张诚知道他们的德性,把他们放在侧翼作为牵制,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成作战主力,可溃散得如此之快,还是让张诚脸皮发热。

  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侧战场之上的西军大将张云生那些似笑非笑的脸皮。

  别看张云生奉命接受张诚的统一指挥,但如果不是萧靖此刻就在张诚的身边,张云生不见得会买张诚的帐。

  如果张诚麾下表现优异,或者能让他高看一眼,可惜这些蕃军也太给张诚丢脸了。

  眼见着一部皮室军尾随着溃散的蕃军从左翼直插过来,萧靖提了提手中的长枪,道:“太尉,我去!”

  “接应他们回来即可。”张诚点了点头。

  萧靖是萧定放在张诚身边的表示合作诚意的类似于人质一类的意思,当然,与萧靖一起来的,可是足足上千的精锐骑兵,这些人,都是从铁鹞子之中挑选而出的。被挑中的人,名义上都是从铁鹞子中退役了,转身便被集中到了萧靖亲兵当中。

  便是萧靖本人,虽然比不上当年同样年纪的萧定威震河北,一身本领却也是让西军上上下下都服气的。

  胯下龙驹,更是当年萧府之中逐影的后代,肩高八尺有余,放在哪里,都是万中无一的好马。

  策马提枪,一声轻喝,萧靖一马当先,冲向了左翼袭来的皮室军。

  黑马,黑甲,外黑内红的大披风,黑色的长枪,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萧靖率部斜刺地杀入了战场,长枪抖起碗大的枪花,一挑,一柄长刀凌空飞起,一压,一个脑袋啪地一声如同一个南瓜一般被击碎,一旋,弯起的枪杆反弹而出,一骑倒飞而出,手脚乱舞啪哒一声掉落在乱马群中,一收,枪刃掠过了一名骑兵的咽喉,鲜血飙飞。

  甫一接触,数名以勇武著称的皮军骑士在萧靖面前如同婴儿一般,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被他宰鸡杀鸭一般给弄死了。

  不过这没有让涌上来的皮室军感到害怕,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愤怒,更多的皮室军反而策马向着萧靖涌来。

  不管是身手,还是穿着打扮,抑或是胯下的战马,手里的长枪,每一样都不是凡品,都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要是能干掉这个人,功名利禄,只怕马上全都会涌有。

  不过他们现在想要靠近萧靖来一场围殴,却又显得有些晚了。

  先前萧靖是马快手快眼快,连杀数人之后,他的亲卫们已经涌了上来,除了正前方留给了萧靖之外,左右后三个方向,都有人替他牢牢地守住,让他能一门心思地往前杀。

  左翼因数这一千人的加入,瞬间便逆转了局势,阵线再一次稳定了下来。

  张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皮室军的确很厉害,但现在的宋军,却也不是当年的宋军了。

  自己麾下的儿郎们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已经不输给对手。

  而西军将士,十几年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征战。

  只是这些蕃军,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再次看向战场,追击而出的皮室军,被萧靖生生地杀散了,此刻正在后退,而更多的皮室军则缓缓向前压进,接应那些奔逃而回的骑兵。

  战场上的萧靖一拉马匹,那匹神骏之极的战马从极高的速度到完全停下来,只用了平常战马不到一半的距离,马儿人立而起,马上萧靖一手举枪,身后跟着的亲卫纷纷勒马,竟是没有一个人越过萧靖,战场之上数万人的目光,几乎都停留在了那个跃马挺枪的黑甲将领。

  那一刻,张诚似乎看到了年轻之时的萧定。

  也是那样的光采夺目,

  不管在那里,都会成为所有人的中心。

  张诚心中当真充满了嫉妒之心。

  这老天爷,至少在这个时代,是格外地钟情于萧家的。

  一匹快马从远方奔驰而来,停在了张诚的身边,抱拳大声道:“禀太尉,真定府辽军已经出城,正向战场而来,预计一个时辰之后抵达战场。”

  张诚吐了一口气:“鸣金,收兵。”

  没有一举击败这两万来援的皮室军,便已经失了先机,再不走,就会被来自真定府的辽军两面夹击。

  短时间内,是很难拿下真定府了。

  不过,能将这两万皮室军吸引在河北路,不让他们南下增援的话,结果其实也并不算太差。接下来与对方在真定府左近对峙,不见得就找不到机会。

  就算吃不掉,揍他们一顿也是可以的。

  萧靖打马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十数名蕃军将领被五花大绑地摁在地上,一个个脸如死灰。

  随着行刑军官的一声令下,十几个脑袋顷刻之间便掉落在了地上。

  “靖安,好本事!”张诚压根儿就没有看那些被斩杀的蕃军将领,也没有理会那些瑟瑟发抖的蕃军,平常还担心他们作战,现在他还真不怕。

  “太尉谬赞了!”萧靖微笑着在马上欠身。“是真定府的敌人出来了吗?”

  “是!所以我们得走了!”

  “可惜,要是真定府的辽军将领胆子再小一点,我们是有机会重创这支辽军的。”萧靖有些遗憾。

  “这是辽国的皮室军,我们纵然占有人数上的优势,但真要重创他们,自己也绝好不到哪里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情,做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张诚道:“不如退去,再寻机会!”

  “太尉说得是!”萧靖的眼光扫过那些蕃军:“经此一役,想来接下来,他们能用心一些。太尉,不如给我一部分吧,我麾下异族人也多,不少与秦风路上的这些蕃人倒也拉得上关系。”

  “你觉得他们能派上用场,那便派一半人给你!”张诚点头道:“但愿以后别拖后腿了,不然,我灭了他们的族裔!”

  第七百三十三章:统兵的级别

  甘泉一手端着一碗羊肉汤,一手捏着一个大饼,走到了张城的跟前,与对方一样,盘膝坐在了草地之上。

  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平常不提,但在战时,却是与普通士兵吃着一样的大锅饭,了不起就是分发饭食的伙头兵给他们碗里多捞一些硬货,不过他们却也不在乎这点东西,伙夫舀到了他们的碗里,他们转头就会夹给那些普通士兵。这些浑不在意的随手而为之的举动,却最是收揽人心,能让人死心塌地的为他们效劳。

  作为将门世家,这些事情,张城却是从小就跟着老爹学会了的。

  此刻,他的碗里,就只有一碗清汤。

  看着甘泉的模样,张城笑着问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你我关系不同一般,藏着掖着干什么呢?”

  甘泉舌头一卷,将碗里一条肉片给卷了起来,一边嚼着一边问道:“太尉,那些蕃军只要调教好了,不失为一股生力军,今天您施了军法,他们战战兢兢,正是拿捏他们的好时候,不怕他们不效死力,咋就给了萧靖呢?”

  “因为现在我是这支大军的统帅,与过去的身份不一样啊!”张城道:“我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整支大军的作战目标能否达成的问题,而不是我自己的实力消减或者增长,这一战打赢了,我的功劳自然最大,要是输了,我自然也是第一责任人。”

  “那也不见得!”甘泉有些不服气:“当年崔昂在河北路上打成那样……”

  张城脸色一沉:“你觉得我是那个败类一样的人吗?”

  甘泉脸色一窘:“太尉,是我失言了。”

  “作为大军的统帅,我要全面衡量整支部队如何才能将实力最大的发挥出来,甚至超水平地发挥出来!”张城道:“甘泉,我们能让这些蕃军听话,靠得是什么?”

  甘泉沉思了片刻,道:“靠得是威压!”

  “不错,当初我们万军丛中斩杀李淳,摧毁了李淳的数千亲军,让秦风路上的蕃军胆战心惊,不得不臣服在我们的脚下,但这,只不过是最低级的一种统兵方式罢了。”张城摇头叹道:“威压镇之,恩义纳之,利益结之,理想同志,我只不过是做到了第一步而已!”

  看着甘泉有些迷茫,张城解释道:“威压镇之,恩义纳之这两点不用说你也明白,所谓利益结之,则是把所有人的利益都绑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第三层,而第四层所谓的理想同志,则是萧崇文跟我说的,意思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披荆斩棘,砥砺前行,虽百折而不挠,万死而不屈,是为同志。做到了这一点,则百战百胜,天下再没有人能是我们的对手!其实,这已经不仅仅是局限在带兵的范畴,差不多可以放之天下而皆准了。”

  “这,能做到吗?”

  “也许能做到吧!”张城踌躇地道。“至少现在,我是被他说服了,愿意与他成为同志,为了收复故土,北伐幽影,一统天下而并肩战斗。”

  甘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到眼前,对于这些蕃兵,我只做到了第一点,现在我杀了他们不少头人,对于我,他们畏惧,但却不见得服气。接下来,他们害怕我把他们往死地上送,让他们去执行一些必死的任务,而我呢,则担心他们故态复萌,什么时候给我腰眼子上来一下,大家彼此都不能坦承相待,如何能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作用呢?总体上来说,他们的战斗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在萧靖那里就行吗?”

  张城点了点头:“至少比在我们这里要强得多。别忘了,西军那边,也是夷人居多。而萧定带兵,已经做到了第三点上头了。萧靖这一次把这些蕃军弄到了他那里,对于这些蕃军来说,无疑是救他们离开了我的虎口,此为恩义。而萧靖可不缺钱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者便是正如萧靖先前所说,秦风路上的蕃人本来就与西军那边藕断丝连,有些甚至是同源同种,到了那边,必然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我看那萧靖,委实不输年少之时的萧定。”

  “如果我们也有充足的钱粮,自然也可以利益结之!”甘泉嚼了一口大饼,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太穷了啊!

  陕西路以前被晋、赵、西军以及张城等势力分而据之,战事不断,秦风路上李淳心怀异志,不断地加捐加赋,扩军备战,两地都是穷得叮当作响。

  随着李淳覆灭,张城复归宋,有了益州路与两湖之地的一些支援,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但这两地,也不过是让张城有能力再聚起一支大军配合朝廷开辟新的战场,至于一般的老百姓生,对不起,还是得自食其力。

  当然,没有了那些沉重的苛捐杂税,老百姓们也算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总算是能喘一口气,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而大量的军队所需流入,对当地的经济复苏,也的确有一些带动作用。

  新朝廷,新气象带给了老百姓生新的希望,春天时将希望播种了下去,想要收获,总也还得等上几个月。

  所以甘泉说他们穷。

  为了让辖下的老百姓过得更舒服一点,张城从军队嘴里挤下了一些钱粮用来抚恤地方。

  他们当然没有更多的钱,能让那些见钱眼开的蕃军下死力。

  宋军一路后撤。

  然后在小作口、汪家谷、西临山、东临山等地建立起了军寨,对真定府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状态。

  从这些军寨的建设过程便能看出,宋军是准备打一场持久战的了。

  而从辽国本土远道而来的这两万援军,则分别驻扎在了获鹿以及灵寿,与真定府形成了一个倒品字形,与宋军对峙起来。

  滹沱河畔一场大战,双方也都算是明白了彼此的实力,想要一口吃掉对方,基本没有可能,便是速胜,只怕也是做不到。

  也只有在长期的对峙之中,看看谁犯的错误更多。

  犯错更多的一方,当然也就会是失败的一方。

  耶律辩机久久地看着地图。

  直到身后传来真定府守将萧若水的声音。

  “宋军以张城为统帅,汇集了陕西路、秦风路以及西军的西厢神勇军司张云生所部以及神堂堡李义所部,总兵力超过了八万人。这一次除了李义所部,其它各部都到了真定府,看起来他们是想一举击溃你们,回过头来再对付我们真定守军!”

  “打得倒是好算盘!”耶律辩机冷笑起来。“以为我们也是河东军吗?”

  “柳全义真是一个废物,坐拥富庶的河东,却被宋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龟缩在太原府,朝不保夕,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萧若水也是摇头不已。“如果他能击败李义所部,或许还可以帮我们一点忙。”

  “张城这人如何?”

  “将门世家,他老子便是张超。”萧若水道:“这人性子坚毅,用兵老到,在秦岭之中与我们作对了多年。张云生更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指望这样的人行险,压根儿就不可能。对付张城,只能一点一点的啃!不过井径现在控制在他们手中,对我们极是不利!”

  “现在除了太原府,宋军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了富庶的河东地区,可以就近获得物资粮饷,柳全义真是废物啊!”耶律辩机没好气地道。

  :“根子不在这里,还是在江淮啊!镇南王那边不能取胜的话,从大战略上来讲,我们便被动了。”萧若水皱着眉头道。

  “如果不能速胜,为什么不撤回来以待后来!”耶律辩机在屋里走来走去,大声道:“刘整的水师已经覆灭了,在江淮地区,没有了水师的支援,基本上就没有胜机,为什么镇南王还要孤注一掷呢?这是拿几十万大军的性命开玩笑。我不在江淮,也能猜到现在宋军在干什么!他们必然开始集结后备力量,利用水师穿任到后方,截断后路,断我粮道。萧将军,镇南王这样迎合太后,合适吗?他是先帝信重的兄弟,是大辽的股肱重臣!”

  萧若水坐了下来,盯着耶律辩机,缓缓地道:“耶律将军,我相信你通过校事府的情报,也知道南宋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不管是经济也好,还是军事也好,南宋的发展,让我感到害怕。在这一点上,我是绝对支持太后的,今天我们不击败南宋,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在往深渊一步步行去,你觉得,强大起来的宋朝,会放过我们吗?”

  “所以你们就在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接下来对徐州的最后一击上吗?输了呢?别忘了,宋军不但在攻击真定府,还有大军泛海而来,在登州登陆。”

  “所以我们一定要守好真定府,守好后路!”萧若水垂下了头。

  “何至于此,谁说将来我们就一定会输给南宋?”耶律辩机怒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耶律将军,你也是文武双全的人,当明白,过去我们能摁着宋人打,是因为他们虽然富有但军队却弱,可现在他们不但富,军队却也愈战愈强,以后,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吗?”萧若水道摇头道。

  “我们陛下虽然年少,但却英明神武,而宋帝却痴迷于外道,不理政事,萧诚专权,凌驾于宋帝之上,迟早会惹起众怒,宋朝现在的团结一致对外,正是因为我们给了他们太大的压力所致。如果我们就此退去,甚至于退出河北也不是不行。”耶律辩机道:“我们主动退出,与宋国再结兄弟之邦,如此一来,压力一去的宋国内部,必然会内斗起来,等到他们内部大乱之时,我们再出手,为何不可?”

  “又是耶律隆绪的那一套!”萧若水冷笑:“要是宋人内部不乱呢?要是他们一直保持着眼下这样强劲的势头呢?我们怎么办?再让出幽燕?还是退回老家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再无言语。

  耶律辩机虽然率上京两万皮室军前来支援,但他却对眼下的局面极其不满,认为既然战事不顺,取胜希望渺茫,那就应该保存实力,以待他日。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狂赌徒一般,实在不是治国之道。

  与耶律隆绪一样,耶律辩机,也是希望太后归政的那一拨人。

  在他们看来,太后现在就是在赌气,就是在拿辽国的国运来满足她的一己私心。

  的确,承天皇太后才气绝佳,这些年来辽国在她的带领之下,较之过去有了长足的进步,但说到根子上,皇太后想尽一切办法发展辽国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辽国的长久国袏。辽国,在皇太后那里,或者就只是一个工具。

  而在这一点上,耶律辩机还真是没有说错。

  辽国在萧绰看来,就是手中的一柄大锤,他已经把这柄大锤放在火里重新煅炼了一番,比过去更加有力更加坚韧了一些,然后她挥起这柄大锤用力地砸向了大宋。

  要么大宋被她锤碎,要么锤子被锤断。

  如此而已。

  不管是那种结果,其实她都无所谓。

  耶律珍和萧若水这些人愿意陪萧绰赌,是因为他们认为时间在宋人那一边,现在不灭了南宋,那大辽迟早会被南宋所灭,时间问题而已。

  而耶律隆绪和耶律辩机这些人却不信这个邪,他们认为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双方再度回到以前的僵持局面,甚至还可以通过一些其它的后段来削弱宋朝,这样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有做过?

  所以,如果太后能过还政,或许这天下便会有一个全新的局面。

  随着前方战事的不顺,辽军连吃败仗,宋军开始深入辽军控制区,辽国国内,支持耶律隆绪耶律辩机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当然,你要是说这些人心中有多少是为了辽国的大业倒也不见得。

  萧绰的倾尽一切进行南征,不知道侵犯了多少人的利益。

  在萧绰高歌猛进的时候,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但现在南征大军败绩已显,宋军已经开始了大规模反攻的情况之下,反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就起来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早做准备才是正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园子里的知了都热得不大肯叫,只是偶尔哼唧几声。

  长廊之上却是凉风习习,葡萄藤长满了长廊的顶部,一串串还青涩的葡萄从廊上垂了下来,长廊之下的湖水里,长满了荷叶。有的迎风微微起伏,有的却是平铺在湖面之上,有一颗颗的水珠在上面骨碌骨碌地滚动着。在荷叶之上时,他们是晶莹透剔的珍珠,落到了水里,却又泯然众矣,再也找不出来。

  花苞从荷叶之中探出头来,虽然还没有绽放,却能看出颜色来,小孩拳头大小的花苞,绽开来时,红的,粉的,白的,各色花聚集在一起,必然是非常好看的。

  青蛙懒洋洋地在水里蹬着腿,游一会儿,便爬到荷叶之上,呱呱地叫上几声,荷叶倒有一大半沉到了水里,而青蛙随着荷叶上下起伏。

  池子里原本养着不少的锦鲤,此时却只肯聚集在荫凉里,一大团一大团的,将小嘴齐唰唰地露出水面一张一合。

  萧绰斜靠在柱子之上,看着农政全书。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在看着这本书。

  南宋新编成的这本书,里头收集了许多新的作物,连种植方法、伫存方法等都写得一清二楚。

  手边,则放着一盘削了皮,切成长条状手指头长度的红薯,一边看着书,一边不时拈起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书的确是好书。

  长廊之上传来了脚步声,萧绰没有抬头,能过不经通报,就直接走到她面前的,拢共也就只有几个人而已。

  “太后!”孙淳躬了躬子,将手里几张放在了萧绰的身边。

  “是天工开物?”萧绰问道。

  “不是,是另外一些有趣的东西!”孙淳笑道:“南宋的那位首辅不但鼓励农桑,还鼓励各种各样的发明创造,一旦被证实有用,立即便能得到赏赐,钱或者爵位,极是大方的。”

  “就是不给官儿当?”

  “也给!”孙淳笑道:“不过这样的人,都被放在一个什么科学院的地方,封一个博士的官,也给钱,叫做科研经费。与那个司农寺有的一拼。不过司农寺是他们的皇帝自己带着,早就做出了成绩,所以经费一向是很不缺的,这个科学院嘛就不行了,据说很多时候,都是首辅夫人江映雪拿钱养着。弄出来的东西大都稀奇古怪的!”

  “只要有一两样东西当真有用,说不定便能值回本还有的大赚!”萧绰道:“前些年南宋小皇帝派了船队出去找新东西,我记得当时朝中有许多人都嘲笑说宋朝又出了一个小昏君,结果如何呢?”

  拈起一块红薯,递给了孙淳:“尝尝,今年那边新收获的,真甜。”

  接过红薯放进嘴里嚼着,孙淳道:“我记得这东西还有晒成那种蔫不啦叽的,也有硬梆梆都咬不动的,还可以用油一炸,嚼得卡吧脆的。”

  “是啊,很多种吃法!”萧绰笑道:“但更重要的,是他的产量啊!”

  孙淳吐出一口气,缓缓地道:“太后,我们现在可没有时间来关注这个了,他的产量再高,再好,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怎么啦,前线传来了消息,耶律珍吃了败仗?”

  “不是,而是我们的背后。”孙淳道:“一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现在还只是在酝酿当中,一部分人慑于太后您的威严,现在还不敢公然地做些什么,可是一旦耶律珍在江淮吃了大败仗,那局面就不一样了。”

  “能怎样呢?”萧绰看起来一点都不上心。

  “太后,忠于您的大军,眼下大部都集结在江淮地区,也就是大名府这里还有一万属珊军。”孙淳道:“江淮一败,在军事之上,我们就再也无法压制那些反对派的势力了,他们一定会逼迫您还政的。”

  “这不是还没有败吗?”萧绰笑道:“兴许镇南王能绝地反击,一举扳回局面呢?”

  “太后,在臣看来,只怕这个可能性很小了!”孙淳道:“对面准备得太充分了,镇南王在刘整败北之后,已经根本无法扳回局面。在真定府那边,虽然我们顶住了对方的进攻,但在京东登州那边,却是无力回天。太后,现在撤,还来得及。”

  萧绰合上了书本,没有说话。

  “只要保持实力,完整地退回去,我们便能让那些反对者不敢异动。”

  “然后呢?”萧绰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宋国一步一步地强大起来,一点一点地把我们弄死!”

  “我相信,只要有太后在,我们即便不赢,也绝不会输!”孙淳断然道。“可真要还了政,只怕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会垮的!”

  “一样的,这一次的机会,我们没有把握住,那么在我看来,失败就不可避免,我也好,小贤也罢,都摆脱不了失败的命运。”

  孙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一直不明白,一向自信的皇太后,为什么在对上她的那位二哥之后,一下子就变得毫无底气。

  “太后,就算是狗急了还要跳墙,兔子临死之前,也还想着蹬鹰!”孙淳道:“我们岂能坐以待毙?”

  萧绰笑了起来:“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孙淳眼睛一亮,“太后还另外有安排?”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萧绰道。

  “那耶律隆绪,耶律辩机这些人怎么处理?”孙淳道。“他们现在可跳得欢,偏生又一个个的都是实权人物!”

  “且留着吧,总得给小贤留几个得力的人手使用!”萧绰道:“不好把先帝的这些老臣子都收拾掉,那样的话,不免会伤了他的心。”

  看着有些神秘莫测的萧绰,孙淳委实有些猜不透萧绰的下一步到底是什么。

  她似乎丝毫不担心来自于身后的暗算。

  或者说是不在乎。

  “太后,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得准备后撤了,镇南王发动总攻,就在这几天,一旦他失败,我们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撤退到析津府去!”孙淳道。

  “孙朴会安排的,你先回析津府吧!”萧绰道:“很多事情,便是从那里开始的,如果在那里结束,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孙淳皱起了眉头,太后说话很怪,以前从来没有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襄阳城外,耶律隆绪喘着粗气爬上了军队刚刚垒起的土城,对于他来说,现在的天气,当真是不太友好,整个人即便一动不动躲在荫凉里,照样是汗如雨下,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的剧烈的运动了。

  作为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他能享有的特权,便是只穿了一个背心,头上有人打着伞,后头跟着一个人不停地替他打着扇子。

  爬到了最高处,他屁股一蹲,后头立即便有人适时地塞了一把太师椅到屁股下头,一伸手,一个用草裹着的水壶便递到了他的手中。

  壶中的水冰凉冰凉的,出发之间,刚刚从深井之中捞出来,一大口下去,一股凉意立时便从喉头直下小腹。

  不过汗,倒是出得更多了。

  接过一边侍卫递过来的毛巾用力地擦拭着额头。

  时隔多年,大辽终于又回到了原点,再一次来到了襄阳城下。

  只不过对阵的双方,大辽这边由耶律敏变成了自己,而对面则由吕文焕变成了王柱。

  当年耶律敏在这里打了半年之久,都没有打下襄樊,现在换了自己,打得下来吗?

  耶律隆绪脸上的肉抽抽了几下。

  自己当然不能。

  比起在军队之上的造诣,自己并不比那耶律敏强。

  那时候的襄樊守军,可没有如今的宋军强。

  那时候的襄樊城池,可没有现在如此的牢靠。

  那个时候,刘整的水师曾长时间地控制着汉江,

  而现在,汉江之上来回游戈的却是宋军的水师。

  耶律隆绪突然站了起来,抬腿踢飞了脚步的一个土坷垃,怒道:“打个雀雀!根本就没法子打!”

  耶律隆绪突然发疯,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

  王柱一路后撤,甚至放弃了南阳盆地,可不是他当真就被自己的打败了,实际上,这一战,王柱根本就没有与自己正儿八经地打过几仗。

  而自己在不断地前进之中,后勤补给线在不断地被拉长,运送粮饷物资的消耗也愈来愈大,从河北诸地每运来十斤粮食,路上便要消耗一半,真正到手的,也就五斤左右。

  而在河南地面之上,能弄到的粮食物资,基本上已经被榨干净了。

  宋军的战略,清晰无比。

  那就是要把战争导向一个长期僵持的局面上来。

  为此,他们不惜放弃了大片的土地。

  拼钱,拼积蓄,大辽一向都不是宋国的对手。

  远处的坚城让耶律隆才没有半分攻击的欲望。

  除非现在就给他上百门大炮,他或者会试一试。

  自己现在还等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对耶律珍还抱着那么一点点期望。

  万一出现了奇迹呢?

  万一江淮赢了呢?

  承天皇太后说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仗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委实该考虑以后怎么办了。

  承天皇太后主持了这一切,而自己到现在为止,也算是竭力支持了她的这一战略主张,既然失败已经不可避免,那也就不能怪自己另有想法了。

  耶律珍失败,大辽将会退出河南,退出京东,甚至于退出河北。

  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最早时候的样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需要承天皇太后掌权呢?

  皇帝掌权不是一个样子吗?

  以前皇太后威权不可动摇,反对他的人,基本上只有往黄泉路上走一走,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耶律珍一败,皇太后的亲信,将损失大半,耶律敏又远在西北,鞭长莫及,光靠一个孙朴,能济什么事?

  如果听劝,自然还是大辽的承天皇太后。

  如果不听劝,大辽没有这个皇太后,照样也能活下去。

  如今耶律辩机控制了真定府,萧若水虽然是承天皇太后的亲信,但却万万不可能有是耶律辩机的对手,而自己这边耶律成材,如果还是一根筋,那也不妨送他一程。

  接下来,自己似乎更要有心做的是,如何能安全的退走。

  虽然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做了一些布置,但对面的王柱可是一头噬血的狼,万一被他咬上一口,那就太不划算了。

  耶律隆绪在看着襄樊城的时候,大宋中部行辕,大将军王柱,也正在看着远处辽军堆起来的那个土城。

  当然,他看不到上面的耶律隆绪,在他的眼中,土城,也不过是一个模糊的高地而已。

  “耶律隆绪都来了小半个月了,除了堆了这么一个土城,啥也没干,他到底打还是不打啊?”岳腾有些不耐烦。

  “耶律隆绪狡滑似狐,现在正在等着江淮那边呢,江淮胜了,他自然会倾尽全力来打我们,免得我们有机会去援助江淮,如果江淮败了,他保证上跑得比谁都快!”王柱轻抚着腰间的长刀。

  “他真要跑,那我们的机会可就来了!”岳腾嘿嘿笑着,他是天鹰军的首领,一旦辽军后撤,最大的一块肉,必然会是他们天鹰军的。

  “他如果真要跑,我们反而要更加小心一些!”王柱眯起了眼睛:“逃跑的野兽,有的心中充满恐惧,有的却是满心奸诈想要再最后捞一把,耶律隆绪这个死胖子,当然是后一种。”

  “那家伙没有马能载得动,估计只能坐车,要是能抓住他,那可就美了!”

  “我敢保证,他真要跑,你连他一根毛都捞不着!”王柱笑道。

  “小瞧我了不是?”

  “倒汪是小瞧你,而是这家伙,着实是一个人物。看似豪爽、粗疏的这个死胖子,心眼儿比谁都多!”王柱道:“只瞧他们的承天皇太后大肆清洗帝党的那几年,他不但活了下来,还能在现在得到重用,便可见一斑。”

  “江淮那边,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了?已经有三天没有消息过来了!”

  “现在,该当打起来了才是!”王柱道。“老岳,宋辽攻守之势的逆转,便自江淮决战而始。接下来,轮到我们登场亮相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惊掉众人下巴的礼物

  陈天松小跑了几步,殷勤地上前牵住了刘豫战马的马缰,再伸手将其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大王,这里太危险了,您怎么过来了?”

  刘豫脸色也是极不好看,将马鞭随手扔给了一名侍卫,没好气地道:“镇南王要我来你里督战!”

  陈天松冷笑道:“看来镇南王不仅不放心我,也没有将您的安危放在心上啊!现在宋军炮火犀利,我们这里,说起来就没有一块安全的地方!”

  “能有什么办法!”刘豫道:“先找一个地方歇息歇息吧,这天气,也太热了一些!”

  “大王请,知道大王要过来,早就准备好了,虽然比不得后面,但这也是属下能找到的最适宜的地方了。”

  “走吧!”刘豫摆摆手。

  陈天松笑着回顾弟弟陈天柏道:“我陪大王先去休息,你把跟着大王来的亲兵都安排好,不可怠慢!”

  “明白!”陈天柏躬身道。

  安排给刘豫的地方,的确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座小山梁子的倒立面,一些高不过丈余的树木所形成的荫凉便难能可贵,而淙淙流过的一条小溪,更是带来了几分凉爽,厚厚的土墙挡热也保温,而金黄色的茅草,一看就是刚刚才换上去的。

  屋里的家俱都是新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倒也体现出了陈天松的心意。

  屋子里早就摆上了酒宴,而陈天松更是亲自去小溪里捞出了早就埋在溪底的几罐酒水。

  刘豫很满意。

  以前辽国还是挺给他面子的,便是耶律珍这样地位的人,也对他尊重得很,但随着战事的不顺,辽人的嘴脸便是一天比一天难看了,巨大的落差让他很难适应,也只有来到自己属下的面前,才能找回那种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感觉。

  陈天松殷勤相劝,刘豫心中又有事,不免便多喝了几杯,睡意上涌,刘豫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了。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外间如火骄阳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的皎洁水光。

  “水!”刘豫觉得口渴得紧,也觉得身上酸痛得紧,张口喊道。

  一片沉静,没有任何人答应。

  刘豫不由勃然大怒。

  这些侍卫,莫不是看着自己被辽人怠慢,跟着也怠慢自己了?

  一挺身便要站起来,岂料一动之下,却骇然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目光向下,他看到的却是自己身上捆着的绳索。

  脚被捆着,手被捆着。

  涮地一下,冷汗便嗖嗖地冒了出来。

  陈天松!

  一个名字瞬间便充斥了他的全部身心。

  “到里好像有动静!”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随即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二个全副武装的士卒走了进来,手按在腰间,刀竟是半出鞘的状态。

  一个走到床边,另一个则是走到桌前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哟,醒了!”士兵看着刘豫。

  “是醒了!”另一个士兵举着油灯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刘豫,道:“看着也平常得紧,甚至有些丑!平时怎么觉得他很了不起呢!”

  “平时因为他是王,而现在,他只是一个人!”另一个士兵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说出来的话,倒是颇有哲理。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禀告上头!”持油灯的士兵转过身,将灯放在桌子上。

  “二位好汉!”刘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二位好汉如果放了我,荣花富贵,唾手可得。”

  二名士卒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或者二位去给白日里跟我来的段将军通个气儿,本王如脱险,你二人,要什么便有什么!”刘豫又换了一个说法。

  老一点的士兵哈哈一笑道:“大王,我们都姓陈!陈天松的陈!”

  刘豫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而且,您说的那个段将军,是不是满脸的大胡子啊!”老兵呵呵笑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被埋在坑里了,您带来的那千把人,估计都被埋到坑里了!”

  “这里到处都是壕沟,连坑都不用挖,往里面一丢,掩上土就行!”年轻的士兵大笑着走出门去。

  刘豫完全明白了。

  陈天松又叛变了。

  这一次,他是要拿着他刘豫的脑袋去换他们陈家一门的富贵了。

  “陈天松!”他声嘶立竭地吼了起来,声音在屋内回响,又透过了土墙向着外面袅袅扩散,可惜,也就仅此而已了。

  没有人理会他。

  此时此刻的陈天松,那里有时间来理会他?

  因为耶律珍已经决定,就在明天,发动对徐州的最后一击。

  这是耶律珍最后的挣扎。

  在耶律珍看来,他的荣耀或者是屈辱,大辽未来是长盛不衰还是就此走上没落之路,就系于明日这一战之上。

  沉重的压力,让即便是平日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儒雅温和的耶律珍都变得极端暴燥起来,短短的数天时间,便有数十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值一提的原因,被耶律珍下令执行了军法,整个大军,变得极其敏感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的不容有失,耶律珍甚至不在把类似于齐军这样的仆从军放在前头当冲锋队敢死队了。

  这些人,在数月的对峙之中,早就失去了心气儿,巨大的伤亡,让他们都心生恐惧,再让他们打头阵,出工不出力,对于这一次的总攻,除了负面的影响之餐,再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所以这一次打头阵的,是耶律珍真正依赖的辽军精锐,皮室军,属珊军,宫分军几乎悉数上阵。而像陈天松等这样的仆从军,反而被编到了两翼作掩护牵扯之用。

  如果辽军获得了胜利,那么这些仆从军,便会立刻变得生猛无比。

  那时候,突进城去,由这些人来完成最后的巷战,也是不错的。

  月上中宵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推开,刘豫努力地抬起头,他希望来得是陈天松,这样,他还可以凭碰上往日的交情再努力一把,说服对方放了自己。

  可惜,来的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青年将领。

  “你是谁?我要见陈天松!”

  “叔父没有空见你,他忙着呢!”年轻的将领一伸手,轻轻松松地将刘豫从床上提了起来,就像拎着一只鸡。

  提着刘豫,年轻将领大步向外走去。

  “你想要干什么?干什么?”

  “我送你去一个好地方!”年轻的将领笑着道。

  他要杀了我,他肯定是要杀了我!

  刘豫恐惧之极,尖声大叫着,不停地挣扎着。

  那个年轻将领恼了起来,一掌切在刘豫的脖颈前,刘豫眼前一黑,身子一僵,顿时人事不省。

  “还是齐王呢,一点体面都不讲!真是丢人!”

  徐州城中,高迎祥的中军行辕灯火通明,无数的兵将,来来去去,一名名的传令兵迅速地离去,散向全城的各个方向之上,街道之上灯并不多,但却有无数的车辆吱吱呀呀地行走在大街之上。

  高迎祥两手撑在巨大的沙盘台的木质边缘之上,盯着沙盘里那横七竖八纵横来去的壕沟。

  现在,这些壕沟的七成以上,都已经被辽军占领了。

  而在今天天黑之前,外面的所有的宋军,也尽数撤退到了城内。

  辽国人其实猜得没有错,这些壕沟还真就是和徐州城连通的,沿着这些壕沟,可以直接回到城内。当然,现在这些通道已经被堵死了。

  “辽国人很有创造力!”高迎祥环顾周边的高级将领们,笑着道:“他们充分利用了我们挖崛的壕沟,这些天来,耶律珍一直在利用这些壕沟的掩护,将他的两百门火炮,全部都运送到了他们控制区域的最前沿,现在他们这些炮,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举到我们的前沿阵地以及城墙。”

  “所以大将军您下令城外的军队都撤回来!”张任恍然大悟。他是最后一个撤入到城中的军队,原本他还满心的不解,必竟放弃了外围的防守,敌人可就能直接攻击徐州城墙了。真走到了这一步,那以辽人巨大的人数优势,徐州城的防守,还真是很危险的。

  而耶律珍完全放弃了外围的防御,将所有人都调到了徐州城外进行这样匪夷所思的孤注一掷的攻击,就是期望用人海战术,彻底淹没徐州城。“大将军,那我们为什么不沿着壕沟出击,去摧毁那些火炮呢?”

  高迎祥哈哈一笑,拿起桌边的小竿,在沙盘之上划了一个圈子,道:“因为在这片区域里,几乎已经塞满了辽军最为精锐的部队!”

  张任等一众将领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大片区域。

  “你们当真摸过去,可就真是有去无回了,因为不论你走那条线,你都会碰到无数的辽军!”高迎祥笑道:“甚至于,他们就没有空隙让你过去,你是准备硬杀过去吗?张任,你这个福将福气再好,这样的情况之下,也不可能活着回来吧?”

  屋里所有人都将火一般的目光看向了张任这个高大的家伙。

  这样高大的家伙,在战场之上,一向是很吸引敌人的目光的,但到目前为止,这个家伙连油皮都没有擦破一块,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又让人不得不服气。

  人比人,气死人。

  在场的那个,不是疤上摞疤?

  张任尴尬地笑着岔开了话题:“大将军,您怎么知道这些辽军的布署情况的?如果我所料不错,至少现在这些区域,应当还没有被填满,辽军只可能在攻击的前夕才会完成这些部署,他们稍微动作慢一些,说不定现在都还没有开始部署,您是如何知道敌人的部署的呢?大将军,末将不是质疑您,我只是想不通。”

  “质疑也不要紧!”高迎祥微笑道:“大宋军队如今有这样的战斗力,质疑便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战前大胆质疑,战时坚决执行,战后认真反思,这可是首辅提出的三原则。我的确知道敌人的所有军事部署,先前不告诉你们,是为了保密,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必要了。对面,有一个地位极高的人投奔了我们,这些辽人的部署,是他送给我们的。”

  “可靠吗?”另一名将领道:“大将军,如果不可靠,敌人玩一出无间道的话,我们的部署便有可能南辕北辙,一旦出了这样的问题,那可就惨了!”

  “就知道你们会这样问!”高迎祥回顾李严谷正几人,笑得极是诡异:“诸位,给你们看一个人,我想,你们现在应当深深地呼吸几下,一手按在胸前,一手扶住下巴,因为我担心接下来你们的下巴会掉在地上!”

  屋里的高级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肚子的狐疑。

  高大将军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现在的状态,与平常差距太大,莫非是大战之前的综合症?过于兴奋?不至于啊!

  高迎祥拍了拍手,侧门之后,一个人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挟持着走了进来,那人低垂着头,全身像是得了虐疾一般不停地抖动着。

  “这是谁啊?”屋里一群人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后脑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高迎祥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一名士兵一伸手,将那个被挟持着的人头给抬了起来,一张惊恐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刘豫!”屋子里所有将领,那怕他们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早就炼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哪怕是刀子迎头砍下来都不会眨巴一下眼睛的人人,现在一个个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

  这可是刘豫,在首辅萧诚制作的奸贼榜上,原本排名第二,自崔昂死后,便一直高踞第一,无人可以替代。

  张任更是三两步便跑到了刘豫的跟前,伸手在他的脸上又揉又捏,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屋里诸人道:“是真的!”

  高迎祥哈哈大笑:“难不成我还弄个假的骗你们不成?”

  “投靠我们的肯定不是他!”张任道。

  “投靠我们的人,便是送他到这里来的人!”

  “陈天松!”张任一拍巴掌,大声道。

  “聪明!”高迎祥笑道。

  第七百三十六章:反击

  耶律珍手中的火炮数量不少,除开最初配置给军队的的那一批外,便是萧绰最后调给他们的那两百门铁炮了,再加上能用投石机以及弩机等投掷出来的药包,辽军的火力其实并不差,至少不会比徐州城中的宋军差。

  但在前期,耶律珍基本没怎么用。

  一来是绵延方圆数里的那些壕沟、掩体,将火炮的杀伤力给降到了最低,而且耶律珍很清楚,那些铁炮的质量太差,只怕搞不好就是一次性的产品,所以不到最关键的时候,他绝不会使用。

  好钢要用到刀刃之上,集中所有的火炮,一次性地给予宋军大量的杀伤,从而趁机破开徐州坚固的城墙,机会只有一次。

  而现在,耶律珍认为机会业了。

  数月的鏖战、争夺,现在徐州城外围的防守,已经基本被扫清了,城墙已经在望,宋军的最后一道防守线进入到了火炮的射程之内。

  要么不用,要用,就做到极致。

  前期,耶律珍忍受了极大的伤亡,与宋军在壕沟之中逐尺逐步的争夺阵地,就是为了最后能给宋军一个最大的惊喜。

  现在,九成以上的壕沟、掩体都已经是他的了。

  纵横交错的壕沟从外表上看似乎是一样的,但只有深处其间,你才会发现,其实里头大有千秋,根本就不一样。每一段不一样的壕沟,都有着不一样的作用。

  当耶律珍拿到了这些壕沟的详细地图,仔细分析了这些不同壕沟掩体的作用之后,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一场较量下来,他觉得自己受益匪浅,当真是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现在,他就把这些壕沟充分分地利用了起来。

  数百门大炮,通过这些互相连通的壕沟,便悄悄地运抵了最前方,攻击时刻一到,撤去伪装,他们立即便能向城墙开火。

  而在无数的壕沟里头,精锐的辽军士座,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耶律珍不认为徐州的城墙能顶得住如此猛烈火力的集中攻击,城墙多半要被轰塌,即便不塌,这一区域之内防守的宋军,在猝不及防之下,必然也会被炮火一扫而空。

  只要打开了一个缺口,那接下来的战事,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耶律珍站在一处石堡的顶端,凝视着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些微微闪亮的甲冑正在迅速而又安静地奔赴自己的位置。

  这几天来,火炮一直都在悄悄地运输,悄悄地安装,今天最后的攻击部队也将到位。

  黎明之前,攻击就将全面展开。

  远处的徐州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隐隐绰绰的火光之中,能看到列队持枪握刀的巡逻士兵在墙上走来走去。

  回到了石堡内里,耶律珍取下铁盔放在一边,盘膝坐下,对亲卫道:“我眯一会儿,四更一刻,叫醒我!”

  辽军火炮阵地之上,夏松盘坐在火炮旁边,他的身侧,坐着他的同乡夏大郎,一组火炮手四人,一名主炮手,一名清膛手,两名装填手,四人如果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便能将火炮发射的速度提到最高,最好的炮组与最差的炮组,发射的速度,可以差上三四倍。

  夏松他们是幽燕汉人,是最早被选去进行火炮发射训练的人,他们这些炮手,不是同乡,便是关戚,休戚相关。

  当然,他们使用的,也是辽国精心打造的那些为数不多的青铜炮。

  夏二郎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左右两边,那是一门门的铁炮,而看那些炮手的操作,很明显,并不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炮长!”他努了努嘴,示意夏松看那些铁炮。“炸了怎么办?当初老长官不是说过,铁炮好容易炸膛的吗?”

  “闭嘴!”夏松低声喝道:“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把盔甲穿好!”

  夏二郎叹一口气:“炮队这么密集,真要炸了膛,穿上盔甲又有什么用?炮弹片弄不死我们,震也把我们震死了。”

  这些一直在接触火药武器,成天和炮打交道的人,比更多的人先一步弄明白了,火药武器杀伤力最大的地方,倒还不是那些破钉子破铁片伤人,而是爆炸之后那股冲击力量。

  而现在,他们这片阵地之上火药的数量是惊人的,真要有个闪失,那里逃命去?

  一般而言,炮兵的生存率还是极高的,他们并不会冲击在第一线,前方有个闪失,打了败仗,真要跑路了,他们也能最先跑。

  而对于他们这样的技术兵种,上头的容忍度也还是很高的,一般而言,并不会追究他们跑路的责任。

  可是如果自家炮炸了把自己炸死了,那就是天意了。

  “铁炮有十发炮弹,我们有二十发!”夏松道:“打完了,也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那些铁炮,再次,总也能撑过十来发吧!”

  “但愿吧!”夏二郎道:“在这鬼地方窝了这么久了,我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疮,又疼又痒的让人难受之极。打完了这仗,我们就该回家了吧,这一辈子,我是绝不来这个又闷又湿又热的地方了!”

  “谁想来呢!”夏松叹一口气。“算算时间,你侄子现在应当九个月了,你嫂子要临盆的时候我出的门,希望你侄儿周岁的时候,我能赶回家。”

  “应该能吧。上头不是说宋人已经精疲力竭了吗?所以我们这才发动总攻,一举拿下敌人!”夏二郎道。

  “谁知道呢!”夏松道:“当官的儿话,十句话里,你信个一两句也就可以了。”

  夏二郎嘿嘿一笑:“我不信他们,我只信你。”

  “让你们几个把那个坑再弄结实一点,你们搞得怎么样了?”夏松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安静之极的徐州城:“我身上寒毛直竖,老是冒冷汗,感觉不好。”

  “该不是伤风了吧?这鬼天气,这段时间里,整个炮营里,好多人都得了伤风!吓人得很!”夏二郎道:“炮长,按你的吩咐,我们找来了好多木头,把原先那个藏兵洞又弄了一遍,现在结实得紧!真有什么事,藏我们四个人,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夏松点了点头。

  胡都古蹲在壕沟里,在他们这个位置,一抬头,便能清晰地看见几百步外的高大巍峨的徐州城,不能再往前了。

  宋这狡滑得很,在城下一百多步远近的地方,宋人点燃了一堆一堆的篝火,将这片区域照得跟白昼一般,想要潜伏在那个区域,单个的人还能想些办法,但大部队就想也不要想了。

  先前已经有斥候摸了过去,已经确认了,对面壕沟里已经没有了敌人,看来他们也明白在城外再也挡不住大辽了所以缩回到了城里。

  胡都古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批人,俗称敢死队,先锋队,一般而言,都是伤亡最大的部队。一场大战打下来,十个之中,能活下来三四成,就算是不错的了。

  如果有办法,胡都古当然不想来这样的部队,可是谁让他胡都古家里,卷入到了早年的耶律喜叛乱中呢?家里长辈都死了,胡都古是这个家里年纪最大的人,家里有女人,还有孩子。

  想要让家里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他只能拿命来拼,死了,家里人可以因此得到赦免,如果不死,那当然更好,进了先锋营而不死的人,升官也一般快得很。

  听到炮响,听到弩机的声音,什么也别想,埋头往前冲。这是有经验的前辈对他的耳提命面,跑得慢,死得就快。

  当然,跑在前头死得快得也有,这是一个机率问题。

  仔细地检查着鞋子,衣裤,所有散开场的地方,胡都古都用绳子或者麻布将其扎了起来,他们这些人,可不像身后的皮室军,属珊军,还有全套的盔甲。

  先锋营里所有人的装备,都靠自己。

  胡都古有一顶铁盔,身上穿得是纸甲,他家以前在辽国,就是做纸甲的,纸甲比铁甲轻,真正好的纸甲,防护性能并不比铁甲差了,只不过纸甲怕水而已。

  天不下雨,纸甲的好处还是很明显的,轻,能够跑得很快。

  真穿一身大几十斤的铁甲,想要跑得很快,那就是妄想。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推移,胡都古坐了下来,伸长了腿子,从怀里掏出一块肉脯,缓缓地嚼了起来。这是他上一战的时候,杀死了一个宋军之后,从对方身上搜出来的,味道很好,不但有盐巴,似乎还用了香料。

  宋人真是奢侈。

  这一战打赢了,只要不死,自己便能脱出先锋营,接下来说不定还能当一个百夫长啥的,那就能从宋人这里抢不少好东西了。

  家里几个小子不用理会他们,得自己去挣饭,但几个姑娘要嫁出去,嫁妆就绝不能少,否则去了夫家,抬不起来头。

  辽军已经做好了攻击前的最后准备。

  而在城头之上,看起来平静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张任张开的嘴巴,一直便没有合扰过来。

  长长的城墙墙垛之后,马面之后,箭楼之上,都摆满了青铜火炮,而在城下,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台巨大的投石机,而这些投石机现在投掷的可不是石头,而是被点燃的火药包。当然,还有那些强弩,每一支强弩之上,都被绑着一包炸药。

  “你是一个福将,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有运气的一个将领!”高迎祥丝毫不掩饰他为什么把张任给弄到了这里来,“虽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是我还是要沾沾你的运气。”

  张任无话可说。

  要是换个跟自己地位一样的家伙,自己必然是饱以老拳,但眼前这个人的地位,比自己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别一副委屈的样子。”高迎祥瞥了一眼张任:“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啥时候开始?”张任道:“按照先前的布置,我觉得您是准备把这块地皮全都翻过来吧!”

  “当然得翻过来!”高迎祥哈哈大笑:“在那片区域里,隐藏着至少三万辽军最精锐的部队,灭了他们,辽人的脊梁骨也就断了,这场战事,基本上可以划上句号。你别着急,以后有的是你建功立业的时候,接下来要把辽人一口气赶出去,这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情。”

  “我不急!”张任笑道。

  “这样才好,你升官已经够快了,全军最年轻的指挥使,也就比萧太师晚了一点点,知足吧,再不把功劳让给别人一些,就会让人嫉妒了。这对你以后的成长可不利!”

  “多谢大将军教诲!”

  “你是官宦之家,这些道理,想来自小就是懂得,倒敢不须我教!”高迎祥笑着抬头看了看月色:“要开始了,期待吗?”

  “当然!接下来的一幕,必然会是划时代的。”张任站得很是端正。

  高迎祥笑着提起了面前的一对鼓槌。

  在他的面前,有一面巨大的牛皮鼓。

  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咚的一声响,打破了夜空的寂静。

  随着这一声响,昏暗的徐州城头,霎那之间亮起了无数火把,将城头照得一片透亮。与城下百余步外的那些篝火的光亮连成了一片。

  连绵不断的鼓声响了起来,伴随着鼓声的,是城头之上骤然喷出的团团火光。

  三更三刻时,宋军突然率先发起了攻击。

  眯眼候寐的乌都古在听到鼓声的那一刻,下意识地便翻身而起,提起手里的长矛,猫着腰便向前冲去,受他的影响,这条壕沟里所有人都跟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

  乌都古的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救了他的命。

  因为他刚刚离开先前的位置,投石机投掷出来的火药包,便落在了他们这片区域,霎那之间,火炮和浓烟便将那片区域完全覆盖。

  高迎祥集结了数百门火炮,投石机,强弩,将这一片区域作了详细的划分,把任务分到了每一门炮,每一台投石机,每一台弩机之上,这些武器,必须把分配给他们的所有的炮弹、火药包尽数地射将出去,打在分给他们的那一片区域之上。

  第七百三十七章:倾覆之战

  夏松揭开了盖在了火炮之上的炮衣,炮身在月光之下闪着幽幽的寒光。夏二郎拿着一把长柄刷子,再一次地刷着炮筒。光滑如新的炮筒,能更好地让火药发挥威力,能将炮弹打得更远。另一名组员拿着一个布袋子过来,将里面的火药小心地倒了进去,然后用一个长柄木槌小心地摁压着,另一人则捧着一枚实心弹过来,将炮弹装了进去。

  一切就绪,就等着发射了。

  夏松他们是老炮手,做这一切行云流水,他们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身边其它的绝大部分火炮,都还差得很远。

  夏松估计了一下,按他们现在这个速度,自己这个炮组打三炮的功夫,他们最多能打上一炮。

  这个速度着实是有些堪忧的。

  城中的宋军炮手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打得炮,必然会比大辽的炮手们多得多。

  因为火炮,本身就是从他们那边传到大辽的。

  只要宋军的火炮手有自己这样的本事,只要他们的火炮有自己这边一半儿多,只要他们能适时组织起反击,这一仗,真能赢吗?

  夏松有些担心。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隐约听到了一声鼓响。

  夏松抬头,便看到徐州城突然就亮了。

  然后,便是如雷鸣一般的鼓声响了起来。

  伴随着鼓声的,是一团团的火光。

  是的,夏松先看到了火光,一团接着一团的火炮在城头之上依次闪现,火光之后,他这才听到了霹雳般的轰鸣。

  一声接着一声,然后便连成了一片,再也分不清前后次序了。

  夏松尖叫了一声:“躲起来,躲起来!”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看到的闪现的火光便密密麻麻的根本就无法数清。

  夏二郎和另外两个炮手听到了夏松的吼声,下意识地便一矮身子,钻进了他们加固过后的藏兵洞,夏松在钻进去的那一霎那,还顺手点燃了自己这门青铜炮的炮捻子。

  钻进洞里的夏松,半蹲在地上,两手抱头,脑袋夹在了两腿之间。

  地面开始震颤起来。

  一开始,就再也没有停下。

  外面传来了惨叫声,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藏兵洞顶部,泥土簌簌地落将下来,落了众人一身,如果不是来到这里之后,他们用木头将洞子再加固了一道,现在这个洞子,只怕就会塌了。

  洞口落下了一样东西,骨碌碌地滚了进来,一直滚到了夏二郎的脚下。

  那是一个人的脑袋,两只眼睛都脱落了出来,却又还连在眼眶里,就这样瞪着夏二郎。

  夏二郎楞怔了片刻,突然便大叫了起来。

  夏松一把抓住那个脑袋,顺手扔了出去。

  但是藏兵洞口,又落下了一只断手,然后,又一条大腿咣当一声落了下来。

  夏松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清理的行动。

  没有必要了。

  作为一个老炮手,他知道完了。

  对方是有的放矢,事先便标定了他们这一块地方。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这一次,是一截子炮筒落在了他们的藏兵洞外。

  “炮长!”夏二郎带着哭音喊道。

  “别慌,只要躲在这里不出去,就不会死!”夏松道:“等到炮击结束了,咱们便往后跑!现在老实蹲着。”

  耶律珍没有等到他的亲兵叫他,就被惊醒了。当第一声炮响的时候,他一跃而起。心中还在咒骂是谁居然没有遵从号令,抢先开炮了。

  但当他看到冲进地堡子里来的亲卫,看到对方那苍白而又恐惧的脸庞的时候,一股极大的不祥的感觉,瞬间便将他包围住了。

  大地在颤抖。

  整个石堡在左摇右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有坍塌,耶律珍上身前倾,两手死死地抠着石头沿子,指甲被抠翻了,鲜血流出来都恍然不知。

  前方,他的炮兵阵地,他集结了数百门火炮,集结了上百台强弩,此刻全都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闪耀的火光之中,不时便能看到有火炮、弩机以及人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然后又轰然坠地。

  整个阵地乱成了一团。

  无数的人在奔跑,在呼喊,

  然后一片片的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有的成了一个火人,挣扎着向前奔跑了一段距离,也倒了下去。

  “大王!”身边的亲卫看着咬破嘴唇鲜血长流的耶律珍,心惊胆颤地叫着。

  耶律珍想不明白。

  为什么宋军能这么准确地找到他的炮兵阵地。

  两天之前,他才决定将主攻的方向选在这里,所有的火炮,昨天才差不多运送到位,今天,主力部队才集结到这一里,但宋军却似乎早就晓得了他将把这里选为突破点,所以他们也把所有的火炮集中到了这个地方并且抢先发起了攻击。

  宋军的火炮,本身就比大辽的火炮质量要好,射程要远,炮弹的威力也更大,两边对轰,大辽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就像现在,他只看到了己方的火炮阵地有零星的火炮飞了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传令,马上传令,前方集结的军队,迅速后撤,迅速后撤!”猛然想起了什么,耶律珍握紧了拳头,大声吼道。

  宋军的炮火稍微停歇了片刻,然后他们的射击距离便开始后缩了。

  这一次轰炸的地点,是辽军重兵集结的区域。

  城楼之上,张任兴奋地看着这一切。

  当数百门火炮集群开火之时,这壮观的场景,像是烙印一个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天啊,这就是以后的战争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再厉害的个人武力,在大炮的轰击之下,将不值一提。

  自己的福气也好,运气也好,在这样的攻击面前,也将不复存在。

  他看到了火,在城下成片地燃烧了起来。

  他看到一个投掷出去的火药包,在半空之中轰然爆开,然后,便如同在除夕之夜绽放的烟花一般,下雨一般的落了下去。

  “真好看!”他由衷地赞叹道。

  身边的高迎祥,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是啊,真好看,不过你再仔细瞧瞧,会觉得他更好看的。”

  张任有些不解,但他马上发现了这些烟火的不寻常。

  烟火落地,自然便会熄灭。

  可这些烟火落地,不但没有歇灭,反而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越来越多的这些火开始燃烧,开始连成一片一片。

  张任看到有辽人成了一个火人,惨叫着,奔跑着,在地上打着滚儿,有人往他身上扬着泥土,但那火,根本就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有的火人跳进了水坑里,这些壕沟之中,本来就挖了有水坑,可那人跳到了水坑里,却似乎连水也燃烧了起来。

  投石机还在将这样的火药包,持续不断地投向那片区域。

  张任骇然地看着这一切,喃喃地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来自地狱的魔鬼之后,只要烧起来,除非燃尽,否则便不会熄灭,便是骨头,也能烧起来!”高迎祥淡淡地道:“我说过,这一片区域的辽军精锐,别想跑出去!”

  “魔鬼之火?我们是怎么拥有的?”

  “知道在首辅大力支持之下成立的科学院吗?”

  “当然知道,里头养了很多疯子,尽干一些不是人事的事情。还一个个的都得了一个博士的官身。”张任道。

  高迎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对这科学院里的疯子们尊重一点,这种魔鬼之火,便是这伙疯子中的一个弄出来的。别得罪了他们,谁知道他们以后还会弄出一些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

  “这些东西得好生保密,绝不能像火炮一样也泄漏了出去,我可不想以后我的士兵也被这样点燃!”张任道。

  乌古都他们这些人,已经跑到了城墙之下,他们蜷了缩在一个死角之中,看着一片火海在他们先前呆着的地方形成,看着他们的战友,在火海之中挣扎,惨叫,然后倒地。

  一两个火人,或者还不能让他们这些身经百战,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动容,但当成百上千的这样的火人在他们的眼前挣扎的时候,再坚韧的神经,也在这一刻被击碎了。

  他丢掉了武器,卷成一团,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耶律珍没有哭,只是他的眼睛在流血,鼻子也在流血,嘴里也在流血。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一片火海,就是在他的眼前慢慢形成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数万精兵,陷身在这一片火海之中,能逃出这片火海的人,十不及一。

  他的亲兵扛着他便向后方跑去。

  这一仗,已经败得不能再败了。

  所有人都知道,天色一旦放亮,宋军必然便会大举出击。

  要不想成为俘虏,现在他们必须得马上撤退。

  不仅仅是离开徐州,现在人附着还得想法子,赶紧离开江淮。

  齐军营地,陈天松,陈天柏两人挤在一处十余丈高的哨楼之上看着远处那片火光冲天的地方。

  那熊熊的火海便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耶律珍败了!”陈天柏道:“大哥,正是因为我们提供了辽军详细的进攻时间和布置,他们才能赢得这般轻松!”

  “那又如何呢?”陈天松道:“天柏,不要以为我们立下了功劳,就可以肆无忌惮,要知道,现在我们的价值反而在降低了,我从不奢望宋人会给我们更高的奖赏,我只是希望宋人能够信守他们最早对我的承诺。而为了让这个承诺得到实现,接下来,我们兄弟二人还要更加努地与辽军作战,尽可能多地杀伤辽军,而长风,在密城那边,也要努力地配合跨海作战的郑之虎以及刘益国这些人,如此,我们方能全身而退。”

  “明白了!”陈天柏道。

  “你要是认为我们立下了大功而就忘形的话,那才是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的!”陈天松再次叮嘱。

  “大将军,城里头来人了!”下头有人高喊。

  陈天松应了一声,身后敏捷地抱着杆子便滑了下来,一名宋军都虞候向他躬身行了一礼,双手递上了一封信件:“陈将军,高太尉命令,此时,陈将军可以尽起军队,向辽人发起攻击了!”

  “末将领命!”陈天松双手接过那份薄薄的信纸,打开验看了一下里头的印信,便小心地收进了怀里:“请贵使回禀高大将军,末将定然不负使命!”

  宋军出城的时候,天色已然放亮了。

  第一批成了俘虏的,全日乌古都这些人,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都蜷缩着身子,靠着城墙坐着,对于围上来的宋军没有任何的反应,宋军将他们一个个地串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反抗,就像是一群行尸走肉一般的被宋军牵着走了。

  夏松四个人也没有死。

  本来,他是想一直躲到天黑,然后再带着几个人逃跑的。

  但外头传来的声音,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是宋人在打扫战场。

  他们在填埋这片区域。

  原因夏松大概也能想到,这里,死得人太多了。宋人正将所有的死尸都抛到这些现成的壕沟里,然后在这些壕沟里填土,便算是齐活儿了。

  这里的壕沟很多,但很不幸,有一队宋军正好选中了他们这一条,随着不断有重物坠到壕沟里,夏松知道,再不出去,他们就会被活埋在这里了。

  “我们投降,我们是汉人,不要杀我们!”夏松推开了藏兵洞外头的浮土和一些残肢,探出了半个身子,大声喊道。

  “这里还有辽兵,还有辽兵!”外头有人大喊。

  然后便在刀枪和弓弩的逼迫之下,夏松四人胆战心惊地爬了出去,旋即便人摁倒,捆了起来。

  “搜查所有坑道,搜查所有藏兵洞!”有宋人军官下达着军令。

  夏松松了一口气,既然没有当场砍了他们,那大概率就不会砍了他们了。

  也没有听说过宋军有斩首计功的事情。

  看来性命是不成问题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宋人大都用毛巾围着口鼻,而夏松他们则没有这种待遇了,特异的味道冲鼻而来,直到此时,他们才感觉到,环顾四周,毛骨悚然,再看向远方,更是汗毛倒竖,两腿僵直得几乎走不动道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不眠之夜喜欲狂

  凉风习习吹来,把白日里的燥热一扫而空,这个时候,即便顶盔带甲全副武装地站在城楼子上站岗放哨,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白日里站岗那才是遭罪呢!

  为了显示江宁陪都的凛然不可冒犯,再热的天气,也要求着装整齐。大太阳底下顶盔带甲,最热的时候,铁甲上面估计都能烙鸡蛋了,可以想象士兵是什么感受。

  好在后来上头也算是体恤士卒,但凡是哨位,都弄了一把硕大的太阳伞,丝绸为面,铁骨为架,除了有些怕风之外,不管是下雨还是太阳,日子都好过得多了。

  张甲是一名虞候,他特别喜欢夜间带班站岗,他是从贵州过来的,如今却是已经在江宁娶了媳妇儿安了家,娃娃都三年生了俩。媳妇儿便是江宁本地人,说话细声细气的,看起来软绵绵,但却是理家的一把好手。

  之所以喜欢夜间站岗,是因为江宁的夜晚,热闹非凡,灿烂的灯火便如同天上的繁星那般,将城市照得透亮。

  当年在贵州,可是看不到这番光景的。

  即便是贵阳府,到了夜里,灯火也是稀稀疏疏的。

  烟火人间!

  这样的热闹,便说明了现在是盛世呢!

  虽然北边还不太平,但张甲觉得,在萧安抚使的带领之下,必然会很快将那些讨厌的辽人赶走的,让北边也和这里一样,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江宁从来没有宵禁。

  所以这灯火,也会从华灯初上之时,一直亮到第二天晨曦升起才会熄灭。

  张甲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像个夜猫子一样,一至晚上就精神百倍呢?白天他们都不需要工作的吗?

  反正自家人晚上倒是很少出来的,除了逢年过节。

  今天是下半夜这班,一直要值守到五更鼓响,才会有人来换班。

  一般情况之下,换班之后,是要请跟自己一起值夜班的兄弟们吃一顿早餐的,作为基层军官,他们的军饷比起普通士兵可是高出了不少,而且,这样一些惠而不刻的手段,更能拉近和弟兄们的感情。自己吃完之后,便可以一路溜达着回去,顺便还能在街上买上几根炸得金黄的油条和热气腾腾的豆浆带回家,媳妇儿是南方人,却偏生爱吃面食。

  踏进家门,正好赶上一家子起床呢!

  这样的日子,相比起多年以前波澜壮阔的生活,便显得很平淡,但张甲却格外地喜欢这一份平淡。

  他更希望这样的日子,从现在一直过得永远。

  不过作为一名军人,他也知道,辽人尚占据着大宋半壁江山,想要过上这样的日子,还要假以时日呢。

  契丹未灭,何以家为!

  他们隶属于江宁守备军,一般情况之下,不会让他们出征,但不出征,便也意味着将领们的晋升之路会受到阻碍,所以上头的将领们,是很渴望出击的。

  而张甲的一位长官便跟他说过,上面已经有了决议,江宁守备军在明年,将会有三分之一的人被派往前线。

  然后往后每一年,都有会三分之一的守备军被派往前线轮换。

  而新的守备军,将会从前线那些战功赫赫的军队之中遴选出来。

  这既给了现在的守备军一条处上的通道,也是防备着这些守备军在陪都驻扎久了,落地生根,然后盘根错节,尾大不掉。

  张甲盘算着自己的以后。

  像自己这样的,如果在四十岁之前,没有升到校尉以上,那就只能退役。而自己距离校尉还有两步,自己今年三十岁,还有十年的时间,从理论上来说,升到校尉以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长官也给自己说过,江宁守备军出去的,升官一般要比其它的部队快一些。

  升到了校尉,即便过了四十岁,一线部队不呆了,但转到地方仍然是武官编制,军饷却是不会少的。

  摸着下巴,一边看着城内的灿若星海的灯光,一边想着天亮下值之后,带着伙计们去那里过早。

  就去刚开不久的那家鸡丝面汤馆。

  听媳妇儿说味道很是不错,就是有一点点小贵,要十文钱一碗。

  自己带的这一组兄弟也就十来个人,百来文对于自己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些异响,多年的战争生涯让他立即便察觉到那是马蹄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在向着城墙这边接近。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江宁现在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敌人来搞什么偷袭,但夜晚奔马,本身就不正常,如果不是什么急如星火的事情,是绝不可能有这样干的。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大事,急事。

  想起现在徐州正如火如荼的战斗,张甲只觉得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定是徐州那边来了消息。

  数匹战马从黑暗之中奔了出来,一进入到城墙的范围之内,张甲便借着灯火看到了那些士兵身后背着的红色的旗子。

  霎那之间,便像是六月天里喝了一大口冰水,从头顶一直舒服到了脚板心。

  “大捷,大捷!”门外的士兵们勒马而立,齐声高呼:“开门,徐州大捷!”

  值夜的士兵们全都涌到了张甲的身边,张甲带着巨大的喜悦,一挥手,一名士兵抓着绳子,像一只猿猴一般荡了下去。

  再开心,规矩也不能废。

  下头的士兵仔细验看了报捷士兵的印信,冲着上面挥舞着手臂。

  “开门!”张甲大声吼道上。

  “大捷,大捷!”报捷的士兵们在门刚刚开了能容一匹马的空间,他们便纵马冲了进去,一路高声大喊。

  张甲仰天长啸了一声。

  城外,不知是那里,突然有一朵烟花升上了天空,啪哒一声,炸成了缤纷绚烂的一大片五颜六色。

  李唐搬了一把竹躺椅躺在屋檐之下,他是开封府人,东京城破之后,一路流落到了南方,最后在江宁落了脚。

  用仅剩的一点点钱,盘了一些货物,做了一个挑担子的货郎走乡串户,几年下来,赚了一点点钱,去年刚刚租了这间房子,开始卖一些杂货。

  热闹的商业街上的那些商铺,他自然是租不起的,这间杂货铺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生意只能说是不好不坏,能够养活他,让他比一般人活得更舒服,轻松一点罢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李唐如今也没有多大的念想。

  屋子不大,里头堆满了货物,李唐就在这些货物之中睡觉,如果是平常季节倒也罢了,但现在屋子里头可就热得够呛,不但热,而且闷。

  所以这时候,李唐便搬把竹躺椅在门口躺着,一宿一宿地就这样混过去了。

  现在江宁的治安,比起前两年来说,可是好得太多了。

  记得刚在这里落脚的那一年,还有好多的地痞流氓游侠儿,首辅执政这几年来,江宁也许还做不到路不拾遗,但夜不闭户,还真是能做到了。

  至少李唐现在就敢这样不关门便睡在外头。

  风不大,但有,慢慢地摇着蒲扇驱赶着蚊子,睡意一股一股地袭来,最后手一垂,蒲扇耷拉到了地上,均匀的鼾声响了起来。

  急促的脚声步将李唐从睡梦之中惊醒,天上的月亮开始西斜,现在不过是三更天罢了。

  江宁有的是彻夜不眠的地方,但绝不是他栖身的这个街道。

  在这里住着的,都是靠力气吃饭的人,虽然起得早,但至少也要到四更天之后,而现在,正是大家睡得最香的时候。

  “前面便有一家杂货铺子,他店子里肯定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唐不由得又惊又怒,是这条街的那个好吃懒做的闵二,平素并不做什么下经事,专门在那种烟花之地给有钱的公子哥带路做些龟公的事情,在这条街上可没有什么好名声。

  听着这口气,竟然是冲着自己这家铺子来的,这条街上,就自己这么一间杂货铺子而已。

  李唐一下子跳了起来。

  街道的尽头,一群人涌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闵二,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一大群人,立即便让李唐打消了想要反抗一下子的念头。

  那群人衣着光鲜,身边都跟着一个或者两个仆人,提灯握刀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绝不得自己这种人惹得起的。

  “各位公子,小店只是间杂货铺子!”李唐竭力让自己的身子躬向更低一些,声音有些颤抖,黑灯瞎火的,这些人盯上自己这间杂货铺子想干什么。

  “听说你这里有药发傀儡,是不是?有多少,公子我全买了!”领头的从怀里掏出一张交子,抓住了李唐的手,啪的一声拍在了李唐的手上。

  借着灯笼的光芒,李唐看到手里的交子,手不由得一抖,心也跟着一抖,五十贯!

  自己一年下来也存不下这么多。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对方:“去年进的药发傀儡是还有一些,咱们这条街上买这个的不多,所以便积存在了家里,用不了多少钱!”

  听到果然有,那群人都是大笑了起来:“钱不是问题,快拿来,快拿来,别的地方都卖光了,要不是这货说你这间杂货铺子偏僻,肯定还有货,我们怎么都不会跑到这里来。”

  李唐连连点头,正要转身进屋,却看见远处的夜空之中,一朵接着一朵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之中绽放,而且不知一处,触目所及之处的夜空,在这一刻,竟然被灿烂星火给填满。

  接下来,耳边传来了隐隐的欢呼之声,而且这声音,竟然越来越大。

  “出了什么事了?”李唐骇然问道。

  “徐州大捷,徐州大捷啊!”领头的公子哥哈哈大笑:“几十万辽军,被我们大宋军队击败,现在,他们正老鼠一般,被我们的大军在江淮撵得四处逃窜呢!”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李唐的声音都抖了起来:“他们输了,那我们大宋军队是不是要反攻了,是不是要打回开封,收复东京了?”

  “这是当然的!”公子哥扬头道:“不但要打回开封去,收回东京城,还要收复河北,收复幽燕,然后打到上京去!”

  李唐突然大叫了一声,把对面的公子哥吓了一跳,正想发怒,李唐却是把那张交子一把塞到了他手里,然后一个箭步便跳到了屋子里,随后众人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咣啷咣啷的声音,然后便听到李唐的声音:“快进来拿,我还有两箱,都给你们,不要钱,你们带我一起放!”

  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一个杂货铺的老板,一个干着龟公活计的闲汉,抬着两箱药发傀儡,哈哈大笑着向着外头奔去。

  江宁的天空亮了。

  被五颜六色填满。

  江宁的安静被欢呼之声所充斥,越来越多的人,从各条大街小巷里涌了出来,叫着,跳着,欢呼着。

  不仅仅是各家铺子里所有的药发傀儡已经卖得精光,便是红纸,红布以及各色丝绸都被一抢而空。

  皇宫之中,萧诚看着手中的捷报,笑得极是开心。

  “马上把捷报送进宫里去!”萧诚将捷报递给了刘新。

  “是!”

  “还有,马上派人告诉田畴,今天,只怕整个江宁都不会安静,所有的巡捕,水龙队,都要立即上街做好一切准备。告诉韩锬,江宁守备军也要做好协助府里的准备。”

  “明白了!”

  刘新踏着欢快的如同跳舞一般的步伐出门而去,萧诚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原本以为要打上两年,中间会有一些波折,会有一些磨难,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顺利,一年时间,便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得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

  伸长了两条腿,萧诚将一个软枕垫在了颈后,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长时间,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赵安出现在了门边,看模样,他是一路跑过来的,身后刘新和刘凤奎都是气喘吁吁的,两人一个年纪大了,一个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跑起来完全不是赵安的对手。

  赵安的脚步却在门口戛然而止,屋子里传来了均匀的鼾声。

  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赵安嘘了一声,轻轻地道:“师傅睡着了,他太累了,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我们在外头等着!”

  第七百三十九章:十年之约

  五凤楼之上,赵安难得地穿上了全套的皇帝盛装。在他的周围,簇拥着大宋最核心的那一批官员。

  萧诚和司军超一左一右站在赵安的两边。

  司军超看着萧诚的眼色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嫉妒。

  昨夜凌晨时分,一得到消息,他立即便穿戴整齐入宫求见皇帝,为皇帝贺。

  但万万没有想到,却陪着皇帝一齐在首辅公厅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唯一的娱乐,便是听着公厅里那个跋扈的家伙的鼾声。

  当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事实上,最后在江宁的所有有资格入宫的官员,全都齐聚在这里了。

  由不得司军超不嫉妒啊!

  事到如今,事实已经证明了萧诚当初所坚持的,都是正确的,而作为反对者的自己,自然也就是错误的了。

  好在自己当时退了下来,没有与萧诚拼一个你死我活,否则,今天自己就不会作为胜利者,一齐站在城楼之上,接受下面万千民众的欢呼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还是要感谢萧诚的。

  萧诚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即便是自己那不不肖的二儿子,人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人眼放了一条生路的。

  如今老二虽然只能隐姓埋名,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认祖归宗,但好在还活着,也许再过个几十年,等自己这发老家伙都差不多没了时个,老二的后辈子孙,还能重新回到这个大家庭中来。

  所以对萧诚的感觉,他现在还真是奇怪得很。

  下头的人越聚越多,广场之上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了,远处的街道之上还能看到更多的人在往这里涌来。

  很明显,江宁府早有准备,而且还得到了江宁守备军的支持,每个路口,都有官府的人值守望,广场之上,更是有没有着甲的士卒们手挽着手将广场分成了一个个的小方格。这使得下头的人虽然多,但却显得很有序。

  应当是那个家伙在睡觉之间就提前安排好了。

  司军超有些感慨。

  真要说到治政理政,萧诚的确是他远远不能及的。

  人家大方略上深谋远虑,小事情之上也是滴水不漏

  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洒在五凤楼之上,整个城楼和上面的人,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

  “万岁!”

  下头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然后,成千上万的人便跟着应和起来。

  万岁的呼喊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在天地之间回响。

  “官家,老臣为官家贺!四海归心啊!这样的盛景,老臣多少年都没有见过了!”司军超叉手齐眉,深深躬身。

  “臣等为官家贺!”五凤楼上,所有臣子包括萧诚,都向赵安躬身道贺。

  赵安伸手扶起了萧诚,摆手道:“诸位爱卿,朕受之有愧,这些年来,朕实在是没有做什么事,治国理政,都是首辅带着大家在做。”

  萧诚微笑道:“官家当之无愧。从在贵州路上开始,官家便一心为民谋利,从安民一号开始,到如今的安民三号,从派船队出海寻找新的农作物,到如今大批作物的改良,都是官家一力为之,而今我大宋百姓不但无饥饿之虞,官仓、民间更是伫藏丰富,粮价即便在这一年战事连绵之中都不曾有什么大的波动。手中有粮,则心中不慌,这便算是当世第一大功。”

  “师傅谬赞了!”赵安连连摆头:“我只是喜欢做这些罢了。”

  萧诚接着道是:“说到治国理政,如果不是官家对我们现下这些人绝对信任,绝对放权,又怎么能有我们的放手施为呢!”

  赵安笑道:“我记得师傅以前在跟我授课的时候说过,要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这些年来,我越来越觉得太正确了。就像带兵打仗,就该让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们去做;像研究农业,改良物种,就该让我这样的人带着司农寺的那帮人去干;而冶炼制造,就该让那些大匠们去作主。说到治国理政,当然就该让师傅您这样的人去做。像我这样的对治国理政一知半解的人来指手划脚的话,反而会坏事。以后,还需要师傅您多多费心了!”

  萧诚还没有说话,一边的司军超却是有些发急了,“官家,首辅的确是才智过人,但终究是臣,如今满朝上下,只知有首辅,不知有君,天下百姓,也只知有首辅,不知有君,长此以往,官家,这是在害首辅啊!”

  赵安挑了挑眉,指了指下头欢呼雀跃高呼万岁的乌泱乌泱的百姓,道:“何来知只有首辅,不知有君?”

  司军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官家,安知下面这些人口中的万岁不是首辅?”

  此语一出,不止是赵安变了颜色,便是周围群臣,也一个个的都脸色煞白,不自觉地便往后退去,离前面这几人更远了一些,便是刘凤奎,也后退了几步。

  这是司军超服软致仕之后,第一次公开地再次与萧诚过不去,而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接扣了如此一个大帽子下来。

  司军超的确已经退下去了,但他依然是南方派系的领军人物,照样在官场之上举足轻重。只看他今日能与萧诚一左一右站在赵安身侧,便可见一斑。

  “鄂国公慎言!”看到赵安的脸色不善,一边的刘凤奎道。

  司军超却是倔强地抬头,直视着赵安。

  赵安脸上怒色愈来愈明显,眼见着便要发作起来,萧诚却是笑着道:“鄂国公虽然此话诛心,但是呢,萧某却是能感到是真心为国,也是真心为我,萧某先在这里谢过了!”

  司军超有些愕然,盯着萧诚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首辅知我,司某一心为公,绝无半分私心!”

  萧诚点头:“这两年来,萧某的所做所为,想来鄂国公也是看在眼中的。跋扈或者有之,专权却无从谈起吧!朝廷有何重大决策,那一次不是大家投票一致通过的!”

  司军超冷笑:“首辅,司某想要问一句,但凡是你提出来的议案,又有那一次被否决过?”

  萧诚想了想,道:“还真没有!”

  “所以,首辅,这是不是问题呢?难道说这几年以来,你的每一个提案,都是正确的吗?就算以前都是正确的,那以后你就能保证都是正确的吗?你现在算无遗策,那么能保证将来的每一天,你都有现在这么清醒吗?”司军超连珠炮似的反问。

  “不能!”萧诚坦然道:“是人就会犯错误,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投票制度。”

  “只要是首辅还在当政,这个投票制度就形成虚设!”司军超摇头道。

  “鄂国公,那你又想如何?让首辅离任?”赵安怒道:“你问问满朝文武,他们答应吗?你问问这下边的百姓,他们答应吗?大宋没有人会高兴,高兴的只会是辽人吧?眼下刚刚大胜,接下来,自然是要反攻河南河北,收复失地,收复故都,再往后,便是反攻幽燕,与辽人逐鹿天下,这些事情,想来也是离不开首辅的。你想让亲者痛,仇者快吗?还是鄂国公你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带着大宋做到这一切?”

  赵安的倾向性很明显,这最后一问,很明显便是在杀人诛心了。

  因为以前,司军超可是坚决反对与辽国为敌,反对北伐的。

  司军超脸色平静,道:“官家,臣没有这个能力,但这天下,想来也不止首辅一人有这个能力,大宋治下如今丁口八千万,英才不知凡凡。臣从来不反对首辅,只是想知道,首辅执政可有一个期限?如无,首辅一直执政下去,嘿嘿,我想,以如今首辅之威望,做到这一点,没有任何的问题,但这真对大宋好吗?真对首辅好吗?如无期限,那首辅与天下致尊又有何异?”

  “鄂国公!”赵安勃然大怒。

  萧诚却是没有半分恼怒之色,“官家息怒,其实鄂国公所虑,也正是臣之所虑。”

  “师傅!”赵安愕然。

  “官家,臣以前便跟您说过,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我们要吸取大宋以前败亡的教训,要做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师傅说过,国家大事,绝不能操诸于一人之手,一人技穷,众人技长,要集天下英才之力一齐来治理国家,才能少犯错误。也许有时候仍然会走些弯蹭吃,但总体上必然还是会向前的!”赵安道。

  “没想到官家记得这么清楚!”萧诚欣慰地道:“所以鄂国公所虑,也正是臣之虑。规矩得先定下来,我想,只要我今日遵守了这些规矩,那么以后,不管是谁来当这个首辅,也绝不敢不遵守这些规矩。”

  “师傅,您……”赵安有些急:“收复旧都,北伐辽国,那一样能缺了您?没有您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些怎么能做到?”

  萧诚自信地一笑,转头看向司军超:“官家,收复旧都,北伐辽国,一统天下,我只要十年时间便够了。鄂国公,便以十年为期如何?以后每任首辅,执政绝不能超过十年!”

  “萧首辅您已经做了好几年啦!是不是也算进去?”司军超问道。

  “事情是今日说起的,自然便从今日算起!”一边的赵安怒道:“鄂国公,你还有什么意见?”

  司军超看着赵安的模样,再看看稍远处那些萧诚的心腹们脸上愤怒的神色,知道这已经是今日能争取到的最大的成果了。

  说实话,这样的结果,他完全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萧诚竟然亲口订下了这样的一个期限,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十年而已。

  他觉得自己再活十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到时候,倒要看一看萧诚会不会遵守这个规矩。

  “好,就以今日为期!十年之后,新首辅将会产生,是吧?”司军超道。

  “不错,鄂国公,十年之后,大宋三品以上官员,皆可以参加廷议投票,票多者得!”萧诚肯定地道:“而且我还想加上一条,这十年任期之中,如果首辅犯下了重大的错误,亦可以通过廷议投票将其罢免。”

  “好!”司军超至此,算是心服口服了,冲着萧诚竖起了大拇指:“司某佩服。接下来的十年之中,司某只要不死,必然竭尽全力支持首辅北伐辽国,一统天下!”

  “你我共勉之!”萧诚笑着伸出手,司军超亦是伸出手去,两人重重一握,算是立下了盟誓。

  楼上群臣,眼见着二人达成了协议,也都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司军超一派,还是萧诚一派,对于眼下的结果,其实也都很满意。

  在司军超派系看来,眼下萧诚强势,他们是一丁点儿机会也没有。

  而十年之期便是他们的希望。

  而在萧诚的嫡系心腹看来,十年时间,也足够他们将基础夯实得更加牢靠,眼下北伐,还必须得依靠江南派系,但等到收复了东京之后,必然就要还都东京,到了那时候,江南派系的重要性,便会有所降低,即便十年之后萧诚不再任首辅,但却仍然可以保证上台的首辅,还是他们这一边儿的人。

  眼下,当然是要同心协力地先将辽国人收拾了再说。

  于是所有人,都随着两位领头者的笑声,欢声笑语了起来。

  仿佛先前那一刻的剑拔弩张根本就不存在。

  而看着这一切的赵安,却是觉得,这些人太过于复杂了,包括师傅在内,明明互相看不惯,彼此之间却还是笑语焉焉,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这些人,远没有自己田里的那些苗木可爱,远没有跟着自己一起研究的那些农官纯粹,自己还是去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吧,这些烦人的事情,便交给这些复杂的人去做好了。

  自己呢,还是将心思放在安民四号、五号甚至于六号上吧!

  民以食为天!

  师傅说过,一个人一生只要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那这个人,必然会名垂青史,必然会永垂不朽。

  而当皇帝不见得能名垂青史,也许是遗臭万年。

  第七百四十章:夙愿得偿

  一仰脖子,又将一碗酒喝得涓滴不剩。

  地上,已经丢了好几个酒坛子,耶律隆绪已经喝了半个晚上了。

  他很想醉得人事不省,这样至少他能获得少许时间的平静。

  可惜今天,他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眼睛越亮,越喝头脑越清晰。

  往常喝这么多的话,早就醉倒了。

  江淮大败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已经送到了他这里。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一些预料,可事情在还没有发生之前,总是抱着一些希望的。

  万一赢了呢!

  他大辽的前方,就是一片坦途。

  可希望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不但败了,而且是一场惨败。

  大辽最为精锐的皮室军、属珊军在徐州城下,折损数万人。

  前来报信的那名军官,说起徐州城下的惨状的时候,禁不住失声痛哭,让所有在场的大辽官员们无不是潸然泪下。

  刘豫消失了。

  陈天松叛变了。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意外的话,刘豫应当是被陈天松给抓了。

  齐国,也不出所料的乱成了一锅粥。

  宋军泛海而攻,整个京东东路差不多已经落入到了宋军之手。有了陈天松这样的本土豪强的穿针引线,京东两路上的那些本土势力,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与大辽翻脸成仇。

  实则说起来,那些人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心向大辽。

  只不过在大辽的铁拳和刀枪面前,不得不屈膝而已。

  一百斤的身体,九十九斤的反骨,

  逮着机会,必然就会生事。

  必须要撤退了,再不退,一个不好,可就真走不了啦!

  耶律隆绪很清楚,耶律珍在江淮的失败,也代表着大辽这一次南征的彻底失败。

  本来失败并不可怕。

  在历史之上,大辽失败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能从失败的大坑之中爬出来。

  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耶律珍清楚,耶律隆绪其实也很清楚。

  唯一的一次机会,已经丢掉了。

  因为现在面对的这个敌人,与过去所有时候的敌人,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次的失败,是整个大战略上的失败。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

  耶律隆绪站了起来,飞起一脚,将一个酒坛子踢得高高的飞了起来,然后向着土城的下方落去,没有听见声音,却看见他变成了一地的碎片。

  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远方高高耸立在江畔的襄阳城,他毅然转身,沿着斜坡,大步走下了土城。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想过能打破这座当年耶律敏都没有敲开的城市。

  一个月前,他开始布置撤退事宜。

  撤退的路途之上,所有的接应、粮草,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现在,他还需要一个人断后。

  曲珍的脸色煞白。

  “大将军,这些年来,我对大辽一直忠心耿耿……”

  耶律隆绪点了点头:“这一点,我知道,陛下知道,太后也知道,所以你才会是赵王。你儿子也仍在会是赵王!曲禾很聪明,文武双全,将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一个没有了领土,也没有了部下的赵王,在大辽,能够生存吗?”曲珍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

  “你们在东京的那些家产,我保证仍然会是你们家的,你的家人,也会让曲禾都带到上京去。”耶律隆绪淡淡地道:“我这个人,想来你也很清楚,轻易不许诺,一旦许了诺,就一定会遵守。”

  曲珍咬了咬牙,“大将军,我明白了,我会死战到底,替大将军争取到足够的撤退时间!”

  耶律隆绪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曲珍的肩膀,道:“你也是一个聪明人,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能以自己的生命,换来子孙的公候万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想要一个人!”曲珍站了起来。

  “宋王赵琐!”耶律隆绪笑道。

  “正是!”曲珍道:“有这个人在,我兴许还能多顶几天,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曾经是大宋的天子,太上皇,襄阳那边,不少的文臣武将都认得他!”

  “给你!”耶律隆绪道:“他存在的价值几近于无,能让你榨出他最后一点价值,也算是大辽养了他这许多年,他最后给付的一点报酬吧!”

  曲珍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向耶律隆绪行礼,而是直接转身大步离去。

  “我给你拨付了五千枚手炮,这是我所有的一半了。”背后,传来了耶律隆绪的声音。

  曲珍脚步稍顿,然后转身,加速离去。

  给与不给,并不能改变任何的结果,只不过是能给宋军带来更多杀伤。

  而自己,仍然还会是死路一条。

  耶律隆绪拿着自己的家人为质,用家人以后的生活来要胁自己,无非就是要自己死战到底罢了。

  翌日,城外静悄悄地与往日大不相同。

  宋军一名斥候,小心翼翼的策马向前。

  宋辽在襄阳对峙了许久,双方没有发生任何大规模的战事,但斥候之间的对决,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在这片大约十来里的缓冲区域里,宋辽之间的斥候对决便是这段时间里这里的主旋律。

  今天,斥候已经越过了双方默认的那条中线,但是对面,却仍然没有看到半个敌人的影子。

  远处的那道土城,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向前,再向前,几个斥候互相看了几眼,点了点头,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最前面的一个,与最后头的那一个,隔了大约数百步远。

  这样的队形,最大限度地保证大家不给对手一网打尽的机会。

  可是没有事,

  土城越来越近了。

  所谓土城,只不过是辽人这几个月来挖土堆集起来一道土墙罢了,下头宽,上头窄,最高处的宽度,也就能并肩站两个人而已。

  现在都这么近了,居然还没有辽军现身。

  打头的一名斥候不再犹豫,飞马上前,从腰间解下一个锚钩,用力抛出,带着长长的绳子锚钩飞了上去,然后勾在了上面,用力一扯,斥候飞身而起,两脚交替发力,蹬在土墙之上,转眼之间,便已经攀上了土城顶端。

  他向前方看了一眼,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下方的同伴。

  “辽狗跑啦!”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了起来。

  襄阳动了起来,樊城动了起来。

  辽军全线撤退的消息传回,王柱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便下达了全线追击的命令。

  自从江淮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王柱就开始安排了。

  之所以不在得到消息之后便出击,粘住耶律隆绪,把这股子敌人留在襄阳,是因为王柱认为,与困兽犹斗的敌人来一场死斗,除了增加自己部下的伤亡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好处。也许会得到许多军功,但从底层小兵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王柱,偏生对这样的军功毫无兴趣。

  在追击之中消灭敌人,是他更爱干的事情。

  这样的收获也许会很小,但却让自家兄弟的生存率大大提高。

  王柱觉得很值得。

  功劳可以慢慢地捞。

  首辅不是说过了吗?这一仗之后,宋辽之间攻守易势,以后大概率会有一段时间的僵持,然后便是大宋攻,而辽国守了。

  北伐开始之后,还怕没有功劳嘛!

  哪怕因此他与巡察到这里的监察院的中丞胡杞争吵了好几次,王柱也是不改初衷。

  胡杞觉得应当想尽一切办法留住敌人,消灭敌人。

  认为王柱怯敌,弹章连二接三地往江宁飞,

  不过王柱压根儿就不在乎。

  哥可是有靠山的人。

  哥的靠山可不仅仅是首辅,而是正儿八经的这大宋的主人,大宋的皇帝。

  皇帝可是哥哥我一路从东京背到贵州的。

  我还怕你?

  这把胡杞气得够呛。

  本来巡察完了这里之后,他的下一站应当去益州路了,但这位就呆在这里不走了,大有不找到王柱的把柄决不离开的架式。

  这一次王柱全线出击,胡杞居然也爬上了一匹战马,跟着来了。

  不过胡杞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对面阻截追军的赵军阵地之上,高高地立起了一座木台子,木台子上旗帜飘扬,一个人身着大宋皇帝的盛状,端坐在上面。

  上万赵军便围绕着这座木台子,摆开了阵势。

  追击的宋军看着这一幕,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层层地报将上去,停滞下来的宋军,终于等来了东部行辕的大将军王柱与监察院中丞胡杞,这两个人,如今是襄阳这里级别最高的文武官员。

  王柱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高台之上那个如同木偶泥塑一般坐在那里的老家伙。

  胡杞心中百感交集,

  他曾经无比崇拜过高台上的那个人,而自己一路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官场小透明,一步一步地走到高位,都是得得益于眼前这个人的提拔。

  可现在,他心目之中的偶象,却成了这个模样。

  “这人是谁?”王柱撮着牙花子,问道。

  “还能是谁?咱们大宋曾经的皇帝,太上皇!”胡杞伤感地道。

  “胡说八道!”王柱冷笑:“你是看花了心,还是猪油蒙了心?明明首辅说过,大宋的太上皇,早就死在了五国城,而辽人为了乱我大宋军民之心,不知在那里找来了一个西贝货冒充太上皇,这是对我大宋最极端的侮辱!”

  胡杞霍然转头,看向王柱。

  王柱板着面孔,扬起手臂招了招。

  胡杞赫然看到,十数门青铜炮正被士兵们哟嗬哟嗬地推着向前而来。

  “你,你……”胡杞指着王柱,哆哆嗦嗦地道:“你想要干什么?”

  王柱干笑一声:“还能干什么!轰他娘地!一个冒充我大宋至尊,毁我大宋至尊名声的东西,还要留着他过年吗?”

  不等胡杞再说什么,王柱已经大声下令道:“集中火力,给我把那座台子,轰成渣渣!”

  霹雳声响,烟雾四起,那座高高的木台,在所有人的眼中,瞬息之间便变成了一地的废墟,熊熊大火烧了起来,而在其中,有人影正在痛苦地挣扎。

  看着大火之中的身影,王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十四年前,东京城中,皇城门口,有一个人架起了高高的柴薪,把自己付之一炬,用自己的死来控诉当时的皇帝。

  那个人的妻子,聚集了所有的家人,然后一把火点燃了那个家,与皇城之间的那把火相互呼应。

  就在那片熊熊的大火燃起的时候,自己背着一个两岁的孩子,离开了东京城。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今天,自己终于也让那个他痛恨了十几年的昏君,也死在了大火之中。

  不知荆王是如何想的,兴许他是不高兴的,毕竟这人是他的爹,也许是高兴的,因为荆王最为痛恨的,就是卖国求荣的人。

  像赵琐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活着,就是丢人现眼。

  丢老赵家祖宗的脸,也丢当年皇帝的脸。

  王柱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个脓包戳穿。

  “全军,进攻!”炮声刚刚消失,王柱已是拔出了黑沉沉的大刀,戟指前方:“挡我者死!”

  天鹰军统领岳腾策马率先冲了出去。

  “挡我者死!”

  无数宋军呼啸着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曲珍没有想到对面的王柱连思考一下都没有便直接将他们曾经的皇帝轰成了一砣渣,他原以为自己至少可以拖到天黑。如此一来,便可以给耶律隆绪争取到至少两天的时间。

  可现在,只怕一天也悬了。

  “挡住他们,后退者死!”赵军的督战队们齐声高呼,一排排的神臂弩抬起,瞄准的却不是敌人,而是自家人的后背。

  辽国军队的撤退速度极快,这得益于耶律隆绪的提前安排,王柱也没有想到,对他对峙了数月的这个辽国胖子,自从到了襄阳城下之后,想得不是如何攻打城池而是在准备着跑路。

  烈日之下,坐在一辆牛车上的耶律隆绪一边擦着汗,一边在看着一封信。

  信是真定府的耶律辩机写来的。

  信的内容只有一个,耶律珍不能活着回去,如果他没有死在江淮战场之上,那么耶律隆绪,就必须想办法弄死他。

  缓缓地将信撕成碎条,在手里揉成了一团,然后又被汗水给浸成了纸浆,耶律隆绪的脸色有些痛苦。

  耶律珍虽然与他政见不同,但毫无疑问,他们是朋友。

  第七百四十一章:有志一同

  耶律隆绪撤退得干净,果断,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走新野,过邓州,弃南阳,越过方城山,一路直奔着开封汴梁而去。

  至于断后的曲珍是死是活,耶律隆绪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

  自己不是已经答应了他,让他的子孙富贵一世吗?

  躺在牛车之上,将白花花的肚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一座肉山一般,随着大军一路后撤。

  南征失败了。

  大辽再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

  而这一次,可比当年先帝耶律俊突然去世还要严峻得多。

  因为当年虽然没了皇帝,但大辽却是有了攻破东京,击破北宋这个伟大的胜利。

  胜利可以遮盖很多瑕疵,

  收获能够让无数矛盾隐形。

  更何况,当年还有一个威名赫赫不输于先帝的皇后娘娘掌控大局。

  犹记得当年大辽决定撤退的时候,如今的皇太后萧绰井井有条的布置,这使得大辽能够带着所有的成果,回到了上京。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回,是大败而归。

  而他们要面对的,正是那个胸有沟壑深谋远虑的承天皇太后。

  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当年同样以智计著称的林平,便是在皇太后手中输掉了一切,使得立根于北方百余年的世家林氏一族烟消云散。

  他们必须得小心,否则下一个被灭门的就会是他们。

  皇太后下起手来,那可当真是心狠手辣。

  这些年来,大辽消失的名门世家,双手双脚加在一起,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不过耶律隆绪也不得不承认,承天皇太后的所有动作,虽然是为了加强她的统治和威权,但在客观之上,却也使得所有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残余下来的一些人,只能苟颜残喘,强颜欢笑地活着,稍有不慎,便又会被连根拔起。

  想要对付皇太后,就必须要剪除掉一些她的强有力的支持者。

  耶律珍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

  耶律珍这一次遭遇到了惨痛的失败,为了保证自己的权位不被动摇,他势必要紧紧地抱着皇太后的大腿,与皇太后同气连枝。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皇太后下野,那么新的朝廷,必然是要清算这一次南征失败的罪行的。而南征失败,会是帝党对付皇太后的最有力的武器。

  南征几乎耗尽了大辽所有的元气,从钱粮到人口,这几年来,所有的横征暴敛,都是为了南征这个大目标。

  现在惨烈的失败,必然需要有人出来负责。

  皇太后,自然就是份量最重的那一个。

  皇太后一倒台,南征主帅耶律珍,不管他支不支持皇帝亲征,必然会成为陪葬的那一个。

  如此,对天下才会有一个合理的交待。

  耶律珍是何等聪明的人,岂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他一定会竭力保证皇太后的权位。

  皇太后在,他便仍然是镇南王,仍然会权倾朝野。

  皇太后失去权势,他立即会被那些反对者被撕成碎片。

  他这匹猛虎倒下了,身后那些虎视上眈眈的狼狗才能趁机向前一步。

  这便是耶律辩机强调必须要做掉耶律珍的理由。

  江淮虽然败了,但只要让耶律珍回到了析津府这个他经营了十几年的老窝,他便又有了对抗的资本了。

  所以,必须在他撤退的路上就做掉他。

  晒了一天的太阳,黄昏宿营的时候,耶律隆绪的肚皮已经开始在脱皮了,用手一搓,便掉一层,这家伙也终于坐了起来。

  这无关乎私情,只是因为国家大义。

  他下定了决心。

  “来人!”他吼道。

  江宁,燕子矶。

  曾经有着数千人的武校,现在已经是人去屋空,所有的教官都带着学生,在领取了装备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徐州方向赶去,整个燕子矶武院里,只留下了安置在这里做些杂物的伤残士卒正慢吞吞地打扫着这里的卫生。

  连续多日的狂欢,使得整个燕子矶一片狼藉。

  其实整个江宁城也大体上如此。

  不单单是烟花爆竹这类东西卖完了,便连红纸红布红丝绸红灯笼之类的,也全都销售一空。所有的江宁人,都在狂欢。

  要知道江淮战场离他们这里,还真就不远。

  真要江淮一失败,江宁便首当其冲。

  现在辽人惨败而归,一直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利剑,一下子消失了,而且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窘迫局面了,怎么能让大家不欢欣鼓舞呢!

  太平盛世,才有好日子过嘛!

  当然,对于燕子矶的这些军人来说,自家最好永远是太平盛世,而敌国,当然是生灵荼炭,一片战乱才最佳。

  “那天在五凤楼,你太随意了!”岑重却是有些不高兴,直接道。

  “倒也不算随意,这个事情我已经想得很久了,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萧诚道:“既然要立规矩,自然便要从我做起。”

  “十年之内,你当真有把握灭掉辽国?”岑重却是有些担心:“即便辽国有现在这一败,但他仍然是当世第一大国,你可别因为这一场胜利就被冲昏了头脑。我们一直在准备着这一战,而且这是我们的地头,我们的主场,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占全了。收复故都、拿下河北这些我就不说了,但真要北伐,那可就是到了人家的地头了。我们善舟楫,到了北方,可就是车马当道了!”

  萧诚微微一笑道:“十年够长了,即便到时候我真没有做完,接下来的首辅继续做就是了!千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浩荡大势一旦形成,便会势不可挡地向前滚滚而行,但凡是阻拦在他前面的物事,都会被其辗得粉身碎骨的。不是有一句俗语吗?站在风头之上,连猪也能飞得起来。”

  “历史的大势,也有可能被阻断,被改道!”岑重摇头:“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大宋,如果没有你在南方的经营,没有你当初果然出兵,援荆襄吕文焕,助徐州谢鸿刘俊,早就完蛋了,可见人,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我们在立规矩,十年时间,足够让这些规矩落地生根。”萧诚道:“现在的大宋,与过去的大宋,是不同的,甚至我们可以骄傲地说,与过去所有的朝代都是不同的,千里,我们只要将坚持这些规矩一路走下去,即便秦皇汉武,在我们的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你不在台上,我心里可就没有底!”

  “也许十年之后,上台的是你呢!”萧诚笑道:“你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再过十年,也才六十嘛!”

  岑重斜眼儿了一眼萧诚:“到时候你才四十余岁呢!”

  萧诚放声大笑起来:“岑千里啊岑千里,一不小心说出实话来了吧?我瞅着你也是有志于十年之后这个位置的嘛,只不过是觉得我这样的家伙在台下,你这个首辅也当得不安生是不是?”

  岑重一摊手:“六十岁,正是我们的黄金岁月,成熟,稳重,你不想呆在这个位置上了,我自然就想上来展一展身手,不过转念一想,你在台下看着我,只怕我会浑身不自在呢!”

  “放心吧,既然要退,到时候我就会退得干干净净!”萧诚挥了挥手:“这是我的心血所在,我岂会自毁长城!不过你真想在六十岁出头的时候还能坐上这个位置,那就真要好好保重身体了,我听说你又纳了一房小妾?”

  岑重脸色发红:“屋里那个又去打你娘子告状了?”

  “保重身体哟!”

  “食色,性也。”岑重嘿嘿笑道:“我可不像你这样古板。哦,对了,外头都传说你萧首辅是个惧内之人。这对你名声可不好,对江大娘子的名声也不好嘛。”

  “谁这么嚼舌头,回头让吴可去查查,查出来了就拔了他的舌头!萧诚作发怒状。”

  两人都是大笑起来。

  “接下来辽国那边会有些什么变化?对我们有利,还是无利?”岑重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将话题又转回到了正事上头。

  “辽国这一次的大败,必然会引起其内部新一轮的权力争斗,这几年沉寂下去的帝党,必然会牢牢地抓住这一次机会,试图扳倒承天皇太后,以便让耶律贤亲政。”

  “这对于我们是好事!”岑重道:“说句实话,萧绰一直让我心里头有些发毛。她如果下台,对于我们北伐那可是一件大好事。你想想啊,她如果失败了,那么,辽国为了否定她,她在台上实施的许多政策,必然会被一股脑儿的放弃,其实这里头,很多东西与我们这边的政策,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从长远来看,是有利的。”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萧诚点头道:“所以,这一次辽国的内部之争,我们要帮帝党一把。”

  “怎么帮?”岑重诧异地看着萧诚,“只怕你会弄巧成拙,一片好心会被那些家伙当成驴肝肺呢!”

  “什么叫英雄所见略同呢!”萧诚道:“他们想要搞垮后党一系,现在我也想搞垮后党一系,大家有志一同,想到一块去了嘛!”

  “具体的行动?”

  “我们只需要两件事就好了!”萧诚道:“第一件事,便是尽最大的可能,在这一次的追击行动之中消灭属于后党的亲信军队,这些人的名单,我早已经列出来交给了吕文焕,现在想来已经到了前线将领的手中了。攻击的时候,将会侧重攻击他们。”

  “嗯,军队自然是第一位的,如果在力量之上,帝党占据了优势,那他们才更有底气。这么说来,你还会故意放一部分属于帝党的军队回去罗?”

  “这个自然!”

  “那第二件呢?”

  “干掉耶律珍!”萧诚弯腰捡了一枚石子,甩臂用力地扔向了江中,石子落入水中,但在浩浩荡荡奔流的江水之中,连个小水花都没有激起来。

  “刺杀?”

  “这也是手段之一!”萧诚道:“承天皇太后有两个得力干将,一个是镇北王耶律敏,但这个人现在正在与花刺子模激战,远在天边。另一个便是镇南王耶律珍,而且这一次耶律珍为了自保,必然会全力支持承天皇太后。这个人的能力不可小觑,实力也强悍,让他回到了析津府,帝党那一拨人,只怕很难斗得过他与承天皇太后的联手。”

  “那高丽那边的卢本安呢,不也是皇太后的左右手吗?”

  “北边的那些汉人世家,一向都是墙上的草,风吹两面倒。帝党占优势,他们马上就会倒向帝党,这是他们数百年来生存的秘决,卢本安在高丽,能有什么作为?你信不信,有一天我们的大军出现在幽燕,这些汉人世家马上就会高举义旗,痛哭流涕着要认祖归宗!”

  “你说得这么恶心!”岑重吐了一口唾沫。

  “比这恶心的事情多着呢!”萧诚道:“走了这条路,谁也干净不了。普通人的道德水准如果套用在我们的身上,那是会误国误民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千古功罪,自有后人分说!”

  “所以说胡杞这样的家伙,永远也只能干监察这样的活计!”

  “道德上有洁癖的人,我们可以不喜欢,但却必须要尊重!”萧诚道:“有时候,正因为有这样的人作为一面镜子竖在我们面前,才让我们不致于被权力迷失了自我,才能保持一点清明。”

  “这倒是!”岑重抚着胡须道:“我们这样的人,说实话,脏活儿也干了不少啊!不过站在大义的立场之上,我却可以毫无愧色。这一次胡杞回来之后有些失魂落魄,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呢!”

  “他这样的一个人,看着赵琐被王柱轰成了碎渣,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萧诚道:“不过赵琐的死,对于所有人,所有事都是有利的,他亦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这么矛盾,这么痛苦吧!”

  “这样的人可以有,但别多!”岑重摇头。

  “只要用到正确的位置之上,那便能发挥很好的作用!所有人,都是有用的。”

  第七百四十二章:乱成一锅粥

  到处都是死尸。

  人的,牲畜的,就这样暴尸于野外。

  不少地方,更是尸体叠着尸体,很显然,其中一些是死在路上,为了不挡路,便有人将他们丢到了路边。

  这些死尸有的刚死不久,但有的,似乎便有时日了,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整个尸体都已经在开始腐烂,让人闻之欲呕的气味,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之中飘荡。

  韩德在口鼻之间绑上了一条丝绸,但那气味,却仍然顽强地钻进了他的鼻孔,让他头昏目眩,恶心欲吐。

  然而最危险的,却不是这些已经死掉的人,而是那些仍然还有一口气,却离死不远的,如今只能躺在路边、草丛里、大树下,有一双没有任何光彩和感情的眼睛,瞪视着路上匆匆忙忙的人。

  他们都曾经是勇猛的战士。

  只是现在,他们因为受了伤不能跟上大部队,或者因为其它一些原因,而被放弃了。

  这些人可不是赤手空拳。

  身上有刀,有弓,有弩,说不准某些人的怀中,还揣着一枚手炮。

  只有还有一口气,

  人的本能,便是求生的。

  可是他们现在却只能在这里慢慢地等死。

  他们被朝廷放弃了,他们被军队放弃了,他们被同伴抛弃了。

  所以他们心中必然是怨气冲天。

  这些人,已经无法用常理来揣度他们的心理,

  说不准在某个时刻,他们就会掏出一枚手炮,向着那些奔逃的人扔过去,拉着更多的人,陪着他们一齐奔赴黄泉。

  这些天,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韩德的亲卫们,紧紧地将他簇拥在中间,警惕的眼睛,扫视着周边所有还能喘气儿的东西,弩弓更是上了弦,随时都能发射。

  这是一只有上千人的骑兵队伍,其中两百来人,是韩德的亲兵,剩下的人,却是这一路奔逃之中,在路上跟上他们的散兵游勇。

  韩德没有说接纳他们,但也没有拒绝他们。

  韩家是居住在上京的汉人世家,大辽立国,韩氏便出力甚多,所以韩氏一直都是大辽历史最为悠久的家族之一。比起卢家,底蕴更为深厚。只不过这两代没有出现杰出的人才,所以才渐渐的有些沉寂。

  作为韩氏长孙,韩德这一次随从南征,本来是想捞取足够的功劳,然后为韩家的再次崛起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但谁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场惨败。

  南征统帅耶律珍给几十万军队下达的最后一条命令就是各自突围,以大名府为最后的集结地点。

  这一条看似昏馈的命令,却是眼下最为明智的决定。

  江淮地区水网密布,而在辽军孤注一掷猛攻徐州的时候,宋军却在利用水网,将一支支的预备队送到了他们的后方。

  大部队看起来威风,人多势众,但目标更大,所需要的辎重粮草更多,腾挪闪转的余地更小。而那些纵横来去的河流,更会成为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柄柄利刃。

  直到最后,被宋军利用便捷的水路四面围堵,追上,然后困住,最后消灭。

  现在看起来毫无组织毫无纪律地全军溃散,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生路,反而会让宋军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宋军再怎么利用水上交通的便利,再怎么提前作了很多的布置,也不可能把如此广阔的区域全都封锁上,总是会露出缝隙,让一部分军队就此逃出生天。

  再者说了,如此分散的一窝蜂的逃跑,也让宋军完全无法判断辽军的统帅到底藏在那支队伍里。

  因为现在全面撤退的辽军,最大的部队,也不过三五千人的模样,而且这样的队伍,满地都是,宋军想找辽军的主力,那是白搭。

  而这样的队伍,你想消灭他,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现在的辽军可都是急了眼儿的野狗,真被围上了必然要拼命,没有三五倍的力量,很难有全胜的把握。

  牺牲掉几支这样的队伍,便能让更多的人逃出去。

  而如果谁被宋军堵住了,便只能说谁的运气不好,成为替整支大军成功逃亡的掩护。

  在耶律珍看来,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值得的。

  只是韩德,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一个悲剧人物。

  他是韩氏的长孙,以韩氏的底蕴,他只要能活着回去,就算不能名动四方,但最终也能在朝廷之中占据一个不错的位置。

  韩德自诩文武全才,总是觉得韩家绝对能在自家手中发扬光大,自己肯定会成为那个让门楣再度辉煌的人物。

  所以,在这一次的逃亡之中,他跑得很快。

  他抛弃了麾下数千步卒,只带了这两百余亲兵,这些亲兵都是世代跟着他韩家的家生子,忠诚绝对可靠。

  他觉得自己跑得够快,宋军应该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

  所以在他看到远处出现的宋军旗帜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张任拄着自己的斩马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盯着对面出现的这支军队。

  看起来是钓着大鱼了。

  马不错,甲不错,武器也不错。

  更难得的是,其中的几百人居然配置很统一。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与其他的辽军部队不太一样的地方了。

  不是皮室军,也不是属珊军,但却有着比他们更好的装备,这绝对是一条大鱼。

  “慧叔。”韩德声音有些颤抖,转头看向身侧的一员老将。

  “大郎,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向前冲。”韩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左右两边都没有出路,前两天下雨,河水都涨了不少,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冲,这应当是能够拦住我们的最后一支宋军了,冲过去,便海阔天空。”

  “让那些散兵游勇散开从两翼冲,我们走中间!”韩德点头道。

  “大郎明鉴!”

  韩德回过头来,看着身后那七八百骑散兵游勇,厉声道:“我部为主力,向前突破,尔等自两翼攻击,想要活命,就得先舍命!”

  那七八百骑散兵游勇眼见着大路之上宋军层层叠叠,架弓持弩,显然是一个难啃的刺猬,眼下见韩德肯带他的精锐冲击,自然乐见其成。

  不等韩德再说什么,已是大声呐喊着策马散开成了一道扇形,冲向了前面的宋军。

  张任看着两翼不知死活冲上来的辽骑,瞪大了眼睛,回看身边的任忠,道:“这些死蛮子不知道这两边是水田吗?别看现在没有了,但下头可是粘人的泥巴呢!”

  任忠一摊手,道:“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以为这些稻田下面都是结实的土地吧!不过你瞧,那些真正的精锐,可没有下田冲击,而是准备正面突破我们了!”

  “两边你去指挥收拾,正面的交给我!”张任拔起了他的斩马刀,一跃上马。

  持弓抽刀哇哇乱喊着的这些辽骑,在纵马向前狂奔了一段距离之后,惊恐地发现,他们的战马,慢慢地跑不动了,不管他们如何鞭打,那努力抬起来的马腿之上,已是沾满了泥浆。

  他们只能绝望地看到对面的宋军好整以遐地抬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聪明的,翻身上马,躲到了马后,反应慢的,还在想让自己与马一起脱困,直到羽箭临头,洞穿了他们和战马的身体。

  韩慧一马当先,纵马狂冲。

  一柄长枪舞得风车一般,替自己和战马挡着飞过来的羽箭。

  可不管他的枪舞得再周密,仍然有不少的羽箭突破了他的防护,扎在了战马和他的身上。

  战马痛嘶,却在韩慧的操控之下,仍然发力向前狂奔,直到又挨了几箭之后,它在最后的长嘶声中,被韩慧一拉马缰,人立而起,而韩慧却趁着战马的遮挡,一跃下马,用他这一辈子的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前面那层层叠叠的宋军。

  宋军军阵突然裂开,一彪骑兵从内里奔出。

  当先一人,正是张任。

  他大笑着挥刀。

  刀还未近身,凌厉的风声便已经扑来,朱慧大喝一声,架枪相迎。

  轰然一声响,韩慧直接被一刀拍飞,斜飞而出,卟嗵一声落在了十数步外的稻田之中,忍着剧痛起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的条他,竟然从中间直接凹了进去,两条手臂此刻抖个不停,竟然发不出力来了。

  而更让他惊恐的是,那个拍飞他的宋将,冲进了韩家亲兵当中,犹如无人之境,而那些宋军中有些人,箭法相当的惊人,一箭一个,几乎从不放空。

  白羽军。

  拦住他们的是白羽军。

  直到这个时候,韩慧才终于想起了眼前的这个宋将是谁以及这支军队的出身。

  张任在辽军那边,还是相当有名气的。

  韩慧没有架住张任一刀,而韩德年青力壮,也只挡了三刀就被击落下马,当雪亮的刀光如同匹练一般地斩向他的脑袋的时候,韩德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别杀我,我是上京韩家的长孙!”

  刀光及时在他的头顶停了出来,与头盔相碰,叮的一声,韩德两腿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张任,而另外一名宋将的话,那韩德是死定了的。

  因为张任真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他也真知道上京韩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手里如果掌握了这样的一个人的话,那么将来大军北伐,倒是可以与韩家好生地谈谈条件。

  大笑声中,他的斩马刀一偏,变砍为拍,啪的一声,把韩德生生地拍晕在了当地。

  泗水岸畔,一处高地之上,耶律珍站在那里,看着被他甩在身后的泗水。

  河水变红了。

  河里到处都是浮浮沉沉的人头,有的人还在拼命地挣扎,有的却是冒了几下头,便沉了下去。

  一艘宋军战舰正在河水之中熊熊燃烧,后半截已经沉到了水里。

  “一艘巡逻到这里的宋军战舰,便敢于向我们发起冲锋!”耶律珍叹了一口气:“这在十几年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宋军变得这样悍不畏死了?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桥,就这样被这艘战舰给撞垮了,这桥多存在一天一夜,便能让数万我军将士轻松渡过泗水,现在,可就难了,即便重新修好,能逃过来的人,也少了不知多少,而宋军肯定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向这里调兵。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已经很不错了!”孙淳摇摇头,道:“你这一招,委实是绝妙,从我收到的情报来看,宋军现在也是乱成一团了,吕文焕、高迎祥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的撤退居然是以这个样子进行的。我起初也是不解,直到我到了这里,看到了实际上的情况,才明白你这这一招,是最有效的一招,可见兵书有时候,真是不能全信。”

  “对于一个败军之将说这些,你不觉得是一个绝大的讽刺吗?”耶律珍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耶律珍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洗漱过了,这人原本可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可现在满脸的大胡子还脏兮兮地粘结在一起,身上一件袍子上沾着血迹和其它一些污渍,看起来着实狼狈得很。

  “的确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分讽刺之意!”孙淳认真地道。

  “太后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专门派你来,应当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你这边失败的消息传到大名府之后,太后便已经启程回析津府了!”孙淳道。“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吧!”

  “嗯,析津府有太后坐镇,便不会乱,也会为后撤的大军作好相应的准备!”耶律珍点头道。“接下来,肯定会迎来宋军的大反攻,真定府不见得守得住,京东路上的宋军也会杀过来,两边是竭力想要缝上这个口子的,我们要做好,彻底放弃河北路的准备了!”

  “这些太后倒并不太在乎,太后让我来告诉你,小心自身的安危!”

  “我能有什么事?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是被高迎祥吕文焕他们堵住了,那也是我的命,放心吧,我不会让宋军俘虏我的。”

  孙淳缓缓摇头:“太后要你当心的不是宋人,而是自己人!有些人,不见得愿意看到你回到析津府。”

  耶律珍一怔,转头定定地看着孙淳。

  第七百四十三章:欢迎回家

  用力揉着脸庞,耶律珍眼中闪过一些痛苦的表情。

  孙淳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似乎在等着耶律珍做出某些决定。

  晨起的阳光,却已经让人感受到了它的热烈,耶律珍敞开了衣领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张着嘴,像是一条被甩开岸上的鱼,用力地吸着气。

  在大辽,能够算计耶律珍的人并没有多少,其中大部分现在只剩下了一张嘴,除了叽叽歪歪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能力。

  而唯一有能力的那几个,却又是耶律珍自己一力作保之后才让他们出山的。

  诸如耶律隆绪、耶律辩机这些人。

  “太后怎么说?”

  孙淳道:“你在江淮遭遇困境之后,耶律隆绪在襄樊便开始懈怠了,当你抽兵到徐州城下之时,他便在准备后退事宜了,当你失败的消息传来,他没有向太后作任何的请示,立即便率兵退走了。他们这一支兵马,作为侧翼,本来是要猛攻襄樊,迫使宋军不得不向那里调取援兵以减轻江淮的压力,但他没有作到这一点。襄樊甚至还抽调了大部分的水师力量,投入到了江淮。两湖、益州路的粮饷更是源源不断地投入到了江淮。”

  耶律珍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我这样做,必败无疑。”

  “可是他在御前会议之上,并不是这样表态的!”孙淳冷哼道:“有问题可以当面提,当面没有说,那便应当在执行的时候竭尽全力。而耶律辫机呢,到了真定府,便借口要抵挡张诚不肯再南下,守住真定府,需要两万皮室军吗?根子在那里,镇南王应当知道吧?”

  耶律珍点了点头。

  这些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帝党,当他们感到这一次的南征有很大可能要失败的时候,便不再肯竭尽全力,而是开始积蓄力量了,至于他们想做什么,瞎子也是心知肚明。

  “太后想知道你的态度!”孙淳道:“耶律隆绪,耶律辩机他们,当真以为手握军权,便可以为所欲为吗?当真以为我没有半分准备吗?”

  “不!”耶律珍脱口而出,眼前的孙淳,除了朝廷之上公开的吏部侍郎的身份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大辽校事府的执事。这十几年来,校事府早就取代了以前大辽的情报机构,校事府的恐怖,耶律珍是心知肚明。孙淳嘴里的准备,只怕是想从肉体上消灭这些家伙。

  毫无疑问,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他们想杀你!”

  “我知道!”耶律珍点头道:“可是江淮这一败,大辽在战略之上已经陷入到了被动,这几年的涸泽而渔,也让国内的矛盾积累到了一个临界值上,随着这一次的大败,必然也是要爆发的,内外交困是我们接下来必然要面对的问题。耶律隆绪、耶律辩机都是难得的人才,而接下来与宋国的较量,这些人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你准备?”

  “我回上京去!”耶律珍道;“让耶律隆绪成为南京道总督,坐镇析津府,耶律辩机坐镇河北路,孙淳,我去做上京留守,这个方案,他们应当能接受。”

  严格来说,耶律珍并不算是真正的后党,只能算是太后的政治联盟,耶律隆绪这些人想要杀耶律珍,只不过是因为感觉到耶律珍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会继续支持太后专权,不肯还政于皇帝。

  而现在耶律珍提出的这个方案,使得帝党掌握了真正的实权,让他们觉得未来可期,便不再会铤而走险,而是会徐徐图之。而耶律珍去了帝党的老巢上京,又等于是替太后看住了这个地方。

  说白了,耶律珍还是居间作了一次缓冲区,就跟以前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耶律珍牺牲了自己极大的利益。

  毕竟南京道总督与上京留守,在名义上说起来是对等的,但在实际权力之上,却是天差地别。

  “太后不会同意!”孙淳断然道。

  “这是对我南征失败的惩罚!是我应得的!”耶律珍道:“这也是缓和国内矛盾的最佳选择,如此,我们才能同舟共济,先行渡过这一难关。否则只怕国内先就要乱起来!太后深悉其事,所以才让你来找我。而且孙淳,以后大辽的重心,将在国内了。”

  沉默良久,孙淳道:“既然镇南王已经下定决心,那么那几个准备行刺您的人,我就悄悄处理了。您的这个方案,我会上禀给太后的。”

  “那几个人别杀了,留给我吧。我要与耶律隆绪他们好好谈谈!”

  “镇南王,你的心变软了!”

  “不是变软了,而是这一次我们损失太大了。”耶律珍苦笑道:“这些人敢来行刺我,倒也是一条好汉,留下一条命来,说不定以后还能干一番大事!”

  “随您吧,不过其中有一个姓林,您觉得真要留下来吗?”

  “林家还有后人?”

  “林平的一个庶生子,当年被耶律隆绪藏起来了!”孙淳笑道。

  “这可真是,真是……”耶律珍张口结舌,难以相信地摇着头。

  “耶律隆绪没有悉心培养这个人,反而是从小便将其当成了一个死士在培养,妄费了林平当年把他视为知己,这个林家唯一的漏网之鱼,现在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纯粹的武夫,我都懒得杀他!”孙淳笑道:“既然您要,就给您了,王爷,那我走了,您要多多保重!”

  “也要请太后早早思量,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局吧。”

  “军队能稳住,其它就好办!”孙淳道:“大辽必竟体量大,就算从现在起就开衰败,也是需要时日的。那怕以后宋强辽弱了,但只要上下一心,也是可以抱残守缺的!为此,太后已经开始妥协了!”

  耶律珍抱拳道:“替我谢谢太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多带一些部队回去!”

  开封,东京城。

  这个昔日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如今早已经破败不堪,曾经的繁华,早就成了昨日黄花,处处都透露出凄凉,即便是残存着那些人,也一个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活着。

  这几日,近十万军队再一次从各处涌入到了东京城中。

  一年多前,超过二十万大军从这里出发,向南方发起了攻击,现在,只回来了一半。

  什么赵王,宋王,如今都已经去阎罗王那里报到了。

  如果说一年多前,辽军还有纪律约束,但现在,撤回来的辽军,再没有任何的顾忌,而辽军的军官们,也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四处伤杀抢掠的士兵了。

  因为他们明白,很快,这座城市他们就呆不住了,前方大败,宋军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上头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撤退。

  这座城市,迟早都会是别人的。

  所以,就没有什么可以爱惜得了。

  这一次的南征,啥也没有捞着,也就只能在这座早就不在富裕的城市里再弄个三瓜两枣,聊作安慰了。

  这便使得东京城中残存下来的百姓,再一次活在了水深火热当中。

  一个汉子佝偻着身子,尽量地贴着小胡同里墙壁,像一只猫一般的悄无声息地前进。

  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阵肆无忌惮的狂笑以及另外的惨叫哀求之声,

  汉子愕然之余,骤然站住了身子。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一个敞开的院门里,两个敞胸露怀的辽人大笑着从内里走了出来,他们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尽头,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像一个牲口一般地被牵了出来,而在女人后头,一个男人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不住地出声哀求着,而屋子里头,还传来了孩子的哭喊声。

  看那两个男人的身上,还搭着一些布匹,空着的手里,还拎着几只鸡鸭。

  显然,他们才刚刚在这间屋子里施暴过,现在居然还要将这家的女人掳走。

  “你,过来!”

  虽然不想惹事,但那两个辽人士兵看到了佝偻着身子的汉子,立即大声吼道,虽然听不懂契丹话,但对手勾着的手指,却表明了他们的意思。

  汉子皱了皱眉。

  打头的那个辽人,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之上,很显然,他们是没准备放过自己的。

  “军爷,来了,来了,我只是刚好路过,什么都没有看见。”汉子点头哈腰地走了过去。

  靠近前头那个辽人的时候,那辽人狞笑着突然抽刀,一刀就斩了下来。

  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猥琐的汉子,脚下向前一滑,整个人已经扑进了辽人的怀里,就是那么一贴,然后便绕着那辽人的身体,自对方肋下钻了出来,后头牵着绳子的辽人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便看见了那汉子手中带血的短刃,不等他回过神来,那汉子手一挥,短刃之上飞起几粒血珠,然后那短刃便从第二人辽人的肋下钻了进来,辽人嘴张了几下,想要喊出来,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便倒在了地上。

  屋子里男人女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汉子。

  “我要是你们,赶紧将这两个禽兽的尸体拖到屋里藏起来,要不然让他的同伴找过来,你们可就惨了!”汉子提起一具尸体,抬手扔进了这家的院子里,“刨个坑,埋了!”

  丢下这句话,汉子幽灵一般的向着远处走去,连杀两人,他身上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有溅上。

  汉子左绕右绕,最终,他从一个角门,进入到了东京城中,最为特殊的一户人家里。

  与东京城中那些曾经的高门大户如今破败不堪的门楣,这一家却完全不一样,

  走在大街之上,你甚至能看到外头有一队士兵在站着岗,虽然这间大宅子里,如今只住了一个老人。

  大宅子的绝大部分都被修整一新,与过去一模一样。

  整个大宅子,只有一个地方,没有人能进去。

  因为那里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挥舞着扫帚挡在门口。

  那个老人,用一根手指轻轻一戳就能倒。

  但他当年却挡住了权倾天下的大辽皇后娘娘,后来的承天皇太后。

  不管是过去的赵王崔昂,还是后来的赵王曲珍,便连耶律隆绪,耶律成材,都没有踏进过间宅子一步。

  因为这个地方是禁忌。

  汉子走在院子里,须发皆白的老人,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纳着凉,对于这个汉子的进出,似乎没有看见,而那汉子也只是在远处微微躬了躬身子便径自向着另一边的一排平房走去。

  推门而入,屋子里早就有了三四个汉子坐在那里,屋子里没有点灯,外头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每个人身上度上了一层银光。

  “吴统领!”几个汉子都站了起来。“欢迎回家!”

  汉子叫吴可,大宋知秋院的统领。

  他可是东京土生土长的人,只不过离开这里却是近二十年了,中间也只是断断续续回来过几次。

  “坐吧!”吴可笑道:“这些年,辛苦大家了,不过苦日子快要到头了,前方的战报,大家也都晓得了吧?”

  “都晓得了!”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整个东京城里都是在传呢,回来的辽人,那叫一个凶恨,可是他们越是凶横,便越是说明他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

  “正是如此!”吴可笑道:“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但熬过了这一段,光明就会到来。”

  “统领,您这一次专门过来,是有什么关键的任务吗?”

  吴可点点头:“我这一次回来,是要杀一个人!”

  “谁?”

  “耶律珍!”

  “耶律珍?”

  屋子里几人相顾失色,耶律珍,辽国的镇南王,辽国南征的最高统帅,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但吴可亲自回来,便说明了上层对于这件事情的重视以及决心,不管有多难,这件事情,肯定是要做的。但这样一来,只怕要死很多人,而且还不见得能完成任务。

  死在黎明之前,总是让人很遗憾的。

  “一切听从统领调派。”沉默片刻之后,几人却仍然是重重点头。

  第七百四十四章:戴罪立功

  吴可很是遗憾。

  原本通过在辽人这边的情报,已经是确认了辽国的帝党耶律隆绪等人,已经准备对耶律珍下手的。

  辽国起了内讧,这当然是绝妙的好事情。

  不管一边是出于多么崇高伟大的目的,但内讧、暗杀一起来,都必然会成为一个污点,会让另一边的人义愤填膺从而与之不共戴天。

  裂痕一旦产生,即便修修补补,但那道印子却始终会存在。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耶律隆绪这些人行事如此不密,居然让校事府知晓,派出去的刺客被一网成擒,而更让吴可不喜欢的是,耶律珍居然选择了退让。

  向一群准备谋杀他而且付诸了实际行动的家伙,选择了退让。

  这些人,还曾经是他的朋友。

  他们能活到今天,能手握大权,全都得益于耶律珍的斡旋,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要谋杀他。

  而他,居然选择了原谅,选择了退让。

  站在普通人的立场之上,这不可理解。

  站在吴可的立场之上,他很恼火。

  但站在一个国家的立场之上,站在一个政治家的角度之上,吴可却是佩服之极。

  既然耶律隆绪他们放弃了这个举动,

  而耶律珍又必须死的话,

  就只能是吴可来动手了。

  这自然没有耶律隆绪他们动手的效果更好。

  虽然效果大差不差,

  但终究是白壁有暇,不那么完美了。

  不过敌人高明,对己方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高明的敌人,都得死。

  耶律珍便是帝党与后党之间的一个中间人,一副润滑剂,这个人能有效地缓解双方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要是死在了东京城,对于掌控东京城的耶律隆绪等人而言,便是黄泥巴掉进了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耶律珍贵为辽国镇南王,想要接近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辽人那边,或者能猜到我们想要对他下手,防范必然会更加地严密。”屋里,一人道:“我们这里,没有一个怕死的人,哪怕是身上绑着火药包与他同归一尽也没有问题,可是怎么接近他呢?”

  吴可摆了摆手道:“最后动手,由我带来的人负责,你们要做的,就是打探清楚耶律珍什么时候来到东京城,从那里进城便可以了。剩下的事情,便不用管了!”

  “仅仅如此?”另一人讶然道:“耶律珍再怎么低调,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之下,更是会戒备森严,他的行踪,反而更容易能打探出来的。统领准备怎么杀呢?机会只有一次。”

  吴可笑了笑,没有做声,那人尴尬地笑了笑,自觉失言,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屋里的人相继告辞离去。

  与吴可走角门而入不同,这些人,却是直接揭开了屋子里的一块地板,钻进了下面的地道,进入到了东京城内那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之中。

  而吴可,却是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到了院子里那个躺在竹躺椅老人的身边,伸手从老人手中接过蒲扇,替那老人驱赶着蚊子。

  “大郎二郎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回来?”老人问道。

  “快了,快了!”吴可笑道:“如今咱们大军,离开封最近的一支,已经到了商丘。今年底,最迟明年,定然会收复东京,到时候朝廷肯定是要还都的,首辅他们自然也就回来了。”

  “大郎离开东京,快二十年了,二郎离开,也足足十八个年头。”老人闭着眼睛,轻轻地道:“还有三姑娘……”

  说到萧家三娘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年三娘子回来,您没有让她进来?”吴可问道。

  “萧旖可以进来,萧绰不行!”老人吐出一口浊气:“除非她杀了我!”

  吴可点了点头。

  “您老今年快八十了吧,身体还怎么样?”

  “放心,一定会挺到二郎他们回来的。”老人挥挥手:“你忙你的去,别管我。”

  “也没什么事,现在我啊,就是等待,没啥可做的,跟您说说话,聊聊天,挺好的!”吴可笑嘻嘻地道。“外头危险得很,您这里可是世外桃园。”

  吴可这话倒是真没有说错,眼下的东京城,的确是危机重重。

  辽人正在对东京进行无差别的清洗、掠夺。

  对于他们来说,东京城已然是一座必须要放弃的城市。

  对于大宋朝廷来说,这座城市具有非同寻常的象征意义,眼下挟大胜而来的宋军,下一个目标,必然便会是收复故都,并且以此为象征,提振全国上下的士气,然后一鼓作气,向辽军发起反攻。

  宋军中部行辕的大军在王柱的指挥之下,再一次越过了方城山,目标直指开封府,而另一边,白羽军大将魏武开始反攻,打得耶律成材节节败退,眼下双方正在商丘附近争夺。

  这两支军队一左一右,目标都是收复东京城。

  耶律隆绪准备把东京城变成一片白地。

  什么也不留给宋军。

  “那些小的,你留着我还能理解,那些老头老妪,你也留着干什么?替他们养老送终吗?”耶律隆绪敲着桌子,正在喝骂垂头站在他面前的陈暻和戴炜两人。

  这两人,都是曲珍原本的手下,在曲珍带着大军配合耶律隆绪南征的时候,这两人便留守东京,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

  所以这一次,抓捕人丁这样的脏活,也便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至于辽军,是只管抢掠财物的。

  两人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别看他们手里各自还有五六千人,但现在城内聚集的辽军越来越多,耶律隆绪要收拾他们,当真是易如反掌。

  连曲珍都被耶律隆绪玩死了,更何况是他们?

  “只要青壮,接下来一路之上,我们还需要这些人充当民夫。”耶律隆绪冷冷地道:“小的能跟上的就跟上,跟不上的是他们的命!你二人收起那些小心思,实心实意为大辽效力,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你们的。别看大辽眼下遇到了一些困境,但这只不过是因为奸臣当道而已,等到陛下亲政,我们终归是要再打回来的。”

  “末将明白,一定实心办差!”陈暻两人深深地垂下头颅。

  “赶紧去办。青壮越多越好,河北路上,我们需要修建更多的城池,要塞,差得是人手!”耶律隆绪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赶走了两人。

  前两天,耶律珍派人给他送来了几个人。

  这让耶律隆绪很是尴尬。

  因为这些人,便是他派出去的,准备刺杀耶律珍的几名死士。

  除了林仇,剩下的都全须全尾的给送了回来。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却不能说破,说破了,便没脸了。

  耶律珍此举,就是让耶律隆绪没脸了,耶律隆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小人。

  特别是来人转述了耶律珍的意思这后,耶律隆绪更觉得十分地没意思。

  让自己坐镇析津府,让耶律辩机坐镇河北路,这是把军权与财权一股脑地给了自己。

  耶律珍要亲自来东京城与耶律隆绪谈判,更是让耶律隆绪很意外。

  自己可是起了杀心要杀他的。

  他居然还大刺刺的要来。

  这份心胸和胆识,让耶律隆绪自愧不如。

  难怪多年以前,先帝便直接起用了耶律珍任南京道总督,那时的自己还颇不服气,现在看起来,先帝法眼无差啊。

  如果耶律珍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权位,那么在接下来逼迫承天皇太后还政皇帝的事情之上,他不但不会成为阻碍,还会成为助力。

  现在得出来的这个结论,让耶律隆绪觉得自己真是小鸡肚肠。

  可耶律珍竟然能放下这些,又有谁能想到呢?

  权力这东西,只要得到了,谁又想放下呢?

  反正自己是做不到的。

  耶律珍与承天皇太后的关系一向亲近,在国内的影响力也大,有他居中,事情也许能办得更容易一些。

  所以,耶律隆绪决定要用一个盛大的仪式来欢迎耶律珍的到来。

  一来,这是自己用实际行动向先前刺杀耶律珍的行为倒歉。

  二来,也是做给眼下便在析津府驻扎的承天皇太后等人看的。

  瞧瞧瞧瞧,我们已经与镇南王达成一致了,太后您还不明白我们的意思吗?赶紧归政吧,不然皇太后您可就要众叛亲离了。

  与皇太后、耶律珍等人认为,时间愈长,大宋便会愈强,大辽肯定会没有机会这样的认知不同的是,耶律隆绪等一干人,大宋即便再强,也无法撼动大辽的根基。

  了不起,大家便又是回到了以前对峙的局面罢了。

  能不能一统天下,耶律隆绪并不是太过于热衷,大辽的领土已经够多得了,更何况现在镇北王耶律敏,已经把花刺子模都打下来了。

  在南征击败宋国和太后归政,大辽回归正常两件事情上,耶律隆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件事,他认为第二件事情更重要。

  以前太后势大,自己不得不屈从以换取复出掌握权力的机会。

  现在南征大败,太后威名大坠,国内矛盾集中爆发,正是反攻倒算的绝佳时机。

  所有的过错,由太后一人背了去,皇帝亲装上阵,更有利于团结国内所有人,一齐共渡眼前的难关。

  难关过去了,皇帝的威望也就上来了,太后自然也就会被大家慢慢地淡忘。

  自己应当准备一些好酒,到时候向耶律珍好好地说一句抱歉。

  戴炜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家中亦是一片破败景象。

  家里的人,正在收拾着金银细软以及一些值钱的东西,他们也要跟着大军一路往河北路上撤离了。

  要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也照样的心中忐忑,一些人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暗自垂泪。

  径直走进了书房之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他不由得摇摇头。

  不走不行啊,宋军来了,必然是要清算他们这样的人的。

  虽然他还不够资格上那位大宋首辅的奸贼榜的名单,但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

  门轻轻被推开,一个与他面貌有几分相像的人走了进来。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你和你嫂子侄儿们先走。河北路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房屋,先住下再说!”戴炜道。

  进来的人却不吭气,一屁股坐在了戴炜的跟前。

  “我说得你没有听到吗?”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戴炜顿时便怒了。

  “大哥,什么叫收拾得差不多了!”戴炲闷着声音道:“咱们的祖坟能带走吗?我们这一走,以后谁来给爹娘烧纸上香!”

  一腔怒气,顿时被弟弟这一句话全都给憋了回去。

  “能有什么办法?”戴炜叹道:“现在不想死,就得替辽人办事,将来不想死,就只能跟着辽人走。留在这里,那里还有活路?”

  “为什么没有活路?”戴炲抬头,轻声道:“大宋朝廷监察院少卿吴可亲自给弟弟承诺,只要哥哥接下来能办好几件事情,他保您无事!”

  戴炜一下了跳了起来,看着在他眼中一向便是一事无成,没啥才能的弟弟,“你,你怎么跟这样的人的交际?”

  戴炲淡淡地道:“大哥,五年以前,我便加入到了大宋监察院,这些年来,我一直从你这里源源不断地得到情报,然后报上去,现在我在大宋那边,可是已经积功升到了六品监察使了。”

  呛的一声,戴炜腰刀出鞘半截,但看着盯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弟弟,他又无奈地还刀入鞘。

  “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戴炲道:“大哥,辽人要输了,这个时候,您还不赶紧想办法戴罪立功,难不成真想跟着辽人退往河北,然后再一路退往幽燕,退往大漠吗?只要你再立下功劳,再加上这些年我的功劳,总是能保咱们戴家无事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戴炜缓缓地道。

  “两件事!”戴炲道:“一,拖延辽军后撤的速度,如此一来,咱们能最大程度地保全东京城的百姓,大宋军队一致,辽军哪里还顾得上掳掠青壮百姓!”

  “这个容易做到!”

  “第二,我要耶律珍抵达东京府的具体行程!”

  第七百四十五章:两炮

  今年九月的气候,与往年已经开始变凉不同,仍然显得有些燥热,这也使得原本该在这个时候变红的枫叶,显得犹犹豫豫的,有的变红了,有的半红半绿,有的却仍然还是一片翠绿。

  不过树下的荒草,却已经变得枯黄,蔫头搭脑的。

  原本这里算是一处不错的景致,秋日一至,满山的枫叶,总是能吸引来不少的游人。山下大道边上的茶棚子,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这已经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了。

  自从辽人攻破了东京城以后,这里毫无意外的也荒芜了下来。

  人都没有了,那里还有游人呢!

  大道边上的茶棚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搭棚子的四个墩子以及破败不堪的用来烧水的灶台,一大堆的破碗烂壶,无声地叙述着这里往日的辉煌。

  吴可骑坐在一株树顶,手搭着凉蓬,迎着升起的朝阳看向远处。

  这条大道,是耶律珍去东京城的道路。

  当然,也是他奔赴黄泉路的通道。

  吴可决定亲自来送他一程。

  这个人,值得他冒险跑这一趟。

  山的这一边,是大路,山的另一侧,却是大河。

  秋汛刚起,河水汹涌奔腾,不时还能看到浮尸顺河而下。

  树下,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农模样的人,将一大堆枯草抱开,露出了一门闪着幽幽光芒的青铜炮。

  一门青铜炮。

  而且是辽国人自己的青铜炮。

  老农仔细地检查着这门青铜炮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将手从炮口里伸进去,像抚摸情人一样,仔仔细细地挨着抚摸了一遍,然后将手举到眼前审视,送到鼻间嗅闻。

  “老林,怎么样?比我们的炮如何?”树顶之上,吴可问道。

  “还行,大差不差!”老林点头道:“应当是当年东京城内那些匠作营老匠人的手艺。”

  “这么说来,准头,射程也就在当与咱们的差不多了?”

  “应当是的!”老林道:“可是光看,总是有些拿不准,最好能开一炮试试!”

  “你可拉倒吧!”吴可笑着从树上溜了下来:“这炮多大的动静儿,你不知道?要是能试炮,我还巴巴地把你弄出来,然后一路带到这里来?你也敢开口,安家费要五百贯!”

  老林嘿嘿一笑:“跟你干这活儿,纯属于提着脑袋干,说不准就不能活着回去了,我一年的饷银一百余贯,我今年才五十岁,只要你出五年的钱,你还嫌贵?”

  “得嘞,只要你能打好这两炮,别说五百贯,一千贯我也出啊!”吴可一摊手道。

  “能不能打两炮,得看吴将军您的手速啊!”

  “这几天,我练得还可以吧?”

  “平常的不算,干起来之后还能保持训练时候的手速,那才行!”

  “这个,您老就别担心了!”吴可微笑道。

  “行吧!”老林擦拭着青铜炮,道:“您也是真本事,据我所知,辽国那边,这样的青铜炮可不多,您居然能弄一门出来。了不得。”

  “有钱能使鬼推磨!”

  老林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阵子,道:“这个距离之上,以最快的速度放两炮,然后咱俩便跑,下山往河里一蹦,生存的机率会更大。”

  “活命的事情我来安排,您只管把炮打准。”

  “就算我打准了,也不见得能把你要弄死的人弄死啊!”老林道:“那么大的官儿,身边至少一两千护卫,打到他们简单,正中目标,可就难了!”

  “老林啊,这个你就别操心啦!”吴可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话痨,下一次再有这样的好活计,我再也不带你啦!”

  “你可拉倒吧,这样的活计,我才不想干呢!只不过端人饭碗受人管,您既然找上了我,我不来也不行吧?”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要关你几个月而已!”

  “瞧,我就说准了吧!”老林伸手扯了一截草根,放在嘴里死命嚼着。

  吴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看得出来,老林很紧张,所以不停地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很不错。

  老林是大宋打得最准的炮手,也是最有经验的炮手。

  他平常的工作,就是火炮制造局的试炮手,什么样的炮到了他手里,一看一摸,行不行都能说个七七八八出来,射距也能估计得八九不离十。

  “来了!”

  呸的一声,老林吐出了嘴里嚼成了沫沫的草根,一下子蹲了下来。

  远处的大道之上,出现了一些骑兵,策马奔腾向前。

  而在他们的身后一两里远的地方,大队的人马正紧紧跟随。

  前面的,不过是一些斥候而已。

  吴可一伸手将老林提溜了起来。

  “蹲啥子蹲?你在这里,便是跳起来他们也看不见!”

  “小心无大错嘛,万一有千里眼呢!”老林扭扭身子,“装炮!”

  吴可也收敛起了笑容,手脚麻利地开始装填火炮。

  关键是第二发的速度,

  因为这代表着他们能不能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天气很好。

  耶律珍的心情也很不错。

  江淮那边大军撤退还算胜利。

  看似无序,混乱的撤退,大出宋军意料之外,等到了们调整过来之后,该跑的,能跑的,已经跑了。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真正被牺牲掉的,都是那些质量、经验更差一些的军队。

  真正的强军,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是能体现出他们的价值出来。

  当然,这并不是让耶律珍喜悦的真正理由。

  不管逃出去的人有多少,这都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惨败。

  让他高兴的是,耶律隆绪、耶律辩机这些人接受了他的方案。

  现在,孙朴也在东京城,等他抵达之后,大家便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就细节商量一番。

  现在的大辽,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需要团结一致。

  力量再大,可也要捏成一个拳头打出去才有力。

  手指头叉开了各自为政,岂能伤人?

  自己虽然不再是权倾一方的镇南王,但却仍然是上京留守。太后驻扎于中京,而陛下则一直呆在上京。

  有自己呆在陛下身边,两边的人,应当都放心吧!

  以后只需要帮着陛下出谋划策,动动嘴皮子,不必再事事亲历亲为,倒也是极不错的一件事情。

  接下来,就是要力劝太后先行过渡一部分权力给皇帝了,相信以太后的智慧,当知道眼下时局,应当怎么做才是对大辽最有利的。

  论起治国的智慧,太后比自己可是要强出不少。

  虽然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太后急功近利地对南宋发起进攻毫无道理,但耶律珍在经历了这一次失败之后,却更加认为太后没有错。

  虽然失败了,但路子其实是正确的。

  有些事情,并非一定要以成败论英雄。

  虽然大辽已经失去了先机,在接下来的岁月之中,不得不转入战略性的防御阶段。可是一个团结一致的大辽,也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

  宋人如北伐,那么占有主场之利的,可就是大辽了。

  你们有舟船之利,我们有车马之速。

  我们望水兴叹,你们到了一望无际茫茫的草原,照样要抓瞎。

  只要坚持得时间足够长了,说不定就会生出些许变数来。

  宋人,如果不是出了一个萧诚,现在也许早就被大辽干掉了。

  如果大辽能够坚持一个几十年,坚持到萧诚死了呢?坚持到大宋又出了一个崔昂这样的家伙呢?

  一切皆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炮响。

  他愕然抬头。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卫队瞬息之间便动了起来。

  “是枫山!”有人大喝,一部分卫队立即分了出来向着一侧的枫山狂奔而至。

  而耶律珍周边的卫兵瞬间便挤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耶律珍扯下马来,然后一层又一层地将他围在了中间,而且一面又一面的盾牌密集地靠在了一起。

  他们的反应,足够快。

  如此的防守,除非是炮弹无巧不巧地正好落在耶律珍的头顶之上,否则,绝对伤不到耶律责珍的一根毫毛。

  不过,敌人既然选择了在这里行刺,自然不仅仅是用炮击这样一种手段。

  火炮,只不过是一个引子。

  炮弹落地的位置,距离卫队还有一段距离,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魂飞魄散。

  巨大的爆炸之声响起。

  这绝不是一枚火炮打出的炮弹能够发出的声音,

  也绝不是一枚炮弹爆炸能造出来的声势。

  地下埋有火药。

  而且还是数量极多的火药。

  炮弹,只不过是为了引爆这些火药而已。

  第二枚炮弹带着尖厉的啸声破空而至。

  这一炮打出,山上火炮的位置则完全被暴露。

  已经奔到了山下的卫队,此刻却是愕然回首。

  因为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浓烟股股腾起,火焰四处燃烧,原本平坦的道路,变成了一个大坑,而大坑的正中央,正好是先前他们离开之时,耶律珍所处的位置。

  一名军官发出了凄厉的嚎叫之声,一带马缰,他摧马向枫山之上那冒起烟雾的地方狂奔,到战马再也不能前行的时候,他翻身下马,手脚并用向上爬去。

  而他的部下,散开成了一个扇形,也是竭尽全力向山上爬去。

  山顶,老林也傻了。

  他只知道来打上两炮,浑然不知道,在他抵达这里,道路之上,已然被人埋上了这么多的火药。

  以他的经验,这片道路之上,只怕被埋了上千斤火药,那里的人,绝对没有任何可以活着的可能了。

  第二炮打出去的时候,吴可一把拖着他便跑,临走之时,还不忘从怀里摸出一枚手炮,点燃了塞进了炮筒子里。

  两人连滚带爬一路下马,一条小船早就停在了那里。

  解开绳索,两人爬上船去,老林也终于回过神儿来了,与吴可两人一个抄起一支桨,拼命地向着对岸滑去。

  两人将船靠到岸边的时候,再回头,恰好便看到对岸,追过来的辽人正愤怒地吼叫着。

  “走!”吴可气喘吁吁地道:“林子里有马!”

  “原来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老林双手叉腰,一边跑一边道。

  “当然,我可是将军,不想这么早就死,所以早就安排好了逃跑的路线!”

  “死得是什么人啊?”

  “辽国人的镇南王!”

  “啊!”老林一下子摔了一个狗吃屎,却又爬起来往林子里跑:“吴将军,我不要安家费了,回去之后,能不能升官?”

  “那可不行,你要了钱,就不可能升官了!”吴可笑道:“这件事,你须得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能说,要是说了,钱就得还回来,还是罚上几倍的款。”

  “为什么不能说,我弄死了辽国人的镇南王呢!”

  “是你弄死的吗?”

  “怎么敢与有我关吧,我那两炮要是打飞了,他就死不了!”

  “这件事明明就是辽人自己干的,跟我们有毛关系!”吴可喘着气停了下来,两匹马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要是辽人晓得是你炸死了他们的镇南王,你信不信辽国人的刺客,就跟疯子一样,一拨一拨地来弄死你!弄死你的家人!”

  老林打了一个寒噤:“我在江宁呐!”

  “在哪里都逃不过去,老林,你身边能有多少护卫可以保你安全啊?你家人呐!”

  “这件事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老林大叫起来。

  “这就对了,接下来我安排你回江宁,忘掉这件事情!回去好好地当你的试炮员!”吴可大笑,伸手在老林胯下的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撒腿就跑。

  东京城,南熏门外,盛大的仪仗队正依次从城内走出,在城外摆开了阵势,这是东京城准备欢迎镇南王大驾王临的仪式,一会儿,南京城的文武百官们,都会在这里来迎接辽国在南方的最高官员,镇南王耶律珍。

  一匹战马从远方狂奔而来。

  宫城之内,耶律隆绪霍然站起了身,他瞪大眼睛看着几乎要瘫倒在地上的士兵,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镇南王在城外二十里枫山所在处遇袭,不幸遇难!”士兵带着哭腔大声道。

  第七百四十六章:百口莫辩

  孙淳蹲在大坑之中,伸手抓起了一把沙土,放在鼻间细细地嗅闻着,他的部下,更是提起了铲子,在周边铲了一筐筐的沙土,然后开始拿着细筛子在那里筛着。

  耶律珍只找到了一部分。

  头颅还是完整的,被炸得飞到了远处的河滩之上,半边陷在了泥沙之中。而其它的,则只找到了一部分。

  孙淳趴在棺椁边上,悲伤地看着这位曾经名震天下的大辽镇南王。

  他的脸上,还带着明显愕然的表情。

  耶律隆绪两手抠着棺材板,看着耶律珍的惨状,胖脸之上泪水潸然而下。

  “王爷,耶律隆绪必然找出凶手,把他碎尸万段,替你复仇!”

  站在他前头的孙淳听到这话,却是回过头来,表情有些奇异地盯着耶律隆绪看了半晌,然后竟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耶律隆绪愤怒地吼道。

  “因为听到你说要抓住杀镇南王的凶手,所以我觉得很好笑!”孙淳淡淡地道。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耶律隆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并不是怀疑!”孙淳看向了不远处还在那里拼命筛着沙土的那些人,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一名小头目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些什么东西向着他们而来。

  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孙淳将其摊开到了耶律隆绪的面前。

  牛皮纸上,一小撮黑黝黝的颗粒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不管怎么小心,总是会有痕迹留下来,凶手在这段道路之上埋火药的时候,在周围还是泌洒了不少。我相信再筛一会儿,我会得到更多这样的黑火药。隆绪将军,你瞅瞅,这是不是咱们自己的火药呢?”

  耶律隆绪瞅着对方手里的火药,眼中有些困惑。

  辽人的火药与宋人在火药的制造工艺之上,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

  而毫无疑问,这是大辽制造的。

  “要想在这里炸出这么大一个坑来,最少也要上千斤火药。凶手,真是好大的手笔!”孙淳冷笑着。

  耶律隆绪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爬上了枫山,孙淳蹲在了被炸成了几大块碎片的青铜火残骸跟前,在里头翻捡了一会儿,拿出一片来,伸手拂去上头的灰尘。

  这片青铜残骸之上,原本应该是有字的,可惜的是,字被磨得没有了,只能勉强看得出一些笔画。

  “东京城中,少了一门青铜炮,应该是很好查的!”孙淳瞪视着耶律隆绪。

  “你觉得我有这么蠢吗?真是我干的,能将这门青铜炮放在这里等你来看?”耶律隆绪怒道:“你还觉得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原本是不用炸的!”孙淳淡淡地站起身,指了指山的另一侧:“往下瞅一瞅,如果凶手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只需要将这门青铜炮从这里掀下去,它便会一路滚下河去,从此再也不见天日。凶手的心思还是很缜密的,瞅瞅,这一路到大河,沿途连一颗像样的树都没有。这里,并不是最好的射击点,但却是最好的消灭证据的地方!”

  耶律隆绪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当然心知肚明。

  但他的敌人,却是一个极端高明的人,所做的一切,必然都会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让他辩无可辩。

  “将王爷剩下的卫队带过来!”孙淳道。

  一名失魂落魄的辽军军官被押了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

  “耶律大石!”

  “你在镇南王府任何职?”

  “末将是九叔,哦,是镇南王卫队的副统领!”耶律大石道。

  “把当时的情况细细地说一遍!”孙淳道。

  “是!”耶律大石将遭袭的前前后后,事无巨细地全都讲述了一遍。

  听完这些细节,孙淳看着耶律隆绪道:“镇南王的卫队是我大辽最为精锐的士卒,遇袭之后,一队保护,一队缉凶,凶手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卫队反应如此之快,来不及将青铜炮掀下河去。这门青铜炮足足有三千多斤吧。所以他只能选择炸了这门炮。”

  在残骸之中又翻找了一番,孙淳找到了一个破瓷片,道:“瞅瞅,咱们大辽的手炮外壳,陶制的。宋人的手炮,都是是铁壳儿。”

  “敌人处心积虑,就是想要嫁祸于我!”耶律隆绪此时已经没有了半分怒气,他只是觉得,这个陷害他的敌人,未免太过于厉害了,竟然想得如此周全,方方面面,做得滴水不漏。

  “是不是陷害,查查便知!”孙淳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道:“上千斤火药,还有青铜火炮,这些东西在东京城中,都是有数的,隆绪将军,一查便知!”

  “你想查便查,我问心无愧!”

  “是不是有愧,得查过之后再说!”孙淳走到边上,凝视着远处的道路,原本平直的官道,现在多了一个大坑,就好像原本一张完美无遐的脸上,多出来一个青春痘。“隆绪将军,这条驰道,平常应当是有常规巡逻的。特别是在镇南王要来的当口,我真是想不明白,是什么人能在这条路上好整以遐挖坑埋火药,然后又将其伪装的与平常一模一样?这需要时间。否则很难得能瞒得过人,镇南王爷的斥候,一个人可不是傻子。耶律大石,你们派了斥候了吗?”

  “派了的!”耶律大石点头道:“在队伍的前头两里处,有斥候探路,如果有明显的异常,立即就会示警。”

  “当然不会有,因为对方掩饰得很完美!”孙淳道。“谁负责巡逻这段路程?”

  他猛然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一大帮子将领。

  一名应当身材高大,此刻却有些畏畏缩缩的将领走了出来,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耶律隆绪,又转头看了一眼孙淳。

  “是你?”

  “原本应当是我的!”将领道。

  “什么叫原本应当是你?”

  “一天前,耶律将军调我部去帮着征收粮草以及抓捕青壮!”

  “你在这里巡逻多长时间了?”

  “一直都是我部负责的,快一年了!”

  “真巧啊!”孙淳呵呵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戴炜!”

  “隆绪将军,你怎么说?”孙淳看着耶律隆绪。

  “是我调他走的,但我正是想加强这条路上的防卫,派来的是我们大辽军队。”

  “你派来的放心的巡逻人手呢?他们在那里?”孙淳追问道。

  耶律隆绪脸上也有些茫然。

  人,他的确是派了的,可是人呢?为什么没在这里?

  “有谁知道本该在这里巡逻的那支军队,在哪里?”

  戴炜有些瑟缩地抬了一下头,却又迅速地垂下头去。

  “戴将军?”

  戴炜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好像,好像在春水村那边!”

  “春水村?”孙淳一脸不解。

  “那是个大村子,距这里十几里地,有好几百人,特别是妇人多。”戴炜胆子似乎大了一些。

  “这么说来,你也经常去了?”孙淳冷笑。

  戴炜脸都白了,连连摇头:“末将不去的,那里都是过去一些袍泽的遗属,昨天克里南将军过来逼问我哪里有什么好玩的,说在东京城里都腻了,好不容易出了城,想打些野味,刀子都架到末将脖子上了,末将才不得不说的。我哪里晓得他们去了就一直没有回来啊?”

  看都没看两腿发软坐到了地上的戴炜,孙淳转身笑问耶律隆绪:“隆绪将军,劳烦您派人,去这个劳什子的春水村,把人带回来?”

  耶律隆绪挥挥手,一名将领当即转身离去。

  “隆绪将军,咱们回城吧,去看看青铜炮是怎么没有的?还有上千斤的火药是怎么一回事!”孙淳一拂袍袖,大踏步向着山下而去。

  管火药的库房掌事上吊自杀了。

  前去抓他的人去的时候,吊在房梁上的尸体都还是温热的。

  管理火炮的执事,在看到校事府人员的第一时间,就拔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出手之迅捷狠辣,决心之果断,让校事府的探子们瞠目结舌。

  这两个人,都是大辽人。

  如果追根溯源,他们还可以称之为帝党一系。

  从他们的家里,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

  看起来,这两个人应当是见钱眼开,有人用钱买通了他们,弄走这些东西。

  他们或者以为大辽军队即将撤退,一片混乱之余,拿这些东西换些金银财宝,也不见得便有人注意,到时候,报一个损耗也就完事了。

  大败之余,一片兵慌马乱的时候,谁会在意这些东西。

  可是万万想不到,这些东西被弄出去,竟然杀死了大辽的镇南王。

  他们自知难逃一死,自裁,还能死得痛快一点。

  从逻辑之上来说,完全没有一点点问题。

  纯粹就是有人利用了他们的贪婪之心。

  不过孙淳一点儿也不相信。

  证据链太完整了,完美无瑕。

  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反而使人疑窦丛生。

  更何况,耶律隆绪是有前科的。

  就在前不久,这个家伙还派了一批死士去江淮刺杀耶律珍呢,只不过这些人,被孙淳一股脑儿地抓住了,除了一个姓林的家伙,剩下的,又都送回给了耶律隆绪。

  便连耶律隆绪,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跟孙淳说的。

  没用的话,耶律隆绪觉得不必说,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隆绪将军!”孙淳冲着对方伸出了双手。

  “你什么意思?”

  孙淳一笑道:“杀了我啊!”

  “我为什么要杀你?”

  “隆绪将军要是不杀我,我可就要走了!”孙淳收回双手,淡淡地道。“我来东京城,本来是参与这一场三方谈判的,可惜,其中的一方,现在已经去了阎罗王那儿了,谈判是谈不成了,隆绪将军又不杀我,那我自然就要回去了。”

  “请便!”耶律隆绪仰天长叹:“回去告诉太后,人真不是我杀的!”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孙淳道:“没有了镇南王,您觉得我还会相信您吗?太后还会相信您吗?或者反过来说,您还信太后吗?现在如果太后召您去析津府当面回禀这件事,您去吗?”

  耶律隆绪沉默了。

  “瞧,您不敢去!”孙淳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孙淳扬长而去。

  许久,才有人低声问道:“大将军,要不要去拦截他们?只要他们还没有出城,我们便有把握把他们全都做掉?”

  “全都做掉?”耶律隆绪苦笑一声:“你们知道这东京府中有多少校事府的人吗?你们知道我身边的谁是校事府的人吗?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再说了,杀了孙淳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太后身边一条牙尖嘴厉的猎犬,有太后,他威力巨大,没有太后,他便是一条野狗,真要论起对我们的威胁,现在的他还远远不如耶律成材呢!”

  “对了,耶律成材马上就要回东京城了!我们去接应他的部队,已经出发了!”

  “那就不要接应了!”耶律隆绪转身走进了内室。

  众人面面相觑地听着屋内传来的愤怒的咆哮声以及桌椅板凳被砸碎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绝大的危机。

  太后在析津府,如今从江淮撤退的军队,绝大部分已经集结到了河北路大名府一带,其中的主力,便是耶律珍的嫡系。如果知道耶律珍死在了东京城,双方反目成仇,便是必然。

  虽然说耶律辩机控制着真定府,可真定府还有萧若水,这是太后的人。

  两边一打起来的话,他们还有机会,撤回到老家吗?

  怎么转眼之间,局热就坏到了如此地步呢?

  所有人都想不通。

  而商丘城中的耶律成材,就更想不通了。

  依据约定,他率兵突围,当他抵达了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看到前来接应他的援兵,等着他的,是魏武麾下的白羽军。

  轻装突围的耶律成材从天刚刚亮一直厮杀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等来援军,全军覆灭在汴水河畔,临死之时,耶律成材以枪拄地尸体不倒,怒目而视着东京城方向。

  当真是死不瞑目。

  第七百四十七章:无所谓

  罗颂死了。

  笑死了!

  在听到耶律珍江淮大败,几十万辽军及其仆从军队损失惨重,狼狈而逃的时候狂笑;在听到刘益国率部在登州登陆,建立起了第四战场,密城陈天松陈氏家族联结京东地区十数豪门大家一起举旗反辽,迎接大宋军队的时候狂笑;在听到耶律隆绪快速后撤,留下断后的曲珍以及所谓的宋王赵琐双双战死之时狂笑。

  他活活地把自己给笑死了!

  他的笑声让同时得到消息的无数辽国人愤怒之极,如果不是因为承天皇太后启程去大名府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队属珊军亲卫保护,只怕罗颂会被愤怒的辽国官员们撕成碎片,好一泄心头之愤。

  属珊军的成份很复杂,他们是死囚、罪犯、马贼,被当年的耶律敏奉萧绰之命给生生地捏合成了一支战斗力超群的队伍。

  所以他们对于辽国也好,宋国也好,没有任何的喜怒,他们只忠于一个人,那就是承天皇太后。

  既然太后给他们的命令是保护好罗颂这个老头子,那他们就必须完美地执行这个任务,不能让这个老头子被弄死了。

  现在罗颂笑死了,可不是他们的错。

  所以即便是尸体,他们也还是在执行着保护的命令。

  罗颂死后没几天,萧绰便返回了析津府。

  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孙朴以及他麾下的一万属珊军。

  析津府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站在罗颂临时寓居的小院子外,萧绰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这个老头子虽然死了,但整个小院子,竟然是张灯结采,喜气洋洋,刚刚来时,还隐约听到有戏班子在唱戏,当然,现在这些戏子一个个趴伏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相公这是唱得那一出?”看着面前的罗家长子罗绎,萧绰板着脸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老相公来不及吩咐安排这些吧?”

  要是这真是罗绎整的,萧绰不在意给他吃点苦头。

  “阿爷在生前就如此吩咐过。”罗绎正色道:“如果前线大辽战败而他又死了,这是喜丧,要按喜事办。”

  萧绰摇摇头,走到了棺椁跟前。

  点然三柱清香,举过额头,躬身三揖,然后将香插到了香炉当中。

  罗绎也是照足了礼节,在灵旁跪谢。

  “老相公曾跟我说过,要是有朝一日他死了,希望能够归葬老家。你这便收拾收拾,送老相公的遗体归家吧!”

  “多谢太后!”罗绎大喜过望,原本,他觉得这是一个不敢指望的事情,现在萧绰轻飘飘地便说了出来。

  对于萧绰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句话,但对于罗颂来说,是落叶归根,对于他罗绎一家子来说,是脱却樊笼,鹰翱长空,鱼潜深海。

  “老相公,这些年来,你帮着我管理朝政,改革官制,裁冗汰劣,你明明知道我这样强行地把汉族契丹族往一起捏,强硬地推行高度的中央集权有着极大的隐患,你却干得比我还要起劲;我要集聚财富提前与宋朝决战你便帮着我横征暴敛,惹得全大辽怨声载道。现在,终于如你愿了,我输了!不过呢,愿赌服输,这也没啥了不起的。”

  罗绎爬起身来,道:“太后,阿爷对于这些年在辽国做的这些事情,也与我说过一番话,不知太后想不想听!”

  “当然想听听!老相公埋汰我了吗?”

  “不敢!”罗绎摇头道:“阿爷说,如果这一场赌斗,你赢了,那你的声望,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即便是辽国的开国皇帝,在你面前也要黯然失色,所以,那些隐患,也就不成其为隐患了。辽胜而宋败,这片大陆之上,将出现一个大一统的帝国,比秦汉唐都要大的大一统的帝国。而经过这番改革,汉化的辽国,必然也会成为中华传承的一部分。夷狄之入中华,则中华之,那他也没有白辛苦一场。”

  萧绰眉毛一挑:“我失败了,则这些隐患必然会依次暴发,大辽必然会因此而摇摇欲坠,那么宋国北伐之时,则有很大可能势如破竹,如此,也将诞生一个超大帝国是也不是?”

  “正是!”罗绎微笑道:“不论谁胜谁败,阿爷都不会有遗憾了。他说这些年,是他这辈子活得最充实的几年,当然,大宋胜了,让他的欢喜更上一层楼。”

  萧绰沉默良久,伸手提起一壶酒,一仰脖子,咕咚咕咚连喝数口,然后将酒壶摔碎在灵前,转身大步离去。

  其实,她是恨罗颂的。

  这份恨意,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失而有所减轻。

  当年,身为大宋政事堂次辅的罗颂,是有能力阻止她被送走的。

  如果他强硬地要保护萧绰的话,他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只可惜,罗颂退让了。

  有为国的一面,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罗纲吧!

  那个时候,萧家已经成了反贼,萧禹夫妇惨死,萧定萧长卿举起了反旗,萧诚萧崇文失踪,没有人认为萧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一个老父亲为儿子的前程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之上,并没有错。

  但一个女子,却因为这件事,而彻彻底底地走上了另外一条不归路。

  当年的始作俑者,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

  崔昂被耶律敏一刀一刀地碎剐了一夜。

  夏诫、陈枢这些人,自杀在宋皇出降的道路之上,哪怕他们死了,一个辅政不力致使大宋亡国的帽子,也会牢牢地扣在他们的头上,煌煌史书,不会因为最后他们殉国就笔下留情。

  而赵家父子,就更惨了。

  整个皇室,被萧绰一股脑儿地掳到了辽国,关到了五国城中,遭遇之惨,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而赵敬赵琐父子,身为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几个人之一,不但名声尽毁,而且死得也极是不堪。

  而罗颂,萧绰也是想让他身败名裂的。

  只不过因为罗纲的缘故,她采取的手段,更隐诲一些而已。

  如果说萧绰对于罗家的那一个还有一些温情的话,也就只有罗纲了。

  那个浑小子,是萧绰心中最后的一点温暖了。

  现在看来,这个老人大概率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的,不过他可能是不在乎了吧!

  罗颂的灵柩是披红挂绿,一路锣鼓锁呐敲敲打打的离开析津府的。

  手里握着承天皇太后的令牌,还有属珊军的护送,一路之上,自然不会有人想着去打扰。如果不是这个人的身份特殊,再加上前线大败,说不定沿线的官员,还要路祭一番以讨好承天皇太后呢!

  耶律珍在东京城外被刺杀的消息,终于传回到了析津府。

  孙淳跪倒在萧绰的面前,面色诲暗。

  耶律珍的死亡,意味着大辽的内讧将不可避免。

  而他,作为校事府的最高负责人,在这件事情之中,不可避免地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耶律珍当真是耶律隆绪杀得吗?”萧绰看起来却很平静。

  “从各个方面的证据来看,的确是耶律隆绪做的!”孙淳道。“虽然他作了很多的掩饰,但这些掩饰反而更加地证明了这些事情,就是他做的。”

  翻看着孙淳交上来的关于这件事情的报告,萧绰叹道:“是不是,也都没有关系了,因为即便耶律珍不是他杀的,但耶律成材,却是必然死在他的手上的。”

  “是的!耶律隆绪派出去的接应兵马,在半路之上接到了他的加急军令,全军折返,正是因为这一道命令,使得耶律成材所带领的一万大军,被白羽军包围而全歼!”孙淳怒道:“太后,罪证确凿,请下令诛耶律隆绪。”

  “那家伙在大军之中,诛得了吗?”萧绰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外头知道的多吗?”

  “太后,瞒不住的,耶律珍麾下不少亲近的将领,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如今,他的副将正在大名府聚集兵马,准备替耶律珍复仇尼!”孙淳道:“耶律隆绪别想踏入河北路半步。虽然他麾下还有数万大军,虽然真定府的耶律辩机手中也还有两万皮室军,可是太后,只要您的旨意抵达,相信这些军队,必然毫无战意,挥手之间便可破之!”

  “这件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萧绰道:“耶律隆绪的背后,还有着更强大的势力,而耶律珍和他的部下,也从来都不是我的嫡系,所以啊,别看他们现在叫得凶,接下来大名府那边,肯定会安静下来的,甚至还会与耶律隆绪合兵一处。”

  “怎会如此?”

  “为什么不会如此呢?”萧绰将报告合上,放在了案边:“别忘了,大辽还有皇帝啊!”

  “您是说皇帝会出面?”孙淳有些不可思议:“陛下对您可是一直孝顺得很啊!”

  萧绰一笑道:“自古皇家无亲情,想来,阿贤现在已经在来析津府的路上了吧!”

  孙淳脸色一变:“这是想逼宫吗?他们大概忘了,这里还有一万属珊军,中京还有郭解的五千重骑,还有慕容兄弟统管的火器大营!太后,臣马上派人往西北去找镇北王!”

  “镇北王那里,不需要你去找!”萧绰挥挥手道:“南征是我一力发起的,现在既然失败了,自然要有人负起责任来,这个人,也只能是我!”

  “那又如何?大辽没有太后,便再无前途!只会败得很快!”

  “这是你的看法!或者其他的人认为,没有我,他们会做得更好!”

  “想得美!”

  “行了,孙淳,你先下去歇两天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真逼宫,又能奈我何呢?怎么做,得看我的心情!”萧绰不以为意:“只不过我现在的确是间兴索然啊!真是没意思!”

  孙淳装着一肚子的错愕,离开了萧绰的寝宫。

  什么叫意兴索然,没意思啊!

  在他的映象之中,太后反而是那种愈在是困境之中便愈是兴奋的人。

  这十几年来,好几次都经历了绝大的风险,但太后却是愈挫愈勇,最终,她的敌人,全都倒下了。

  除了这一次。

  不过在孙淳在看来,两国交战,即便是这样的失利,也远远谈不上就失去斗志吧!瞧瞧宋国,都城都被干没了,现在却又活过来了,眼看着就要咸鱼翻身了呢!

  大名府。

  一场盛大的葬礼正在举行。

  孙淳在离开东京城的时候,带走了耶律珍的残躯,其实除了一个脑袋之外,已经不剩什么了。然后派人将其送到了大名府,交给了耶律珍的儿子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只能用木头替自己的老子雕了一个身子,然后将脑袋安在了上面。

  虽然披麻戴孝地跪在棺椁之前,但全身着甲腰间挎刀的他,却又与悲伤显得格格不入,弥漫整个场间的只有愤怒与不甘。

  每一个前来吊孝的,与耶律乙辛也差不多是同样的装束,内着甲衣外穿孝,每一个人在灵前上一柱香之后,都会割破自己的手掌,歃血为誓,要为镇南王报仇。

  眼下,从江淮逃回来的军队,已经积聚了大约五万人。

  虽然与出征之时的三十万人无法同日而语,但正如耶律珍所期盼的,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还能成建制地逃回来的军队,无一不是大辽的中流砥柱,只要他们还在,那么,大辽就一定还在。

  至于其它的那些杂牌军,仆从军,能逃回来更好,逃不回来,也无所谓。

  必竟接下来的辽国将迎来困难期,少一些吃白饭的人,也可以节省出不少的钱粮。

  报仇的呼喊声渐渐高涨,

  杀死耶律隆绪的吼声清晰可闻。

  这让隐藏在大名府内的某些人,喜出望外。

  仇恨的种子,在大名府内外,正在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直到有几个人出现在了耶律珍的灵椁之前。

  来人将一封密信递给了耶律乙辛。

  那是一份血书。

  而更让耶律乙辛震恐的是,血书的署名,竟然是大辽皇帝耶律贤。

  读完之份来自昔日好友,今日君上的以血书就的长信之后,耶律乙辛长叹一声,卸下了盔甲,丢掉了佩刀。

  数日之后,耶律隆绪只带了数名护卫,孤身而入大名府。

  这个人的体型太过于特殊,只要他一出现,大家便都认了出来。

  第七百四十八章:安排

  萧若水一踏进屋内,卟嗵一声便先跪下了,然后便是重重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咚的一声,抬起来时,额头已是一片青紫,没等萧绰反应过来,他又是第二个响头下去,青砖之上立时便见了血。

  “罢了!”萧绰厉声道:“萧若水,你干什么?”

  萧若水抬起头来,额头之上的血流下来,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被冲出了一道道红色的沟子,然后又嘀哒嘀哒地掉落在地上。

  “太后,末将对不起您,我把真定府的上万大军都搞丢了!”萧若水抹一把脸,脏兮兮的脸,顿时更加的没了看相。

  “什么叫搞丢了?”萧绰皱起了眉头。

  跟着进来的孙淳没好气地道:“太后,他跑了,丢下了真定府的部下,只带了几个亲卫,一路逃回来了。”

  “不逃就得死了!”萧若水哭丧着脸:“太后,真定府外有耶律辩机的两万皮室军,本来末将也不惧他的,可是那耶律辩机太狡诈了,竟然伪造了陛下的旨意,暗中策反末将麾下的将领,如果不是末将平日里对这些人还亲厚,有人给我偷偷报信,末将就回不来了!”

  萧绰叹了一口气道:“那旨意,想来并不是假的。萧若水,你也知道那旨意是真的吧?我想耶律辩机也联系过你,你要是肯与他们一起的,想来也绝不会亏待你的,咋就跑回来了呢?”

  萧若水脸色微变,旨意是真是假,他岂有分辩不出来的道理?

  只不过这些年来,在太后的积威之下,他下意识地认为,即便耶律辩机耶律隆绪这些人再怎么蹦跶,也绝不可能是太后的对手。

  想当年,林平、耶律喜这些人是何等人物?

  他们比起耶律辩机耶律隆绪他们,可是强出来太多。

  最后结果怎么样?

  死翘翘。

  自己要是跟了他们,必然便要跟太后作对,到时候焉能有好下场。

  所以,跑回去便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自己在真定府没有选择与他们鱼死网破,也算是留下了些香火情,异日真有什么万一,这也可以拿来说道说道,最不济,也能活命吧!

  当然,萧若水觉得,太后一定会赢。

  “太后明鉴万里!”萧若水脸上汗都下来了,要是让太后觉得自己是个投机分子,那可也不美,可总不能当面撒谎,扯谎比说不好听的实话,会更让眼前这位愤怒的。“实在是末将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斗得过太后您!”

  萧绰大笑起来。

  “回来了就回来了,兵没有了就没有了,千军易得,一将来求,萧若水你虽然算不得什么能绝世良将,但却也是中规中矩的。忠心比能力,有时候更加的重要。既然你不负我,我自然也不负你。萧若水,你不会后悔你今日的选择的!”

  “多谢太后,多谢太后!”萧若水长出一口气,没有想到如此轻易地就过了这一关。

  当商丘城外的耶律成材被人阴死了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打算了。

  现在人逃出来了,还仍然能得到太后的信任,实在是再美妙不过了。

  “暂时你也没兵可带了,便先跟着孙淳去做一些事情吧,现在他那里啊,地位足够高,能够独挡一面的人还真是不够。”萧绰笑道。

  “末将遵命,不过太后,臣以后还是想带兵,臣不想在校事府做事!”萧若水爬起来,立刻便得寸进尺起来,看起来有些不知分寸,但恰恰这样的举动,反而证明了他对于太后的忠心耿耿。

  “先在孙淳那里做着吧,以后啊,我给耶律敏说说,给你一支兵带!他现在,可是兵强马壮!”萧绰挥挥手。

  “镇北王回来了?”萧若水大喜:“镇北王一回来,大事可定矣!”

  “镇北王忙得很!”萧绰挥挥手,“走吧!”

  孙淳带着萧若水离去了,一直站在一边没有作声的孙聚财,这才开口道:“太后,这个人太滑头了。”

  “你不滑头吗?”萧绰微笑着道:“你要是不滑头,这些年能赚这么多钱?”

  孙聚财不由一笑。

  “自从镇北王开始西征之后,属下便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转移着禄合盛的资金以及资产,如今遍布天下的近两千家禄合盛分店,都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所有的资产,都变成了黄金、白银以及各类物资。只要您一声令下,这些东西随时便能起运!”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现在去做吧,可以开始做了!”萧绰道。

  “太后,不再考虑考虑了吗?”孙聚财神色有些黯然,“只要您想,他们就不是您的对手,这天下便还是您的天下!”

  “没什么意思!”萧绰笑道:“我输了,在一场我只有一次机会的赌桌之上。再坚持下去,也还是一个输,而且会越输越惨。所以啊,我现在要下桌子!我不在这家赌场赌了!”

  “大郎和二郎他们……”

  “打住!”萧绰道:“我啊,可不是一个能耐得住性子,耐得住寂寞的人。老掌柜的,你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比我还要多,你当也知道这个世界之大,所以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

  “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你就是这点生意人的性子不好,该舍弃的时候,就要舍弃!有舍才有得嘛!”萧绰道。

  “属下这也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啊!”孙聚财笑了起来:“而且越老性子越执拗起来了。属下这便去做事了。在家事事好,出门处处难呢,能多带点东西,自然要多带一点东西。”

  “孙朴,送送你阿爷!”萧绰道。

  两人走出山顶的这幢木头房子,沿着盘山石径缓缓向下。

  回到析津府的萧绰便一直住在这里,这里,也是以前耶律俊最喜欢呆着的地方。

  “现在外头不太平静,出门多带一些护卫!”孙朴看着满头白发的老父亲,道。“便是析津府城这边,这几天,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耶律乙辛他们已经与耶律隆绪联手了。耶律珍死了,耶律乙辛自然而然便成为了南京道这边耶律珍那些老部下的主心骨。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你这一万属珊军在,析津府还能翻天?而且郭解他们赶过来,也用不了几天的功夫!所以啊,不用替我担心,只要你们还在,属珊军还在,镇北王还在,便没有人敢随便动我一根毫毛。因为谁也不清楚,动了我会来会惹来太后的雷霆大怒,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懂事的,自然不会动阿爷你!”孙朴道:“怕就怕有些半懂不懂的家伙,自以为找到了向上献媚的路子,然后不分轻红皂白地便下了手,到时候可就冤枉了,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吃些苦头也划不来啊!”

  “这你倒说得不错!”孙聚财恍然大悟:“真是要莫名其妙地栽在那些小混混手里,那可真是没处喊冤去,还会被人笑话,更重要的是会坏了太后的事情!不错啊,二郎,你这些年长进不少啊。快要赶上你哥哥了!”

  孙朴翻了一个白眼:“你二儿子是统兵上万的大将,不说身经百战,大大小小也打了数十场仗了,而且一直都是太后的亲卫统领,也就是你一直看不起武将,总认为读书人高人一等,才会认为大哥比我强。”

  “你就说你大哥是不是比你强?”孙聚财反问道。

  孙朴仰头想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地低下头。

  老头子说不定还有些偏心,但太后那里可一直是公平公正的,大哥的确比自己要更得到重用,太后也更为倚重他。

  很多事情,太后都会与大哥商量,但到了自己这里,却只剩下执行命令了。

  “其实太后只要一句话,我马上就可以控制整个析津府城!那些社鼠皂狗岂能翻得起来浪花?”孙朴有些恼怒:“便是上京那边,又有什么不能控制的?”

  “太后决定的事情,你罗里罗嗦干什么!”孙聚财一瞪眼睛。

  “我知道啦!刚刚阿爷也不是想不通吗?”孙朴叹一口气,伸出手,却是接住了一片飘飞的雪花。“今年的雪下得好早啊!比往年早了足足二十天。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风越来越大,呜呜犹如鬼嚎一般的啸叫,让大帐之内的耶律贤心中一阵悸然,外头传来了护卫的惊呼和奔跑之声,让他更是有些坐立不安。

  “皇帝,你心乱了!”身后,一个躺在软榻之上,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皮毛之中老人,喘着粗气道。

  “太爷,心怎么能不乱?”耶律贤转回身来,挨着软榻跌坐下来,伸手握住了榻上老人青筋毕露骨头嶙峋的大手。“太后一向算无遗策,这些年,可是从来没有输过。”

  “怎么没有输过,这一次,不就输了吗?”老人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也没有真正的算无遗策之人。”

  “太爷,萧定好像还真就没有输过!”耶律贤道。

  “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老人伸手敲了敲耶律贤的脑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单单是惧怕皇后,你对他,还有着深厚的亲情,你是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娘了!”

  耶律贤点了点头:“太后对我一直很好,十几年来,说是视若己出,也毫不为过。而且在教导我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藏过私,太爷一直说我很有智慧,很聪颖,不输我爹,其实这都是在太后教导之功。太爷,这些年来,我也读过不少史书,如果太后想把我弄成一个傻子或者别的什么样子的人,她是能办到的。就像南边宋国的那个皇帝,听说就只会在农田里伺候庄稼还乐此不疲,那个萧二郎手段可真毒辣!”

  “是啊,这一点,我的确要承她的情,她把你教得的很好,可现在该是她归政的时候了!”老人有些费尽地坐了起来:“这些年,她在大辽的威望太高了,使得大辽上下,只知有太后,不知有皇帝。这对你是很不利的。现在呢,他失败了,正好是你自然而然拿回权力的时候。拿回了权力,然后领着大辽走出现在的低谷,那么你的威信,也就建立起来了。这是我们大辽长治久安的必由之路!”

  “可要是太后不愿意呢?”耶律贤有些忧愁:“太爷,耶律隆绪他们,可还在河北那边,太后要是生起气来怎么办?”

  “我们是去商量,又不是去逼宫!”老人笑了起来:“瞧,她养了十几年的听话的好儿子,亲自到析津府来安慰失败的母后,一个快要进棺材的老人,不远千里跑来替她撑场面,说不定就要病死在析津府了,她怎么能生气呢?咱们的姿态放得越低,她呀,便越是好说话!”

  “据我所知,太后可不是一个能为外界因素所左右的人,只要是她拿定了主意的事情,那便必然会成为定局!”

  “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第一次!”老人微笑道:“你不做,怎么知道呢?”

  “如果太后生气了,隆绪将军他们,真会强行越过归义城吗?”耶律贤道。

  “也许吧!年轻人嘛,总是比我们有冲劲一些,不过这跟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等拿回了权力,你可以处罚耶律隆绪他们,替太后出气嘛!”

  “啊?”

  “处罚是处罚,但以后还是可以再重用的嘛!”老人道:“太后没教你这些!”

  耶律贤不好意思地道:“倒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将这些东西用到太后身上!”

  “皇帝啊,皇家无亲情!”老人的脸色严肃起来:“更别说,太后与你,本就没有血亲,现在如果还让太后执政,大辽必然要起内乱,而且这场大败,伤了大辽的根基,也需要有人负责,不是太后,就是你。不然怎么向天下交待呢?”

  “所以必须是太后!”

  “自然!这样才会使得权力自然地得到过渡,我们前来,只是想让做一个和平的交接!我相信,她能明白这一点!”老人轻轻地道。“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只好与她拼上一拼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我不给,你不能抢

  大辽皇帝耶律贤从上京来了。

  陪同他一起来的,是曾经的大辽最为位高权重的军事统帅耶律洪真。

  耶律洪真已经很老了,近二十年没有出来理事,但并不代表着他的影响力便降低了。

  不管是在皇族,还是在军队,抑或是贵族元老之间,

  他的影响力,仍然极其强大。

  只要他不死,便没有一个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人认为这一次与太后的争斗,他们一定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十几年来,承天皇太后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了大辽的方方面面,威信无与伦比。

  哪怕现在耶律隆绪耶律辩机等人掌握了军权,

  哪怕耶律环耶律升这些权臣都闭上了嘴巴准备作壁上观,

  哪怕耶律珍已经死了,

  哪怕耶律洪真拖着快要进棺材的身躯,吊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析津府,

  在很多人看来,最多也就是平分秋色。

  不说别的,单说现在驻扎在析津府的由孙朴率领的一万属珊军,便足以震慑所有人。

  更不用说,还有驻扎在中京的郭解率领的五千重骑,

  慕容冲慕容冲兄弟主管的匠师大营。

  不要认为匠师大营由匠师两个字便轻视他们,

  在大辽,匠师营一向便是军管,所有的匠师以及他们的亲人,都被编为了军户,他们既是匠人,又是军人,而他们的主将,便是慕容冲与慕容超兄弟。

  而火炮、火药这些东西,便是由他们生产的。

  而这两样东西,一向便是太后的禁脔,外人根本就插不进手去。

  风依然很大,地上的积雪已经掩过了脚踝,屋檐之下,已经垂下了长长的冰棱,

  析津府的气氛,却比这寒冷的天气,更要凝重几分。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耶律贤已经到了析津府外,而且正准备上山去晋见太后,可是析津府的官员们,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城去拜见皇帝。

  皇帝在山下驻扎了一夜,析津府城之中所有的衙门灯火也都亮了一夜,但却没有一个官员敢出城。

  而守城的官兵们,没有得到上司的任何指示的情况之下,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到点便关上了城门。

  这等于是将他们们的皇帝关在了城外。

  让析津府中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长气的是,皇帝似乎也忘记了他们,并没有派人来召见人附着,这让他们避免了抗旨不遵的罪名。

  在这一点上,皇帝也是极其聪明的。

  给了双方珍上都很体面的台阶,

  将来见面,也不会太尴尬。

  智慧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忘了今天的事情,

  那么大家还都是明君与贤臣。

  真要是捅破了这张纸,以后还怎么相处呢?

  心里都会有疙瘩的。

  皇帝上山了。

  耶律洪真也上山了。

  皇帝孤身一人。

  耶律洪真也只有八个抬着暖轿的轿夫。

  皇帝和耶律洪真不像是去与太后讨价还价的,反而像是去请罪的。

  这反倒是让析津府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飘杵,这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太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这些年来,灭亡在她手里的部族、家族数以百计,而人,则要以万为单位了。

  耶律隆绪他们的行为,很显然已经触碰到了太后的禁忌。

  当萧若水单人独骑逃回析津府的时候,这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要爆发内战了。

  前方大败之余,又内战爆发的话,大辽只怕来日无多,析津府这里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与宋人联络了。

  南京道,本来就是大辽经济最为繁荣的所在,也是汉人世家最多的地方,当然,这里也是与大宋联系最为紧密的地方。

  谁家在对面,还没有一点小勾当呢!

  不过当皇帝表现出这样的态度的时候,大家又都觉得,内战似乎是打不起来了。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只要皇帝从山上平安下来了,那这场凶险,自然就会化解与无形了。

  所有人都不想多年以前的一幕重演。

  那一次太后与林平的争斗,死的人太多了。

  耶律贤站到了那幢木屋的外头,

  他看到了孙淳站在门外,看那模样,似乎是在等着他。

  不等孙淳说话,耶律贤已经是一撩袍子,卟嗵一声便跪倒在雪地里。

  这一举动,倒是让举步上前正要恭迎圣驾抵达的孙淳给看呆了,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侧走几步,避开了正面,这才叉手齐眉,深深躬下了身子:“陛下,您这是干什么?”

  “还请孙侍郎回禀母后,就说儿臣前来请罪了!”耶律贤看着孙淳,郎声说完这句话,便伏下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雪地之上,额头触地。

  孙淳手足无措,就算他智计百出,但委实也没有想到面对的会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只能转身,一手撩着袍子,快步向内里跑去。

  萧绰正在看一个小册子,

  那是孙淳给他弄回来的,据说是宋朝那边的科学院正在编写的天工开物的一些内容。

  与早先公开印刷刊行天下的农政全书不一样的是,这本天工开物就要神秘得多了,孙淳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找到了一些据说是从科学院里弄出来的残稿。

  听到了孙淳的回禀,萧绰笑了起来,收起书本,道:“皇帝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走吧,去迎迎。”

  “太后,安排到若愚堂吗?”孙淳问道。

  “不,去守拙堂吧!”萧绰微笑道:“皇帝以为今天他会面临一场艰苦的谈判,那么我们就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孙淳冷笑道:“太后的深谋远虑岂是他们所能猜度的,太后,我现在最想要看的,就是他们在与您交谈过后,脸上那种不敢置信却又欣喜若狂的表情。我还想看看,没有了太后这枚宁海神针,他们如何拾掇眼下的困局,我还想看看,等到宋军越过黄河,越过归义城,一路杀过来的时候,他们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

  “他们与我当年一般的自信,都认为自己绝对能力挽狂澜,能战胜最为强大的对手,可事实证明,我错了。”萧绰道。

  “太后,或者若干年以后,他们被宋军杀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又会来寻您,想要托庇在您的羽翼之下呢!”

  “别人或者有可能,但皇帝不会!”萧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皇帝与他的父亲一样,自信而且很骄傲。真有那一天,他宁愿死,也不会去乞求我的怜悯的!”

  踏出门外,看着依然跪伏在地上的耶律贤身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白雪。

  “皇帝,这是做什么?起来吧!”萧绰站在伞盖之下,淡淡地道。

  “母后,儿臣前来请罪!”耶律贤直起身子,雪簌簌落下。

  “皇帝何罪?如果真说有罪,也是本宫!”萧绰道:“南征是我一力坚持,任命耶律珍为主帅也是我的意思,所有的战略,都是我亲自参与并同意了的,皇帝并未参与。”

  “儿臣既然是大辽的皇帝,这责任,便该儿臣来承担。”耶律贤大声坚持道。

  萧绰沉默了一下,点头道:“皇帝今日就是为此事来的吗?”

  “除了这件事,也想来给母后请安,自从南征开始之后,儿臣已经有年余没有见过母后了,甚是想念!”

  萧绰一笑,抬头看着稍后方那间大大的暖轿:“亲王也是想念本宫,所以才陪着皇帝一起来的吗?”

  暖轿帘子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了一半,露出了与骷髅也差不了多少的一张脸,耶律洪真笑道:“太后,多年不见了,你还是当年那般模样,我却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想趁着闭眼之前,再见你一面,与你说说话,聊聊大辽的未来。太后不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吧?”

  “亲王这是在责怪本宫一直没有去看望您了。”萧绰道。

  “不敢,太后日理万机,我只不过是一个将死的闲人而已。而且逢年过节,太后的礼物都没有断过,我的儿孙,一个个也都位高权重,我怎敢埋怨?当真是因为人快要死了,所以就特别念旧,也特别放心不下身后的事情,小辈们做事不牢靠,所以才想来见见太后!”

  “行,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谈谈吧,正好,我也想与你们好生说说有些事情!”萧绰转身,向内行去。

  守拙堂内。

  地龙被烧得极暖,屋内温暖如春,相距四五步,厚厚的软垫铺在地上,踏进屋内的萧绰也不多言,径自坐到了左边。

  耶律贤又些发怔,直到萧绰指了指自己的对面,他这才反应过来。

  一直以来,都是萧绰居上首,

  而今天,萧绰竟然让他与自己平起平坐。

  犹豫了片刻,耶律贤还是盘膝坐了下来,四名侍卫抬着耶律洪真也走了进来,将其放在了耶律贤的背后。

  而孙淳,则跪坐在了萧绰的身后。

  萧绰盯着耶律贤目不转睛地看着。

  耶律贤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直到一只枯瘦的手放到了他的背上,他才勉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勇敢地与萧绰对视。

  “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萧绰轻叹道。“皇帝,你知道吗?你亲自来了,而且对本宫依旧执礼甚恭,我很高兴。只是你带着亲王来,却又让本宫不太高兴。”

  “太后可以当我是一个死人!”

  萧绰没有理会耶律洪真,接着道:“是你的,终归都是你的。但是皇帝,有些东西,我想给你的时候,自然会给你,我不想给你的时候,你便不能抢,更不能想着要胁迫于我,这样,会适得其反的,你知道吗?你以为耶律隆绪他们掌握在了南方的军队,便能让我心有所惧吗?当真是笑话。”

  第七百五十章:西行

  随着萧绰这一句话出口,屋里的气温似乎也在急剧下降,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好像都被冻住了。

  耶律贤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浑身却又是冰凉。

  此刻,他当真是异常后悔上山来。

  此刻的他,当真体会到了什么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生死存亡荣辱,此时此刻,尽操人手。

  就算有万千大军在外又如何,在这座山上,在这间屋子里,萧绰只消轻轻一句话,所有的一切,便将在顷刻之间结速。

  身后,耶律洪真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寒寂。

  “太后,皇帝绝没有这样的心思,要不然,他怎么会孤身一人来见您呢?都说皇家无亲情,可皇帝对于您,却是至诚至孝,恕我直言,皇帝于您并无半分血缘关系,能如此,实是异数。至于我,一个将死之人,其实也并没有放在太后的心上。这一次过来,我也是拼上了这最后一份老脸,太后,当年你遇上的那许多磨难,我这把老骨头,可也是为你出过力的!这些年来,太后垂帘,老头子也并没有半分为难过你!”

  萧绰轻笑起来:“皇帝的确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可这也是我许多年来悉心教导的结果,对于皇帝的教导,我可是问心无愧,不管是做人,还是理政,他都可以说是优秀之极。”

  “这一点,大辽上下,有目共睹,所以老头子也是感念太后,这才敢腆着脸上山,耶律隆绪他们做事虽然有些出格,但不管人前还是人后,亦不敢说太后一句坏话!最出格的,也不过是认为太后治国的理念与他们不合而已。但太后,在耶律珍失败之前,他们可也没有半分懈怠过。太后,我绝不相信耶律珍是耶律隆绪杀的。”耶律洪真说话断断续续的,一边说,一边咳嗽着,萧绰挥挥手,一名太监跪坐到了耶律洪真的身后,替他轻轻地抚着背。

  “如果他敢有半句忤逆之语,此刻早就死了!”萧绰森然道。“至于耶律珍是谁杀的,随着皇帝您的那份以血书就的书信到了耶律乙辛手中,也不重要了。”

  霎那之间,刚刚平静下来的耶律贤,身体又抖了起来。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错!”萧绰摆了摆手:“我其实也想看看,在这一局棋中,你到底能做一些什么。整体上来看,你的表现也算是很不错的了。这样的大辽皇帝,在未来,或许还能在宋国的攻击之下,撑得更久一点吧!”

  “太后!”耶律洪真两眼一亮:“您是说……”

  “你们今日上山,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让我撤帘归政是不是?”

  耶律洪真没有说话,他转头看着耶律贤。

  太后不是一般人,这个时候还扮演孝子贤孙,反而会让太后瞧不起,起反作用的。

  “是的!”耶律贤咽了一口唾沫,勇敢地昂起了头:“儿臣十八岁了!平素在母后的教导之下,儿臣对于治国理政也并不陌生,其实很多政务,母后已经让儿臣在处理了。”

  他越说越是胆大,也愈来愈流畅。

  “母后,这一次江淮大败,我大辽大伤元气,也彻底到了改弦易辙的时候了。但国策转向,总需要有人对以前的错误来负责,所以,从长远来考虑,母后撤帘归政,这是最好的时候!也是大辽上下认为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此,国事可平稳过渡,我们母子亲情,依然可以如同往常一样。”

  萧绰饶有兴趣地看着耶律贤,笑道:“我倒想知道,如果我真归了政,你会让我去做些什么呢?怎么安置我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耶律贤微怔,半晌才道:“那个时候,母后自然是隐居皇宫大内。”

  萧绰笑了起来:“皇帝,你想过没有,即便我撤了帘,归了政,回到了深宫隐居,你就真能掌握大权了吗?那些人就能唯你之命是从?只要我活着一天,只怕你就难真正的掌握大权。”

  耶律贤张口结舌。

  怎么说?

  告诉萧绰,真要这样的话,我会想法杀了你吗?

  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老王爷老于世故,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萧绰转头看向耶律洪真。

  耶律洪真叹道:“老头子认为,世人尽皆有捧热踩冷的噬好,太后真要隐居深宫,纵然还有死党,但大部分必然会犹豫,会转向,总是能收买的,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说不得也只好走出最后一步。一个隐居深宫的太后,纵然手中还有实权,比起垂帘听政而言,亦是不可同日而语。”

  萧绰连连点头,“皇帝,看到了吗?这才是老成之言,你要真掌权,就得杀了我!”

  “儿臣真没有这样想过!”耶律贤急得满头大汗。

  “想过也无妨!”萧绰淡淡地道:“贤儿,你跟着我的时候,只有两岁出头吧,你虽非我亲生,但却是我养大。很早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天的。不管我南征大宋是失败还是成功,一个有想法,有能力的皇帝,怎么会甘心一直做一个傀儡呢?你是我教出来的,有什么能力我自然是清楚不过的。这两年来,你还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母后,我……”

  “这没有什么问题!”萧绰接着道:“我反而会很欣慰,因为我从很早,就开始布局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了。”

  “不知太后想怎么做?”耶律洪真问道。

  “我会离开!”萧绰平静地道。

  “离开?”耶律洪真一惊,“太后,您是准备回归宋国了吗?可您是大辽的太后,如果真要是这样,老头子绝不会答应。”

  “我已经做过了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又怎么会甘心在去做一只笼中的金丝雀?”萧绰冷笑道:“老王爷,你不是让我归政吗?好,没有问题,大辽,给皇帝。我,会去开辟另一片天地!”

  “您要去哪里?”耶律洪真先是大惑不解,接着却又是恍然大悟:“西方,镇北王耶律敏!”

  “不错,在南征之前,我便下令让耶律敏率部向西方开拓。耶律敏也不负所望,灭黑汗、花刺子模等国,现在他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正在等待我去会合!”萧绰道:“其实南征不管是胜是败,我都会离开,大辽,都会还给皇帝。大辽于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我利用他来达到我的目的,基本上,我所有的愿望都达成了。虽然最后的较量输得很惨,但也没什么。拿得起,放得下。胜固欣然败亦喜!”

  “太后要西行,朝廷如何向万千臣民交待?”耶律贤声音颤抖,既有喜悦,又有不安。

  喜悦的是,看起来太后所说的归政不假,但西去的太后,又犹如一柄利刃,时时刻刻悬在头顶,啥时候她又想回来了呢?

  “先帝在时,四时捺钵,反而很少在上京驻扎。这也是我能一步一步将所有的权力拢在手里的原因。”萧绰道:“此次我西去,皇帝大可宣扬我亦是去捺钵了,西方不稳,需要人去巡视镇压,这于我们大辽而言,是传统。至于我走之后,皇帝能不能收拾住局面,那就看你的能力了。不过不管如何,我是不准备回头了,好也罢,呆也罢,皇帝,你好自为之吧!”

  “太后准备以后一直呆在花刺子模吗?”耶律洪真问道。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往西去,有更宽广的领域值得我去开拓。”萧绰笑道:“往南我失败了,那我再往西去看一看!在西边,我大概不会碰到比我更厉害的人了!”

  耶律洪真长吁了一口气,至此,他确认萧绰的确是准备离开了,这无疑是万幸之事。

  说实话,太后即便真的隐居深宫,如何处理她的党羽,还真是一件为难之事。

  不处理,那太后便等于不撤帘,处理,又极有可能引起反弹。

  现在太后要走,而且是要带着她的党羽一起走,这当然是最理想的一件事情。

  说起来,这还是大辽在向外开拓疆域呢!

  这在道理之上也说得过去,大辽在南边吃了败仗,受了亏空,自然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西边,便是大辽现在选择的下一个目标。

  大辽上上下下,不会对此有什么怀疑,如此,便能将这场政治风波的影响降到最低,从而顺利地将大辽,从萧绰时代,过渡到耶律贤时代。

  “如此,老臣预祝太后西行一帆风顺,但凡想要阻挡太后脚步的人,必将会被太后碾成齑粉。”由盘膝而坐变成了跪坐,耶律洪真以额触地,向萧绰施以大礼。

  耶律贤见状,也急急地向萧绰大礼拜谢。

  他们一直在担心萧绰恋权不放手,因为从过往来看,掌权的人一旦放手权力,下场一般不怎么好,这不在于新当权者心狠手辣,而是不得不为之。

  可萧绰却早早地便安排好了一切。

  听她的语气,即便是南征胜利了,她也会走。

  “现在的大辽,虽然吃了一场大败仗,但比起耶律俊在世之时,实力也是只强不弱!”萧绰道:“就这个层面上来讲,我也对得起耶律俊,只不过你以后遇到的敌人却更强了,大辽以后如何,我不管了,却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第七百五十一章:选择

  耶律贤平安地下山了。

  隐藏在小山之下至皇帝临时营地的无数人也在皇帝离去之后,立即拔腿狂奔,在不远处翻身上马,然后向着各自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夜,整个析津府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据说皇帝下山的时候,脚步轻快,面有喜色。

  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表明,大辽不会发生内战。

  内战,是大家谁都不愿意面临的一个局面。

  看起来,太后一定是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只是让到何种程度,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人都在赞叹着太后治政以及把握大局的手腕以及能力。

  看起来,前线的大败,对于国内的局面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仍然会延续过去的模式,不需要做出太多的变动。

  这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当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现在大辽的掌权派和得利派,自然便是太后的人,或者说是倾向于太后的人,当然,也包括当初那些看准了时机的投机派。

  第二天,皇帝在临时营地发出了来到析津府的第一道旨意。

  一道罪己诏书。

  皇帝将南征失败的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更是让所有人笃定,在一场皇帝与太后的较量之中,太后再一次获得了绝对的胜利。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罪己诏迅速地被抄录了数十份,然后快马奔赴大辽的各个地方。

  直到罪己诏下达之后,皇帝的临时营地,这才热闹了起来。

  南京道上有资格觐见皇帝的官员、豪绅们,车头接车尾地开始前来拜见皇帝。

  而在此之前,他们明明知道皇帝行辕就在析津府城之外,却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拜见皇帝。

  耶律贤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在乎这些人的前倨而后恭,来者不拒,亲切地接见了所有前来拜见的官员,温言细语,回忆过往,畅谈未来,上演了一场皆大欢喜的场面。

  三天后,太后懿旨下达。

  比起皇帝的罪己诏让大家认为理所当然不一样的是,承天皇太后的这一道懿旨却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所有人的头顶。

  太后决定效仿先帝,行捺钵往事,以镇压四方。

  而第一站,竟然是西行,而且目的不仅仅是西京道,也不是西部招讨使司,竟然是遥远的,刚刚被耶律敏征服的花刺子模。

  辽国刚刚吃了一场大败仗,对于地域辽阔的大辽来说,那些野心家、反叛分子必然以为机会来临,肯定是要跳出来闹事的,这个时候太后行捺钵之事,率精兵四方镇压,以维持大辽的稳定,并不希奇。

  可这个目的地是花刺子模,代表着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分明是太后在与皇帝的较量之中大败亏输,所以不得不出走西方。

  这一离开,只怕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难怪皇帝这些天来心情如此之好。

  太后没有一语说还政于皇帝,可事实,却是放弃了所有的权力,把一切,全都交给了皇帝。

  皇太后以彻底还政,换来了自己安全西行的权利。

  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太后没有输的道理啊!

  又是一个不眠夜。

  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在觐见皇帝的时候,说没有说过一些什么不合适宜的话,做过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太后在时,有些话有些事,是理所当然。

  可太后要走了,有些话有些事,只怕就是获罪之根源。

  与很多人还莫名所以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时候,有些人却已经在思索到底该怎么选择了。

  比方说,南京道上汉人世家之首的卢家。

  萧绰当初上位之后,便得到了卢家为首的汉人世家的竭力支持。

  这些汉人世家,多半位于幽燕地区,南京道上,他们有着非凡的财力,也有着一定的武力,在政治之上,看起来也与国族能够分庭抗礼,但实际上,真正触及到国家核心权利的汉人,当真是有限得紧。

  即便是有,也是像林景这样的清贵读书人。

  而像卢家这样有财力又有武力的豪阀,永远都是辽国上下防范的对象。

  而萧绰的到来,使得卢家得到了真正的重用,从而一举从辽国的二流政治势力一跃而成为了最顶层的那一批。

  萧绰,是他们的贵人,也是他们的恩人。

  可是现在,又到了他们作出选择的时候。

  上一次他们选择了萧绰,卢家跃上了一个台阶。

  那么,这一次呢?

  卢家所有的重量级人物,除了仍在高丽担任总督的卢本安,剩下的都到场了。

  天已经亮了。

  有人拉开了厚厚的窗帘,阳光唰地一下照射了进来,屋子里的灯光顿时便黯然失色,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因为不仅仅是身体累,心更加累。

  看起来他们的讨论已经有了结果。

  卢本溪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堂中央。

  “族长!”他向着卢建躬身施了一礼,又扫视过屋里每一个人,大声道:“我卢家这些年来,为了支持太后,得罪了太多人,别看我们现在似乎有着很强悍的实力,可一旦没有了皇权的支持,这些实力,便是水中月,境中花,随时都有可能有坍塌。耶律隆绪这些人,能放过我们吗?只有跟着太后走,才是保全我们卢家唯一途径!要不然,将来我们不是毁于辽国朝堂,就是毁于北伐宋军!”

  “我们的根基都在南京道上,都在幽燕地区,离开了这里,我们就是无根浮萍,还能有什么份量?”一位老人站起来反驳他道:“当今皇帝不是一个愚笨的,他想要幽燕地区平静,必然要借助于我们的力量,更何况,现在你大哥在高丽也站稳了脚跟,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我们都将是他稳定大辽的最重要的把手之一。”

  “不错,太后如今分明就是被皇帝放逐了,花刺子模,多么遥远的苦寒之地,卢家在幽燕之地数百年经营,岂能就此放弃!”有人站起来支持老人。

  卢本溪叹道:“耶律敏西征,尚在大辽南征之前,可见当时太后便在谋划西行之事。如果说今日太后西行,是与皇帝斗争失败的结果,我是一点儿也不信。怎么看,太后也没有输得道理。我只是猜,太后西行,是因为西边有更好的前程,比呆在大辽更好。”

  “当真是笑话,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你是要让整个卢家远行万里,却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吗?”

  屋里没有一个人支持卢本溪。

  他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大家已经作出了决定,我也不再多言,可族长,我却是要随太后西行的。二房都会跟着我走。”

  “不行!”有人厉声道中:“你这一走,便显得我们卢家仍然与太后藕断丝连,这真会给皇帝清算我们的理由的。”

  “二房破门出家!”卢本溪冷冷地道:“从此与幽州卢氏再无半分关联,以后是死是活都是我们自己的造化。”

  “卢本溪,你想要前叛家族吗?”屋子里,无数人拍案而起。

  二房,可是卢氏最为富有的一族。

  长房,在政治之上是最显赫的一房,那二房,便是经济之上最富有的一房。

  他们真要走,等于折了卢氏一支翅膀。

  “行了,不要争了!”卢建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一步,骤然站稳了脚步,沉声道:“二房要去便去吧,接下来,把你手里的生意、店铺、商队这些东西,分别交给三四五房,你只能带走属于你们二房的东西,以后是死是活,再与幽州卢氏无关,幽州卢氏,会将你们从家谱之上清除!”

  卢本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向卢建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而出。

  他再次出现在析津府众人之前的时候,已经成了太后西行捺钵的副总管之一。

  位置仅在孙淳一人之下,位于十数位副总管之首。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股子风潮,开始由南京道向着其它地方漫延,有人愿意留守,就有人想要跟着走。

  想要跟着走的,可不仅仅是汉人,也有辽人以及其它族裔,这些人出于各种各样不同的原因和目的,被动的或者主动地选择随太后西行。

  哪怕知道再也没有机会重回故地。

  比方说辽人中的萧若水,情知留下来绝没有好下场,只能一心抱着太后的大腿。

  而太后,只给了这些愿意追随她万里西行的人一段话。

  “你们既然选择了跟我走,那我便会给你们一个灿烂的绝不会后悔的人生。当你们白发苍苍的是候,回忆起如今时光,你们可以自豪地对你们的子孙说,这是你们这一生做出的最为正确的选择!”

  太后仍然驻扎在析津府外的小山之上,一万属珊军也没有动弹。

  但西行的队伍,却已经开始络绎不绝地开始出发了。

  每日路边,都有亲朋好友挥泪作别,这一挥手,便是一生再无相见之日,怎不让人黯然神伤呢!

  而茫茫大草原之上,一支彪悍的骑兵正向着析津府方向而来,为首的将领,姓郑名勇。

  曾经以杀死耶律敏为己任的这个家伙,如今已经在西征的道路之上,成为了耶律敏麾下最为悍勇的将领。

  这一次,他奉命前往析津府,迎接承天皇太后——萧绰。

  第七百五十二章:没有选择的人们

  黄阿虎全神贯注地扳动着铁制的闸门把手,原本粗糙的把手,这些年来,已经被他抚摸得黝黑而又光滑,与把手的前半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着闸门的缓缓抬起,火红的铁水缓缓流出,流过导槽,最后注入到泥范之中,稍加冷却之后,立即便被抬到另一侧,伴随着哧哧的声响以及白色雾气的猛然腾起,完成第一道焠火。

  随着黄阿虎与他的徒弟们娴熟的操作,数个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铁锭,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黄阿虎是冶炼作坊之中手艺最好的大匠,他冶炼出来的铁锭,总是会被专门挑出来,却打造最为锋利的武器,最为坚韧的盔甲。

  当然,与手艺相对称的,也是他的待遇,自然也是这片冶炼作坊之中最好的。

  今天,与往日却是不同的。

  这片冶炼作坊自从建成之后,炉火就从来没有熄灭过,可是今天,随着最后一炉铁水出炉之后,烧火的徒工没有再往里加焦煤,鼓动风箱的徒工也站了起来。

  赤着胳膊的他们,汗水仍然在啪哒听哒地滴着,眼睛看着他们的师傅黄阿虎,却尽是一片迷茫。

  炉火渐渐熄灭。

  不止是他们这一座炉子,整个冶炼作坊里的炉火,在这一时刻,都渐次熄灭,平素响彻整个营地的打铁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平常最闹腾的地方,这一刻,居然成为了最为安静的地方。

  “走吧,回家!”黄阿虎嘴角咧了咧,也不知是哭是笑:“把东西好生收拾一下,听说这一回,要走的路,更远呢!”

  “师傅,我们要往那里走啊?”一个徒弟忐忑地问道。

  “听说是往西边,具体的,也只有那些大人物们才知道!”黄阿虎道。

  “师傅,还要往西边走啊,那岂不是越走,离家乡越远了吗?我们,还能回家吗?”另一个徒弟眼眶发红。

  我们还能回家吗?

  这个问题,让本来还很灼人的作坊里,似乎一下子陷入到了寒寂当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南方,眼光穿越千里万里,落到了那个他们永远也回不去的家乡。

  匠师营里的人,全部都来自东京城匠师营。

  东京城破,他们被一鼓脑儿地掳获,迁移到了中京。

  “只要亲人们都还活着,还都呆在一起,不管去了那里,那里就是家乡!”黄阿虎强忍着悲伤,低声道。

  比起当年国破家亡的宋人,比起那些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的当年那些被掳掠而来的宋国官宦、富豪、地主以及他们的家人,这些有着一技之长的匠人,其实在中京的日子,过得并不比在东京的时候差,至少,他们保住了自己的家人。

  在东京,他们也不能随意离开他们居住的街坊,他们也只有勉强可以养加糊口的薪饷。

  东京如是,中京也是这样。

  这一次,太后西行,他们这些人,得到的通知是必须随行。

  如果说北地的其他们,豪门也好,读书人也罢,抑或是僧侣牧民,都还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自己是走还是留,他们这些匠人,却是没有任何选择留给他们。

  他们,必须要走。

  “大家这几年,都没有休息过,这一路上,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不用再这么辛苦了!”黄阿虎挥挥手,苦中作乐地道:“走吧走吧,回家!”

  远离城市的一处谷地之中,钟四郎小心翼翼地将案桌之上最后一抹黑色的药粉装入到了陶罐之中,然后封上口子,只留了一截引线在外头,最后将这枚完成的手炮,放在了箱子中。

  木制的箱子里塞满了茅草,然后将木头格子放进去,再装入手炮,最后又在缝隙之中灌入锯沫。

  做完这一切,他抱着这箱手炮,走出了作坊,将箱子交给了一位待候在外头的士兵,那士兵抱着这箱手炮,向着远处行去。

  钟四郎伸了一个懒腰,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终日与这些黑药粉子打交道,当真是身体累,心也累。

  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不但害己,还会害人。

  这片谷地之中的防范之严,远超外人想象。

  铁器,火源,在这片谷地之中是完全被禁止的,便连他们穿的衣服,也都经过了一些特别的处理。

  早上他们吃过饭,进入营地,中午饭是外头送进来的,天热是还好,冬天,可就冷硬冷硬的啊。

  他们的生活,比起外面人都要好上许多,用上头的话来说,就是这些人必须吃饱,不然饿得头昏眼花,容易出事情。

  这一次,他们也要走了。

  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钟四郎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因为他们制造的,都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危险的东西,像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一旦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掌权者想要抛弃他们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其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所以西行万里,对于他们这些早就有了明悟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活着,总比死了好。

  而且这一路上,想来也不会让他们再继续制造这些东西,即便做,必然也是断断续续,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难得的休息。

  上面的人,是绝对不会想他们这样的技术人才折损的。

  这些年来,钟四郎已经看清楚了这些事情。

  外头的守卫们病了伤了,那些当官的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一切看命。

  但他们这样的技师有个头疼脑热的,医师立马就请了进来。

  少一个人做事,就少一份产量。

  而他们这样的技师,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出来的。

  号声响了起来,钟四郎伸了一个懒腰,随着人流一齐向着外头的营地走去。

  回到了家里,还得好好收拾一番呢!

  而在中京城中,萧宏面色涨红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按着腰间佩刀的慕容冲,真恨不得冲上前去一刀便砍死了这个混蛋。

  慕容冲将匠师营给搬得空空荡荡,当真是连根草都给拔干净了。

  非但如此,火器营也一样如此。

  “这些年来,中京匠师营可从来没有藏私,上京那边过来的学徒,都是学成而去。”慕容冲上身前倾,俯视着身材比他要矮上不少的萧宏,冷笑道:“太后西行,去的可是苦寒之地,自然当得多带一些匠人和东西,这也是皇帝陛下的一片孝心,怎地,你想让陛下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吗?或者干脆我们就不走了,留下来如何?”

  萧宏气得抬手指着慕容冲,“只说人跟着走,没说东西也跟着走。仓库里的那些兵器盔甲呢?火器仓库里的手炮、火炮以及火药呢?你拿走一些也无妨,可你不该将仓库搬得连耗子都活不下去吧!”

  “咱们的仓库里要是出了耗子,管仓库的人,就该被砍脑袋!”慕容冲呲着牙笑道:“萧大使,仓库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好东西都拿到前线去了。要不,你去我们队伍中搜上一搜?”

  萧宏被噎住了。

  搜个屁啊!

  真要进了他们的营地,还能不能出来都是一个问题。

  “萧大使,皇帝孝心,太后自然也有一片慈爱之心。”慕容冲指着身后一片厢房道:“在那几间屋子里,放得都是一箱一箱的文书,都是制造方面的一些工艺传承,即便是火药制造,那里头也有!”

  “当真有?”

  “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后何等人也,早就命人将所有的资料都抄录了一份,就是为了留给你们,哼哼,也就你们这些小鸡肚肠的。”慕容冲不屑地道:“瞧着吧,老子们走了,接下来就是你们挨宋人胖揍的时候,有种,到时候别哭,也别来找我们。”

  “老子就是死,也不会来找你们!”萧宏勃然大怒。

  慕容冲挑了挑眉:“你凶个什么劲儿,你那侄女,要不是偷人,早就成了皇后了,那你在我面前还能甩甩脸子,现在你算个什么东西?高兴了,叫你一声萧大使,不高兴了,叫你一句老混蛋,你还能吃了我?”

  说完这句话,慕容冲出不管气得一佛升地二佛入地的萧宏,一甩膀子便向外走去。

  中京,本来就是萧绰穷十几年之功修建和经营的,是萧绰的基本盘。

  而随着萧绰决定西行,中京霎那之间,便变得一片萧条起来。而通往西方的大道之上,络绎不色的车辆,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之下,川流不息。

  没有人敢阻挡,也没有人能阻挡。

  哪怕上京派出来的前来接收中京的官员们,面对此情此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们缩在官衙之中,静候着这些人的离去。

  因为在这条道路之上,还有着慕容冲慕容超两兄弟率领的上万护卫军,以及由郭解率领的五千重骑兵。没有谁愿意招惹慕容冲这些人,很明显的一件事情是,这个时候要是自己被慕容冲这些凶人一刀砍了,绝对没有人愿意为自己出头。

  那是真的白死了。

  眼见着太后就要走了,他们这些被压制了多年的帝党马上就要出头了,这个时候死了,那才是亏大发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新都城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挥笔写下这一副大字,萧诚随手将笔一掷,歪着打量着仍然墨汁浓郁的自己的这副作品。

  绝对是自己这些年来写得最好的一副字。

  “好字!”一边帮着拉纸的刘新看着这副字,满脸痴迷之色,“相公,这副字送给我吧!”

  萧诚大笑着挥挥手,“你喜欢,便拿去!”

  刘新大喜,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副墨迹都还没有干的字,立刻便小跑着离开了首府官廨,等一会儿,六部九卿的官员基本上都会来这里与首辅议事,让他们看见了,哪里还有自己这个小官儿的份儿!

  抢不过他们啊!

  现在自然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到手里藏起来再说。

  这副字,完全是可以当传家宝的。

  刘新也是进士出身,本身一笔字就写得相当好,轻易的书法,还真不如他的眼。

  以前萧诚的字,在刘新的眼中,也就是中规中矩,算不得十分出彩,不说整个大宋读书人中间了,便是放眼江宁朝堂,比他写的好的,也是大有人在。

  但今天这副字,却是大不一样。

  数封捷报虽然发出的时间不一样,但却无巧不巧的同一天抵达了江宁,而收到了这几份捷报的首辅大喜之下,挥毫便写下了这首大唐时期的诗词。

  刘新目睹了全部的过程,当真是大气磅礴,一气呵成。

  如果当时写字的首辅是一首提笔,一手提酒壶,那场景,就更让人能铭记于心了。

  刘新敢打赌,再让萧诚写上这一副字,便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平了。

  几份捷报分别是中部行辕大将军王柱与大将军魏武会师东京,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便一举收复东京城。

  光复故都,光是这个消息,便足以让所有从北方流落而来的宋人欢喜欲泣。

  东部行辕大将军高迎祥则在江淮击破耶律珍主力之后,一路挥师北进,沿途消灭击溃辽军以及其仆从军队无数,最后与浮海而至京东路的刘益国会师于大名府。

  早先在大名府的辽军,则在宋军合围之前,由耶律隆绪、耶律乙辛等人指挥着继续一路北逃,如今辽军已经是一路败退至河间府。

  而张诚所率领的陕甘路与西军联军,也在十几天前拿下了真定府。

  真定府的收回,也意味着辽军在河北路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他们在河间府也呆不了几天了。

  多年较量之后,现在大宋又终于把边境推到了战前的位置。

  丢掉的东西,现在差不多全都拿了回来。

  复兴大宋的第一步,到现在可以说是终于完成了。

  怎么能让萧诚不高兴呢!

  “首辅,首辅,该还都东京城了,该还都了!”外头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胡杞竟然抢在岑重的前面,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房间。

  跟在他后面的岑重一脸的无奈。

  当年东京城破,大宋皇帝、太上皇以及皇室和文武大臣几乎被辽人一网打尽,萧诚拥立赵安于江陵登基,后来以江宁府为陪都,这一晃,便是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

  江宁,一直被称呼为陪都。

  从法律意义来讲,大宋的都城,仍然还是东京。

  还都于东京的政治意义,还是极其浓厚的。

  这代表着大宋的绝对胜利。

  由不得胡杞开心无比。

  萧诚看着外面扔在源源不绝地拥过来的文武百官,微笑着道:“还都事宜,事关重大,却是轻忽不得。胡公,现在的东京城,可不是我们记忆中的东京城了。当年的繁华,皆成烟云,百万人口,已十不存一,楼台宫厅,已化为灰烬,耶律隆绪撤退之际,还放了一把火,如今东京城,差不多已成白地了。”

  “是不是白地并不重要,只要陛下重归东京城,在那里立起王旗,便足够了!”胡杞坚持道:“重修王宫,再塑东京,这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是不是?”

  “关键是,值不值得!”一边的岑重开口了:“东京城已成废墟,再在刻墟之上重建有没有必要?”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还都东京城意味着什么吗?”胡杞看着岑重,勃然大怒。

  “当大宋的旗帜在那片土地之上飘扬的时候,便已经说明了一切!”岑重才不怕胡杞这个死硬死硬的老头子,接着道:“开封周边,无险可守,不得不聚集重兵保护,可现实上大家也看到了,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有限。我的意见是,王驾可以去东京城巡视,但都城,当真不必再建在东京城了!”

  “赞成!”屋子里一群官员立时便附和起来,“江宁才是绝佳之地,如今京东两路已经收复,江宁既有江河之险,亦有山川阻隔,方是一国之根本。而大宋立都于江宁,数年之间,便驱除鞑虏,复我河山,当可见大宋气运,便在江宁!”

  “胡扯蛋!”胡杞勃然大怒:“江山之固,在人心、在施政,山川之险固,不过小道耳!”

  “如何便是小道?”屋内,江宁派冷笑着道:“早先都城在东京之时,百万民众,吃喝拉撒一应所需,都要从外运入,一年耗废几许?无天险护卫,集数十万禁军四周守卫,又糜费几何?胡公,这些钱,是可以省下来的,过去东京城百万民众,真要移都,牵扯实在太大,所以才无法施行,现在东京城已废,正是顺水推舟之时。”

  “说来说去,你都是想让大宋新都正式立在江宁罗?”胡杞哼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胡公慎言!”那人大怒:“不管是不是在江宁,某家都反对重修东京。太祖当年便欲迁都,只是多方掣肘,最终没有成行而已,如今正当其时!”

  “首辅怎么说?”胡杞转头,逼视着萧诚,在他看来,萧诚一直小心戒备着南方一系,必然会反对将都城设在江宁。

  都城设在那里,这可是绝对的利益牵扯,只看看江宁这些年来,仅仅是作为一个陪都,便得到了多大的好处。

  所有的资源,都在向着这里倾斜。

  短短数年之内,江宁城的人丁便比过去翻了数倍有余,而经济,更是一跃而成为整个南方的中心。

  “这件事情,我觉得咱们还是要先问问官家的意思!”萧诚笑着道。

  屋里安静了数息时间,所有人看着萧诚的眼神儿很是有些值得玩味。

  官家的意思,还不是你萧首辅的意思。

  “不过我的意思呢,江宁可以成为陪都,但的确不适宜成为正式的都城!”萧诚接着道。“都城是一国之中心,不但在政治之上有着绝对的凝聚力,在经济之上更是绝对的拉动力。现如今咱们大宋南方这些年算得上是政通人和,发展得颇好,而且已经踏上了正轨,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来可期。而长江以北,这些年来受辽人以及那些叛贼们的反复劫掠、盘剥,可以称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啊!”

  屋里众人都是默然点头,当年东京城的盛景,已经如梦往事,如今的北地,当真是惨不忍言。

  “这以说来,首辅是支持复建东京城的了?”有人问道。

  “复建东京城,倒也不必!”外头突然传来了赵安的声音,脚穿草鞋,挽着裤腿,小腿之上还有着泥巴的赵安,大步而走了进来。

  “见过官家!”所有人叉手齐眉,向着这个大宋有史以来最不像皇帝的人皇帝行礼。

  “正在暖棚里育苗呢,刘大伴突然跑来跟我说,东京城收复了,大名府也收复了,真定府也收复了,辽人已经龟缩到了河间府,正在狼狈北窜,大家都聚到了首辅之里,我便也来凑个热闹!”赵安笑着道。

  “官家刚刚说不必复建东京城,想来是属于江宁为都城了?”一名官员喜滋滋地道,在他看来,赵安两三岁之时便到了南方,这些年来,一直便在南方长大,对于北方,只怕没有什么感情,也肯定不习惯。

  “东京城是不必复建了,再怎么建,也不可能恢复到往日之盛景了,留在那里,倒是可以时时提醒我们,警示我们,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赵安正色道:“但江宁也不是最合适的地方。”

  “那官家觉得那里最合适?”胡杞有些失望地问道,但官家既然已经发话了,对于他来说,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首辅,当年你拟定的计划,第一步便是驱除鞑虏,收复故土,这一步如今算是做到了,那第二步,当是什么?”

  “自然便是北伐!”萧诚笑道。

  “我还记得,当年您说天子当守国门,君王应死社稷,这也是立陪都于江宁的原因,如今是否也当如是?”赵安笑道。

  萧诚恍然:“官家,您是说,立都于大名府?”

  “然也!”赵安笑道:“建都河北,直面辽贼,奋起北伐,统一华夏!”

  第七百五十四章:近乡情怯

  萧诚勒马而立,曾经无比雄阔的东华门,如今竟然已经破败如斯了。

  原本雕栏画栋的城门楼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些未曾烧尽的焦黑的柱子,矗在一片白雪之中,显得格外的刺眼。

  这片城墙倒还算是完整,只是往两边看去,便能看到不是这里缺了一截,便是那里垮塌了一段。

  城门都不见了。

  抬眼左望,那边一大片,原本是繁华无比的运河码头,青石路面都被脚磨得光滑锃亮,现在呢,能看到的,除了雪,便只剩下枯黄的野草,大部分都被积雪压弯了腰。

  想当年,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白天黑夜,这片地方,可一直都是车水马龙,灯火璀璨,萧诚还清楚地记得,离码头不远处,还有一处极大的市场,来自各地的一些新鲜物件,都在这里出售。

  刘新是南方人,从来没有来过东京城,对于他而言,东京城,就是年轻的他心目之中的圣地,努力读书,考秀才、举人、然后进京中进士,上殿参拜皇帝,是他的终极梦想。

  不过没有等到他完成这一壮举,大宋便轰然倒下。

  好在新宋在江宁又站了起来。

  他是新宋在江宁举行第一次考试时候便一举中了进士的。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东京城。

  东京城的破败,远超乎他的想象,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更加地感到震憾。

  一个残破的东京城现在所剩下来的那些断垣残壁,亦能让他在脑海里勾勒出过去大致的形状。

  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是何等的壮观啊!

  江宁现在是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因为陪都在那里的原因,它也是南方的政治中心,可即便如此,江宁城也不过聚积了二十万出头的人而已,这还是算是了周边的城镇乡村。

  只有东京城的五分之一的人口,便让刘新感到了城市的壮阔,感到了拥挤的人群,当然,还有让他感到焦虑的荷包。

  大宋的官员薪俸可不低。

  只不过刘新家里负担重,他又是一个想要走得更高的人,而且还是在首辅眼皮子底下做事的人,自然是不肯弄一些不黑不白灰不溜久的钱,对于他而言,这是得不偿失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连在江宁城中心租一个小院都租不起,只能租住在城外的农家小院中,天不亮就得坐驴子往城里赶。

  江宁便是如此,百万人口的东京城便可想而知了。

  京城居,大不易,

  大抵便是如此了。

  刘新很震撼。

  萧诚却是很伤感。

  十六岁前赴黔州任职,晃眼之间,便已经是二十多年了。

  走是还是少年,归来之时,却已是发间出现白丝,眼角有了皱纹。

  想想当年的宏愿、计划,还真是可笑。

  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去便是二十多年啊。

  沧海桑田,当真是不堪回首。

  策马缓缓入城,内里原本是迭比鳞此的商户,现在那里还看得见半间完整的房子?

  东华门外,原本便是最为富庶的一片区域,想来这些年来,这里也必然是遭受摧残最为严重的地方。

  李唐跪在雪地当中,涕泪交流。

  从包裹里掏出一捆香,从中抽出三根,晃着火折子点燃了,插在雪地之中。

  “阿爷,阿娘,大哥,嫂子,李唐回来了,李唐给你们上香了,给你们烧纸钱了,你们快来拿走啊,这些年我其实年年都给你们烧得,只是不知道你们拿到了没有!”李唐一边抹着泪,一边哽咽着说道。

  东京城收复的消息传到江宁之后,在江宁租了一个小门面卖杂货的李唐,立刻便是极低的价格清空了他的货物,然后背着包裹便一路返乡了。

  亲人没了,家也没了,原本家的地方,只剩下了这样的一个坟包一样的废墟以及一些断垣残壁。

  “这位兄弟,还有多余的香和纸钱吗?你在那里买的,这周边根本找不到能买到这些东西的地方!”身边传来一个声音,那是一个中年汉子,牵着两个孩子。“我也是住这里的,刚刚回来。”

  “香还有纸钱却是没有了!”李唐抽出三枝香,递给了中年汉子。

  “多少钱?”

  “都是天涯沦落人,今日好不容易归乡了,要什么钱?”李唐道。

  “多谢兄弟,以后咱们要互相关照了!”汉子苦笑道:“以前这里多繁华啊,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人烟?兄弟以后还是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户户吗?”

  “那是自然的!”李唐点头道。

  说话间,周边倒是又来了一些人,基本上都是前来祭奠故去的亲人的,无一例外,这些人也都是自外乡归来。

  李唐的一捆香很快便分完了,这片区域之内,倒是有不少的香烟袅袅升起。

  当年东华门这一片,绝大部分都是经商的,

  每家每户,也差不多都有人在外头张罗,这倒是在东京被围、城破之时,这一片能逃出生天的人最多,如今劫难过去,归乡的人,也是最多的了。

  萧诚带着人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恰好便看到了那一幕。

  清香袅袅,啼哭呜咽之声隐隐传来。

  看到萧诚的车驾,虽然并不认得这是何方神圣,但看这场面架式,自然是大宋的权贵,大家都恭敬地面朝车驾,叉手齐眉,深深施礼。

  “刘新,从现在开始,你便是这开封的知府了,虽然东京城不再是大宋的都城了,但他的地位和作用,对于大宋来说,仍然是举足轻重,如何收拾、重建以至于让他再度焕发青春,就看你这个新知府的能力了。”萧诚一边挥手冲着两边施礼的人挥手致意,一边对刘新道。

  “首辅放心!”刘新信心满满地道:“这些年跟着首辅,属下自信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属于相信,只要将这些东西学以致用,必然便能让东京城再度兴盛起来。虽然现在他破败不堪了,虽然他现在不再是都城了,但他的底蕴和积淀依然在。”

  “别太过于自信了!”萧诚道:“你以前一直在公厅做事,奏折看得多,事情也懂得多,似乎做事的方法也学到了很多,但你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具体经历过实务,很多事情,你亲自经历了就会发现其中的难处,有时候奏折上一句话轻轻带过的事情,实际做起来,却是历经了无数的艰难险阻呢!东京过去是都城,牵扯更多,你接下来便会体会到了。”

  “属下会小心的!”

  萧诚笑了起来:“罗信当年去扬州的时候,也是信心满满,可接下来却是撞得满头是包,你别看他现在春风得意,当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可是他家世好,有家里帮衬着。你不一样,全靠你自己,你会吃更多的苦头的,可是如果你闯了过来,将来的成就,说不定比罗信还要更远大一些呢!”

  “属下能有今天,全靠首辅的提携。”

  “所有有能力的人,我都愿意提携,但能不能出闯出来,却是看自己了。”萧诚微笑:“开封知府这一关,便是对你最大的考验,做好了,前途一片光明,做不好,也就到此为止了。”

  “属下明白!”

  “好了,接下来我们便各奔东西了,你去你的府衙上任,我回家一趟,然后便启程往大名府那边,你也不必送我了!”萧诚道:“一上任,你就会发现,无数的事情会将你淹没的,努力吧,少年!”

  拍着刘新的肩膀,萧诚笑道:“希望明年在吏部的考功薄子上,你是上上之选!”

  刘新翻身下马,走到一侧,恭送着萧诚一行人等,转向了另一条道路。

  当年的萧府,就在东华门这一带。

  半柱香过垢,萧诚站在了生活了十六年的萧府门外。

  东京城破败不堪,便连皇宫,也被耶律隆绪洗劫一空之后又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如果说东京城还有好的地方,也就只剩下了萧府所有的这一条街道了。

  萧府这些年来,没有主人,但却仍然光鲜亮丽,站在大门之前,仍然能看到内里的亭台楼阁。

  辽人占领这里的时候,没有人敢打扰这间府第。

  宋军收复这里之后,魏武也是第一时间派出了白羽军将这里保护了起来,免得被一些不晓事的人稀里糊涂地在这里搞出事来。

  翻身下马的萧诚,眼睛一下子便湿润了,想要抬步上前,脚步却似乎有千斤重,这一步,意是迟迟没有迈出去。

  大门缓缓在在他的门前打开,并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迎接,只有两个人,扶着一位老人缓步而出。

  那是魏武与吴可,一位白羽军大将军,一位知秋院统领,两人扶着的那个人,腰已经伸不直了,佝偻着腰的他努力地昂起头来,满头的白发和胡须交杂在一起。

  “许爷爷!”萧诚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萧诚抢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这个为他家服务了一辈子的老人。

  许勿言已经年过八十了。

  “二郎,你终于回来了!”许勿言亦是喜极而泣。

  第七百五十五章:我们都将青史留名

  营建新都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其本质上又是一件利益巨大的事情。南方派系委实是不愿意再由萧诚来主持这件事,这些年来,他们在与萧诚的利益博弈之中屡战屡败,使得萧诚一系已经在江南稳稳地站住了脚跟,与他们分庭抗礼。再加上萧诚在两广、云贵等地的扎实底盘,使得江南派系不得不低头顺目。

  只是一番争斗之后,南方派系再一次臊眉耷眼地败下阵来。

  没办法,便是在江南系内部,他们也无法完全统一意见,像罗士诚、郑则仕这些人,便一直是支持萧诚的。

  唯一能让司军超等人安慰的是,萧诚这个人一向还是不吃独食的,他们吃了肉,也总会留一些汤水给别人喝。

  不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之上,萧诚很少对人赶尽杀绝,除非这个人与他出现了原则上的矛盾,或者是踏破了底线。

  所以这些年来,司军超一向是非常注意这几点的。

  斗而不破。

  特别是在萧诚承诺了十年之约之后,那就更没有必要作殊死搏斗了。

  萧诚北来,营建新都只是任务之一,统合整个北方的政治、军事以及经济,才是重中之重,在大名府营建新都,与这些事情相符相称,一好俱好。

  以陪都江宁为政治和经济中心的南方区域,现在已经进入到了稳定的时期,政治稳中有序,内部即便有矛盾,那也可以算得上是内部问题,能商量着解决,而在经济之上,不管是内部发展还是外部贸易,都呈现出一片蒸蒸日上的态势。

  特别是随着大宋对辽国的压倒性胜利之后,南境本来有些骚动的局面,顿时便安静了下来,如今大宋的开拓团,已经愈走愈远了。甚至已经有的开拓团在外面竖起了旗子,与当地本土势力开始分庭抗力,大有自立之势。

  境外乱一些,对于大宋来说,是一件好事。

  有许多事情,甚至是大宋的皇城司以及知秋院亲自策划的。

  外头那些小国家内部乱子一起,本身又无力镇压或者平息,便只能求告上国,这便极好拿捏他们了。

  别看大宋现在取得了对辽的决定性胜利,但在大宋内部,大家还是很清醒地认识到,瘦死的驼骆比马大,辽国是伤了元气,但远远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阶段,而且受伤时候的猛兽,往往能爆发出最大的能力。

  谁在这个时候小觑了辽国,遭到的反噬,肯定是让你痛彻心扉的。

  这也是张城明明在最后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攻下真定府,关上大名府等地辽军撤退的门户,将他们锁在国内的时候,却偏生慢慢地等着直到大名府等地辽军主力尽数撤退之后,这才攻下了真定府。

  陷阱里关了一头狼,是可以轻易拿下,但关上一头猛虎,猎人就算能获胜,也很有可能受伤。

  有时候,纵敌不见得便是胆怯,往往需要往更深一层考虑。

  放耶律隆绪耶律乙辛这些人率部离去,曾在朝堂之上让司军超等人对萧诚好一顿攻击,但随后传来的消息,却又让司军超好生没有面子。

  辽国内讧。

  皇帝与承天皇太后闹瓣了。

  结果就是,承天皇太后不得不宣布西行捺钵,而皇帝也下了罪己诏,算是给了皇太后一个面子。

  宋国这边有理由相信,承天皇太后不得不退让承认失败,与耶律隆绪耶律己辛带回去的十几万大军非常有关系。

  如果没有这十几万大军,只怕辽国的皇帝,压根儿就不敢在承天皇太后面前叫嚣。

  对于大宋君臣来说,他们更加忌惮的是承天皇太后,而不是那个刚满十八岁的辽国小皇帝。

  承天皇太后西行还代表着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隶属于皇太后的精锐的属珊军,将随太后离去,接下来大宋北伐,没有了这块拦路石,将会顺利很多。

  至于太后会不会回来?

  走时容易,想要回来,那却是难了。

  岑重这位次辅留守江宁辅佐小皇帝,而萧诚则带着兵部尚书吕文焕、工部尚书李格、吏部尚书成绍、刑部尚书张振、监察院胡杞等重臣北行大名府,在江宁,只余下了户部尚书徐向奇和礼部尚书韩端等人。

  兵部尚书需要统后整个北方军队,眼下大宋的主力,可都压在了北方,张城所部驻真定府,王柱魏武所部驻河南地区,高迎祥所部驻河北地区,刘益国所部驻山东地区,便连江宁守备军,也分出了一半跟着萧诚到了大名府,放眼整个南方,精锐军队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这个时候的大宋,除了防备辽国困兽犹斗,突然来个逆袭之外,自然就要开始为未来的北伐开始布局了。

  虽然这还需要时日,但完成整个布署,做好一切准备,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当务之急,自然还是恢复对北方的有效统治事宜。

  恢复民生,恢复治安,重振经济,那一件都不是容易事。

  留下户部尚书徐向奇,是因为接下来北方需要大量的资金注入,徐向奇需要统筹银钱。

  按着萧诚的大致路子,接下来肯定便是要国家大兴土木的,无数的大型工程会陆续上马,道路也好,水利也好,甚至于修建一个奢华的皇宫,都会在萧诚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投入的大型工程,会极大地拉动地方上的经济,以工代赈等方法,也比单纯地赈济要好得太多。

  当然,恢复治安,惩治叛贼也是当务之急。

  多年战乱,北方可以说是已经乱成了一团,匪贼遍地,再加上辽人败退之后,当初跟随辽人的很多人来不及跑,知道投降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便也划地为王,占山为寇,这些人,自然也要收拾。

  所以刑部张振也跟着来了。

  看起来一团乱麻的事情,但对于萧诚来说,这却正是他最拿手的事情,在纷乱之中整治出秩序,这些年来他已经做得极其顺手了。

  随着萧诚抵达大名府,这里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说起来跟着萧诚来的只有兵部、吏部、工部等,其实每个有头有脸的衙门,都派了有身份的人一起跑了过来。

  首辅来营建的可是未来的都城呢!

  以萧诚做事的速度,只怕要不了三五年,新都城就会拔地而起,难不成等到新都建起了再搬过来吗?

  自然不行!

  真到了那时候,只怕篮子里早就没有了鱼,好地方都被人抢光了,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让你窝憋了。

  不仅仅是各衙各部门都来了,江南那边的那些豪绅大户,也都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过去南方派系在朝堂之中势力不强,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收复中原,驱除鞑虏,他们可是绝对的主力,所以这一次,自然也要在新都城的营建之中分得最大的一杯羹。

  萧诚踏进李格的公廨的时候,他正俯着身子与幕僚们在认真地审视着一份图纸。

  在这间公廨里,一箱箱的图纸几乎将所有的空间都占得满满当当,留给人活动的空间,着实有限得很。

  看到萧诚进来,李格挥挥手,示意幕僚们出去。

  “你这里现在可是最热门的地方,好多人可都是揣着联合钱庄的大额交子想收获点儿消息呢!”萧诚笑道。

  “相公放心!”李格笑着道:“这一次跟着臣下来的,都是绝对信得过的人,不会为了一点银钱而坏了自己的钱途。”

  “大名府的地价、房价一日数涨啊!”萧诚道:“好多人已经开始大规模收购了!”

  “那些家伙们不差钱儿!”李格大笑:“他们以为新都一定会在大名府城的基础之上营建,必竟这样是最省钱的嘛,等到新都地址正式公布,那些人得吐血!首辅,我可听说吴可提前都弄到了大量的大名府的地契,这一进一出之间,他得赚多少哦!”

  “知秋院还有皇城司都需要钱,而他们用的很多钱,有时候又不能正大光明的出现,所以有时候,也只能通过某些手段来获取一些利益。”萧诚笑道:“这你边如何了?”

  “我这边除了公田,就是荒地,再就是那些没收的卖国贼的庄园、土地,平民百姓的地产,少得可怜!”

  “不过还是要注意保密,要尽可能多地拿到地,到时候咱们可以卖地挣钱,咱们南方那些大商人,最不差的就是钱儿了!”萧诚笑道:“不能老指望徐向奇拨款,那个老小子与司军超一个鼻孔出气,能为难我们的时候,他绝对是要为难的,所以嘛,咱们还得想更多的路子自己多挣钱。”

  “挣钱的事情,自然是首辅去干,我这个工部尚书,只管用钱!”李格拍着手边上一摞摞的图纸,笑道:“新都建成,未来的发展前景,必然会远超昔日东京城,首辅,一想到这样的一座城市将由我来督建完成,我就觉得这一辈子,真是没有白活!”

  “我们都将名垂史册!”萧诚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昂然道:“当初你跟着我的时候,我便跟你承诺过的,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那时候还认为首辅你骗人来着!”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第七百五十六章:相见时难

  春雨绵绵之时,总是会带给人一些伤感的情绪,特别是当两个男人没有撑伞,光着脑袋背负着双手,并肩行走在道路之上,留给后头的人两个肩并肩的背影的时候,就更是让人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了。

  “上一次来,我们两个都还只有十六岁呢!”蓄了长须的罗纲揪了揪胡子,叹息道:“二十二年,似乎一眨眼间就过去了。现在一闭眼,往日的情景,都还是历历在目,不但没有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了。崇文,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都说越老便越对年轻时候的事情,记得清楚。”

  “扯蛋!”萧诚不屑一顾:“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认得了,看你还能不能记得陈年往事!”

  “有些事情有些人,是至死也不会忘记的!”罗纲吐出一口长气,道。

  萧诚的脚步微微一顿,深吸了一口气,佯怒道:“你身为云贵总督,值此多事之秋,不但不在任上努力做事,为国尽忠,却跑到河北路上来伤春悲秋,当真以为我不能收拾你吗?”

  罗纲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可是向官家请了假的,长年呆在南方,我得了老寒腿,路都走不得了,必须得回来找好大夫治病,两个月假,官家批了的。”

  “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通过刘凤奎递的折子!”罗纲哈哈一笑:“折子要到了你手中,我怕我走不成!”

  “说得我跟个欺上瞒下的权臣似的!”萧诚怒道:“我怎么就不准你假了!”

  “因为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罗纲道。

  萧诚立住了脚步,转头看着这个多年好友,政坛死党,叹道:“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见又有何益?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彼此都留下最美好的那一份回忆,岂不是更好?”

  “不见一见,又怎么会知道一定就错过?”罗纲道。

  “你不再是年少轻狂的你,她也不再是单纯美丽的她!”萧诚道:“我只怕你真见了她,会失望的。”

  “她在我心中,永远是当年那个模样!”罗纲仰头,任由毛毛细雨打在脸上,聚集成水珠,然后缓缓淌下:“崇文,还记得桃花堤旁吗,我们这一帮纨绔恶少将酒馆里的客人都赶走了,就是为了让她能美美地喝上一顿桃花酒,她那天唱醉了,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执笔,在酒馆的木门之上写下了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句子吗?”

  “当然记得!”萧诚闷闷地道:“那家酒馆还在,也还在酿桃花酒。只是再去喝,怕是难以喝出过去的味道了。”

  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苦涩之意。

  于是,便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继续前行。

  脚下原本是有路的,只是长久没有人行走,春风一吹,野草便顽强地从地里钻出来,重新占领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阵地。

  只是就算被野草掩盖了过去的痕迹,眼前的两个人,也能清楚地分辩出路径。

  天门寨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曾经的抗辽第一线,赫赫有名的让辽人闻风丧胆的天门寨,如今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城墙垮塌了,外头的包墙青砖只剩下了一些碎块,完整些的应当是被人弄走了,里头的夯土在风雨的洗礼之下,已经是变得松散不堪,众人抵达之时马蹄的震动,便让那些还没有倒塌的部分,簌簌的落下土来,然后其中一段,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滩烂泥。

  韩锬快步跑了过来,看着萧诚与罗纲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萧诚脾气一向内敛,罗纲可不是这样。

  别看韩锬现在都做到大将军了,可有时候私下里相处,罗纲一怒起来,照样飞脚便踢。

  当年便在这天门寨里,他可是没少挨罗雨亭的无影脚。

  “帐篷都已经搭好了。”瞅了一眼罗纲,见对方的注意力全在残破的天门寨之上,这才道:“警戒也已经做好了。放出去的斥候也正在陆续归来,周边五十里,都是安全的!”

  萧诚还没有说话,罗纲已是一甩袖子,道:“我去睡一觉,你准备吧,等她来了,叫醒我就好!”

  萧诚大怒:“为什么是我准备,你都不知道帮忙的吗?”

  “当年我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你们不把饭菜凑到我的鼻子下,我还懒得起来呢!”丢下这句话,罗纲扬长而去。

  瞅着他的背影,萧诚无话可说。

  帐蓬很大,内里摆满了锅碗瓢盆以及各种各样的食材,踏进帐蓬的萧诚,卷起了袖子,开始处理起各种各样的食材。

  一边打着下手的韩锬压低了声音,道:“罗公子没有睡着,他睡着了打呼噜!”

  “要真睡着了,我才佩服他。”萧诚道:“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的,实际上啊,他一直都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呢!”

  “放屁!”隔壁传来了罗纲的怒骂声。

  韩锬低声笑道:“罗督在云贵可是赫赫有名的,在朝堂之上,大家也都怕他呢!”

  “嗯,那倒是,碰上你们这样的,他讲道理,碰上成绍这样的,他挽袖子捏拳头,大家自然都怕他!”萧诚道。

  “也就是在您面前,讲道理捏拳头都不是对手。”韩锬咕咕地怪笑起来。

  “老子这辈子就是吃了他们萧家的亏,被他们吃得死死的!”隔壁又传来罗纲的声音。

  “要睡就睡,睡不着就过来帮我弄食材!”萧诚断喝道:“再在那边罗里罗嗦,我让锤子把你绑了送回去!”

  话音未落,侧帘一掀,罗纲已经是走了进来。

  “要人帮忙就直说嘛,威胁个什么劲儿呢!真是没意思!还是兄弟呢!”

  罗纲很清楚,萧诚真要发了话,韩锤子这个棒槌真会绑了自己把自己送回去的。

  外面马蹄之声不时响起,一名名斥候正从远方归来,每一个归来,都代表着那个正在向这里赶来的人更近了一些。

  韩锬已经不帮忙,走了出去。

  对于他而言,警卫显然是更重要的工作。

  辽人的前哨已经过来了,双方很显然要进行一些交涉工作。

  不过有了校事府与知秋院先前的沟通,现在韩锬他们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最后的一个验证而已。

  而大帐里的罗纲,也愈发地显得心事重重起来,手上连连出错,最后赶脆将手里的食材丢到一边,坐到大帐中间的圆桌边上,无意识地用手拔拉着中间的转盘,让其慢慢地旋转着。

  萧诚也懒得理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个又一个的菜。

  梅菜扣肉,水晶肘子,糖醋排骨……每一样,都是小妹当年最爱吃的。

  一别二十年,也不知口味还是不是与当年一样。

  一辆马车,自远而近,缓缓驶来,罗纲的眼神透过打开的帐门看着那辆马车,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诚往灶门口里塞了一根干柴,又将锅盖盖上,这才伸手在腰间的围裙之上擦了两把,然后再大步向外走去,走到帐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桌边的罗纲,扬了扬下巴:“走啊,去迎一迎!”

  罗纲两手撑着桌子似乎想要站起来,可是桌子半边一翘,险些被他按翻。

  很显然,这家伙两腿有些发软。

  萧诚哧地一笑,不再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赶车的马夫一跃下马,又从车辕之下拿下一个板凳,放在了马车边上,这才向萧诚行了一个礼,默默地走向了一边,与韩锬站到了一起,两人对视一眼,这个马夫,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人,萧诚知道。

  他叫孙朴。

  小妹的护卫头目。

  如果从根子上讲,孙朴一家,都算得上他萧氏的家臣。

  马车门打开,车内戴着幕笠的女子裹着披风,盘膝坐在地板之上,静静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萧诚。

  “三妹!”萧诚走到跟前,伸出手去,就像当年他带着小妹自东京城来到天门寨,扶着她下车一般。

  伸手握着萧诚的手,女子没有去踩那个帮助下车的板凳,而是径直向下跳去。

  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萧诚右手适时伸出,在对方腰间轻轻一扶,女子便稳稳地站住了。

  “二哥!你还是如同当年一般无二,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头里。”

  “你就不怕我忘了过去,让你一下车便摔一个大跟头!”萧诚微笑着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都是一国的皇太后了,还这样像个小女娃一样调皮!”

  女子微笑着搞下幕笠,轻笑道:“不管我现在变成了什么人,在大哥二哥的面前,都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娃!”

  幕笠之下的真容,出现在了萧诚的面前,便是萧诚,在这一刻也呆住了,身后更是传来了一声惊叹,那是刚刚走过来的罗纲看到女子妆容时的异样。

  一身打扮依然便如当年时。

  岁月变迁,萧诚老了,头上已见白发,罗纲老了,脸上已显沧桑,唯有眼前这个女孩,岁月似乎在她的身上凝滞了,竟然一如往日。

  “三哥哥,好久不见!”

  萧旖看着罗纲,微笑着道。

  “小妹,好久不见!”罗纲的声音却是有些哽咽,说了这句话,便扭过头去看向一侧。

  第七百五十七章:真正的爱是成全

  韩锬手里的锤子一上一下地抛着,隔不几下还抛得老高,然后手在锤头或者锤柄一拨,那锤便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几个圈子,落下来时却又不偏不倚地锤柄落在韩锬手中,这锤子,他实在是已经玩得出神入化了。

  玩一会儿锤子,韩锬便偏头斜着眼睛去看身边的孙朴,孙朴被他看得发毛,嗔目道:“韩铁锤,你看个锤子啊,是不是想打一架?”

  “不打!怕一个不小心把你打死了。”韩锬摇头:“二郎说了,三娘子要去很远的地方,身边需要人,你虽然比我差一点儿,但也还算不错。”

  孙朴瞅着对方那认真的神色,很显然,对方是发自内心的说这番话,不过越是这样,孙朴越是恼火。

  “既然不打,你瞅我作甚!”

  “我就是有些奇怪,你说说,三娘子和二郎明明关系好得很,可为什么偏偏要打得死去活来呢?”

  孙朴嘿嘿笑了起来,“果然跟三娘子说得一模一样,韩锤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简单有什么不好?你瞅瞅二郎,一肚子的七窍玲珑心,什么事都要操心,现在头发都白了好多,我跟他上下年纪呢,一根白头发也没有。”韩锬淡然自如,似乎听不出孙朴在嘲笑他。

  孙朴干笑了几声。

  其实三娘子说韩锬并不是这八个字,而是说韩锬从小就是一个心思真正干净的人。

  “有什么好笑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韩锬瞪起了眼睛。

  “这有什么好回答的!”孙朴摊摊手:“以前辽国没有三娘子,大宋也没有二郎,两家不照样打得你死我活吗?好像你爷爷就跟着三娘子爷爷在河北边境之上打过吧?”

  “这你也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三娘子没事儿的时候,常给我们讲这些旧事,我父亲也知道一些!”孙朴道。“你爷爷是萧氏旧将,我父亲不也是萧氏家臣!”

  韩锬身子前倾,低声道:“其实二郎心里是极疼三娘子的,既然你这么说,咱们不如把三娘子留下来,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岂不是更好?”

  孙朴怔怔地瞅着韩锬,好半晌才道:“韩锤子,要不,咱们还是打一架吧?虽然现在我觉得,我真的有可能打不过你,但我还是觉得,与你打一架,哪怕输了,也比给你说话痛快一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既然你真的皮痒痒了,那我就把你挠挠,顺带着也给你松松骨,不碍你赶车便好!”韩锬把锤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卟哧一声,大半截锤子便没进了泥土当中,孙朴解下腰间佩刀,扔在地上,双手拍拍身上,示意啥武器也没有了,两人同时后退了一步,屈膝下蹲,上身微微前倾,大眼瞪小眼,脚下缓缓地移动着,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大帐蓬里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七八道菜,而萧诚却还在灶前忙碌着,圆桌边上,却是罗纲陪着萧旑。

  “二哥,够了,你妹子又不饭桶,能吃多少?”

  “每样尝一点点就好。”灶前萧诚并没有回头,一边忙碌一边道:“先做的,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接下来还有好几样,是近几年我弄出来的,你都没有尝过呢!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尝一尝!”

  “好,我吃,我吃!”萧旖红了眼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肘子,轻轻地咬了一口。

  “小妹,喝酒吧,这是杨花堤下那家铺子里酿的桃花酒,我把他所有的酒都买下来了,然后我让他以后再也不许酿这酒了,他要敢酿,我就敢剁了他的手!不过你放心,我可是给了钱的,一笔足以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钱。”

  “你又吓别人!”萧旑笑道:“当年就是三哥哥你在那家铺子里把在那里喝酒的人赶了出去,有个人跑慢了,还被你一脚踢翻,是又哭又喊着出去的,还有一家带着女眷,你还在那女眷的身上扭了一把,那个店老板吓得半死。”

  “你要喝酒,自然不能让别人呆在店中。”罗纲怔怔地瞅着面前的三娘子,道:“如果没有那一夜,也不会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萧旑轻叹了一口气,斟了一杯酒给罗纲:“三哥哥,陪我喝一杯吧!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者当初写这首诗的时候,老天爷便已经替我们安排好了未来。”

  “什么狗屁老天爷!”罗纲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饮尽。

  “你不许人家再酿这桃花酒,桃花堤可就少了一景!”

  “没有了小妹你,这酒不要也罢!小妹,你再尝尝这菜,萧崇文这些年来,鲜少下厨了,便是我从云贵千里迢迢回来,想要吃他弄得一口菜,都很少能吃到嘴!”

  “嗯,吃,当然得吃,以后,可也吃不着了!”萧旑点点头。

  罗纲欲言又止。

  萧旑却是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罗纲轻声道:“可是我却老了!”

  “三哥哥不是老了,是成熟了,本来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我留下来,别走呢!”萧旑挟了一块梅花扣肉到罗纲面前的小碟子里,“今儿个三哥哥便陪我吃饱!”

  将梅花扣肉塞到嘴里,一口便吞了下去。

  “你是在天空之中翱翔过的雄鹰,见过白云之外的景色,你是在大海之中畅游过的蛟龙,见识过了大海深处的壮阔,又怎么可能还回归平常呢!我纵然心中一千个想,一万个念,想让你留下来,你又怎么可能留下来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萧旖笑着抿了一口酒。

  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三娘子,罗纲轻叹一口气,想当初他与三娘辩论的时候,每次都会被对方事先设下的陷阱给绕进去,最后大败亏输,便如当前一般无二。

  还用试吗?

  而且,罗纲还担心,自己真试了,对方真答应了,从此回归平常,洗手作羹汤,但心中必然是不会开心的,郁郁一辈子,那是肯定的。

  从小便与寻常女子迥然有异的三娘子,岂是碌碌之人?

  “不试,与你打赌,我就没有赢过。”罗纲摇头:“我不想再输一次。”

  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发酸,萧旑掩饰地低下了头,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即便心中再不舍,可对面这个人,宁愿自己心中无比难过,也不愿让自己受了半分委屈。

  只可惜,这份情意,这一辈子,她都无法报答了。

  “胡家妹子都给了生了三个孩子了,你都还不肯把人家扶为正室,她家可也是清贵世家,书香门第,虽然后来家道败落了,但胡家妹子,却一向是顶好的!别辜负人家。”

  “嗯,我晓得了,回去就扶正,回去就让她做正室!”罗纲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将灶台之上萧诚弄好的几碗菜端了过来,放在了萧旖的面前。

  “你们兄妹说会儿话,我出去走走。”说完这句话,罗纲如同逃一般地冲了出去

  萧诚解开围裙,擦了擦手,坐了下来。

  每一样都尝了一口,萧旖笑着放下了筷子:“呆会儿我要打包全都带走,一路之上慢慢吃。”

  “新鲜的才好吃,一冷,便会失了其中三味了!”

  “菜的味道并不重要,我喜欢里头另外的味道。而且我还可以跟别人吹牛,瞧瞧,这可是大宋首辅萧崇文亲手给我做的菜。”

  萧诚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三妹,耶律俊倒底是怎么死的?”

  “终究还是瞒不过二哥你!”萧旖道:“我做了一个陶壶给他,亲手打胚,亲自烧制,他很喜欢,不管去哪里,都会用这个陶壶烹茶喝,他很喜欢喝茶的。”

  说到这里,萧旖冷笑道:“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种杀人的法子!二哥,你知道吗,我忍得何等艰辛?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爱我的人,却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声我是否喜欢他?父亲,母亲之死,虽然出自林平的谋画,可是又与他亲自出手又有何异?此仇不报,我怎配做萧家之女?仅仅杀他,未免太过于便宜他了。”

  “我没有想到,当年我讲过的这个故事,你竟然还牢牢地记在心里,而且还付诸于行动了。而且你不但要杀了他的人,还要夺了他的江山!”

  “其实我还只做到了一半,真要完完全全地夺掉他的江山,便需要在击败二哥之后!”萧旑笑道:“要是南征成功,灭了南宋,那承天皇太后的威望,将无以复加,到了这个时候,我想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任何的阻碍。二哥,我在辽国的汉化政策,其实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一次要是我赢了,那接下来这个过程更会加速!那以后,我也是可以做一做武媚娘的,只是很可惜,我还是败在了二哥的手里。不过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一统天下,还是二哥一统天下,其实总体结果来说,都是差不多的。”

  “你这甩手一走,我倒是真松了一口气,没有了你,灭辽,我可是又多了几分把握!”

  “我留在这里,也不是二哥的对手。既然打不过二哥,我便去西边玩玩,其实很早我就在做准备了,因为下意只中,我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是二哥的对手!”萧旑轻笑起来:“打不过二哥,我还打不过西边的那帮野人啊!”

  第七百五十八章:嫁妆

  替萧旑舀了一碗汤放到面前,萧诚道:“东方有豪杰,西边自然也有英雄,不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这个我当然知道。”萧旑道:“不过现在我过去,却是正当其时。二哥,那边现在的状况其实是很奇怪的,国王、贵族、骑士构成了一个森严的等级制度,可是呀,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种复杂的关系,使得那边呈现出一种割剧状态,国王多如牛毛,彼此之间征伐不断,这样的情况,收拾他们,真是不要太简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东方政权长期以来追求的绝对的中央集权,追求天下大一统。

  即便是辽国,宋国都可以算得上疆土辽阔的大国了,但却仍然想着把对方收拾了,一家独大。

  “你们去了,就是外人!”萧诚道:“还是轻忽不得的。他们一大家子,七大姑八大姨的,可以自己撕扯,但万人插进去了,指不定他们就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时势造英雄,大难临头之时,最易诞生出这样的人物。”

  “嗯,我晓得了!”萧旑笑道:“我会紧紧地盯着这样的人的,绝不会放任他成长起来。”

  “但这也只是一个方面。”萧诚接着道:“总是会有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人物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这一次的西行之路,肯定不会太过于平坦的。”

  “二哥,我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你说得我也明白,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松警惕的。就像王柱,魏武他们一般,数年以前,谁能想到他们能成为搞击辽国的统兵大将?而且,我也不会一味地诉诸于武力,最初以武立威,接下来,自然就是十八般武艺一齐上阵了。西边那些人,畏威而不怀德,我必须得先将他们打服气了,再来说其它!”

  “这么想是对的!”萧诚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开怀大笑的萧诚,萧旖伸出了手掌,摊到了萧诚的鼻子底下。

  “干什么?”

  “我的嫁妆呢!”

  “耶律俊可不是我承认的妹夫,所以哪里有什么嫁妆?”

  “当然不是他。可是你妹子总有一天还是会嫁人的,你当哥哥的,自然得给我把嫁妆准备好!”

  “父母虽然不在了,可家里还有长兄长嫂,嫁妆当然得他们准备!”

  “只怕大哥会给我准备几个大耳刮子,二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必然早就为我准备好了我想要的东西,别卖关子了,快点拿来!”

  叹口气,萧诚伸手入怀,拿出了两本书。

  一本,农政全书。

  另一本,天工开物。

  看着这两本书,萧旑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知道二哥会为我准备这天下最为丰厚的嫁妆!”

  “农政全书也就罢了,这本书是依据我们这里的天时、地理、气候编写的,到了西边,不见得能用,但科学院编纂的这本天工开物,可就非同小可了。不说别的,单是里头钢铁的冶炼,火药的提纯,火炮的制作这些东西,便足以让你领先西边那些人数十年!”萧诚轻声道:“善用他。”

  “我晓得了!”萧旑轻声道。

  “要是碰上了天选之子,干不过人家了,记得回家来,别硬撑!”萧诚道。

  “我不信这天下,除了你,还有别的天选之子!”

  “我算什么天选之子!”

  “你是的,你从小就不同,从小就不一样。三哥哥说我与别人不一样,那是因为我从小就受你的影响,所以看起来就与别人格格不入。二哥,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人!”萧旑伸手,用力地拧了拧萧诚的脸郏,疼得萧诚叫出声来。

  “你小的时候就爱扭我的脸,原来是因为这个?”

  “嗯!”萧旑用力点头道:“直到现在,我也怀疑二哥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是从那里来的。不对,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知识,而是非常有用的知识,能改变这个世界的知识。二哥,可别跟我说是从书里看出来的,这些年来,只怕我看的书,比你看得书要多得多了,我也没有看出半点与你晓得的那些相关的知识来!”

  “谁还没有一点小秘密呢,算了,你就当你哥哥是天选之子,才由天授吧!”

  “终于承认了!”萧旑轻笑起来:“我有一个神仙哥哥,我怕谁呢?我当真要输了的时候,我的二哥哥一定会脚踏五色祥云,身穿金甲圣衣来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

  “太远了,赶不来的!”萧诚道。

  “二哥,我听说你被那司军超逼着立下了十年之约?我相信十年,你能彻底击败辽国,一统这天下,可是十年之后,你真会抛弃一切权力,去游戏人间,躬耕田园?”

  “即便我离开了,也不可能躬耕于田园!那是自欺欺人。”萧诚微笑道:“人离开了,影响力还在,只要我不死,这大宋天下,便不可能偏离航道,等到我死了,那些想要改变一些什么的家伙,早就死在了我前头。后来者却是已经习惯了再新的规则之下去战斗,这便行了。三妹,立万世之规矩,可比当几十年权臣甚至皇帝要有意义多了。”

  “我是个小女子,可不想你这么多,我啊,现在就想去西边后,先将那些人打服气,然后做上几十年武则天,至于立规矩啥的,我还真没有多少兴趣。二哥,十年之后,你不当首辅了,会来西边看我吗?”

  “你真要当了女王,我便过来看看!”萧诚微笑着道:“那时候,我可以在那边做一个老纨绔,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绝不像在大宋这边一般,少年时被爹娘约束着,长大了被规矩约束着,想随心所欲一番,可周围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四下一张望,心里的那点野草,顿时便被自己收割得干干净净了!”

  “真要你去做个欺男霸女的恶汉,你还真做不来。就像当年三哥哥看着凶神恶煞地在小酒馆里撒野,其实也就是外强中干罢了。你们啊,骨子里便是规矩人,真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这你可说错了。”萧诚摇头道:“这些年来,死在你三哥哥手里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死在我手里的人,就要以万为单位来计了。我们这样的人,小坏不屑于做,因为我们是大恶!所谓窍钩者斥,窍国者候,便是这个道理了!”

  “二哥,不说这些了,我要走了,你送我一首诗吧!”萧旑道:“别人不知道你的诗才,我却是知道的,你只是不写罢了,少年之时,我要你送我一首,你硬是不干,现在,你不会拒绝我了吧?”

  萧诚沉吟了片刻,道:“当年你写了那首桃花依旧笑春风,那今日,哥哥便也送你一首桃花诗吧!”

  “好!”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来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躬耕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萧诚慢慢吟诵,萧旖轻声复读。

  “二哥,这可不太像你的心境!乐于归隐,淡泊名利这种生活,可不是你想过的吧!我知道你从小便立志于改变这个世道的。”

  “是啊,我从小便立志要改变这个世道,那是因为这个世道不能容我去过这样的生活。我本生在豪门,要是这世道如同我想象的那般,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那我还真就想去做一个桃花仙人,有钱有闲还有美食美女,那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萧诚道:“可是梦象终究是梦想,他总是也照不进现实中的,所以只能在诗里面妄想一番。”

  “十年之后,就可以了吗?”

  “即便差一些,也差得不太远了!我可以边做桃花仙人,便静静地等待。”

  罗纲走出大帐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韩锬与孙朴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式纠缠着躺在地上,便像是两条蛇,互相拥缠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大片的野草被二人被二人给压平了,压到了泥土之中,两人身上便也沾满了泥浆。

  看起来是韩锬占了上风,孙朴被摁到了下头。

  不过孙朴似乎也没有完全输,因为韩锬的姿式有些奇怪。

  罗纲走了过去,拍了拍二人道:“打够了没有?打够了,起来陪我走一走!”

  韩锬摁着孙朴,大声道:“服了没有?”

  “服你个锤子!”孙朴怒吼。

  “这就对了!”韩锬大笑松手,一跃而起。“你就得服我锤子哥我!”

  孙朴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的绰号,还真就叫锤子。

  韩锤子。

  这下子当真是身上长满十八张嘴也说不清了,黄泥巴掉进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锤子在这里警戒,孙朴,你陪我!”罗纲丢下一句话,倒背着双手,缓缓而行。

  孙朴楞怔了一小会儿,抹了一把泥上的泥浆,冲着韩锬吐了一口唾沫,大步向着罗纲追了过去。

  他知道,罗纲想要问他一些什么。

  第七百五十九章:曲终

  马车渐渐远去,并没有半分的犹豫与停顿,就在萧诚与罗纲的目送之下,愈来愈小。

  视野的尽头,不时有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汇聚到了那辆马车的身后,一面面旗帜也逐渐扬了起来,队伍的规模越来越大。

  而在天门寨的周边,同样也有无数的骑兵开如集结。

  即便会面的双方再怎么关系亲密,可是他们的部下,却仍然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

  “崇文,你送给小妹的那些东西可非同小可,有朝一日,会不会反噬我们哟?小妹的才能实在是有些吓人,这一去,又彻底摆脱了辽国这个无形的羁绊,从此可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了。”罗纲有些担心地道。

  萧诚道:“怎么,你害怕了?对我们大宋没有了信心?”

  “这倒不是!”罗纲摇头道:“只是小妹此去,必然会在西方那个混乱的世界之中如鱼得水,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国家强大了,下一步要干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会不会在灭掉辽国之后,又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强敌呢?”

  “人无外患,必有内忧!”萧诚笑道:“外面有一个比较,有一个威胁,反而能促使我们永远不能懈怠,永远砥砺前行。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永远站在世界之巅,雨亭,没有敌人的世界,并不美好,反而是祸殃。”

  “好吧,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西边很大,也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所说的都是什么蛮夷之地,什么茹毛饮血之地,他们也有极其灿烂的文化和历史。小妹啊,摆平西边,只怕便会耗尽她毕生之力。”萧诚接着道:“即便西边真的出现了一个可以与我们比美的大国,因为距离的缘故,双方也很难形成什么真正的较量。想要走到那一步,没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发展,压根儿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大宋能够如我所设计的那样一步一步的走下去,那么千百年之后,必然是我们先去找他们的碴子。”

  “威力巨大的火药传入到了西边,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罗纲喃喃自语。

  萧诚微笑不语。

  火药,本来就是自东方传入西方的。

  只不过在另一个时空里,自东而西传播的火药,最后却给东方本身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但是这一次,火药却将先让西方陷入巨大的灾难之中。

  “走吧,回家!”萧诚扬声道:“十年之约,可是只争朝夕呢!”

  数月之后,西受降城。

  萧旖泪水雨下,盈盈拜倒在长嫂高绮的面前。

  父母不在了,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可是萧定终究是没有来见即将远行的小妹一面。

  “他心中其实最疼爱你了,他希望你能留下来的。”抚摸着小妹瘦削的肩膀,高绮轻叹道。

  当年她入萧家门时,萧旖还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现在,却已经是权倾天下,能搅动这天下风云的大人物了。

  “还请嫂嫂转告大哥,就说萧旑不孝,以后爹娘墓前,代我上一柱香,叩三个头吧!”萧旑泣道。

  “要说到孝顺,只怕最孝顺的就是你了!”高绮道:“你这一走,可当真是无依无靠,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阿娘,以前在大辽,姑姑还不是一样无依无靠。”一边,萧靖却是满不在乎地道:“以姑姑之才,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这孩子,跟他爹说要跟着你去闯荡,被他爹揍了一顿!”高绮笑道。

  “靖儿,等姑姑在那边当了女王之后,就接你过去!”萧旑道:“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高绮,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车马离开西受降城继续西行,萧旖忽有所感,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之上,遥看身后已经渐渐模糊的西受降城。

  城墙最高处的城门屋脊之上,萧定站得笔直,目送着车马的远去。

  萧旖泪水长流。

  似乎是看到了萧旑在行礼,萧定长叹着挥挥手。

  “去吧去吧!”

  萧旑一路西行,沿途汇合进来的队伍越来越多,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都在警惕地注视udhp支庞大的队伍。

  这支队伍,光是精锐的军队,便已经起过了五万人,更有数倍于此的牧民、农夫、匠师、商队,整支队伍,多达三十万人。

  如此庞大的西进队伍,一路之上,却是有条不紊,每隔一百里,总是早就有补给点等提前便准备好的休整之地。

  这些年来,大辽与宋国在拼死拼活的时候,辽国的镇北王耶律敏,一直就在忙活着这一件事情。

  对于耶律敏来说,再弄死了崔昂这个直接的凶手和赵琐赵敬这两个背手的黑手之后,便对进攻大宋再无半分兴趣,反而西进让他兴致高昂。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归故土了,那么,去开疆拓土,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三个月后,这支庞大的军队,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撒马尔罕。

  花刺子模曾经的都城。

  “太后,前面便是撒马尔罕了。”奉命前去迎接萧旑的郑勇,大笑着道:“镇北王将率领数十万精锐大军,在那里迎接太后的到来!”

  “郑将军,撒马尔罕的数十万大军,比我们这五万属珊军如何?”骑马伴行于马车边的孙淳笑着问郑勇。

  “论到兵甲整齐,自然是不如属珊军!”郑勇道。

  “这么说来,在战阵勇武方面,西军还是有与属珊军争上一争的勇气的!”

  “这个自然!”郑勇不喜欢眼前这个书生,那个孙朴就爽利的多,这一路行来,两人已经干过很多架,还是没有分出胜负,但孙朴却还是一条好汉。这个孙淳是孙朴的哥哥,却老是阴阳怪气的,一路之上便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让人恁不愉快,恨不能揍他一顿才舒服。

  “会师以后,大家不妨来比上一比,摆个擂台什么的!”孙淳笑道。

  “完全没有问题,不但可以比个高低,也可让两军好好地了解一下彼此!”郑勇连连点头。

  太后的属珊军的确精锐,特别是那个郭解带领的重甲骑兵,更是让人眼馋的不得了。

  马车内的萧旑听着外头的人斗嘴,只是笑而不语。

  孙淳在担心些什么,她自然是明白的。

  耶律敏在外数年,孙淳是担心他生出什么外心来,因此便要言语上试探一番。

  这样也好。

  派系之争,不管在哪里都是存在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话,是二哥说得吧!

  撒马尔罕城下,人山人海,旌旗招展,一个个军队的方阵森然而立,萧旑的车驾停了下来。明明知道对面就是友军,但不管是孙朴还是郭解抑或是慕容兄弟,此刻都是如临大敌,属珊军正在缓缓展开。

  便是萧旑,此刻也是觉得有些呼吸沉重起来。

  “继续前进!”她从马车之内钻了出来,站在车辕之上,大声对马夫道。

  马车吱吱呀呀前行,郑勇钦佩地了看了一眼站在车辕之上的那个女子,策马伴在了身侧。

  片刻之后,对面鼓号之声大作,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驼着一员身材高大的将领如飞而出,风扬起黑色的披风,露出了披风鲜红的内衬。

  战马停在了马车十数步之前,战将甩鞍下马,右手抚胸,单膝下跪,大礼参拜。

  不等战将说话,萧旑已经扬声笑道:“镇北王,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快快起来,不用多礼。”

  耶律敏大笑起身,扬头道:“太后自此以后也不再是辽国的太后了,那耶律敏自然也就不是辽国的什么镇北王。自今日起,秦敏只是女王陛下战马之前的开路卒子,愿追随女王一路向西,再造乾坤,重塑天下!”

  说话这番话,秦敏再一次拜倒在地:“秦敏参见女王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撒马尔罕城下,两支汇合到了一起的部队,一齐仰望着城头之上那个迎风而立,风姿卓约,宛如神女下凡的女子,呐喊之声响彻九宵。

  “女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年后。

  由萧诚督建的大宋新都城初具规模,为了与旧都城东京城相区别,新都城因为位于河北路上,被萧诚命名为北京城,大宋皇帝赵安移驾新都城的大型庆典是与阅兵仪式同时进行的。

  在整个仪式的最后,便是由皇帝赵安下达北伐的命令。

  大宋兵部尚书吕文焕率十万受阅大军当日出城,十数日之后,越过白水河,向归义城发起猛攻。

  与此同时,由大宋太师萧定率领的西路军向辽国西京道发起进攻,大军出东受降城,数万骑兵狂飙直进。

  而在东方,刘益国率东路军出山东,向关东地区发起进攻。

  在海上,郑之虎率领大宋的无敌舰队则在高丽半岛之上正式登陆。

  高丽总督卢本安不战而降。

  又一年后,大宋四面包围南京道析津府。

  辽国新镇南王耶律辩机誓死不降,率领数万军队拼死抵抗。

  而宋军则集结了上千门火炮,一夕之前,将数以十万计的炮弹轰进了析津府,使得镇守析津府的数万精锐皮室军几乎死伤殆尽。

  析津府遂陷落。

  随后,整个南京道,望风而降。

  汉人丢掉了数百年的幽燕地区,终于在这一年,尽数回归大宋。

  在大宋猛攻析津府的时候,赛约河畔,萧旑亲自督战,秦敏、孙朴、郑勇、郭解等将领率领六万铁骑与欧州十万重骑兵展开了决战。

  一战之下,欧州十万重骑兵大败亏输,残军退守布达城与佩斯城。

  而萧旑亦如同她的二哥一样,集中了大量的火炮,将无数的炮弹倾泄进了欧州这两座最后尚在抵抗的堡垒之中,彻底击垮了对手的抵抗意志。

  此战过后,欧州大陆再也没有能力组织起同样规模的大军来抵抗萧旖大军的攻击,只能各自为战,苦苦支撑。

  江淮决战十年之后,大宋军队终于攻到了上京城下,包围了辽国最后的脸面,也就是他们的都城。

  辽国皇帝耶律贤拒绝了大臣耶律隆绪的建议。

  耶律隆绪希望皇帝带着部份精锐向西逃亡,去投奔当年被他们逼走的皇太后萧旖。

  萧旖自开始西行之后,消息不断地传回大辽。

  大辽如今道路愈行愈窄,而被他们驱逐的皇太后,如今却在西边成了万王之王。

  耶律贤决定与大辽共存亡。

  因为昔日的皇太后,已不再是大辽的皇太后。

  如今,萧旑是大秦帝国的女王陛下。

  这一年,风雪特别大,白灾肆虐,盛极一时的辽国,终于走向了灭亡。

  大雪,没有阻挡住宋军前进的步伐,宋军强大的后勤供应能力与强悍的组织行动能力,使得他们在这场五十年难得一遇的雪灾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助力。

  辽国最后的抵抗力量也在天灾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耶律隆绪、耶律贤尽皆战死于上京。

  灭辽之后,宋军顺势而下,关东地区,高丽地区残余的辽国抵抗势力在强悍的大军面前,冰消雪融。

  东方大地之上,大宋的旗帜熠熠生辉,周边小国,无人敢直视那飘扬的旗帜,正旦之日,但凡知道大宋之名的国度,几乎都派来了道贺的使者,有些国家,更是从开春便出发了,行程近一年方才抵达,等他们踏上归程的时候,下一批前来道贺的人,又该出发了。

  在所有的道贺使者之中,有一个国度,最让人瞩目。

  因为他来自遥远的西大陆。

  西大陆之上,也有一个类似于大宋这样的超级国家的存在。

  不过这个帝国的皇帝,居然是一个女人。

  今天这个正旦日最为引人注目,是因为萧诚的十年之约已至,就在一个月前,大宋三品以上高官齐聚北京城,这是大宋所有高官汇集最齐的一次,有些人即便是病了,躺在榻上抬也被抬到了都城。

  因为这些三品高官,都有投票权。

  新的首辅诞生了。

  今年刚刚六十岁的岑重,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

  这个正旦,是岑重作为首辅的第一次在重大场合正式亮相,他将向全体国民公布他的十年之约将要干些什么。

  当岑重神采奕奕地站到了皇帝御台之下,声音洪亮地宣读着他的施政纲要的时候,在西方一个繁忙之极的港口之上,一艘大型商船刚刚靠岸,一行人缓缓走下了跳板。

  “萧崇文,你所说的金发碧眼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呢?”罗纲站在港口的道路之上,看着那些搬运送货物的劳工,看着那些来来去去辛苦工作的饮食男女,挥舞着手臂,气愤地道:“怎么跟我们大宋那些农妇差不多,你骗我!”

  “二哥没有骗你呢!三哥哥想要金发碧眼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便由小妹来安排就好了,要多少,有多少!”

  身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罗纲回头,霎那之间,他觉得整个天空都亮了。

  “小妹,我来了!”他大笑着昂然走了过去。

  (全书完)

  写在完结最后的话:

  历时两年有余,抚宋终于完结了。

  就我十余年的写作历程和成绩来说,抚宋无疑是成绩最差的,但他于我而言,却是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一本书。

  因为就在这本书的创作过程当,我历经了生命之中最大的劫。

  21年4月,身体不适,暴瘦,跑遍了医院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然后住院检查,就在症状逐渐好转,自以为快要好了时候,最终的出院检查,却带来了噩耗。我的心脏出了大问题,随时都有可能挂掉。

  当天查出来,当天转科室,第二天上手术台,安排的是急症手术。

  我的生命之中,丢失了近五个小时。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被五花大绑在无菌室中。

  开膛破肚的大手术,风险可想而知。

  但所有医生都说我的运气很好,因为如果不是我的主治医生要求我在出院之前再做一次心脏彩超确认无事,我肯定是要在未来几天或者几个月之内的某个时间点上,突然倒地而亡。

  而我这样的问题,是非常不容易被查出来的。

  感谢宜昌中心医院呼吸与危重科室、超声科室的仔细,他们帮我查出了病因,感谢胸心外科的所有医生,你们高超的医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休整了足足半年,才算缓过气来,到现在,已经两年了,除了每天都要吃药,我已经与正常人无异了。

  所以这本书,即便成绩再差,我也要将他认真地写完。

  接下来,我肯定要休息一段时间,休息的时间里,我要好好地思索,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我的计划是还写最后一本书,然后就封笔。说句实话,这一场病,还是伤了元气,精力转跟以前,还是无法相提并论了。

  最后这本书,不准备再写架空历史了。从马踏开始,到抚宋为止,我的作品的同质化趋向越来越明显,在这个方向上,我已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新鲜东西了。

  最后一本书,我想挑战一下自己,也算是给自己近二十年的创作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以兄弟姐妹们,过段日子,我们再相会吧!

  祝:所有书友前程似锦,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