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历史军事>争魏【完结番外】>第六百章 班底

  “帮孤揉揉额头。”

  “是……”声音越来越小。

  纤纤玉指点在额头上,温柔如水。

  揉着揉着,杨峥不免身体局部有些膨胀……

  这么多年夫妻,夏侯芷对杨峥了若指掌,才女不愧是才女,完全踩在杨峥审美点上,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不过殿中两个侍卫眼珠子瞪的像灯笼一样,杨峥总要顾忌些形象。

  这两人一个是秦胡,一个是羌人,忠心耿耿,在战场上是一把好手,却不懂风花雪月,只知道保护杨峥的安危,寸步不离,命令还是杨峥之前亲自下的。

  “咳、咳。”杨峥咳嗽了两声。

  但两个榆木疙瘩不为所动,尽忠职守。

  “咳、咳!”杨峥又咳嗽了两声。

  玉菱脸上红云一片,更加诱人。

  两人终于有反应,目光飘过来,但很快又收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

  杨峥心中有些郁闷,但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玉菱娇笑一声,“奴婢告退。”

  杨峥维持着秦王的威严,点点头,“王妃心意,孤知道了。”

  “谢大王。”玉菱敛衽一礼,告辞离去,眉眼间总是飘荡着一股春意。

  点到即止,意犹未尽,勾起男人的兴趣,潇洒抽身而去。

  男女之间的那层薄纸被她玩出花来。

  优秀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杨峥当然知道玉菱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清纯,这年头还有清纯的人?

  不过这种欲迎还拒的风情,还是给自己带来了不少乐趣。

  男女之间没捅破时,才最具情趣。

  玉菱火候拿捏的非常精准。

  作为一国主君,后宫还是个位数,在这时代已经非常克制了。

  有些奴隶都能娶上妾。

  三国乱战,男人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这么多年杨峥一直鼓励生育,鼓励娶妻娶妾。

  夏侯芷这么殷勤,杨峥当然知道她的心思。

  该给杨旭物色班底的时候了。

  思索了一阵,最放心的人还是鲁芝、皇甫谧。

  鲁芝堂堂正正,乃王佐之才。

  皇甫谧学识渊博,为秦国之翘楚,本人道德品行都非常高洁。

  嵇康也学识渊博,但为人放纵不羁,自己的儿子跟着他学,弄不好成了宋徽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不会当皇帝。

  至于帝王之术,则待他年长之后,自己悉心调教。

  当然,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不体会民间疾苦,不知百姓艰辛,就接不了底气。

  继任的皇帝,最大的问题也在于此。

  不是他们智商不够,也不是他们不想让国家富强,而是在天上飘久了,看不到底层,上下脱节,国当然会衰弱。

  杨峥拜鲁芝为太子太傅,皇甫谧为太子少傅,杜预为太子太保。

  连皇甫谧的弟子七岁的张轨也给了个太子舍人的职衔,算是一起读书的玩伴。

  由于杨旭虚龄只有五岁,定为明年开始跟随鲁芝、皇甫谧读书,到七岁与寻常孩子一样入青营。

  鲁芝、皇甫谧、杜预,有这三人保驾护航,杨旭的地位也就稳了。

  夏侯芷的心也安定下来。

  时间越久,杨旭的根基越是稳固。

  不过问题也来了,杨峥满足了夏侯芷的心意,夏侯芷掉头不知将玉菱藏到何处。

  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当然,杨峥也知道夏侯芷是真为自己身体考虑。

  不见就不见吧,到了今日的地位,若还停留在用下半身思考,秦国也就埋下了隐忧。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

  秦国还没到纵情享乐的地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杨峥一举一动,下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不过经这么一打岔,杨峥思路反而清晰起来。

  河北不能好打,一打就是诸势力混战,辽东三部鲜卑都会参与进来,拓跋力微的心思也不可测,万一他在背后捅刀子,坐收渔翁之利,事情就不太妙了,杨峥取的是他的孙女,不是他,也不是拓跋鲜卑部,这一点一定要清晰。

  上党也是铁桶,周煜失败,固然是其冒进,但也说明这两个地方难打。

  潼关、武关更不用多想了,是个人都知道要在这两地加强防守。

  王濬镇潼关,诸葛绪镇武关,都不是易于之辈。

  除了河东在冬天相对好打一些,秦国东出看似都被堵死了。

  但其实还有一条路——上庸三郡。

  顺汉江而下,过魏兴、上庸、新城,向北是南阳,向南是荆襄。

  当年蒋琬吸取诸葛武侯数次北伐,粮草转运艰难的教训,建议泛汉水而下攻取东三郡。

  当时费祎、姜维都来劝谏,认为“如不克捷,还路甚难,非长策也。”

  还没打,蜀国就想着如果失败了,大军回返艰难。

  有这种心态,也无怪蜀国的北伐都是失败而归。

  这也跟蜀国国小力弱有关。

  东三郡的战略地位也非常重要,从锦衣卫带回的各种情报显示,司马昭防御的重点在新城郡。

  当年州泰就是坐镇于此。

  打河东,就是倾国大战,河东是盆地,在冬季易攻难守,而上庸三郡易守也易攻。

  秦军有汉水之利,发动突然而猛烈的一击,大有可为。

  此地还有另外一大优势,钟会去年从此路逃走,裹挟了三郡守军粮草军备,也就是说三郡处于最虚弱的时候。

  司马家的精力也集中在太原、上党,以及淮北,绝想不到秦军会在这个时候出兵。

  各种优势都倾向于秦国。

  现在不打,以后司马昭反应过来,这三郡就没那么好打了。

  秦国的国策以稳为主,以局部战争给中原施加压力。

  “大王,荆州急报,江南都督州泰病逝,新任江南都督王乂尚未赴任!”庞青快步赶来。

  王昶病逝之后,司马昭将荆州一分为二,都督江南诸军事,镇襄阳,都督江北诸军事,镇新野。

  上庸三郡划分在江南都督州泰的管辖下。

  现在州泰病逝,荆州也处于空虚之际!

  天时、地利,一起到来。

  时来天地皆同力,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至于进攻不利无法退回的问题,则根本不在秦军的考虑范围之内,打仗岂能瞻前顾后?

  该玩命的时候就要玩命。

  不拿下上庸三郡,秦国就打不开局面。

  “召鲁公、卫瓘前来议事。”杨峥心意已定。

  第六百零一章 拉扯

  甘露六年十一月,东吴十万大军与苍梧太守陶璜会师合浦。

  交州战云密布。

  虞氾、薛珝自以为人多势众,以陈尚、潘景为前部督,领兵三万,直取交州核心之地——交阯。

  虞氾、薛珝自督大军在后。

  陶璜觉得吴军有内线优势,水军之便,利在久战,秦军骁勇,战意高昂,利在速战。

  力劝二人先稳住合浦,剪除郁林,扫清西面威胁,切断南中与交州的联系,然后再徐徐南下。

  但此时的陶氏还是小族,虞、薛是吴国大族,功勋之后,自然不愿听一个太守聒噪,一意南下,先取交阯。

  秦交阯太守杨稷早已坚壁清野,恭候多时。

  陈尚、潘景二将方至,立足未稳,以为交阯兵少,必会固守。

  然杨稷反其道行之,领五千士卒杀出,杨稷、毛炅等大将身先士卒,将士人人用命,秦军士气本就高昂,有上一战的心理优势,军中上下视吴军如无物。

  “吴狗”的骂声响彻战场。

  吴军不能抵挡,杨稷领精锐甲士五百,杀入吴军中阵,射杀潘景,陈尚胆寒,见秦军如狼似虎的扑上,掉头就跑,为乱军所杀。

  吴军遂败。

  此时董元出郁林,霍弋领令狐盛等将三万大军出南中,与杨稷三面围攻。

  虞氾、薛珝为之气沮,不敢交战,退保合浦。

  十几万大军这么灰溜溜的败了,自然要有人背锅。

  虞氾、薛珝责备陶璜:“自表讨贼,而丧二帅,其责安在?”

  当初就是陶璜不断上书,主张收复交州,交州失守,岭南失守,则荆州、江东腹背受敌。

  现在失败了,虞、薛二人旧事重提,不是你陶璜要收复交州,大军不至于如此颓唐。

  陶璜也不是怕事之人,当面驳斥两位上官:“诸军不相顺,故致败耳。”

  各自为战,心思不一,一直是吴国沉疴。

  不过陶璜还是留了一线,不是你们二位指挥不力,而是下面将领士卒的过错。

  薛珝余怒未消,战事不利,留在岭南只会葬送他的前程。

  薛珝为吴国太子少傅薛综之子,门荫入仕,一出道就是五官中郎将,与张布、濮阳兴关系不错,此次南征本来就是为镀一层金,好为日后取代大将军丁奉作准备。

  另一个监军虞氾也是如此,出身会稽虞氏,乃东吴名臣虞翻之子,有拥立吴主孙休之功。

  两个主将如此,吴军士气低落。

  十万大军竟然被四五万秦军围攻,不敢动弹……

  陶璜见此情形,知再劝无用,当夜领三百部曲偷袭北面的董元部。

  秦军一时不备,陶璜鼓噪而进,大杀四方,获其宝物,船载而归。

  吴军皆敬佩不已。

  薜珝便以陶璜为前部督,领军一万,反攻秦军。

  陶璜见秦军合围,知不可力战,率兵经海道,直扑交趾。

  杨稷领兵回返,陶璜水兵先到一步,于半途设伏,大破杨稷、董元、解系等将。

  杨稷率残兵杀出重围,退回交阯。

  交州大战第一回合,双方各有胜负。

  陶璜力挽狂澜,成为吴军中流砥柱。

  其后,两军陷入对峙。

  陶璜围攻交阯,霍弋、令狐盛三万人马围攻虞氾、薛珝的九万大军……

  战局一直持续到甘露七年。

  此时,秦国使者张辅也辗转万里,进入建业。

  两国交战,对待使者自然态度极其不好。

  张布、濮阳兴连见面的兴趣都没有,派诸葛靓去应付。

  张辅也不着急,只在江东游山玩水,拜访江东士人,暗中窥探东吴国势。

  见百姓疲敝,面有菜色,无立锥之地,豪族庄园林立,宅田连阡陌,举国上下习以为常,士人皆以清谈为荣,吴主沉迷射猎五石散,国事皆有张布、濮阳兴二人打理,知吴国必非大秦敌手。

  事实也跟他推测的一样,吴国十万大军战败的消息很快传来,建业一片哗然。

  十三万大军准备数月,耗费钱粮数以亿万,接战不到一个月,被斩两员大将,折损数万人马,士气为之夺。

  又过了数日,陶璜击败杨稷、两军对峙的消息传回,才让江东士人稍稍安心,也清醒不少。

  南中的秦军只不过是偏师,还是之前的蜀军。

  十几万大军有内线作战的优势,连三四万蜀军都拿不下,更不用说跟如狼似虎的秦军精锐对垒。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张辅在建业的待遇不断被提高。

  东吴重臣也开始召见。

  “秦吴两国并无宿仇,而有共敌,何不同伐司马氏,以慰合肥、寿春战死之将士?”张辅底气十足。

  “交阯乃我故土,尔国无端侵夺,何谓无仇?”张布亲自出马。

  “若非诸公觊觎蜀中南中,又何必有此惨败?”

  “蜀中南中乃蜀国之土,我等为何不可取之?秦国若是愿意归还巴中、南中、交州,则两家结盟,共伐司马氏!”濮阳兴大着舌头道。

  此言一出,殿中极其安静。

  即便吴国诸臣再不要脸,也忍不住面面相觑。

  大将军丁奉一脸苦笑。

  张辅大笑起来,“看来诸位没有诚意了,结盟之事,不谈也罢。”

  还是丁奉实际一些,“两家结盟,交州如何划分?”

  十几万大军一直扑在交州,吴国也撑不住。

  而且前线传来密报,东魏江南都督州泰病逝。

  一个完整的荆州,对东吴的吸引力更大。

  军事上,丁奉无疑有更多发言权。

  张布、濮阳兴只是跳梁小丑,丁奉才是吴国栋梁。

  以前忍让,只是为了顾全大局,现在出头,也是为了大局。

  老将出马,张布、濮阳兴也就不闹了。

  收复交州打成这个样子,他们也没脸见人。

  亲信薛珝、虞氾九万大军被三四万秦军堵在合浦不敢出战。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这也正是东吴的风格,当年大帝孙权十万大军攻打几千人镇守的合肥,被张辽……

  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围攻三千人镇守的新城……

  吴军的战斗力也一直是个谜,在周瑜陆逊手上,犹如虎狼,在另一些人手上就一言难尽了。

  所以东吴君臣都习惯了。

  “合浦归吾,两家各守本界!”张辅好整以暇道。

  既然进入讨价还价阶段,结盟之事顺理成章。

  不过这种结盟只是暂时的休战而已。

  东吴打不下去,秦军其实也不想在交州过多浪费精力。

  丁奉看了一眼张布、濮阳兴笑道:“交阯、日南、九真归吴,郁林送与你们。”

  张辅摇摇头。

  丁奉起身道:“郁林、交阯归秦,其他两郡归吴,此事就此作罢。”

  一个老将自然能看出秦国绝不会交出交阯和郁林两个战略要地。

  恰好与杨峥的底线如出一辙。

  第六百零二章 西域

  这个时代的西域到处都是绿洲。

  尤其是海头城,位于楼兰国之北最大的绿洲上。

  楼兰是西域三十国中的一个小国,但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南北丝绸之路在此分野,其地崎岖薄瘠,国众衣服略与汉地同,但以毯褐为异,常以王子入长安求学。

  汉匈大战,此地是反复争夺的热点地区。

  不过终究是汉军技高一筹,班超、傅介子等,只凭汉朝的影响力,便统摄诸国之军,击败了匈奴。

  其威信一直延续到现在。

  西域的战火,其实也是受中土形势的影响。

  曹魏皇帝当街被弑,魏国分为东西,削弱了中土对西域的影响力。

  一些野心勃勃之辈自然蠢蠢欲动。

  秦国占领的地方,都是西域最精华之地。

  高昌、楼兰、伊吾、轮台,成片的草原绿洲,两百年前起就被汉人屯垦开荒,人口繁盛,关键还是丝绸之路的咽喉,黄金宝玉滚滚而来。

  巨大的财富当然会刺激到周围的野兽。

  从汉末起,西域各种势力侵蚀西域长史府不是一天两天了。

  混乱一直蔓延到河西。

  直到曹真上任雍凉都督后,大破诸胡联军,斩首五万余级,获生口十万,羊一百一十一万口,牛八万!

  河西所有刺头部落都被剃头。

  这一战也让西域见识到中土的强大,一个个遣使进奉,曹魏恢复对西域的统治。

  现在曹魏摇摇欲坠,曹真大破诸胡也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新一轮的试探又开始了。

  海头城下,胡人的营帐漫延到天边。

  此地本来就是绿洲,诸胡联军干脆不走了,就在城下放牧。

  围城已经四个多月。

  城下的尸骨都已经腐烂成黑骨,巨大的腐臭气直冲云霄,吸引秃鹫在天空盘旋。

  海头城的三千魏军早已精疲力尽,却一直不肯投降。

  投降就成了奴隶。

  一个汉人去当蛮夷的奴隶,成天被铁链锁着,与牛马无异,父母妻儿任他们侮辱,海头城老弱妇孺宁愿战死。

  “贼虽十万之众,却未必是我一万鹰扬营之敌,都督为何迟迟不战?”马循是典型的勇将,三千人就敢往六七万鲜卑人里面冲,关键还大破敌军,斩下贼酋首级。

  尹春摸了摸唇上精心蓄起两撇胡须,颇有几分儒将之气,“今日之西域非汉时西域,大魏分崩,天子当街被弑,威信不存,大秦新立,不能震慑诸部,胡人历来崇尚刀兵,是以此战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要重创之,冯使君意下如何?”

  冯使君便是冯琦,当年被杨峥给了个使者身份,去西域招摇撞骗,混的风生水起,跟国王门称兄道弟。

  这么多年过去了,冯琦也在西域诸国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西域诸国的亲秦派渐渐增多,而他也一跃成为西域最大商贾之一。

  曾有传言,冯琦的金子堆在一起,比天山还高。

  冯琦的宝石叠在一起,能遮蔽西域的草原。

  当然,这只是传说,冯琦真正的身家无人可知,富可敌国是一定的。

  其商队最远走到海西的另一个大秦。

  “此次西域叛乱乃右部鲜卑挑起,乌孙、龟兹等国被其挟持。”冯琦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毡帽上嵌了一头的各色宝石,身后的侍卫无一不是人高马大的胡人,白的黑的都有。

  冯琦抓住每一个机会显摆,“尹老弟,马老弟,匈奴被大汉击灭之后,鲜卑一跃而起,檀石槐统一鲜卑诸部,其治下南北七千余里,东西一万四千里,西域属于鲜卑右部,由右部大人置鞬落、罗日律、推寅、宴荔游统辖,檀石槐早死,鲜卑自此分崩离析,右部鲜卑互相吞并,置鞬落、罗日律两部壮大,控弦之士二十万,此次数万大军南下西域,不过是前锋,试探大秦军力而已!”

  鲜卑在檀石槐手上极为强盛,完全继承了匈奴的疆域,还一度出兵攻打倭国,拒绝东汉的封王和亲,多次攻打汉朝北方九郡。

  若不是四十五岁时早逝,三国的格局会出现重大改变。

  “还是冯兄见多识广。”尹春恭维了一句。

  冯琦朗声大笑,“哪里哪里,尹老弟镇守西州,智勇双全,置鞬落、罗日律绝非敌手。”

  尹春也跟着大笑,“冯兄亦是当世俊杰,某已向秦王上表冯兄之功!”

  这些年冯琦没少支持秦国,从西域搞来不少工匠学者,又支援大量粮草。

  各种情报自然不在话下。

  商人自然首先看重利益,到了冯琦这个级别,金钱的利益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政治利益才是他的终极追求。

  没有一个强大势力的支持,再多的钱财也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当年被他称为杨老弟的杨峥现在更不得了。

  马循听他二人吹来捧去,不觉有些脸红。

  笑了一阵后,尹春神色严肃起来,“西域之乱已经数月,大王等候多时,今贼军已然懈怠,我军兵强马壮,此战,当片甲不留,重创敌军,震慑西域,给置鞬落、罗日律一个惨重教训!”

  “遵令!”

  一排羌将胡将两眼放光。

  尹春之所以拖延至今,就是要一战而定西域。

  所以冯琦闻着味就来了,提议重塑西域秩序,洋洋散散写了数万言,将西域诸国乃至葱岭以西的诸国全都分析了一遍,已经派人快马送往长安。

  不需要长安出兵,只需整合西域诸国,就能像当年的大汉一样击败西域匈奴。

  骑兵在号角声中如鸦群般集结。

  马循的一万鹰扬营列阵在前,尹春五千府兵在中,冯琦洒下大把钱财招募的七千义从军在后。

  战争的胜负,根本不在秦军将士的考虑之中,装备、士气都不在同一个档次。

  诸胡联军能有一套皮甲就是精锐。

  鹰扬军四成是铁甲,至于皮甲,人手一套。

  高昌府兵得冯琦之助,也是装备精良,从西国弄来大量锁子甲,弯刀,铁盾。

  前几次的失利,其实是尹春的故意示弱,行骄兵之计,以摸清诸胡联军的实力。

  这么长时间攻不下海头城,已经说明他们的战力了。

  七万之众,五转军功。

  剩下的就看斩获多少了。

  为自己打仗,当然人人用命。

  “这一战既是为了大秦,也是为你们!”尹春心潮澎湃,今年正好三十岁,三十岁的年纪独当一面,治下百姓十几万,手上数万大军,大丈夫至此,夫复何求?

  这一刻,尹春心中浮现两个人,周瑜、曹真。

  一个年纪轻轻,名震天下。

  一个骁勇善战,威慑西域。

  “生在大秦,得遇雄主,皆你我之大幸也!”尹春对身后诸将道。

  “大秦!”

  春日之下,数万把刀矛刺向湛蓝天空,肃杀之气让天上盘旋的秃鹫惊慌逃散。

  旌旗猎猎,铁骑如潮。

  秦字大旗飘扬在西域大地之上,茫茫草原之上,铁蹄滚滚……

  第六百零三章 谋取

  西域大捷和冯琦的上表一起送入长安。

  “此战,我军阵斩万余,俘虏八千余众,战马、牲畜三十余万,乌孙、龟兹、焉耆、于阗等国王公、大将被俘者近百人,皆在押送途中!”庞青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恭喜大王!”卫瓘拱手贺喜。

  杨峥一脸欣慰,自己提拔的人终于能独当一面。

  当年尹春在邓艾手下连吃败仗。

  但邓艾这个级别的大将,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是顶尖的存在。

  而且邓艾不仅仅是个将领,文武双全,上马砍人,下马治民,敢打敢冲……

  不过在看完冯琦的表文后,杨峥忍不住眉头皱起。

  右部鲜卑的实力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二十万控弦之士,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股强大力量。

  也就是说,此战不过是个开始。

  右部鲜卑迟早还会南下,争夺西域利益。

  这时代的西域绝不贫穷,瓜果满天山,牛羊充草原。

  不,即便右部鲜卑不南下,秦军迟早也要北上。

  定都长安,就必然要维持商路。

  问题在于,现在的秦国其实没有实力真正掌控西域。

  这一场大战只是震慑诸国和西部鲜卑而已,为杨峥争取几年的时间。

  冯琦的策略倒是让人大开眼界,让杨峥不仅也怀疑他是个“天人”,表文中主张扶植亲秦派,组建军事联盟,每一国都派遣秦军将领、观察使,设置宣义司、镇抚司,以暗中控制其国,引导其民众心向大秦。

  若有不臣,则暗中倾覆,大秦扶持傀儡,数年之后,国入大秦……

  杨峥前后一思索,这不是后世美丽国的搞法吗?

  汉朝对待西域差不多也是如此。

  完全统治广大西域需要极高的成本,所以采取半羁縻之策,占领一些商路重镇、军事要冲,如海头城、高昌、轮台、柳中城等。

  只要认中原为大哥,大家一起就都是小弟,吃肉喝汤一起打匈奴。

  盛唐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发扬光大。

  少量驻军,与西域诸国结成攻守联盟,一起向西拓展,尽量不耗费中原人力物力。

  卫瓘看了之后,也大为赞叹,“不费大秦钱粮将士,而用西域诸国为爪牙,诚为良策也。”

  此策也有些许弊病,一旦大秦军力不强,而诸国壮大,则肯定会有利益冲突,生出其他心思。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杨峥需要考虑的。

  冯琦之策四两拨千斤,目前而言是最好的策略。

  总不能杨峥放弃关中本土,不顾司马氏虎视眈眈,领着大军去征讨西域吧?

  “此策确实可行,传令,镇抚司和宣义司选派精练之士,潜入西域诸国,封冯琦为西域抚慰使,监西域诸国事,都亭侯。”

  不管行不行,先去试试。

  即便失败了,损失也不大,但若是成功了,则一本万利。

  有冯琦这个内应,成功的几率非常大。

  司马家已经整合了东部鲜卑三部,拓跋力微处于摇晃当中。

  整合西域也势在必行。

  “臣保举一人,可主持西域宣义司。”卫瓘拱手道。

  “何人能得卫伯玉之推荐?”杨峥笑道。

  他心中合适的人选是庞青。

  不过卫瓘有推荐人选自然最好不过,庞青这些年成长有目共睹,与孟观齐名,有秦王左右手之称。

  西域路途遥远,此策至少需要数年,甚至十几年方能见效,庞青去了西域,自己身边就少了可用之人。

  “宣义令孙阳。”卫瓘道。

  孙阳也是仁字辈的,一向不引人注目,异常低调,但杨峥知道,太原能拿下,卫瓘出谋,孙阳跑腿,暗中挑动,的确是员得力干将。

  “可!”杨峥点头同意了。

  这一次整合需要大量宣义郎、锦衣卫。

  杨峥亲自去青营选拔人才。

  整个青营都轰动起来。

  一个人最有理想的年纪,大概也是十五六岁。

  而西域正是汉家男儿挥洒热情与热血之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一个男人雄起了,自然要去外面闯一闯,一个国家崛起了,也必然向外扩张,无论是武力还是文化。

  “西域乃我华夏之故土,汉魏不振,我大秦当取之,大好男儿当效仿汉终军、班定远、张博望,为大秦疏通西域,北击胡虏,统摄万国!”杨峥开场的第一句话就让少年们热血沸腾。

  其中有不少来自羌胡、賨氐、鲜卑、匈奴等部,但这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在精神上成为秦人。

  一身汉服,束发右衽,满口流利汉言,只看长相,根本无法区分谁是羌胡,谁是匈奴。

  秦国一向也不看重出身和门第。

  军中羌将、胡将不少。

  治民中,也有不少羌人出身。

  所有人现在都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秦人。

  “孤问你们,敢去西域为大秦建功立业乎?”杨峥振臂一呼。

  “愿!”六百多名少年青年高呼。

  “好,你们一旦立功,孤不吝封侯之赏!”

  “谢大王!”

  三十六名英气勃发的青年被带到杨峥面前。

  “这些都是青营中的精英,通过文武考试,文韬武略俱是上选。”庞青道。

  “昔日班定远也是三十六人定西域,大秦有尔等,西域大事可成!”

  “属下斗胆请大王赐字!”其中一青年高声道。

  杨峥循声望去,忽然感觉这青年有些脸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冲庞青使了个眼色。

  庞青道:“胡烈之子,胡奋之侄,胡渊!”

  杨峥一愣,胡家不是司马家的狗腿吗?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胡遵病逝,胡奋战死,胡烈在麹山之战因冲到而中了姜维的埋伏,重伤不治身亡,胡氏剩下的胡广、胡岐兄弟在司马家手下混的十分凄惨。

  胡家的宗族在安定,安定为大秦治下,胡渊文武双全,自然不肯埋没了,投靠大秦也在情理之中。

  孙策杀了陆逊的祖父陆康,陆家不照样为东吴出生入死?

  “原来是故人之子。”杨峥想起历史上钟会其实就是死在胡渊手上。

  当了秦王,这点胸襟自然是有的。

  “尔三十六人皆为云骑郎,赐义为字,胡渊字义元,皇甫重字义成,李定字义兴,杨拔字义云……”杨峥照着名单为三十六人一一取字。

  不少人激动的热泪盈眶,上一代仁字辈之后,几年下来,增加了二十一人。

  现在开拓西域,是一个新的起点,当然要用新字。

  赐字之后,照例是赐剑。

  三十六把长剑,剑刃上一面刻着个“秦”字,一面刻着“杨”字,寒光闪闪,剑鞘上饰以猛虎纹章。

  杨峥一一赐给众人。

  最后才赐给胡渊,勉励道:“胡氏之兴,将自尔始!”

  胡渊全身一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过始终没有流下。

  第六百零四章 谋攻

  锦衣卫则挑选军中老卒,各种样貌,各种年纪,各种身份的人都有。

  杨峥亲手赐以环首刀、腰牌。

  不过锦衣卫不同于宣义郎,没有感激涕零,眼神沉稳而内敛,脸上也很少有表情。

  跟这样的人也不需要废话。

  愿意做这一行的,大多都是忠义之辈,需要隐姓埋名,在暗影中不见天日。

  因为他们原本可以选择更光明更有前途的路。

  从军或者为官,对他们而言更容易一些。

  杨峥的锦衣卫绝非只会刀剑的武夫,而是需要洞察力、判断力、记忆力,识文断字是基本要求,武艺反而是旁枝末节了。

  这年头能识文断字的人,混的都不会太差。

  “西域之事托付诸位!”杨峥对众人拱手施礼。

  “愿为大王效死!”众人异口同声。

  杨峥心中感动不已。

  有些话说多了就显得矫情。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总有一些人默默无闻的付出着,蛰伏在黑暗中,守护着光明。

  而这个时代古风犹存。

  诸葛诞灭亡,犹有部下为其赴死。

  就连司马昭的死士也能为他宁死不屈。

  看到他们,杨峥忽然觉得西域不是个事了。

  西域的这帮土鳖和漠西的这帮叫花子,一定没见过这么高明的手段。

  对锦衣卫的待遇也作出调整。

  根据贡献制定品级,二品至七品。

  若是不愿留在镇抚司,可以选择从军,或者从政,根据十二级军功拿到相应的勋位,获得土地和地位,即便退役了,这些封赏也足够他们安乐的过上一辈子。

  西域的种子撒下去,能开出什么花,杨峥异常期待。

  甘露七年三月初,杜预对袭取上庸三郡的计划回信也到了。

  送信的使者还是周旨。

  “三郡进可攻,退可守,实为兵家之要地,一旦关东、江南有变,关中大军顺汉水而下,上可取南阳、弘农,隔绝武关、潼关,威慑许、洛,下可取荆襄,制东吴之司命,今州泰已亡,司马氏折南方之栋梁,新任都督王乂恩信未立,正是用兵之事,大王可联合东吴进伐襄阳,事半功倍,臣举荐壮武将军周旨为将,必能攻克三郡!”

  杜预同意,基本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上庸三郡地理位置太过优越。

  司马昭在潼关河东一线布置重兵,非倾国大战,不能克之。

  所以上庸就是另辟蹊径了。

  反之,秦国若是不取三郡,将来司马家抖擞起来,三郡也是进攻秦国的一条上佳选择。

  杜预推荐的周旨,杨峥也觉得可行。

  周旨善于打硬仗、恶战,其能力不在尹春之下,一个杂号将军有些对不住他了。

  当年都督陇右的正是他,杜预举荐他,其实也是在提醒杨峥。

  杨峥岂能不心领神会?

  此外,杜预提议联合东吴,也大有可为。

  张辅传来的六百里加急中也说东吴有攻打襄阳之意。

  镇守荆州的陆抗、施绩多次上书建业,劝说丁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两家简直一拍即合。

  而丁奉答应结盟的条件之一正是秦军顺汉水而下,攻取上庸三郡,分摊晋军压力。

  襄阳比起交州,孰轻孰重无需多言。

  拿下襄阳,吴军才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在地缘上,襄阳比合肥更为重要,襄阳之军可从汉水并入长江,攻打下游东吴重镇。

  历来镇守荆州之人皆是重将,曹仁、夏侯尚、司马懿、夏侯儒、王昶。

  州泰也是宿将。

  他死了,对司马氏无疑是重大损失,其他人未必胜任。

  这么多年,司马懿挑选的人才相继离世,邓艾、胡遵、孙礼、王昶,石苞年老,还受到猜忌,陈泰一直是防范的目标,最终被气死,现在州泰也去了,只剩下一个陈骞支撑着河北。

  王乂出身琅琊王氏,不管水平如何,短期内肯定镇不住人心,也熟悉不了复杂的内外形势。

  “东吴若是出兵,则上庸三郡必能攻克!”卫瓘道。

  形势对秦国极其有利。

  不过越是如此,越是要小心翼翼。

  “那就令周旨领一万中垒营,汇合汉中柳隐一万三千府兵,攻打三郡!”杨峥点头道,思索一阵后,决定再给司马家来个声东击西,“再放出假消息,我军将起太原、冯飒十万大军,攻打河东。”

  “大王妙计!”卫瓘笑道。

  至于假消息怎么放,那就再简单不过,长安有现成的人。

  杨峥思索再三,还是不动庞会这颗棋子。

  一个庞会只换上庸三郡有些划不来。

  不如留着以后,司马昭自己找上门来。

  只要做出物资粮草兵力向临晋集结的假象,洛阳司马昭就知道秦军要干什么。

  谁也不会怀疑秦军会攻打河东。

  杨峥单独召见周旨,“孤欲取上庸三郡,将军以为如何?”

  周旨还不知道他已经被点为主将,眼神一亮,极有军人风范,干净利落拱手,“末将愿为前锋!”

  “将军有多少胜算?”

  毕竟蜀国没有做成,杨峥心中多少有些发虚。

  “我军将士一向剽悍,顺水而下,有进无退,士卒必会搏命攻城,属下以为七成!”周旨道。

  “剩下三成为何?”

  “方今三月,大军云集,四月南下出兵,若是会天大雨,汉水暴涨,则此路不通矣!”周旨不愧有大将之才,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了。

  历史上曹真起五路大军灭蜀,也是碰上大雨连下一个月,曹真回去就病死了。

  曹爽则跟他老子相反,遇上干旱,大败而归,曹爽的权臣之路也迎来转折。

  这对苦命父子都栽在老天爷手上。

  类似的例子还有诸葛诞。

  古代战争,天时排在首位。

  不过七成把握已经足够了,本来就是奇袭,从来就没有十成把握的仗。

  即便谋算好一切,战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昆阳之战,王莽四十万大军攻打刘秀两万人,连陨石雨都召唤出来了……

  周旨若是打了包票,杨峥反而不敢轻易用他。

  “周旨听令,孤命你统率一万中垒营,汇合汉中柳隐,袭取上庸三郡!”杨峥沉声道。

  中垒、中坚二营都是精锐步军,多招募羌賨氐人,善于山地奇袭。

  “末将领命!”周旨慨然道。

  这一战也是对他的重大考验。

  第六百零五章 对策

  “秦贼攻打河东?”天气转暖,司马昭的身体也跟着好转,看起来跟正常人已经没有区别。

  “秦贼大军向临晋集结,斥候一度越过黄河,深入上党、弘农等郡,大战近在眼前。”司马炎恭恭敬敬道。

  司马昭忍不住眉头一皱。

  中原实力强过关西是一回事,但实力不等于战力。

  中原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石苞被猜忌,州泰病逝,钟毓不敢用,卢钦治理能力超过统兵能力,石鉴、何曾内斗一把好手,外战一塌糊涂。

  只剩下一个陈骞在河北主持大局。

  其他的唐咨、刘弘、王濬、王浑,资历尚浅,为将尚可,为帅就有些让司马昭不放心了。

  如果陈泰在身边,司马昭大概就没有这种忧虑了。

  一想起冯飒大雪中,秦贼杀气腾腾的向自己冲来,司马昭又不寒而栗起来,“公等可有良策?”

  “河东为洛阳屏障,秦贼踏入河东,则潼关、弘农不保,当以重兵保之!”司马炎道。

  这种没有建设性的废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他是晋王世子,就算说的是废话,也会有人捧着。

  “世子思虑精深,堪为良策。”荀勖拱手道。

  他一开口,殿中都吹捧起来。

  “世子文韬武略,古今罕有。”

  “世子明达善谋,能断大事!”

  ……

  司马炎名声极好,性格比起司马昭的确宽容不少。

  眼下的士族豪强不正是需要这么一个宽容的君主?

  种种马屁声充斥堂中,让司马昭眼神也古怪起来,他问的是御敌之策,画风忽变成歌功颂德,咳嗽了几声,马屁才戛然而止。

  “公闾,你有何策?”

  贾充眼珠子转了几圈,斜眼扫了一眼荀勖,虽然嫉恨,但荀勖的家世摆在这儿,贾充根本动不了。

  司马昭对荀氏都要客客气气,更不用说身为狗腿的他。

  刚才只是愣神的功夫,风头就被别人抢了。

  这年头当狗竞争压力也大。

  “河东有黄河为界,秦贼有太原居高临下,为何要从临晋出兵?”贾充曾经也单独领过军,还镇守过淮南几个月,眼光和水平还是有一些的,虽不中亦不远。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陷入沉思。

  贾充得意道:“臣以为秦贼必是声东击西,大张旗鼓在临晋吸引我军,其真意在太原,从太原南下,可施展骑兵之利!”

  司马昭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是以,只需牵制住太原,秦贼自然无功而返。”贾充心思极快。

  “如何牵制?”司马炎也被贾充的话吸引。

  而荀勖、裴秀等人的眼神中全都掠过一丝嫉妒。

  这让贾充感觉非常良好,曹髦拔剑登辇,直扑相国府,危急关头,是贾充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司马昭擦了屁股,不然曹髦与司马昭面对面,或者直接死在司马家的大门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司马家不一定敢重用颍川士族,但一定会重用贾充,“大王可是忘了拓跋力微?”

  司马昭眼中一亮,轻笑一声,“不错!”

  代郡在雁门背后,若拓跋鲜卑出兵,雁门、太原都岌岌可危。

  正如当年东吴偷袭荆州一样。

  “臣听说拓跋部与秦贼多有联系,拓跋力微人老成精,夹在东西之间左右逢源渔翁得利,从不轻易踏足中原内战,岂肯出兵?”荀勖道。

  贾充冷笑道:“拓跋力微当然不会出兵,但他已经老了,拓跋鲜卑不止拓跋一家,拓跋力微的几个儿子,都雄武过人野心勃勃,大王何不许下重利?只要击灭秦贼,我方只收回太原即可,雁门、云中、定襄、九原、朔方、北地任他们取之!”

  嘶——

  殿中之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看贾充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虽然雁门、云中、定襄、九原、朔方、北地这些郡从东汉时,便已经事实上脱离中原。

  但名义上还是曹魏疆土。

  这世上什么事都讲究名正言顺,现在割出去,以后收回来就难了。

  所有鲜卑部落都有意无意的南下,蚕食汉土。

  辽东、代郡、上谷都是如此。

  不过此策虽然无耻至极,却是最符合当下形势。

  反正这些领土收不回,司马家也打算收回,不如让鲜卑人跟秦贼去争。

  众人的目光飘向司马昭,这种骂名,他们这些名士自然要躲远一些。

  贾充为了司马家已经完全豁出去了,连当街弑君都干了,还在乎这些许骂名?

  司马昭扫了一眼众人,关键时候,还是贾充贴心,“此策大善,不止是拓跋鲜卑,再给辽东三部、漠北诸部传令,雁门、云中、定襄、九原、朔方、北地六郡,任他们自取,得贼县者为侯,封校尉,得贼郡者为公,封将军,加太守!”

  司马昭的步子迈的更大。

  正统在这时代是绝对的利器,它能兴起一股浪潮,总有一些人冲在前面。

  为了灭掉秦贼,司马家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大王不可!”

  终于有人出言了。

  “哦?”司马昭目光一挑,落在一头灰发的石苞身上,“司空有何不妥?”

  这眼神并不友善。

  猜忌之心既然起来,就绝不会轻易消散。

  一朝天子一朝臣。

  石苞是司马懿的狗腿,与司马师关系颇佳,但跟司马昭关系就没那么紧密了。

  司马昭对非名士出身的人,并没有多待见。

  石苞的现状很像当年的夏侯玄,司马昭为了挽回已经臭不可闻的名声,才没有施展“夷三族”的祖传绝技。

  “杨贼的确是在声东击西,但并非是太原,而是上庸三郡,荆襄、南阳!”石苞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实在忍不住了。

  司马昭对他无情,但他不能对司马昭无义。

  他能有今天的一切,全是司马懿当年提拔的。

  不然他现在只能是个商贾。

  “荆州!”司马昭脸色低沉下来。

  这种可能性太大了,司马昭不是蠢材。

  贾充一愣,也觉得比自己推断更为合理。

  “吴人素来背信弃义,觊觎荆襄非只一日,孙休暗弱,张布、濮阳兴等人皆不足惧,然丁奉乃嚄唶宿将,施绩、陆抗早有图我之心,吴、秦暗中联手,不可不防!”石苞镇守寿春,生意做到哪,细作就跟到哪,当然知道吴国形势。

  这时代很多消息都是商贾最先传播的。

  第六百零六章 忠犬

  石苞与邓艾齐名,也是能上马砍人下马治民的干才。

  目光深远,见识不凡。

  不然也不会被司马懿赏识。

  “江东与我结盟不过一年,如今二贼在岭南大战,岂会暗中联手?”荀勖开口道。

  石苞沉声道:“秦吴原本无仇,只因张布濮阳兴觊觎蜀中,才屡屡挑衅,今荆州空虚,二贼绝不会作壁上观,荆襄也非偏远交州可比,乃天下之司命也!”

  谁完整占据荆州,谁就有了战略主动权。

  当年关羽从南郡出兵,三万人就搅的曹魏天翻地覆。

  如果不是东吴偷袭盟友,曹魏必然被关羽狠狠捅上一刀。

  对东吴而言,长江防线少了襄阳,就相当于少了一座大门。

  安全感很重要。

  这些年东吴在南郡、江夏兴建了一座座要塞,就是受到了曹魏的巨大压力。

  州泰、王基、王昶坐镇荆襄时,没事就来荆南摸一把。

  东吴一直处于被压着打的地步。

  于司马昭而言,丢掉雍凉已经是他巨大的失败,若不是占田制、五等爵安抚住士族豪强,司马家的权臣之路也到头了。

  现在若是再丢掉荆北,不仅司马昭迈不出最后一步,司马炎也很难。

  “王乂新赴任,难以服众,大王当作早图!”石苞单膝跪在司马昭面前。

  司马昭的眼神却在不停闪烁。

  石苞越是能力强,越是让他难以安心。

  以己度人,催命符都下了,明摆着要布夏侯玄、诸葛诞后尘,石苞还这么忠心,司马昭有些不寒而栗。

  当年他爹司马懿也是这么忠心耿耿……

  面临重大军机时,荀勖、裴秀等人都识趣的闭上了嘴。

  只有贾充拱手道:“司空不愧是当年太傅推举之人。”

  在石苞与颍川士族之间,贾充无疑更厌恶颍川那帮自命清高的名士。

  这句话无疑缓和了司马昭对石苞的猜忌,“依司空所言,该当如何?”

  王乂是故幽州刺史王雄之子。

  而王雄当年派遣刺客韩龙刺杀轲比能,让行将统一的鲜卑再一次分崩离析。

  王乂也是文武双全,在幽州历练多年。

  不过荆州这盘棋太大了,显然不是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能掌控。

  司马昭原定的荆州二都督是司马亮和司马班,没办法,司马家的人就算再脓包,也必须用。

  但司马亮在关中大战被秦军吓破了胆,不愿领兵。

  司马昭这才不得已启用稍微靠谱一点的人,琅琊王氏出身的王乂。

  石苞苦口婆心道:“荆州形势复杂,非重将不能镇守,臣为大王计,为社稷计,当遣派征北将军陈骞,或者大王亲领洛阳中军入新城,则秦吴必不敢轻动,若大王不愿劳顿,也不愿调遣河北陈都督,老臣愿坐镇荆襄!”

  不是中原没有大将,而是司马昭敢不敢用的问题。

  司马昭身体刚好,又要领兵南下,自然大为不妥。

  以前是相国,现在晋王,君子都不立危强之下,更何况是王?

  石苞的话让司马昭陷入两难。

  亲自领兵出征是不可能的了。

  派别人去又不放心,即便对石苞心中有所松动,仍旧不敢让他单独领兵。

  荀勖忽然道:“大王身体不适,不如派世子领十万中军南下?”

  殿中忽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在司马昭眼中,这些士族大臣们的双眼中仿佛亮着两团幽火,仿佛自己只是一具行将就木的枯骨。

  世子领兵,会威胁到谁?

  汉魏以来,就没有世子、太子领兵的先例。

  自己还没死,士族豪强表现的如此急不可耐,司马昭岂能不心寒?

  他忽然觉得,石苞留着或许有用。

  一个贾充太势单力薄了。

  颍川士族是一张庞大的网。

  殿中气氛诡异到顶点时,贾充忽然道:“南面之患,首在东吴,襄阳为天下司命,不容有失,大王不如提兵宛城,坐观南面大战。”

  这句话相当于大家都退了一步。

  不用石苞领兵,也不用司马炎领兵,更不用司马昭入驻新城,宛城距离洛阳也近,同样能震慑秦吴,翼护荆州。

  不过宛城距离上庸三郡有千里之遥,有些鞭长莫及。

  潜意识中,中原君臣尽量在避免与秦军交战。

  这便是冯飒大战带来心理弱势。

  贾充之谋自然瞒不过老将石苞,“若是如此,上庸三郡岂非拱手让人?”

  “非也,秦军若是大军攻打上庸,则可令陈都督会合辽东三部、拓跋鲜卑、漠北诸部、匈奴五部攻打并州!以三个小郡换取并州,此中之得失利弊,司空以为如何?”贾充施施然道。

  这一年时间里,司马昭几乎都在促成此事。

  不停的给草原诸部和西域诸国册封,就是希望他们能与秦贼死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司马家都裂土分疆了,诸部当然愿意效力。

  所以贾充的计谋可行性非常高。

  但石苞觉得没这么简单,冯飒大战给诸部的冲击极大。

  辽东三部互相之间有仇。

  拓跋鲜卑跟辽东三部关系也不好。

  还有漠北诸部,一盘散沙,跟叫花子相差无几,指望他们去跟秦军拼命,太想当然了。

  “大王……”石苞还想再劝。

  司马昭却冲他挥了挥手,“司空之心,孤已明了,无需多言。”

  石苞是站在中原的角度思考问题,而贾充则是站在司马昭的立场上出谋划策。

  所以司马昭会选择谁,一目了然,“起洛阳十万中军南下宛城!”

  目前为止,秦军会不会出兵上庸,吴军会不会攻打襄阳都只是推测而已。

  司马昭能南下宛城,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石苞默然不语。

  司马昭却笑道:“司空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为大魏将吏之表率也,赏锦帛一千匹,与孤一同南下,望司空以国家为重。”

  他身边实在缺少有兵略之人。

  虽然贾充口若悬河,却也只能充当一谋士,真正大战,还是需要大将在身边掌舵。

  “老臣敢不尽心竭力尔?”石苞拱手。

  其后,洛阳十万中军随司马昭南下。

  司马炎、贾充、石苞等人亦在陪同之中。

  至于洛阳和天子曹奂,则由司马干、司马亮等人掌控。

  刚刚行至宛城,东吴厉兵秣马战船云集的消息便一同传来。

  东吴上大将军、都护督施绩率领留平、丁封、孙异起荆州大军五万直奔襄阳。

  丁奉亲领三万精锐出建业,与张悌、伍延、沈莹、诸葛靓等将溯江而上,进入武昌。

  西陵督陆抗继续镇守西陵,防备秦军。

  才安定了两年的三国,又将爆发新一轮的大战。

  第六百零七章 云涌

  经过一冬一春的迁徙,蜀中又有几十万百姓迁徙至关中。

  刘备入主成都后,为了兴复汉室,采取四六征税、三丁抽一之策。

  官四民六,看似比曹操的官六民四要强上不少。

  但曹操实行的是屯田制,招抚的是身无分文的流民灾民,还无偿提供种子农具。

  刘备入成都,蜀中在刘璋父子治理下早已是沃野千里,百姓安定。

  汉中大战,蜀国实行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之策,可见对民力压榨之重。

  官四民六只是田赋,还有算赋、口赋,最狠的莫过于徭役,男女老少全部上阵。

  其后还有直百钱搜刮民间财富。

  所以杨峥的官三民七对蜀中百姓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凡是迁徙到关中的百姓,第一年赋税全免,第二年减半,第三年全收。

  也就是说,前两年是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

  杨峥虽然凶名赫赫,但威信也高,说杀人放火就一定杀人放火,说屠城就一定会屠城,颁布的政令公信力极强。

  这么多年也从无食言之事发生。

  官府也相对廉洁干练。

  前几批迁徙而来的百姓,全都实实在在的分到田地,而且是靠着水渠边的良田,消息传回蜀中,蜀中百姓不顾冬天严寒蜂拥而至。

  一排排新式村落建成,废弃的城池重新焕发生机。

  眼看着春耕在即,官府和百姓都忙碌起来。

  “关中人口近两百万,各郡县皆已充实。”索靖穿着一身短褐,一脸泥土,完全就是农夫模样。

  “耕牛、驽马。铁犁都分下去了吗?”杨峥问道。

  西北最不缺的就是牛和马,一个成年劳力,最多耕种二十亩地,有了耕牛和铁犁,耕作效率大为提升。

  “一里一百一十户,十一个什长,二十二个伍长,每伍一耕牛一铁犁,伍长、什长、里长全是军中退役将士,视大王政令犹如性命,今年刚刚立春,他们便已经在休整土地。”索靖事无巨细道。

  杨峥笑道:“如此,吾无忧矣!”

  正是这些退役将士,能让杨峥的意志传达到每一伍每一户之中。

  先秦之所以强大,正是在于其动员力。

  杨峥将退伍将士下放民间,既让将士们荣归故里,又让秦国动员能力深入底层。

  与商鞅变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伍长、什长、里长都不是世袭的。

  会有功绩考核,同样也在宣义司、镇抚司的监察之下。

  杨峥相信人心,但更相信制度,他们这一代会为大秦尽心尽力,但下一代下下代,就不一定了。

  乡土有最直接的土地利益,有利益就会有腐化。

  “幼安即为国家栋梁,无需事必躬亲。”杨峥看着索靖削瘦的脸道。

  秦国司马,却在田间耕作,这让杨峥觉得有些舍本求末了。

  索靖笑道:“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蜀中百姓新至,其心惴惴,臣亲自耕种,正是为了安他们心,显示我大秦重农之意!”

  “幼安真乃国士也!”杨峥心中佩服。

  有些人只是做做样子,但有些人却是真的在实干。

  华夏之所以强盛生生不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这些人。

  更为难得的是索靖出身士族豪强。

  所以士族豪强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关键看秦国的政治氛围。

  上梁不正下梁肯定会歪,司马懿以诈术窃取权柄,别人心中岂会不知?只是没有宣之于口而已。

  司马昭连皇帝都当街砍了。

  古往今来也算头一道。

  正与索靖商讨时,庞青和赵阿七策马而来,一见到他二人,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大王,东吴果然出兵了!”

  索靖这个级别,已经能参与国家大事。

  所以庞青没有避讳。

  “哦?”杨峥心中一喜,东吴这帮人比自己还着急。

  “东吴上大将军施绩直扑襄阳,大将军丁奉也领三万吴军精锐溯江进入汉水,司马昭亲提十万大军屯于宛城!”

  还是中原财大气粗,荆州原本就有五六万大军,加上司马昭十万大军,又是一场二三十万人的混战。

  双方前几个月才互相结盟,屁股还没坐热,又拔刀相向了。

  盟友这种事果然不能相信。

  只有利益才是真实而稳固的。

  跟他们两家相比,周旨柳隐的两万多人,实在有些寒酸了。

  不是杨峥故意给他这么少的兵力,而是秦军自长安南下,翻越秦岭,顺汉水而下,路途遥远,若是兵力过多,后勤压力太大。

  这次出兵本来就是袭取为主,大张旗鼓,进兵反而缓慢。

  “双方接战没有?”

  “尚未大战,丁奉控制汉水,切断襄阳与樊城之间联系。”

  “不愧是丁奉。”杨峥赞叹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切断汉水,南面的襄阳就是瓮中之鳖。

  丁奉的意图不难猜测,汉水之北的樊城不要,只要汉水之南的襄阳,与南郡连为一体,巩固防线。

  而水军恰恰是吴军的强项。

  “如此看来,此战东吴胜算颇高?”索靖道。

  只要丁奉牢牢占据汉水,襄阳被攻破就是时间问题了。

  相比于其他几次东吴北伐,杨峥觉得这一次最靠谱。

  不过,这就要看襄阳城中的王乂能扛多久了。

  司马昭在宛城,也不可能坐视襄阳被攻破。

  魏国在新城一带也有不少水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谁胜谁败,孤不知道,但吴晋大战,对大秦有百利而无一害!”

  东吴这帮人还真是牛,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十万大军还在岭南,北面就敢跟司马昭拔刀子。

  当然,这几年也正是东吴最能蹦跶的时候。

  再过几年,无论是占田制还是均田制,在国力上都会把东吴远远甩开。

  也可能是东吴的精英们看出了这些,所以才反复横跳。

  合肥拿不下,襄阳总要拿下吧?

  天下大势,似乎在朝着杨峥有利的方向转变。

  如果司马昭在荆襄与东吴死磕,那么自己是不是还能做点什么?

  比如拿回潼关,攻占河东?

  正想入非非的时候,十几名斥候策马从北而来,“大王,漠北诸部合兵四万,南匈奴出兵两万攻打朔方、九原、定襄!拓跋鲜卑亦出兵七万,挺进雁门,贼征北将军陈骞领三万步骑督后!”

  杨峥眉头一皱,漠北诸部就算了,但南匈奴和拓跋鲜卑还是有一定战力的。

  最大的威胁是陈骞,司马昭麾下硕果仅存的大将了。

  自己想弄司马昭,司马昭也处心积虑的想着搞死自己……

  第六百零八章 大业

  司马昭虽然釜底抽薪,解散了屯田客,但釜还在。

  淮北当年被司马懿苦心经营,河渠便利,沃野千里,有大量屯田掌握在钟会手中。

  有田就会有人,吸引一些渔民山民前来。

  粮食是生死存亡的大事,钟会亲自接手,手上六万兵力全部投入劳作之中,粮食公私均分,农时耕收,闲时训练,两年下来,也算有了些家底。

  进攻不足,防守却是绰绰有余。

  而且洛阳的一举一动,都在钟会眼皮之下。

  每十天,就有密信从洛阳送出。

  长安、建业的消息也通过各种渠道送来。

  钟会蛰伏淮北,对天下事却了如指掌。

  收到吴、晋襄阳大战的消息,钟会沉思了许久。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机会。

  不过北面卢钦的反应也极快,重兵驻扎在徐州。

  司马骏也派出大量斥候,深入淮北。

  南面王沈上任之后,也加强了淮水的防守。

  只要钟会有异动,三面大军就会压下来,淮北能守住一时,能守一世?

  钟会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着。

  养子钟邕送入洛阳,司马昭果然放了他一马。

  但并不是因为顾念旧情,而是司马昭不想这个时候打。

  两边都没准备好。

  尤其是石苞调回洛阳后,司马昭更怕钟会狗急跳墙,与东吴南北夹击东吴,王沈新官上任,不一定镇得住场面。

  甘露七年四月初七,春耕已经开始。

  宛城有两封密信一前一后送入颍上。

  一封自然是给钟会。

  但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一封密信是给蒋斌的……

  “淮南王沈……”钟会嘴中轻轻念叨着。

  “晋王十万大军入宛城,岂不是都督之机会?”蒋斌一直盯着钟会的脸,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东西。

  当年投降钟会,一半是因为钟会的名望,另一半则是他背后的魏国。

  但现在钟会坐困淮北,四面被围堵,司马家与士族捆绑,钟会根本没有机会。

  等待他的也终将是灭亡。

  蒋斌当然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但钟会却摇摇头,“我们的根基太薄弱了,许昌有司马骏四万余军,吾提兵北上,司马昭、司马骏、卢钦必会引军围攻。”

  他长处在谋略,不擅两军争锋。

  司马昭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有更多的事需要处理。

  先是石苞,然后东吴进犯,秦国蠢蠢欲动。

  这种态势下,司马昭抽不出手。

  而且钟会手上有六万大军,真打起来,一时片刻分不出胜负,秦国和东吴会作壁上观否?

  “若错过此次机会,淮北只恐永无出头之日。”蒋斌目光炯炯道。

  “你错了,我们的机会才刚刚开始,襄阳之战乃东吴最后一次进取,此战胜,东吴可再延续二十年,此战若败,六七年内,东吴败亡指日可待!中原士族与司马家混为一体,根基牢固,我等北上自取灭亡,不若留在淮北,坐观天下之变。”钟会这两年沉稳了不少。

  “都督觉得襄阳之战谁胜谁败?”蒋斌今天的话特别多。

  钟会也听出今日蒋斌有些异样,“何须多问?”

  不管谁胜谁负对钟会都是有利的,这一场大战至少给了钟会五年的喘息时间。

  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蒋斌沉默不语。

  钟会察觉出蒋斌的不悦,又笑着道:“淮南虽不可明攻,但可以暗取之!你我克成大业,将自吴晋大战起。”

  钟会手上三万中军,蒋斌手上也有两万蜀军。

  因此,钟会也不能太不给蒋斌面子。

  双方看起来更像是合作关系。

  王含与蒋斌穿一条裤子,而蒋舒却在摇摆之中。

  “哦?都督有何妙策?”蒋斌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你我克成大业,这说明钟会还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关键钟会没有子嗣,养子钟邕送入洛阳。

  这大业最后传到谁手中,尚未可知。

  钟会目光一闪,“淮南三叛,家家户户有人死在司马家手上,仇深似海,或可为我所用,某听说,杨峥手下有宣义司,专司蛊惑人心,挑拨是非,吾亦能效法之!”

  不止是淮南三叛,还有东关之中,司马师刻意让淮南军损失惨重。

  曾经曹魏第一大军镇,常驻兵力十数万之众,逐渐分崩离析。

  但偌大的淮南,当然不可能被斩尽杀绝。

  仍有大量士卒百姓活下来,继续在寿春城中效力。

  钟会拍了拍手,堂外二十多人推门而入。

  吓的蒋斌手握刀柄。

  钟会干笑了两声,“这些人都是我钟家旁支和部曲,自幼文武双全,杨兴云能做到的事,某也能!”

  一个庞大的计划正在钟会心中酝酿着。

  钟会割据淮北,离老家颍川长社不远,他的兄长钟毓不支持他,但偌大的钟氏总会有人支持他。

  蒋斌目光复杂道:“都督果然非常人也!”

  钟会大笑。

  蒋斌回到自己的府邸时,王含已经等候许久。

  今日整个淮北的命运在悬崖边上徘徊了几次。

  “将军莫非还在犹豫?”王含开门见山。

  没办法,司马家给的太丰厚了。

  蒋斌为淮北都督,广陵郡公,王含为扬州刺史、安宜侯……

  条件只有一个,钟会的人头。

  “非是犹豫,而是杀了钟会,我等真能在这淮北立足否?”蒋斌语气森冷道。

  “晋王亲口承诺!”

  “司马懿当年承诺过曹爽、夏侯玄、王凌!”蒋斌身为蒋琬之子,荆州士人中的翘楚,当然不是头脑简单之人。

  司马家给的丰厚,但问题在于两人在中原没有根基。

  根基不稳却居如此高位,必然不会长久。

  中原士族岂会接纳二人?迟早也是曹爽、夏侯玄、王凌的下场。

  司马家的名声和代代相传“夷三族”的绝技,天下人尽皆知。

  蒋斌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司马昭会不会遵守诺言……

  王含也是一叹,“若是如此,我们岂不只能等死?”

  想活其实也容易,向司马昭交出兵权,司马昭一定不会为难两个废人。

  但他二人怎会放弃兵权和富贵?

  蒋斌摇头道:“非也,我们与钟会分则必死,合则尚有一线生机,而且钟会此人谋略过人,必有大志,我等只有跟着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其实内心中,蒋斌一直很欣赏钟会,所以才不远万里跟着他一路从汉中逃到淮北。

  第六百零九章 破竹

  黄金围对面就是西城,曹魏经营多年的要塞。

  如果没有秦岭阻隔,魏兴郡正北面就是长安,比汉中距离长安还要近。

  “上庸三郡正是最虚弱之时。”老将柳隐道。

  周旨盯着山川之间的西城,城下就是汉水,依山就势,背山面水,兵法中的雄城说的便是此处。

  当年曹刘汉中大战,刘备得胜后,立刻令刘封、孟达攻打上庸三郡,轻而易举便拿下三郡。

  孟达叛乱,司马懿千里奇袭,也是轻易得手。

  以魏兴郡的土地,西城中根本不会有多少兵马。

  钟会从此路撤退,沿途祸害了一把,导致三郡极为空虚。

  周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中垒营士卒,一个个眼神火热,秦军士气高昂,只要是大战,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都义无反顾。

  他们不仅是为秦国作战,更是为自己而战。

  孙子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

  柳隐麾下的一万余府兵也是如此,他们也是饱经战阵的勇者,知道十二转军功之后,一个个也都兴奋起来。

  只靠军功就能获得田地、地位、官爵,蜀军从未遇到过这么好的事。

  “西城虽然坚固,但其兵力稀少,我军皆为擅长山地作战的羌賨氐,破此城不难!”周旨在亲自侦查两个时辰后下了定论。

  柳隐的看法跟周旨一样,“冯飒大战,秦王五万铁骑大破司马昭十六万大军,又南下汉中逼走钟会,上庸三郡早已人心惶惶,此时不取更待何时?不需将军出手,末将愿为先锋,领本部三千精锐攻城,黄昏之前此城不破,末将提头来见!”

  周旨一愣,没想到这老将比自己的火气还要大。

  此时的柳隐已经七十二岁高龄……

  还要嗷嗷叫的上阵砍人,周旨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柳隐也是秦王看中之人,为汉中太守,其子柳充征召入长安,为秦王侍卫。

  “老将军年事已高,何必轻入险地?若是差池,倒让敌军笑我大秦无人!”牙门将伍巢不以为然道。

  柳隐冷哼一声,自然不屑跟以小将啰嗦,而是盯着周旨。

  “不得无礼!”周旨冷喝一声,“柳太守真的要去?”

  “愿立军令状!”柳隐一脸坚决。

  他这一仗不仅是为自己争一口气,也是为了蜀中将士争气。

  还为了报效秦王的知遇之恩。

  想要人尊重,就要有足够的实力。

  秦军骁将极多,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蜀人的勇武!

  “既然如此,军令状就免了!”周旨知道不能拒绝。

  “多谢!”柳隐抱拳转身,大红披风卷起地上的尘土。

  年岁虽高,气势却不减半分。

  “能破此城者,必此人也!”周旨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柳隐镇守黄金围十几年,附近山川地理了若指掌,智计过人,才兼文武,勇冠三军,实乃蜀中大才。

  第一战,当然要打出气势。

  魏兴若破,下游的上庸新城则可势如破竹。

  不过部将伍巢、管定等牙将皆不信。

  周旨笑而不语,令大军呈于西南岸,多设旌旗,战鼓呐喊声犹如雷震,摆出一副要抢夺西南渡口的态势。

  柳隐却带三千精锐,披着铁甲从山路而进。

  魏军正惊疑不定时,三千精锐从北山上杀下,呐喊声宛如惊雷轰入城中。

  山川间回声阵阵,仿佛山川河流都在助长其威势。

  守军气为之夺。

  老将柳隐一人当先,身披重甲,口衔利刃,手持盾牌,第一个爬上长梯。

  无数羽箭向他射来,或为盾牌所挡,或为嵌在铁甲之上,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刺猬向城墙上攒动。

  麾下部曲全都受到激励,人人奋不顾身。

  柳隐第一个跳上城头,厉声大喝:“此城已为大秦所有,鼠辈何不早降!”

  守军全都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反抗。

  直到越来越多的秦军爬上城头,刘钦在后面怒吼,守军才颤巍巍的提刀来战。

  柳隐手中大刀比寻常环首刀要大上一倍,挥动起来,白芒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一片鬼哭狼嚎,当先一名守军被拦腰斩断。

  “降!”柳隐猛喝一声,踏前一步,犹如猛虎欲噬。

  守军全都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刘钦率精锐甲士来战,被柳隐一刀劈成两截,“不降者,死!”

  他本就身躯高大,四肢健壮,声如洪钟。

  几十年的威风全都抖擞出来,背后又有秦军的赫赫军威,寻常士卒如何受得住?

  “哐当”一声,一名守军两手一软,手中环首刀掉落在地。

  其他人也纷纷扔掉武器,跪伏在地。

  前后一个时辰不到,西城便被攻陷。

  城外的周旨想过柳隐会成功,却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攻陷了城池,更是刮目相看。

  左右伍巢、管定惭愧不已。

  柳隐一身是血的站在城门前,“请将军入城!”

  “柳太守之勇,长安中军也鲜有人能比肩,若太守年轻数十年,定能与文将军并驾齐驱。”周旨拱手道。

  柳隐没被他的马屁拍晕,“将军谬赞,隐不过一老卒也,岂能跟文将军相提并论?”

  文鸯之勇,名震天下。

  “兵贵神速,魏兴既下,当速速攻伐上庸、新城,柳太守可留在西城修养,某领大军顺水而下!”周旨连入城的兴趣都没有。

  “唯!”柳隐背上插着的箭羽还没有拔下。

  魏兴拿下,上庸还未反应过来,周旨已然兵临城下,“秦”字大旗竖起,城中一片恐慌。

  冯飒大战带来的声势尤为消退。

  而钟会席卷三郡钱粮、军械、青壮,城中即便想抵抗,也没有足够的力量。

  上庸城撑了两个时辰,便被攻破。

  休整一夜,第二日周旨直接拔营,向新城进发。

  汉水之下,风声鹤唳,百姓士卒纷纷逃散。

  畏秦如虎,是他们最好的写照。

  秦军在并州屠城,凶名赫赫,天下人尽皆知。

  又弄了个“暴秦”的国号,不知就里的百姓和士卒当然惊惧。

  不过凶名也有凶名的好处。

  新城郡成了一座空城,守将早已不知所踪,守军烧毁战船粮草避入襄阳。

  周旨从攻打魏兴到占领新城,一共七天,势如破竹,轻松拿下三郡,秦军东望荆襄、南阳,北望武关。

  第六百一十章 荆襄

  在周旨柳隐攻打魏兴郡时,汉水之上也是战火滔天。

  吴军战船仿佛青云一样遮蔽江水。

  魏军几次出兵拦截,但在水面上,根本不是吴军对手。

  而且这支水军还是老将丁奉亲自指挥。

  几次吴军登陆,攻陷江北的营垒和几座疏于防范的小城。

  有汉水在手,吴军进退自如。

  北岸的魏军无法支援南岸的襄阳。

  丁奉的战略意图很明确,以水军切断汉水,施绩领步军攻打襄阳。

  施绩五万大军包围襄阳,日夜猛攻,不过襄阳被曹魏经营了几十年,当年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都没有攻破,现在五万吴军更是难以攻破。

  襄阳城下,尸体堆叠如山。

  施绩怒火中烧。

  这一次若是拿不下襄阳,东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施绩原名朱绩,乃孙权密友朱然之子,朱然原本姓施,是朱治的外甥,早年被收为养子,改姓朱。

  施绩在东吴的内斗中几经飘摇,经历二宫之乱,与诸葛恪不合,趁其失势,杀其弟诸葛融全家,后看不惯孙綝孙峻兄弟的倒行逆施,私自与蜀国结盟。

  南郡看似在东吴治下,实则被施绩家掌控。

  不过施绩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却一直败多胜少,仅能维持江陵不被魏军攻陷而已。

  “不克此城,誓不还军!”施绩拔剑怒吼。

  吴军只能再度咬牙冲上去。

  怎奈襄阳尽管没有江北的支援,粮草足支一两年,兵力、军械极为充足。

  城墙上矢石如雨,火油泼下,烈焰升腾,血肉烧焦的气味冲天而起。

  惨嚎之声充斥天野。

  魏军与吴军在荆州大战多年,双方都有血仇。

  王乂在城中散播流言,城破之日,吴军必鸡犬不留。

  因此士卒人人用命。

  没人在乎王乂是不是初来乍到,在强大的外部威胁下,襄阳将校反而团结一心。

  吴军攻城水平一向欠缺。

  血战数日,襄阳城屹立如山。

  施绩只能再调西陵、武昌、柴桑诸军为援。

  改强攻为长期围困。

  西陵督虽然是陆抗,但西陵太守却是步协。

  陆抗未到西陵之前,西陵郡一直是步家的地盘,经营三十多年。

  西陵督也一直在陆抗与步协之间打转。

  可想而知陆抗与步协之间关系。

  陆抗身为西陵督却不得入西陵,只负责关羽濑到白帝城一段的防务。

  两人合力攻打永安,持续半年不下,就是因为这种诡异的关系。

  接到施绩的军令,步协自领一万大军北上,留亲弟步阐继续镇守西陵。

  陆抗接到军令,也派部将左奕、吾彦领一万军北上。

  就在此时白帝城中杜预引军而出,大有窥伺西陵之意,陆抗只能率军迎上,两军隔江而对。

  西岸秦军耀武扬威,有千余骑往来奔驰,士卒阵列森然。

  东岸吴军旌旗蔽日,舟船如云,扼守江道,岸上营垒连绵不绝,占据地形,数千吴军列阵岸边,戈矛甲胄,军容严整,不在秦军之下。

  “秦吴既已结盟,尔此来何为?”对峙两日之后,南岸数百吴军冲北岸吼道。

  军中一将青甲红缯,头裹纶巾,手挽长剑,骑在战马之上,目视江北秦军。

  “吴晋大战,特来助盟友一臂之力。”北岸几百秦军朝对面呐喊。

  甲士之中,杜预也在看着吴军,士卒雄壮,营垒森森,几艘小舟在江面上穿梭,“荆州有陆抗在,未易图也!”

  “东吴自守之贼,豪族林立,诸将不和,今图谋襄阳,乃自败也。”罗宪道。

  “东吴现在不争,几年之后,不可争也,丁奉起于草莽之间,见识不凡,此时出兵颇合天下大势。”杜预对丁奉赞不绝口。

  “虽合天下大势,却不合东吴国势,即便拿下襄阳又能如何?天下之争在东西,而不在南北。”罗宪对东吴成见很深。

  杜预朗声笑道:“哈哈,是以丁奉可敬可佩,只是丁奉有智略,而施绩兵略不足,襄阳难下也!”

  “吴军在襄阳大败,岂不是我军夺取荆州之时?”罗宪眼中冒着寒光。

  此次出兵就是一探荆州虚实。

  “东吴经营此地多年,我军若图之,必起大军,东吴尚有一战之力,必与司马氏联合,不可。此战若败,江东更为困窘,没有外敌,必然内斗,我等坐观其成败即可。”杜预望着南安吴军幽幽道。

  东吴的每几年就大杀一阵。

  张布、濮阳兴之所以能兴风作浪,是因为吴主孙休包容,大将军丁奉忍让。

  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对他二人没有怨气。

  怨气累积多了,就会变成杀意!

  罗宪道:“吴国这几年能安慰,皆因丁奉总摄内外,然其今年七十有三,吴国能撑几时?”

  很可能东吴是秦、晋、吴三国中第一个出局的。

  杜预仰头望向天空,“天命无常,事在人为,猇亭战败,汉国将灭,诸葛武侯力挽狂澜……”

  “陆抗虽有兵略,岂能与武侯相提并论?”罗宪不屑道。

  想当诸葛武侯,国中至少需要一个如刘禅般的皇帝。

  东吴这些年不是权臣杀皇帝,就是皇帝杀权臣,政局一直不稳。

  陆抗虽有名将之姿,却一直被张布、濮阳兴打压,凭借半个西陵,如何力挽狂澜?

  “襄阳必为吴土,不劳尔等多虑。”南岸又喊了起来。

  杜预策马而出,朝对岸道:“襄阳难下,司马昭十万中军屯于宛城,陆都督当早做准备。”

  东吴的水军厉害不假,但若是攻不下襄阳,丁奉的三万水军不可能一直在汉水上飘着……

  而施绩一旦退走,丁奉也不可久持,届时司马昭十万中军挥师南下,荆州很可能易主。

  如今新三国局势能稳固,皆因荆州在最弱势的东吴手中,一旦荆州失守,江东也就没有几年了。

  南岸沉默了许久,最终没有了声音。

  此处江面宽两三里,没有水军,过不去吴军的封锁。

  杜预拨转马头,“回军吧,我军就算夺下荆州,也必陷入东吴和司马氏的夹击之中,不如留下荆州,让两家争夺。”

  来而不往非礼也。

  吴国先是攻打永安,后进攻交州,这个结盟原本就没有多少意义。

  双方不可能互信。

  没见到陆抗军势之前,杜预对荆州的确有几分觊觎之心,见到之后,便打消了此念。

  秦国的战略重心仍在北方。

  第六百一十一章 胃口

  “三月初六,蠕蠕南下,入窳浑,杀府兵十一人,掳青壮男女一百三十七人。”

  “三月十一,河南地杂胡暴动,攻打九原郡,杀百姓三百人,毁田九百顷!”

  “三月二十,鲜卑三万人陈兵雁门……”

  “四月初九,南匈奴刘渊率领匈奴五部入侵定襄……”

  庞青一遍一遍念着。

  南中的问题解决了,西域诸国暂时安定,但漠北仍蠢蠢欲动,这般叫花子很聪明,不跟文鸯硬碰硬,发挥草原牧民的长处,以袭扰为主,摸一把就走,让河套无法休养生息,百姓惴惴不安。

  虽然这么多年一直在向河套迁徙,但每个郡加上屯田奴隶,最多也就两三万余人口。

  自然无法掌控这么大的区域。

  漠北诸部占据地利和兵力优势。

  “长此以往,百姓无法耕种,人心不稳,河套诸郡会出现逃亡。”庞青担忧道。

  当然,这些只是小问题,更大的问题是陈骞、拓跋鲜卑近十万大军堵在雁门郡。

  雁门丢失,定襄被刘渊袭扰,太原就成了孤地。

  马隆前两天回信说拓跋鲜卑虽然出兵,但与陈骞并不齐心,只是堵在雁门,不足为惧,但陈骞、刘弘、刘渊三人东南西三面对太原包夹,形势不利。

  晋阳城能守住,但晋阳之外的阳曲、汾阳、狼调等地会全部失守。

  “陈骞之意不在攻城,而是围死晋阳,两年之内,晋阳无忧,大王不必以太原为念,当先扫平漠北,一统沙漠之众,南下争夺河东,若得河东,则洛阳震动,中原震恐,天下之事可定也。”

  马隆的意思很明显,不必在太原与陈骞周旋。

  地缘上秦国吃了很大的亏。

  陈骞有整个河北在背后支撑,太原背后的河套诸郡还没有发展起来,而且还面临漠北诸部的袭扰。

  这其实是一个战略空隙。

  有马隆在,短时间内陈骞肯定拿不下晋阳。

  而且陈骞出动的人马也不像是来攻打晋阳的。

  两年时间能够办成很多事。

  卫瓘拱手道:“河套面临的最大困境亦是地广人稀,几十年来一直是鲜卑匈奴人的牧场,漠北诸部垂涎已久,大王威震雍凉,却没有给草原诸部一个教训。”

  离上一次北地郡筑京观已经过去了六七年,时间一长,人也就健忘了。

  草原诸部一向如此,隔个几年就要来作死一次。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司马昭把秦国土地拿出来分封草原,这帮人当然哭着喊着要南下。

  “的确到了该给他们长长记性的时候!”杨峥眼中升起阵阵杀意,他自问对草原诸部已经够客气了,没拿他们当外人,只要愿意编户齐民,直接享受待归的待遇,分田分地分房子。

  但这帮人就是不可就范,宁愿在草原上喝西北风,也不愿归入大秦。

  归根结底,是觉得漠北离长安十万八千里,你杨峥打不着我!

  杨峥冷笑两声,“不,不仅仅是长记性,诚如马隆所言,一统沙漠草原之众!孤不仅要做中土的秦王,也要当草原的秦王!”

  堂中其他几人都震惊的看着杨峥。

  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

  几百年来,中土君主对草原大多不屑一顾,或者心有余力不足。

  把能占的都占了,不能占的扔了。

  汉武帝攻破漠北王庭,掳掠一番完事了,也就退回来了。

  因此匈奴问题一直无法解决。

  “哈哈,大王之雄才大略,古今罕有,我刘珩愿为前锋!”刘珩咧着嘴大笑。

  他是杀人放火的行家,这种事情当然踊跃。

  卫瓘道:“当年汉武尚且不能经营草原,大王……”

  “孤并非要经营草原,而是占领草原肥沃之地,以秦军游牧之,漠北但有部族不听号令,出兵剿灭之!”

  后世鞑清面对的是整合过的蒙古。

  但杨峥面对的是一盘散沙的鲜卑诸部,难度下降了几个档次。

  而且草原并非全是草,当年匈奴人不是也建了王城?

  秦军在水土肥沃之地,建几座大城,养两万铁骑,封锁草原,完全能够做到。

  历史上辽国不也是在草原可敦城养了两万骑兵,成为耶律大石西辽帝国崛起的关键?

  “此法并非一朝一夕完成,可以三五年一个计划,分步施行,若能统合草原,那么中原之局也就破了!”杨峥心血来潮天马行空,鲁芝、卫瓘、杜预等人负责落实。

  卫瓘、庞青再次陷入震惊之中,杨峥的胃口大的离奇。

  但若非如此,怎能一统天下?

  传统的攻城掠地、东西对抗很难打开局面,历史上北齐出了一些列的禽兽皇帝,西魏仍旧花了几十年才灭了东魏。

  时间一长,西魏变成了北周,北周变成了大隋……

  杨峥可不希望自己家也成了曹家、拓跋家、宇文家……

  “大王之雄才伟略,三皇五帝不及也,始皇、汉武亦难比肩,此策若成,大秦将远迈古今!”卫瓘反应最快,最先想通此策的可行性,一大串的马屁拍过来,让杨峥老脸一红……

  当然,天马行空不难,难的是落实。

  不过眼下总算有了一个方向和思路。

  剩下的就是群策群力而已。

  长时间看,均田制肯定优于占田制,但问题是十年之内,肯定是中原先爆发。

  中原原本就有人有钱有粮,实力雄厚,爆发之后,实力更为恐怖。

  杨峥不搞点骚操作,很大可能要被司马昭按在地上摩擦。

  杨峥前半辈子在都是在泥潭里面挣扎,不想再被人压着打了。

  周煜惨败,看似是急功好利,实则是中原士族豪强的一次反击。

  周煜水平不行,但他手下的中军都是南征北战未尝一败的精锐。

  司马昭启用的唐彬、刘弘、王濬、王浑这些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尽管士族豪强是帝国的毒瘤,但人才鼎盛。

  秦国本来就是二元化帝国。

  新一代的秦人弯弓控弦,既能农耕,也能游牧。

  凉州的羌人、汉人也什么都会。

  柿子挑软的捏。

  西域太远,高原太冷,中原、江东都不好打,唯一的扩张方向就是漠北了。

  这跟休养生息的大战略并不违背。

  反而能够以战养战。

  这几年漠北马大成,配上炒面、牛肉干、茶砖、烈酒等物资,完全能横扫漠北。

  历代汉人不是打不过草原,而是性价比的原因,中土帝国不愿在草原上花费精力,吃力不讨好。

  但杨峥的秦国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一是秦国本来就穷,大家都是要饭的,到哪儿不是要?能去中原要饭,当然也能去漠北……

  二是秦国有大量汉化的羌胡,此为统治草原的基础。

  三是府兵制、十二转军功已经将扩张刻进每一个秦人的骨头上,杨峥相信士卒绝对愿意去。

  历史的经验证明,进攻者和侵略者占有巨大优势。

  积极进攻草原,掠夺人口、牛羊为秦国输血!

  第六百一十二章 吃相

  刹那之间,杨峥心中闪过千万个念头,这几年一批批的奴隶转为待归,让屯田奴隶变得紧缺起来。

  漠北的叫花子们正好。

  会放牧的放牧,会种田的种田。

  只要是人,大秦都能榨出他的价值!

  卫瓘同意了,其他人意见也不大。

  汉武帝面对的是匈奴帝国,但杨峥面对是一盘散沙,只需派出骑兵即可。

  新招募这么多中军,正好去草原练练手。

  陈骞地缘围堵太原是良策,但问题是,围堵太原,一定会消耗河东、上党、河北的力量,还不一定拿得下来。

  马隆手上一万中军和一万多府兵不是吃素的。

  漠北的精华,无非大鲜卑与燕然山之间的广袤草原。

  当年东胡被冒顿击败后,一部迁徙至大鲜卑山,遂以此山为族名,逐渐壮大。

  “令庞青领四千龙骧营,刘珩领一万虎贲营,汇合居延六千府兵出击草原,不求攻城掠地,只求掠起人口、牲畜,熟悉地形。”

  说白了就是劫掠。

  “领命!”刘珩又兴奋起来。

  兵力虽然少了一些,但对付零散的部族足够了。

  很多部落吹嘘上马控弦之士数万,但草原能拿出这么多兵力的其实不多,拓跋鲜卑号称二十万,真正能称得上精兵能有多少?

  装备上更不是一个档次。

  秦军的两万骑兵都是能战的精锐之师。

  历史上大唐几次横扫西域、漠北之战,兵力也就一两万。

  汉武帝面对一个整合草原的匈奴帝国,才不得不几十万大军深入漠北。

  但那是国战。

  如今草原上哪一部能称国?

  中原混乱不假,但草原更乱。

  这次只是前锋,未来劫掠草原会成常态化。

  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国也是一样。

  秦国要实现快速崛起,要么掠夺外族,要么压榨内民。

  历史的黑暗也在于此。

  杨峥觉得中土百姓这一百多年来过得够凄惨了,尤其是雍凉,东汉中期就开始羌乱,后来一连串的暴乱,边章、韩遂、王国、马腾、董卓、马超、郭汜李傕……

  人口凋零,也榨不出什么东西。

  所以只能对外了。

  唯有刀剑、唯有铁血,唯有扩张,方可称为“大秦”!

  取了这个国号,就要对得起这个字。

  卫瓘目光一闪,“大王乃仁德之君,岂能行此不义之举?”

  杨峥一愣,卫瓘一向腹黑,满肚子坏水,居然反对起来?

  “伯玉……”说实话,除了从草原破局,杨峥真想不到其他方向。

  就像荆州一样,你一动,其他两家跟着动,变数太多,每一座城攻打起来都旷日持久。

  秦国有名将大将猛将,中原和江东也有。

  秦军现在维持攻势,但输一两次后,心气也就下来了。

  敌人的士气也会上涨。

  与司马家拼国力是最愚蠢的办法。

  卫瓘咳嗽一声,“大王出兵草原,绝不是劫掠,而是解救草原诸部于水火,让他们入我大秦,不再挨饿受冻,大王乃千古仁义之举也!”

  杨峥心中咯噔一下,高啊!

  自己都是秦王了,不能专注于杀人放火了,无论做什么,都要讲究吃相。

  卫瓘换了个说法,杨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圣人、仁君了。

  草原部民过的什么日子?

  想都不用想,肯定凄惨。

  即便在生产力发达的后世,也可参照北面某草原国家……

  草原上牛多羊多马多,但跟普通牧民没多少关系……

  “哈哈——伯玉真乃天助我也!”杨峥第一次觉得劫掠竟然如此高大上。

  “杀人放火就是杀人放火,跟那帮蛮夷弄这些作甚?不愿南下的,某灭他全族!”刘珩哼唧了两声。

  “放屁!你懂什么?再胡言乱语,这次你就别去了。”杨峥骂道。

  这招比什么都管用。

  刘珩马上涎着脸干笑,“属下不是按大王的意思去办吗?”

  “改了,尔等此去是解救草原牧民于水火!”杨峥强调道。

  刘珩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卫瓘笑道:“草原诸部最强者,拓跋鲜卑也,今拓跋部出兵协助陈骞,说明内部多数已经倒向司马氏,大王不可不防!”

  拓跋鲜卑依旧是草原模式,大部落统治小部落。

  跟司马家的分封士族异曲同工。

  大部落其实就是大门阀,小部落是小豪强。

  这些人想倒向司马家,拓跋力微也只能顺着,照顾绝大多数部落的利益。

  这也是草原部落最致命的缺点。

  “扶植拓跋沙漠汗如何?”杨峥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岳父。

  拓跋沙漠汗是世子,雄武过人,拓跋力微今年也差不多九十了,也到了入土为安的年纪。

  拓跋沙漠汗上了台,拓跋鲜卑就算不帮自己,也一定不会帮司马昭。

  代郡的位置实在太关键了,跟雁门一字并肩。

  卫瓘眼神动了动,“若是沙漠汗能上位,自然最好,但若是他不能上位,大王又当如何?”

  杨峥听出他话中的几分意思,用历史上赵老大的话来说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大秦要整合草原,拓跋鲜卑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

  人家早就是草原霸主,只是一直低调而已。

  “沙漠汗与孤有亲,但与拓跋部没有。”杨峥冷冷道。

  拓跋力微几万大军在雁门晃荡,都这么多天,一句话没说,可以认为没把秦国放在眼里,也没把杨峥这个女婿放在眼里。

  所谓结盟、联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名义上好听一些罢了。

  在利益面前,还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司马家给拓跋力微封了王,只要拓跋力微接受了,就已经半只脚站在秦国的对立面。

  卫瓘抚弄着长须,脸上的笑容阴沉了几分。

  “拓跋部又能如何?在我大秦铁骑面前,还不是如猪狗一般被屠宰?”刘珩大着嘴道。

  其实最先跟拓跋部打交道的是他,一战击溃了拓跋鲜卑三万骑兵,才让拓跋力微认清了形势,派拓跋沙漠汗过来拉拉关系。

  云中和半个雁门以前也是他们的地盘。

  刘珩攻打云中定襄雁门,杀了他们不少人。

  就算拓跋力微不计较,那些大大小小的大人、族主会不计较?

  这一次杨峥没有斥责刘珩,而是笑两声。

  第六百一十三章 拓跋

  中军当然不能一直待在中枢,不然战力必然会退化。

  享受多高的待遇,就要承担多大的辛劳。

  杨峥一向开明,中军的大门也是敞开的,觉得有性命之忧,不愿奋勇冲杀了,可以退役,田还是你的,但跟寻常百姓一样缴纳田赋。

  这些思想滑了坡的人,留在军中也是祸害。

  他们不愿意拼命,自然还有其他人。

  这几年主动退役的人,除了实在到了年纪,还有不少厌倦厮杀,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

  杨峥觉得这是正常现象,也很理解。

  主动退役的几年下来,不到一千人,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雍凉这块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战士。

  他们退了,屯田司的奴隶,折冲府的府兵都眼巴巴的望着。

  只要这条从下往上的道路敞开着,中军的战力就不会衰退。

  杨峥亲自为庞青和刘珩送行。

  刘珩却正在大骂身边的胡人士卒,“尔等谨记,咱们是去解救草原上的兄弟,不是去杀人放火的!咱们秦王是千古仁义之君!”

  杨峥越听越感觉这这厮有意无意在埋汰自己。

  不过士卒们倒是非常认同。

  尤其是鲜卑和匈奴裔的士卒,虽然汉化了,但多多少少对鲜卑匈奴有一丝丝同情。

  口号这么喊,他们心中最后的疑虑也就消散了。

  此次出兵选择从居延北上,攻打燕然山,主要还是摸一摸草原情况,尽量不刺激拓跋力微。

  秦国的大方略是休养生息,恢复关中生机,尽量避免大战。

  所以杨峥采取小规模作战,逐步蚕食之策。

  以战养战,才能最快速度的恢复生机。

  杨峥能走到今日,其实也一直都是如此。

  司马昭压榨中原百姓,杨峥反其道行之,掠夺外部。

  封建时代,君主的气质决定了国家的气质、军队的气质。

  漠北问题有了一个战略框架,按部就班执行。

  南中、西域、漠北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剩下的就是南匈奴。

  最近两年跳的最高的也是他们。

  毫无疑问,南匈奴跟秦国是死敌。

  刘渊成了五部都督之后,实力大涨,不仅借出兵攻秦整合了南匈奴,还跟河南地的匈奴杂胡们接上了线。

  细作传出的消息,刘渊麾下至少有五万可战之兵,这个数字还在增长当中。

  当年王昶活着的时候,就对刘渊极为推崇,刘渊拜上党士人崔游为师,结交了不少河北士人。

  刘渊担任五部督后,严明刑罚,严惩奸邪恶行,从严治军,无论汉、匈、鲜卑,皆一视同仁。

  他不重财物,爱好施舍,与他人相交推诚相见,名声大震。

  很多河北豪杰、失意士人不远千里争相投附。

  这么一股势力壮大下去,迟早是个麻烦。

  而刘渊的地盘在西河郡一带,横跨黄河两岸,北面是九原定襄,南面是河东,西面是河南地,东面是太原……

  当前形势下,这个地区必然成为战略要地。

  文鸯领兵尝试过攻打西河地区,但他一动,河东的唐彬也跟着动了。

  刘渊固守坚城,以黄河为凭,文鸯骑兵无法深入。

  唐彬领兵驰援腹背。

  二人互为犄角,就是不决战。

  文鸯无奈,见形势不妙,只能退回。

  “南匈奴虽然左右逢源,然一郡之地,比之钟会仍略有不足,太原稳固,南匈奴插翅难逃,而欲稳固太原,必先拓跋鲜卑!”卫瓘对代郡的拓跋鲜卑似乎非常上心。

  “伯玉之言是也。”

  的确,时代已经变了,刘渊肯定不能像历史上一样崛起。

  司马家扶着他也没安什么好心,就是把他弄出来,当挡箭牌而已。

  刘渊也借司马家的势整合五部南匈奴。

  但刘渊出道这么早,又夹杂东魏西魏之间,也就决定了他的上限。

  “臣请命主理拓跋鲜卑之事。”卫瓘拱手道。

  杨峥不禁为拓跋鲜卑默哀,这些年卫瓘处理蜀国、太原,全都一气呵成。

  他以一人之力为杨峥省了十几万的兵力,大大加快了秦国崛起的时间。

  区区一个拓跋鲜卑当然更不在话下。

  “代郡之事,就交给伯玉了。”杨峥拱手。

  治天下当以阳谋,但争天下,阴谋阳谋全都要用上。

  卫瓘亦拱手还礼,“两年之内,代郡必有佳音!”

  代郡。

  拓跋力微苍老的眼睛正望着西面大地,望着雁门的方向。

  黄昏已降临,大地正苍茫。

  不是他想当什么亲晋顺义王,而是其他部落想抱紧司马家的粗腿,尤其是乌桓万库贤和几个匈奴大人。

  拓跋部更像是一个部落联盟,靠着他的名声和威望才捏在一起。

  “父亲就不该出兵,杨峥与我族有姻亲之谊!我们岂能背信弃义?”拓跋沙漠汗最知老父的心思。

  “我们不受司马家的封,自会有他人受封,若是如此我们鲜卑的人心也就散了。”

  “东西大战,难道父亲还能左右逢源,依我观之,司马家以诈术取国,焉能长久?杨兴云为天下雄杰,鲜卑只要靠着他才能强盛,草原辽阔,就算彼有图草原之心,我等亦可与其共谋之!两家亲合,方为长久之道。”

  “你所言不错,但不要忘了,代郡在东魏地界上,我们不从陈骞调遣,辽东三部会第一个剿灭我们!鲜卑的家不是这么好当的,你看的远没有错,但眼前也要顾及!”

  鲜卑内乱比中原更甚,几个大族之间互相看不顺眼。

  名义上鲜卑的大单于是慕容涉归。

  但这些年拓跋力微崛起,自然让其他鲜卑忌惮和嫉恨。

  谁都想吞掉另外的几部。

  父子二人都站在夜色当中。

  仿佛跟暮色融为一体,也变得苍茫起来。

  拓跋沙漠汗沉默了许久后道:“儿在秦国数年,略有所得,鲜卑内有乌桓、匈奴,诸部落大人各自为政,何不效仿杨峥,先整合内部,使诸族融入鲜卑?再设立中军,收拢兵权,启用士人,则鲜卑崛起将从我父子始!”

  拓跋力微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倒是雄才大略。”

  “内忧外患,不得不如此为之!”

  拓跋力微大笑,“为父已经老了,鲜卑的将来就在你手上。”

  这几年他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毕竟九十岁了,精力不济,而局势越来越复杂。

  第六百一十四章 设医

  并州、漠北、襄阳战火滔天。

  但秦国境内却非常安宁。

  均田制一旦展开,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一开始是杨峥自上向下推动,后来就变成百姓自发的共识。

  杨峥巡视渭北的田地。

  春耕早已完毕,田里的庄稼长出青苗,清脆的绿色漫延至天边,农夫身影点缀其间。

  均田制释放了生产力。

  百姓得到自己的田,无比上心,白天除虫驱鸟,晚上守夜,防着野猪野兔祸害田地。

  不少农户干脆就在田埂上搭个草棚。

  这时代人的辛劳是后世无法想象的,只要给他们分了田地,他们就像牛马一样辛勤劳作。

  华夏真正的底蕴其实就是他们。

  一个个强盛的王朝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扶风、京兆、汉中、冯翊、北地、安定、天水荒地被开垦三成,加上屯田司的二成土地,各折冲府共三成,司隶开发近七成。”鲁芝听杨峥的劝,不再事必躬亲,而是总揽全局,索靖、陈寿、李密在麾下听用,繁琐的事都交给掾吏去做。

  杨峥道:“如此说来,还是人口不足?”

  “蜀中迁入关中人口一百七十万,迁徙大致完成,关中有民两百六十万,足以与司马氏争锋。”

  其实很多百姓一户有两百多亩田,即便有耕牛也耕种不完。

  大多数都采取轮耕,以休养土力。

  过度耕种会导致田地肥力下降。

  偌大的关中只有两百六十万人,压力并不大。

  能保证每一个人吃上饭,甚至吃饱饭。

  只要过了这两年,尽量避免大战,秦国就会迎来一个小爆发。

  田地之事交给鲁芝,杨峥没有任何顾虑。

  现在的秦国分工明确。

  杨峥掌兵权,决定秦国往那个方向走,杜预、张特都督一方,卫瓘运筹帷幄,鲁芝、索靖负责大后方。

  秦国蒸蒸日上。

  均田制为秦国打开了天花板,突破和爆发指日可待。

  不过中原细作传回的各种情报,似乎司马家要更快一些。

  解散屯田客之后,士族豪强和百姓疯狂开垦荒地。

  司马昭趁机编户齐民,清丈新开垦的土地。

  大士族司马昭奈何不了,但小豪强却还管得住,不少荫户逃亡,加入占田的大军之中。

  曹操修建北方水渠系统后,黄河两岸的冀、青、兖、豫都是产粮重地。

  河东、南阳、弘农也都是钱粮重地。

  司马家的江山越来越糜烂不假,但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

  “伯父以为荆襄大战,我军可以插手否?”

  这场大战持续快两个月。

  丁奉凭借水军控制了汉水,但施绩迟迟拿不下襄阳。

  吴军当初士气如虹,现在则有些萎靡。

  “大王自有良策,何必问臣?臣为大王管好这关中田地和百姓即可。”鲁芝笑道。

  似乎一场大病后,鲁芝的心态也变了。

  在朝中不争不抢,有机会也尽量让给索靖、陈寿、李密等青年才俊。

  也不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谋前程。

  上一次杨峥提议将他二儿子升为太守,没想到他直接拒绝了,说德不配位,才能不足,居于高位,害人害己。

  “让吴晋争夺荆襄,我军在旁牵制,消耗两国实力如何?”杨峥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种大战当然不是十天半月就能结束了。

  东吴与曹魏历次大战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站在秦国立场上,襄阳被东吴攻陷可以接受。

  司马家就面临上庸三郡和荆襄两个方向的夹击,一定会在南阳部署重兵。

  “东吴虽奋力一击,然司马氏经营荆襄多年,东吴名将只有丁奉,陆抗虽有才名,却不为张布、濮阳兴重用,偏居西陵百里之地,此战东吴定会无功而返。”

  鲁芝的想法差不多跟杨峥一样。

  但凡这种靠一个人支撑着的势力,最终都是独木难支。

  诸葛武侯何尝不是如此?

  二宫之乱,陆家、施绩站在太子一边,步家站在鲁王一边。

  小小一个西陵,陆抗与步协就隐藏了矛盾。

  步家跟施家关系也不好。

  若是放大,吴国的矛盾不知有多少。

  杨峥笑道:“无功而返是他们的事,但孤定要让此战拖延下去!”

  难道有这么好的机会。

  如果不是东吴出兵,很可能司马昭的十万中军就压到了太原,马隆的压力会变得更大。

  太原是战略重地,但问题是离中原近,离关中远。

  秦国的力量要投入太原,需要先北入河套,转云中雁门南下,再入晋阳。

  而太原的对面就是司马家的重镇河东与上党。

  马隆能守住太原两年,绝非庸碌之人能办到的。

  这两年就是秦国的战略机遇期。

  杨峥望着北面,天下能不能破局,就看庞青、刘珩、卫瓘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整合草原势在必行。

  “大王难道未发觉,近几年大秦出生婴儿增多,夭折的也颇多?”鲁芝似乎不想在军事上谈论过多,以他如今在秦国的地位,除了杨峥就是他了,连杨峥都要尊称他一声伯父。

  所以杨峥知道他怎么想,高处不胜寒,高处也引人嫉恨,鲁芝是想辅佐杨峥,成就秦国,而不是当一个权臣,所以能让就让。

  “哦?倒是孤疏忽了。”杨峥自己的孩子都夭折了几个。

  如果连他这个秦王的子嗣夭折率都这么高,可想而知普通百姓。

  健康水平上去了,人口也就增多了。

  这时代医术发展是个小巅峰,战争瘟疫,诞生了不少名医。

  不过百姓看病仍然困难。

  看病难、看病贵不止是后世的专利……

  汉末张角就是靠施符水治病,而掀起浩浩荡荡的黄巾起义。

  “大王均田分地,去百姓之困苦,立在当下,然百姓之疾病不可能听之任之。”

  “伯父何以教我?”其实汉末死在瘟疫疾病上的不低于死于饥饿、战争。

  “大王于青营开设医学,何不推而广之?于每县每乡每里设立医官?将士是大王的子民,百姓亦是大王子民,不可厚此薄彼也!”

  杨峥老脸一红,天天盯着司马家,盯着天下,倒是把这些忘记了。

  青营学医子弟,大多成为军中医官。

  思索一阵后,决定建立一个体系起来,“确实是孤疏忽了,青营子弟以后不输送军中,学业有成,转入地方,加宣义掾,纳入地方政绩考评,医术高明,则升为宣义郎、宣义令、宣义使,另外,长安成立太医院,以皇甫谧为太医大学士,各郡各县成立医馆,民间大夫、郎中每月可到官府领取一头羊、一石粮食。”

  最容易诞生科学的地方,恰恰是医学。

  “若有不合理之处,还望伯父指正。”杨峥想了想,又补充道。

  行不行,还要看具体推行。

  鲁芝拱手道:“大王此举功在千秋!”

  第六百一十五章 精诚

  汉水之上,清江口。

  北面是樊城,南面则是襄阳。

  东吴战船充斥江面,老将丁奉站在船首,眺望南面襄阳。

  施绩也算是宿将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如今这么好的形势却迟迟拿不下襄阳。

  丁奉面如止水,却心急如焚。

  事实上,他承担的压力远远大于施绩。

  司马昭在宛城十万大军,樊城、新野还有三万魏军。

  后方建业也不太稳。

  谁知道张布和濮阳兴能折腾出什么事来?

  二人互为表里,遮蔽圣听,排除异己。

  让本来略有生机的吴国,又变得一地鸡毛。

  内斗也就内斗吧,毕竟牵涉不到百姓。

  但丞相濮阳兴好大喜功,心血来潮,督造丹杨湖田,闹得百姓、军户精疲力尽,累死着充斥山野,逃亡者不计其数……

  几年前就有部下劝丁奉,干脆除掉二人,独揽内外大权,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都督中外诸军事,虎踞江东,为子孙谋一场大富贵。

  第二天,这个故旧的人头就被挂在军营的辕门之上。

  丁奉虽然出身草原,但目光深远,没有家族支撑,就算独揽大权又能如何?

  东吴这几年的丞相、大将军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丁奉这么做了,只会让东吴更加混乱。

  “大将军,上大将军请求水军攻打襄阳北城!”军师张悌被背后轻声道。

  当年吴主孙休、张布、丁奉密谋除掉孙綝,为了安抚荆州施绩,特意封了一个上大将军。

  不过现在看来,施绩明显有些名不副实。

  丁奉率领的是水军,怎么去攻打襄阳北城?

  而且丁奉一动,对面樊城的敌军也会跟着动……

  “还有何坏消息,你一并说来。”

  “建业有信至,大将军回军。”张悌叹了一声。

  “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丞相的意思?”丁奉依旧面如止水。

  “是丞相的意思。”

  濮阳兴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孙休的意思了,这一次是濮阳兴来信,下一次就是孙休的旨意。

  大战两个月多月,吴军损失惨重,襄阳纹丝不动。

  宛城的司马昭也按兵不动。

  “巨先以为如何?”丁奉声音低沉了许多,仿佛是在压抑怒火。

  张悌诚恳道:“自古攻城若是不能一鼓作气,便要长期围困,襄阳城坚,粮草充足,大将军以为能耗的下去否?”

  才两个多月,后方就开始叫唤了。

  而且施绩的样子并不像能攻下襄阳。

  丁奉沉眉不语。

  张悌继续道:“建业和荆州都有流言,说大将军攻打襄阳,意在消耗施家、步家实力……上大将军颇为猜疑,是以请求大将军率水军攻打北城!”

  与步家在西陵一样,施绩继承朱然的部曲和职位,施家掌控江陵至今已经四十二年。

  “当初最先提出北伐襄阳的是施绩,而不是某。”丁奉无奈道。

  仗打赢了,襄阳归施家,打不赢,全算到丁奉头上……

  估计建业那帮人也是这么想。

  “上大将军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襄阳,此战就陷入国力之争,东魏西魏各行占田、均田,江东一潭死水,拖延下去,国家衰落,百姓穷困,故丞相诸葛元逊之旧事,大将军不可不引以为鉴。”张悌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丁奉眉头一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江东想弄掉他这个大将军的大有人在。

  “国家之弊在内而不在外,区区一座襄阳,亦不能挽回……”

  丁奉盯着张悌,让他后半截话说不出口。

  “若巨先为丞相,能振作江东否?”丁奉忽然道。

  张悌呆了呆,却不肯言语,望着江水。

  江水向东而去,战船在江面上摇晃。

  良久之后,张悌不忍拒绝丁奉,拱手一礼,“谢大将军垂爱,然今日之江东,岂是一二人能力挽狂澜乎?以诸葛孔明之才,尚且不能挽回蜀国,何况在下?”

  丁奉大手一挥,朗声大笑:“巨先诚不我欺,然孔明虽未兴复汉室,却能延续汉家江山三十余载,天下代有人才出,江东人物鼎盛,你我不能匡扶国家,未必他人不能,若江东能延续三十年,安知天下形势如何胜负为谁?你们这些儒生总是想的太多,天下之事,无非刀兵而已,秦王杨兴云能从西平杀伐而起,十数年便有偌大的江山,江东有四州四十三郡,甲兵三十万,人口三百万,难道还不如当年之西平?”

  公元216年吴国交州刺史步骘把交州治从梧州迁回广州,公元226年从交州析置广州。

  荆、扬、交、广,吴国刚好是四个州。

  原本有些低沉的气氛,瞬间变得激昂起来。

  以如今形势看,东西魏之争至少二十年。

  偌大的江东不可能没有机会。

  丁奉出身草莽,戎马一生,精神和意志都远非张悌这个儒生可比。

  张悌钦佩的看着丁奉,“大将军……”

  “巨先当勉力也!”丁奉鼓励道。

  张悌身上的颓意顿时消散,“悌必粉身碎骨以报国家!”

  “大将军,大喜,秦军周旨部出新城,连下筑阳、阴县、穰县,逼进宛城!”部将沈莹乘着小舟从江北惊喜来报。

  周旨挺进南阳,则有利的牵制了宛城的司马昭十万中军。

  丁奉戎马一生,当然知道秦军这是在驰援荆襄战场。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助者,天助之,不弃者,天亦不弃。

  秦军的勇猛让丁奉叹为观止。

  穰县东南百里是新野,东北一百五十多里是宛城,两城各有重兵,秦军居然还敢挺进!

  这样的盟友实在太给力了。

  丁奉觉得现在退兵,实在有些对不住秦军的厚意,“传令全军,攻打襄阳!我江东子弟不逊他秦人!”

  他有大将军的雄心,也有大将军的气量。

  江面之上,战鼓轰鸣,旌旗飘动。

  吴军战船如鱼群般动了起来。

  呐喊声震天而起。

  江面仿佛沸腾了一样,并且逐渐蔓延至襄阳北城。

  丁奉亲自坐在船首,指挥士卒登陆、攻城。

  双方箭雨遮蔽江面,血水从南岸缓缓流入江中。

  战鼓声不绝,吴军的呐喊声依旧高昂。

  精锐就是精锐,在骁将沈莹的率领下,一个时辰不到就攻上了城头,惨烈的厮杀随之展开,无数士卒从城墙上坠落,连城墙都被染红了。

  襄阳城终于开始摇晃起来。

  东吴距离这座重镇,也仅有一步之遥。

  只要施绩、步协、吾彦等吴将能精诚合作……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失望

  周旨拿下筑阳、阴县、穰县并没有耗费多少心思。

  现在的晋军畏秦军如虎,一见到秦军旗号,百姓和守军全都一哄而散。

  这也是拜司马昭和士族豪强们的宣传所至。

  秦国是暴秦,秦军是虎狼,但凡城破,鸡犬不留……

  筑阳、阴县、穰县这些地方本就没有多少精兵强将。

  周旨在上庸势如破竹,自然要顺势而下,让柳隐防守新城,自己领五千精步骑继续西进。

  拿下筑阳,司马昭按兵不动,拿下阴县,还是不动。

  直到拿下穰县,晋军才有了动静,驻扎在新野的荆州都督司马亮,派部将刘旂、骑督敬琰慢吞吞的领一万大军前来反攻。

  宛城司马伦也领两万人前来夹击。

  此时周旨已经休整完毕,当即舍弃穰县,五千步骑凭借战马优势直扑刘旂部。

  刘旂一见秦军来势汹汹,令骑督敬琰为前锋,领三千步卒迎战秦军,自己躲在后方静观其变。

  周旨抓住战机,发动猛攻。

  敬琰三千步卒当场被击溃,败军冲击刘旂本阵,刘旂掉头就跑,被乱军所杀。

  周旨长驱直入,发挥步骑优势,驱赶败军直扑新野。

  司马亮大惊,连忙向宛城求援。

  而司马伦拿下空虚的穰县后,立即向宛城报捷,声称击败秦军,夺回城池……

  宛城中,司马昭脸色阴沉。

  事实上,秦军有多少人马,他一清二楚。

  更清楚秦军只是袭扰和牵制。

  所以才派他两个弟弟去刷刷军功,为司马家的江山再添两根柱子。

  只是从司马伷到司马干、司马亮、司马肜、司马伦全都是酒囊饭袋,就连族中子弟司马班、司马链也都是庸碌之人……

  唯一能用的也就镇守许昌司马骏。

  司马家的灵气到了司马昭之后,急转直下。

  至于司马炎,其野心显然超过了他的能力,跟士族门阀走的比自己更进一步。

  让司马昭不顺心的事越来越多。

  五千秦军就能在十几万大军眼皮子底下闹的天翻地覆。

  “大王,事不宜迟,当速速剿灭这股秦贼!”石苞单纯的从军事角度考虑为题,也单纯的是司马昭考虑。

  但司马昭瞥了石苞一眼。

  身为心腹的贾充在这个时候不能不说话,“这股秦军只是疑军,为吴军助威,我大军怎可轻动?新野、樊城乃坚城,有重兵驻守,野战虽然不利,城却是守得住的。”

  “两国相争,争的不仅是疆土,还有人心、士气,秦军如此猖獗,十万大军束手无策,襄阳、新野将士百姓作何感想?不如大军南下,夺回新城,将秦军堵在上庸,也可翼护荆州之策。”石苞拱手道。

  贾充还要再劝,司马昭却长身而起,“仲容,你需多少兵马可重新夺回新城?”

  没有新城郡,南阳就没有大门,秦军来去自如,还能跟吴军联系上。

  襄阳的压力增大。

  反之,若是占据新城,则控制了汉水尚有,丁奉的水军将处于弱势。

  当年一个江夏黄祖因占据上游,处于下游的江东攻打数年才将其剿灭。

  石苞拱手道:“五万大军,三个月之内,必下新城!”

  司马昭眉头一挑,五万大军倒是没问题。

  但落到石苞手上,就有些问题了。

  钟会的反叛让司马昭现在都还如鲠在喉。

  五万大军三个月……

  司马昭望了一眼贾充。

  贾充暗地里摇摇头。

  中军精锐已经不多了,也经不起折腾了。

  石苞看二人脸色,就知道不可能答应,其实五万大军还是保守估计。

  秦军在新城至少一万兵力,外围还有吴国和周旨的五千步骑,五万兵力绝不算多,三个月也绝不算长。

  当年诸葛恪二十万大军攻打合肥新城一年都没攻克。

  “大王……”

  石苞满脸诚恳的望着司马昭。

  而在此时,门外有亲兵来报:“禀报大王,樊城求援,丁奉、施绩、步协、吾彦四军猛攻襄阳,求大王援兵!”

  堂中众人全都色变。

  新城郡只是一座边郡,而襄阳是荆襄重镇,襄阳丢了,新城拿下来也没有意义。

  “贾充听令,领五万大军驰援襄阳!”司马昭的目光落在石苞脸上,缓了缓,“石苞为参军,立即出兵!”

  “遵令!”贾充原本一肚子苦水,这趟差事不好办啊,又是周旨又是丁奉的,万一有个差池,他这个洛阳第一狗腿也就到头了,但听到石苞为参军之后,心中一喜,暗忖司马昭体恤人。

  事成,功劳是主将贾充的。

  事不成,可以甩锅石苞……

  “臣遵令……”石苞人老成精,对二人之间的龌龊多少有所了解,贾充为了司马昭豁出去当街弑杀皇帝,司马昭为了保贾充,也罕见的没有杀他以谢天下。

  两人也算如鱼得水了……

  不过路是石苞自己选的,就算是跪着,也有走完。

  在一旁沉默的司马炎则若有所思。

  襄阳城的攻防到了最关键时刻。

  丁奉亲抵城下,仿佛一面大旗,站到那里,那里的吴军就士气高涨,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支精锐是丁奉亲手调教出来的,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平日里视作子侄。

  每一个人倒下,丁奉脸上的肌肉便抽搐一下。

  然而为了吴国能再延续三十年,他不得不这么做。

  三十年,或许苍天庇佑,降下一位雄主,内镇诸豪族,外击强敌,如当年武烈皇帝和长沙桓王一样横扫天下。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报将军,步将军伤亡惨重,退出攻城!”斥候慌张来报。

  丁奉脸色阴沉下来。

  即便拿下襄阳,地盘是施绩的,功劳是丁奉的,步家当然不会把精锐部曲牺牲在这里。

  “报将军,上大将军不敌,被王乂亲自击退!只有西城吾彦仍在进攻。”斥候带来更恶劣的消息。

  城墙上,魏军已经缓过气来,越来越多魏军驰援北城。

  丁奉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这一战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为了东吴能延续下去!

  十年,不,或许是五年之后,南北的国力差距会进一步被拉开。

  到时候,不是东西魏之争,而是先瓜分东吴!

  即便到了此刻,他们还在内斗,还在算计!

  “大将军,为兄弟们留一口气吧!”伤痕累累满身是血的沈莹跪在丁奉面前。

  周围将士的士气也早已消耗一空,可怜兮兮的看着丁奉。

  丁奉长叹一声,望着红彤彤的江面,也许是血,也许是被落日映红,“休整一日,明日继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横财

  贾充石苞率五万中军南下樊城之后,征发民夫打造战船,摆出要强攻襄阳之态。

  周旨见诸城有重兵防守,惧晋军攻打新城,领兵退回。

  襄阳守军见外有援兵,士气大振,东吴更加难以攻破城池。

  施绩改强攻为长期围困。

  双方纠缠数月,一直持续到八月秋收前夕。

  出征西域的马循引军回返。

  马循大胜而归,俘虏八千余众,战马、牲畜三十余万,诸国王公贵人浩浩荡荡送入长安。

  从河西走廊开始,百姓便欢声震天,沿途观望,指着俘虏嬉嬉笑笑。

  到了长安,更是人山人海。

  八千七百名鹰扬营腰杆挺的如长枪一般笔直,似乎连战马都比平日雄壮不少。

  就连伤员都雄赳赳气昂昂。

  中间的牛车上,是阵亡将士的骨灰……

  被俘虏的全是青壮,一个个垂头丧气。

  王公贵人们也没有昔日骄狂模样。

  这场大胜无疑极大提振了秦国民心和士气。

  这种宣扬国威喜事,杨峥自然大力特办,早早筑好献俘台,清扫路面,从陈仓开始,就有秦王亲兵迎接,沿途插满旌旗,允许百姓前来参观。

  而百姓的热情也是空前的,居然有人提前十几天从汉中赶来。

  冯翊、陇右、武威、西平也有良家子策马赶来观望。

  长安城外到处是人潮。

  为了防止出现踩踏事件,杨峥不得不把中军派出去维持秩序。

  “末将幸不辱命!”当着几万双眼睛,马循拜在杨峥面前。

  杨峥亲自扶起,“将军辛苦了,此战大涨我大秦国威,西域十年内,无人敢动!汉有霍去病,孤亦有马将军!”

  马循大喜,霍去病无疑是所有将领的天花板。

  杨峥接下来一句话,更是让马循喜出望外,“升平虏将军马循为左将军,封罗亭侯,加护军,赏钱三百万。”

  两名宦官捧来新式盔甲,铜印、官服、将旗、长剑、雕弓。

  杨峥见马循盔甲破破烂烂,上面全是创口和血迹,干脆亲自为他换甲,也算是拍一拍这个猛将的马屁。

  新式冷锻甲结合杨峥印象中唐甲的样式,兜鍪、肩吞、掩膊、胷甲、臂鞲、腹吞、捍腰。

  裈甲、鹘尾、裙甲、拕泥遴这些下半身的盔甲几个宦官帮忙换上了。

  暗红色的甲胄,饰以虎皮豹尾,黑色披风。

  威武而生猛,仿佛糅合了中土与草原两种风格。

  “将军上马,可让孤观之!”这么一套盔甲,花费巨万,每一个细节都精心打磨。

  铁坊一百多人花费三四个月的时间才弄出一套。

  很多细节当然无法重现盛唐时的工艺,但毫无疑问,比汉魏流行的儒甲、两裆铠、筒袖铠、玄铁甲、黑光甲要强上不少。

  三国混战几十年,盔甲兵器都在不断改进,到了四十多年后的五胡乱华时期,具装铁甲、重甲开始登场。

  马循翻身上马。

  一瞬间,原本嘈杂的受降台顿时鸦雀无声。

  初秋阳光下,马循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熠熠生辉,威武中带着横扫一切敌人的霸气。

  看到这幅盔甲,这员将领,就能看到他背后大秦的赫赫军威!

  在一个战争决定一切的时代,这种盔甲无疑给了将军居然的荣誉感满足感,也让百姓前所未有的安全。

  “大王威武!大秦无敌!”马循激动的振臂而呼。

  仿佛一团火星被扔进滚油之中,“大王威武!大秦无敌!”

  呼喊声此起彼伏。

  大地为之震动,天空上的云亦为之翻涌。

  这效果出乎杨峥意料的好。

  给将士荣誉,将士亦会以荣誉约束自己。

  除了马循,其他有功将领也一一封赏,军中又多了几个杂号将军,鹰扬郎将。

  杨峥忽然觉得勋位和爵位有些不够用了。

  秦、晋、吴三国鼎立,统一天下的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人封无可封了。

  鲁芝、杜预功劳太大了,张特、霍弋的军功也不小。

  封无可封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封赏之后,杨峥坐北朝南,斥问西域诸王公贵人将领,“尔等无故安敢犯我大秦?”

  一百多个人全都跪在杨峥面前,早被之前的声威吓破了胆,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夹在裤裆里。

  万国来朝,远远没有万国跪在自己面前解气。

  此时此刻,杨峥雄心万丈,忽然想起陈汤那句名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不过中原没有一统,秦国不可能把力量投入遥远的西域。

  但这一天绝不会太远。

  这个时代,交州、西域全都是汉家故土。

  杨峥有责任、有义务收回,不然就对不起老杨家和老刘家的列祖列宗。

  最终一个头发灰白老将颤抖着嘴唇,说出一口流利的汉言:“秦王殿下,我等是受了鲜卑人的强迫,绝非有意冒犯,望殿下饶恕我们!”

  杨峥冷笑道:“是鲜卑强迫还是司马昭蛊惑?”

  今时之杨峥,已经不是当年从骆谷杀出的悍将,而是一个君主,一个虎视何雄哉的霸主,秦王座下不知堆积了多少人的枯骨,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带着无上威严。

  老将嘴唇颤抖的更加厉害,“殿、殿下……”

  另一个深眉高鼻的胡人哇啦啦哭喊着说了什么。

  杨峥一个字也没听懂。

  不过身边自有人翻译,“大王,此人说自己是王子,愿意出一万两黄金和宝石赎买自己!”

  杨峥一愣,没人跟钱过不去……

  眼下屯田制施行,关中处处都要用钱,一万两金玉,不少了。

  而且这里有一百多个,岂不是一百多万两黄金砸向自己?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啊。

  西域这些国家躺在丝绸之路上这么多年,全都富得流油。

  “尔等罪孽深重,原本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以祭奠大秦阵亡之英灵,但孤一向仁慈,饶你们一命。”杨峥义正言辞道。

  “谢、秦王、谢秦王!”一群俘虏看着杨峥舒缓的神色,磕头如捣。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你们的故国赎回你们之前,先为孤的将士看守墓园!”

  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了这么大的罪,也不差这一遭了。

  一听只是看守墓园,俘虏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第六百一十八章 毒计

  不管外面如何战火连天,秦国国内一片祥和。

  秋收到来,举国上下喜气洋洋。

  虽然今年雨水不足,但完善的水渠系统弥补了雨水缺失。

  没有丰收,但也没有欠收,更没有田赋。

  各种苛捐杂税,全都减免了。

  没有大战,杨峥也不爱大兴土木,徭役基本就是修葺县城、村寨之类的小工程。

  地里收的粮食全都归自家所有。

  原本对大秦存有些许疑虑的蜀中百姓,全都无比拥戴起来。

  “秦王是真为咱们百姓好啊!”

  “哟,你们可赶上了,来捡现成的,不是秦王提着刀子赶你们,你们还在蜀中吃草。”

  “放屁,我们现在也是秦人,你个老羌,不是秦王把你们从深山老林里揪出来,你们不也是吃土?”

  羌人脾气爆裂,蜀人也不遑多让。

  “嗬!”羌人提着镰刀,伸手一招呼,田间地头,瞬间就钻出几十人。

  有羌人也有胡人、汉人。

  蜀人也不怂,喊了一嗓子,背后也站起百多名汉子。

  两边人看着就要切磋起来。

  麦田中传来一人懒洋洋的声音,“私斗在大秦是重罪,轻则发配边郡为奴,重则斩首,你们想清楚了没有?”

  此言一出,两边升腾起来的火气瞬间就消退下去。

  为首两人脸色一阵古怪的扭动,最终两人抱在一起,“高里长说笑了,我等情同手足,怎会私斗?绝不是私斗。”

  “对,不是私斗。”

  高里长断了右手,听说是在冯飒大战中被贼军削去的,原本是个百人将,前途无限,手没了,在军中也就待不下去,成了里长,平时说一不二,威信十足,走路都带着股杀气,再狠的刺头见了他也服服帖帖。

  他一出现,两边果然就变得“情同手足”。

  大秦国法严厉。

  说斩首就是斩首,说流放就是流放。

  一旦犯了秦法,哪怕是县令也吃不了兜着走。

  镇抚司与宣义司就像天上飞的秃鹫,红着眼,盯着里里外外。

  尤其是宣义郎们,人人手上一个小红本,据说连县令见了腿肚子都打哆嗦。

  “你们这般杀才,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皮痒了?”高里长斜着眼盯着他们,“活够了,就自己抹脖子,别拉着某,前几天奎安里私斗,领头的一百多号人全都被砍了脑袋,家眷被流放居延为奴,怎么,你们也想尝尝大秦的刀利不利索?”

  嘶——

  几人倒抽一口凉气。

  真打起来,什么都完了。

  秦王以重法治国,人尽皆知,谁出了事,就找谁的麻烦,镇抚司一层一层往上撸,以前的地头蛇、贪官污吏们全都噤若寒蝉。

  “是是是,我等再也不敢了。”被训斥的人额头上全是冷汗。

  “真想打,可以从军,提着刀子去杀敌,那才是好汉。”

  “那也要能当的上啊。”几人苦着脸。

  秦军挑选士卒极为严苛,身高、体重不合格,连府兵都当不上。

  而中军全都是个顶个的好汉。

  几人正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忽见北方烟尘滚滚。

  一支骑兵在官道上奔行着。

  高头大马,铁甲森森。

  最前面的旌旗上写着“庞”、“刘”二字。

  田间的农夫全都一脸羡慕的看着这支骑兵。

  威武的骑兵与地里劳作的百姓毫无冲突,有些骑兵还避让官道上停放的装满麦穗的牛车。

  长安城中,杨峥等候庞青、刘珩多时。

  与马循的盛大排场不同,庞青刘珩完全是灰溜溜的回到长安。

  “这么说来,你们迷了路,在草原绕了大半个圈,一头羊都没弄到?”杨峥揉了揉额头。

  漠北肯定比不上西域富得流油。

  匈奴衰落后,鲜卑崛起,有过两次统一的契机,一次是檀石槐,英年早逝,一次是轲比能,被曹魏干扰,最终被幽州刺史刺杀,鲜卑分崩离析,互相攻占侵吞。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当然穷。

  杨峥的向漠北要饭计划,也随之泡汤了。

  “这帮贼厮见到我军北上,就遁入大漠,我们追着追着就迷了路……”刘珩一脸无奈。

  “军中不是有向导?”杨峥诧异道。

  “草原太大了,到处都是草,向导只知道南边的,不知道北边的……”

  噗嗤一声,其他官员全都忍俊不禁。

  迷路是正常的,毕竟秦军的足迹围绕着黄河,虽然招抚了匈奴、鲜卑,但这些人在河西、河南地两三代人,早就忘了草原什么样子。

  汉军北击匈奴,迷路几乎是常规操作。

  飞将军李广就没找到过路。

  两万骑兵投进草原,就像水滴入海。

  此次出兵原本也是试探性质的,肯定少不了风险。

  “损失多少?”杨峥问道。

  若是损失太大,两人难免要跟着吃军法。

  杨峥治国,一切按法度来。

  民间如此,军中也是如此。

  在极高的奖励同时,也追究战败、渎职、将领指挥失当等等罪责。

  不得不说,挥泪斩周煜之后,军中为之一肃,作奸犯科,徇私舞弊者大为收敛,杨峥也抓住这个契机,严肃军法。

  庞青拱手道:“病死三十七人,战马损失一千二百匹,所携粮草消耗一空……”

  这种事情想隐瞒也隐瞒不住,军中的锦衣卫和宣义郎会有完整的评估。

  这些损失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杨峥松了口气,“你二人免俸禄半年,夺田三百亩,可有异议?”

  迷路不是天灾,跟他们也有很大原因。

  当然,也有运气原因。

  “臣领罪。”庞青拱手道。

  “末将领罪。”刘珩哼哼唧唧的,他近百个姬妾,几十个儿女,压力大负担重。

  “这一次失利,下一次还敢去否?”杨峥一脸古怪笑意。

  打仗就是如此,一半在人,一半在天。

  很多绝世名将,重大战役,不是输在将领水平上,而是老天爷不赏脸。

  刘秀连陨石都弄出来了,战场上发生任何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珩双眼圆睁,“去!当然去!”

  秋高马肥,现在才是出兵草原的最好时机。

  “休息几天,再率武卫营、骁骑营入漠北,这一次,你们若是抓不到人,就放火烧草场,逼他们出来!”杨峥一脸仁厚笑容。

  没办法,为了让草原部民不再忍受风吹雨打,不得不用些手段。

  既然定下战略方向,就要坚定不移的推行。

  刘珩大着舌头道:“大王毒计!”

  杨峥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暗忖难道自己跟卫瓘相处久了,也被感染了?

  不过杨峥是真的为他们好,融入华夏是大势所趋,何必这么扭扭捏捏的?

  第六百一十九章 勋、爵

  十天之后,武卫营、骁骑营各抽调五千精锐再次启程。

  这一次,杨峥让秃发树机能、彭护、姜伐野都跟着去了。

  三人都会游牧,也知晓草原部族的习性。

  春夏漠北到处是草,牲畜不愁吃,因此可以到处迁徙,但进入冬天,能让他们跑的地方就不多了。

  关中都冷成这样了,更何况是漠北?

  一万骑兵,三万战马、驽马,还有驼队、马车拖着御冬用的毡蓬、羊裘等物。

  反正一个大原则,中军不能总待在中枢,要撒出去。

  既然是中军,就要战力最强。

  不愿吃这个苦的,可以办理退役,好聚好散,军中不养闲人。

  秦国的十万中军,全部要能打恶战、苦战。

  不然对不起这份待遇。

  好在这时代的人普遍能吃苦,在西北,无论是羌人、氐人、汉人、秦胡都是优秀兵源,不惧苦寒。

  别的不敢说,若论兵源之优秀,恐怕天下无人能跟秦国相比。

  就算是辽东三部也不行。

  幽州突骑已经证明不是秦国铁骑的对手。

  秋收之后,襄阳之战仍在继续,司马昭不可能放弃这么一个战略重地、天下要冲,而东吴诸将也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东吴难得这几年没有厮杀,孙休有暗弱之名,但没有随意举起屠刀,吴国没有流血,国力虽不是顶峰,但也好过前些年。

  这一次拿不下襄阳,以后就更没有机会。

  贾充入驻樊城,督造水寨,修建战船,给了丁奉极大压力,不得不转身,继续封锁汉水。

  丁奉一走,襄阳城的压力顿消。

  施绩、步协、吾彦几人大眼瞪小眼。

  步家与施家不合,陆家与步家不合,施绩也要防着声名卓著的陆抗,陆家在孙权时代就一直被打压,从大本营武昌迁到柴桑,从柴桑迁到西陵,每一次都是一次削弱。

  但地位削弱不等于实力削弱。

  陆家部曲战力只在丁奉之下,毕竟他们是陆逊一手调教出来的。

  以陆抗的家世、名声,严重与现在的职位不匹配。

  吴军内部一团乱麻,各怀鬼胎,襄阳若是能攻下才是出鬼了。

  太原方向,马隆坚壁清野,收缩兵力退入晋阳城,在狼调布下重兵,构建层层营垒,维持与雁门郡的联系。

  陈骞、刘弘驱赶拓跋鲜卑、南匈奴攻打,全都被击退。

  马隆还将武刚车作了改良,依八阵图作偏厢车,上覆重弩,推到哪里,哪里鹿角连营,鲜卑南匈奴引以为傲的轻骑兵,完全发挥不出优势。

  马隆之神奇不单是此,重兵围堵之下,种田竟然也没有耽误,晋阳与狼调一线的田地全在坞堡保护之中。

  一旦鲜卑、匈奴来攻,马隆推着偏厢车阵就去堵他们的后路。

  吃掉刘渊和拓跋力微两千多骑兵之后,双方都怂了。

  而陈骞、刘弘也不愿跟秦军死磕。

  两军在狼调县形成对峙。

  晋阳成了一片汪洋之中的礁石,风浪看似大,礁石却不为所动。

  相当于一个马隆对阵陈骞、刘弘、刘渊、拓跋力微等等当世俊杰。

  所谓名将也不过如此了。

  杨峥甚至觉得,他的统帅能力跟杜预不相上下。

  一颗将星冉冉升起。

  南有杜预、霍弋、罗宪,北有卫瓘、马隆,全都稳如泰山,杨峥便跟鲁芝、索靖、李密等人商议改革勋制、爵位之事。

  十二转军功对大唐是够用了。

  原本就国力强盛,名将如云,一出手就灭了别人的国,除了高句丽,很少有反复拉锯的态势。

  但如今的三国不一样。

  杨峥起家太低,这么多年,勋位已经不够用了。

  而三国一统尚未开始,草原西域都没有整合。

  鲁芝现在就是上护军,张特、杜预都是护军,军中郎将一大堆。

  其实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最为合理。

  二十级,不至于过早的封无可封。

  此外,汉魏的关内侯关中侯关外侯制度也需要改进,这么多年全都封烂了,绕过去绕过来的。

  杨峥到现在都有些懵。

  “勋位升至二十四级,爵位定为八等,可行也。”鲁芝点头。

  杨峥拿出与李密、陈寿商议的东西。

  在鹰扬郎将之下,加入武、云、骁三骑尉、三骑尉之上加入骑、上骑、轻车、上轻车四都尉,上护军之上再加护国、上护国、柱国、上柱国、大柱国五级,一共二十四级。

  勋位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犯错,是会降级和褫夺的。

  爵位变成王、嗣王、开国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县侯、开国县伯、开国县子、开国县男。

  前面两级即便有功也基本拿不到,只有杨家血脉可以拿到,开国郡公一般作为追封之用,当然,如果是通天之功,也可以获封。

  剩下的国公、郡公也都不是实封,采取食邑制度,国公三千户、郡公两千户、县公一千五百、县侯一千,县伯七百,县子五百,县男三百。

  各爵位还有相应的永业田,按照等级三千亩至三百亩。

  相当于,杨峥给了双倍赏赐。

  王、公、侯、伯、子、男,一目了然,不用再弄什么亭侯、关内关外列侯乡侯的。

  其实司马家的五等爵制,也大同小异。

  但司马家是实封,杨峥是虚封。

  相对应的,鲁芝、杜预的爵位就变成开国县侯,卫瓘、张特等人的爵位变成开国县伯,其他大将蒙虓、文鸯等人变成开国县子。

  基本与以前的亭侯处于一个档次。

  几人看了之后,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改革勋位、爵位是大势所趋。

  新朝就要有新气象。

  将领太早达到巅峰,会失去立功的斗志,转为内斗。

  人性都是一样的,占据高位享受红利的人会想方设法固化阶层,抽掉底层向上攀爬的阶梯,形成垄断。

  杨峥把天花板拉高,大家一起继续向上爬。

  “大王英明!”李密、陈寿这些后来者自然欣喜。

  三国之中,寻常军士能通过战功向上跃迁的,也只有杨峥这一家了。

  从宣义司和镇抚司的内部线报来看,均田制施行之后,百姓对杨峥的支持也在节节攀升。

  百姓、士卒、将领、官员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士族豪强舍掉了一部分土地权益,但获得了政治利益。

  从长远角度考虑,他们依旧是科举的主力。

  家族中培养出来的士人,也是大秦的精英。

  新的军功勋位制度推行后,军中并无多大反应。

  很多人反而默默充满了期待。

  道理很简单,蛋糕做大了,利益更多了,很多人更有盼头了。

  以鲁芝为参照,到顶也就上护军,乡侯,而现在,上护军上面还有五级,爵位也增加了几级。

  县公、郡公、国公这些都是以前不敢想的东西。

  第六百二十章 长驱

  草原上烟尘滚滚。

  刘珩忠实执行杨峥的命令,凡是秋草茂盛之地,全都一把火烧了。

  草原最难捱的是冬天,每年秋天都会打秋草,储备过冬的草料。

  这一把火从阴山之北烧到燕然山。

  刘珩是杀人放火的一把好手,凡是能烧的,不管是草还是树木,全部付之一炬。

  彭护看的眼皮直跳,“这一把火下去,今年草原不知要饿死多少人畜。”

  “这帮贱骨头饿死了才干净!”刘珩恶狠狠道。

  “我军如此……作为,漠北诸部定会联合起来,冒险一击。”秃发树机能幽幽道。

  这种断子绝孙的搞法,别人不来拼命才是怪事。

  “此言当真?”刘珩两眼放光。

  “草原秋高马肥,正是他们战力最强之事,此时不出兵,便撑不到明年。”庞青看了一眼秃发树机能。

  此人在青营深造了两年,却异常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别的鲜卑匈奴羌胡都改用汉名,唯独他一直用这个怪异名字。

  曾有人暗中点拨过他,只要改用汉名,那么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但秃发树机能推说不敢废祖宗姓氏,便不了了之,一直我行我素,只跟堂弟秃发务丸,以及几个秃发部将亲善。

  秃发树机能和秃发务丸都在青营中深造过,尤其喜爱兵法,到了痴迷的地步,常常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但到了考试之时,二人都是下下等,字迹难看,方略下乘,一度在青营中成为笑柄。

  不过庞青见到秃发树机能和秃发务丸之后,却并不这么想。

  两人都是远见卓识之人,是秃发鲜卑中的佼佼者。

  似乎刻意在藏拙,其背后的动机让庞青大感兴趣。

  “大善!”刘珩咧着嘴大笑,“上一次让他们跑了,害我们在草原上迷了路,这一次定要斩草除根!”

  漠北已经开始转寒,白天还不觉得,到了晚上寒风刺骨。

  第二日巳时斥候陆续回归。

  “禀将军,鲜卑、蠕蠕、嚈哒集结三万余众于龙勒水之北西浚稽山之南!”斥候禀报道。

  “才三万人?”刘珩一脸失望之色。

  庞青却道:“你是说龙勒水之北西浚稽山之南?”

  秦军出现在姑衍山,敌军却在侧后方集结。

  姑衍山在草原正中,曾是匈奴王庭所在,与狼居胥山一脉相连。

  草原不只有草,还有山,还有湖,还有河流。

  “正是此地。”斥候再一次确认。

  “原来如此。”庞青目光扫过众人。

  姜伐野关心道:“此地有何不妥?”

  秃发树机能眼中精光一闪,又隐藏了下去。

  不过他的神色早就被庞青捕捉到,“秃发将军,可有不妥?”

  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他。

  彭护似乎也品出一丝异样来,笑盈盈的盯着秃发树机能。

  秃发树机能摇了摇头,“鲜卑、蠕蠕、嚈哒三部皆未开化的蛮族而已,末将以为不足为虑,两位将军也早有御敌之策,以末将之愚钝,实未看出任何不妥之处。”

  “哎呀,你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某麾下两万铁骑,还惧他三万乌合之众?”刘珩早就不耐烦了。

  庞青深深看了秃发树机能一眼,“龙勒水之北西浚稽山之南,此地正好是汉将李陵在此遭遇匈奴主力,且战且退,最终兵败。”

  “那又如何?”刘珩瞪大眼睛。

  从兵力上看,敌人根本就构不成威胁,即便有埋伏,也不是这两万铁骑的对手。

  刘珩一向有自信。

  “你不觉得有蹊跷吗?浚稽山离居延八百里左右,敌人为何要在此处集结?为何不是更远一些的燕然山、金山?”庞青反问道。

  八百里看似很远,但对轻骑而言,也就几天功夫。

  刘珩不愿意用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姜伐野道:“莫非敌军想由居延攻入凉州,掠我马场?”

  庞青道:“我们烧他们的草原,他们就要去烧我们的马场。”

  “好大的狗胆!那还等什么?我等现在就去灭了这群杀才!”刘珩大怒。

  当年花费巨大精力数年之功兴建凉州草场,现在若是被付之一炬,这个代价,刘珩承受不了,庞青也承受不起。

  大军当即向西而行。

  刘珩本欲倍道而行,被庞青劝阻了。

  “敌军以逸待劳,我军原来疲惫,不可鲁莽。”

  随着年岁的增长,两人就像两个极端,刘珩肌肉发达,武力强横,庞青在杨峥身边耳濡目染,更像一个谋士。

  大军未至,斥候却穿梭往来。

  然而带回的消息越来越少。

  漠北诸部派出大量游骑,捕杀斥候,封堵斥候的哨探路线。

  “敌军中亦有能人。”庞青提醒道。

  狼天生就会捕猎,苍鹰天生就会飞。

  草原诸部杀来杀去,自然也就学会了征战。

  有些鲜卑部落甚至出现了铁甲。

  以代郡为核心的拓跋鲜卑部在吸收大量汉人之后,这几年也送出了铁骑。

  大军行至东浚稽山。

  刘珩、庞青、彭护带着几百骑兵亲自去观察敌军,留姜伐野镇守大营。

  西浚稽山下,只见营帐层层叠叠,牛羊漫山遍野,悠闲啃草,仿佛没有任何防备,只是来此游牧而已。

  一些警戒的游骑也懒懒散散。

  刘珩大喜,“敌人如此稀松,正可驱兵大进!”

  庞青却心中疑惑,既然派出游骑截杀斥候,为何还会如此大意?

  “山下牛羊只怕有十万多头,战马两三万,敌人军实皆在此地,即便有诈,若能掠其羊马,敌军不战而溃,再过数日便是十月,严冬将至,风雪骤降,不利征战!”彭护道。

  刘珩嚷嚷道:“你书读多了,人却生锈了,两军交战,靠的还是实力,漠北诸部,即便十万人又能如何?再说他们能拿出十万兵力来吗?”

  战前就从商贾、斥候手中收集过情报,漠北鲜卑加上蠕蠕、嚈哒一共也才六七万的战士。

  以秦军现在的战力,两人面对六七万的草原联军完全不虚。

  草原当然不止这些人,但东面是拓跋鲜卑的天下,拓跋部正在雁门鏖兵,抽不出手来管西边的事。

  北面有坚昆、丁零,但从来不管南面之事,也没有这个实力管。

  漠西鲜卑数月之前被马循的西征军狠狠教训了一阵。

  刘珩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将,他这么说,其他将领纷纷请战。

  渐渐淹没了庞青的声音。

  第六百二十一章 被围

  庞青一直在犹豫。

  草原上的冬天即将到来,秦军虽备有御寒之物,但征战起来毕竟麻烦,大雪封路,不利骑兵,对战马的消耗也大。

  他有心劝众人撤回居延,守住居延,明年春季再出征也不迟。

  诸将和士卒们看到了牛羊,一个个都亢奋起来。

  刘珩又道:“你若是谨慎,可留在后阵,某为前驱,互相照应。”

  他是主将,但庞青也有一定的决策权。

  庞青点了点头,“你务必小心,我军威名赫赫,敌人肯定还有后手。”

  刘珩大手一挥,“有没有后手,不打永远不知道!”

  很快,草原上响起闷雷一般的声音。

  由远及近,由东向西。

  青碧色的天地间,秦军铁骑仿佛一支黑色长箭,从东浚稽山射向西浚稽山。

  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形势,秦军的士气永远高昂。

  西浚稽山下的敌军一片惊惶,人畜互相乱撞,乱作一团。

  秦军还未杀入,便已然崩溃,人、羊、马一起向西逃窜。

  刘珩提着狼牙棒在马上狞笑,“这等乌合之众,即便有十万兵马又能如何?给我杀!”

  其他秦军的杀心被彻底点燃。

  弓弩刀槊向人群中乱刺,被刺中之人很快又被踩成肉泥。

  看上去秦军势如破竹。

  后阵,庞青领五千步军屯于高坡之上。

  秃发树机能被他留了下来,两人一起望着战场,却又像是都没有望着战场。

  “秃发将军以为天下将归大秦乎,将归司马氏乎?”战场一面倒的屠杀,庞青没有看下去的兴趣。

  “自然是我大秦!”秃发树机能回答滴水不漏,连表情也是滴水不漏。

  但庞青身为宣义司司丞,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么多年,他也培养了一种惊人的直觉,犹如猎犬般嗅觉灵敏。

  秦国不愿改为汉姓的人很多,却从未有人让庞青觉得如此忌惮。

  或者说,庞青天生就看秃发树机能不顺眼。

  “秃发将军似乎言不由衷?”庞青脸上淡淡的笑容隐去。

  在外人看来,东西之争还未有定论,中原实力雄厚人物鼎盛,上党战败,让很多人心中都疑惑起来,尤其是司马昭大封周边异族,更是形成一个围剿秦国的联盟,有事没事就来吆喝两声。

  “属下句句发自肺腑。”秃发树机能云淡风轻道。

  庞青敢这么问,手上自然捏着东西,他的小本上包罗万象。

  正准备挑明时,战场上却风云骤变。

  刘珩、彭护、姜伐野率领一万五千骑追杀至西浚稽山西侧,远远只能看到一片黑色如同潮水席卷向西。

  但号角声接地而来,与西北风混在一起,更显苍凉。

  只见西面草原上奔涌出无数骑兵,仿佛蜂群一般密密麻麻。

  狂暴的马蹄声仿佛要踏碎大地。

  整个草原不再是青黄颜色,而是土褐色,仿佛泥石流滚滚东下。

  庞青和秃发树机能同时脸色一变,“伏兵!”

  庞青想到过会有伏兵,但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草原上还有谁有如此实力?

  “漠西置鞬落、罗日律!”庞青沉声道。

  汹涌而来的敌骑泥石流一般无穷无尽,从浚稽山的背面钻出。

  霎时间,刘珩的一万余骑兵就被围住。

  还有数万骑直奔庞青所在的步阵而来。

  秦军的确骁勇,但面对如此之多的敌人,仍旧难免色变。

  焚烧草原之策,深深刺激了每一个草原部落。

  也促成了他们的联合。

  “庞将军,事不宜迟,当速退也!”当场就有人被敌军的气势震慑到。

  他们这支步军也是有战马的。

  秃发树机能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庞青。

  “难道尔等要抛弃袍泽,抛弃生死与共的兄弟吗?有再敢言退者,格杀勿论!”庞青冷冷的盯着众人,最终落在秃发树机能脸上,“秃发将军,你部我前锋,坚守阵地,不可后退一步!”

  “唯!”秃发树机能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前阵刘珩所部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勇往直前,迎面撞了上去,凭借最前面的五百具装铁骑,生生撕开一个缺口。

  “来得好!来得好!”刘珩不止脖颈变红,整张脸都变得血红。

  敌军三面合围,原本秦军被敌人声势所慑,但刘珩一往无前,后方步阵岿然不动,“秦”字牙旗在朔风中飘摇,士气立即被拉了回来。

  “杀!”士卒们也跟着刘珩一起疯狂起来。

  在土褐色的泥石流中掀起阵阵血浪。

  高坡上,秃发树机能钦佩的看着奋勇冲杀的秦军铁骑。

  不愧是秦王中军,天下劲旅。

  “兄长,庞青已经怀疑我们,不如乘此机会,杀了此人,转投置鞬落!或者转投中原,司马氏必以上宾待我等。”堂弟秃发务丸以鲜卑语道。

  被庞青盯上,就等于被秦王盯上。

  秃发务丸心中惊恐。

  秃发树机目光闪烁,“不可,置鞬落、罗日律非大秦之敌!司马氏素来没有信义,收留我们不过是作鹰犬爪牙,他日还是要被驱赶上战场,与其效命置鞬落、司马氏,不如留在大秦,搏取军功。”

  秦国至少还有国法有规矩在,只要遵守法度,按规矩来,就不会被随意弄死。

  而司马家就另当别论了,祖传的夷三族技能,名震草原。

  他在秦国多年,太了解秦国的强大。

  秦国的强大不是这支大军,而是长安城中秦王!

  从骆谷中浴血杀出,十数年转战天下,攻取关中灭亡蜀国,如虎狼般窥视天下,这种胆魄雄心令秃发树机能倾慕不已。

  只要他还在,这个帝国就不会轻易陨落。

  秃发务丸担忧道:“若庞青报与秦王,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你没看出来,秦王根本不在乎我们的野心?”秃发树机能望着远方青山道。

  秃发务丸一愣,“这是为何?”

  秃发树机能苦笑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就算有野心又能如何?秦王是雄主,若我等立下大功,将来或许会赏给我们一块容身之地,但若是我等私下谋划,背叛大秦,只恐天地之大,再无我等容身之地。”

  有野心的岂止是秃发部?

  迁入大秦的羌氐胡,总有些野心勃勃之人。

  “兄长……”秃发务丸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大秦若能一统天下,我等就死力助之,立下大功,若不能,则必为司马家所败,这偌大的雍凉难道没有一块容身之地?”秃发树机能道。

  “但庞青一直盯着我们,只恐他在秦王面前不利我们。”

  秃发树机能稍稍沉吟后道:“无妨,秦王虽残暴不仁,但也光明磊落,我等只要不犯军法、国法,庞青也奈何不了我们!”

  “是。”秃发务丸拱手。

  却忽然惊觉这是汉人的礼仪。

  “休要多想,此战就是你我安身立命的第一战!”秃发树机能挺起长矛,朝向汹涌而来的敌骑,身边七百余秃发精锐也全都视死如归。

  第六百二十二章 破敌

  “刘将军虽然勇武,只可争勇于阵前,却不能独当一面,大王以两万精锐托付之,若有不测,是自损国威!”鲁芝找到一个私下场合进谏。

  这种话也只有他敢说。

  刘珩在长安恶名远扬,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看不惯他的人很多。

  杨峥道:“若是中土战事,孤自然不敢用他独当一面,但草原诸部另当别论,我数万大军远袭,则敌必远遁漠北,两万大军不多不少,焚烧草原,行绝户计,诸部必会联合,彼众我寡,非勇猛之将不能破之,刘珩正当其任,身边有庞青、姜伐野、彭护,必有捷报传回。”

  刘珩不是真傻,当初长安大战,这厮绕过文鸯,盯着庞会打。

  草原太辽阔了,从北海(贝尔加湖)到罗荒野(西伯利亚),从大鲜卑山到金山(阿尔泰山),两万人洒进去,犹如大海中的一滴水。

  两万兵力,可以给草原诸部一个错觉,努力一把,或许能吃掉他们。

  即便他们不动,刘珩在草原上这么烧下去,诸部活不过这个冬天。

  当年魏武攻打乌桓,开凿沟通呼沱河、鲍丘水的平虏、泉州二渠以运输粮草,敢出兵就各种不顺,大雨滂沱道路阻塞,乌桓军扼守要道,魏军不得寸进。

  只能在田畴部曲带领下,走徐无山,轻骑出卢龙塞,于崇山峻岭中疾行数百里。

  与乌桓主力相遇于白狼山。

  魏军主力在后方,前线兵力一共也才七千,乌桓数万精锐。

  魏军左右皆惧,主张等待后方重兵集结。

  只有张辽一力主张发动猛攻,魏武壮之,赐以麾仗,张辽奋勇争先,阵斩蹋顿及乌桓名王十多人,降者二十余万口。

  强盛一时的乌桓自此衰亡。

  绝大多数情况下,敢提着刀子上,结果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年攻打河湟强渡青羊涧,也是刘珩第一个下水,不顾性命,扑腾到对面,才让杨峥大军绕到迷当背后,袭取了大小榆谷,断了迷当的根。

  两万精锐中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草原上的乌合之众难有胜算。

  说白了,只要敢玩命,这一战就不会输!

  所以刘珩最适合这一战。

  当然,文鸯、蒙虓也足以胜任,但他们一人在河南地,一人防守临晋。

  马循刚刚大胜,不宜再领兵出战。

  庞会也是勇将,但他心思太多了,战局稍有不利,一定会想着保全自己,杨峥不敢让他领兵。

  “大王深谋远虑,臣不如也。”鲁芝劝了一句,见杨峥早就想好的前前后后,也就不再坚持。

  浚稽山。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刘珩侵掠如火,庞青不动如山。

  战场上血肉横飞,诸部联军几次想合围刘珩所部骑兵,但他们的渔网不够坚固,被五百重骑轻易凿穿。

  刘珩一杆狼牙棒,擦着便伤,碰到便死。

  凡是挡在他面前的敌骑,全都被砸成肉泥。

  凡是伸过来的刀矛,全都被被砸断。

  秦国崛起,中军待遇最优,将士们开始自制兵器、铠甲,制式盔甲之中,再穿一层西域锁甲或者牛皮甲,每一个箭镞都精心打磨,每一把环首刀都反复擦拭,每一匹战马在出征前都喂了半个月精料,比人吃的都好……

  骑兵不是步军,奔动起来,根本围不住。

  草原诸部也没有这个默契。

  刘珩一万三千余骑兵在敌军中纵横驰骋,在草地上踏出一条血路。

  远则用骑兵短弩,近则长槊。

  弩尽则短兵搏杀,槊断则拔刀应战。

  从隅中杀至晡时,从晡时杀至日入。

  最开始的一万五千骑,变成一万三千骑,一万骑,九千骑,很多都在汹涌的人潮中被冲散了。

  力竭的战马当场被舍弃,散落在猩红的战场上。

  五百重骑的战马早就瘫软在地,每一个士卒原本黑色的盔甲被染成了鲜红色。

  就连一向力大无穷的刘珩,都有些举不起狼牙棒。

  直接扔在战场上,拔出环首刀奋力砍杀。

  敌军伤亡惨重,奈何不了刘珩的骑兵,集结重兵,围攻庞青的步阵。

  然而步阵比骑兵更难对付。

  以诸部的实力和装备根本撕不开这个铁壳。

  庞青列阵在小土丘上,土丘之南则是龙勒水,步阵并非死守,而是百人为一小阵,五十多个小阵散落在土丘上,骑兵可从中间空隙向土丘上冲,但会面临小阵的层层截杀。

  最前的数个步阵正是秃发树机能的部曲。

  庞青原本想消耗他们,没想到他们也异常顽强,犹如磐石,秃发树机能和秃发务丸身先士卒,二人都颇为勇武,指挥若定,秃发部居然伤亡不大。

  战场上也多少如此,越是怕死,往往死的越快。

  这些人众志成城,凭借木车大盾死命血战。

  山丘上血水缓缓下流,人和马的尸体散落一地。

  有士卒直接捧起混杂人血的马血一饮而尽,或者小刀割马肉咽下。

  眼中的猩红杀意更甚。

  凉州处于东南西北诸部的交汇之地,从东汉中期便处于血战之战。

  羌人剽悍,士卒精勇。

  杨峥把他们整合起来,自然冠绝天下。

  这种恶战对他们而言不过如此。

  庞青坐在土丘之上,牙旗之下,“秦”字大纛随着朔风翻卷。

  只要这面旗没有倒下,这支秦军就不会败。

  也正因为步阵的坚守,给了骑兵巨大的精神支撑。

  每次骑兵回望见还在飘扬的旗帜,再艰难的死战都不会放弃。

  而潮水一般的敌军却在不断萎靡。

  这种联盟永远不可能精诚团结,谁的部落多死一个男丁,面对的生存压力就会更大一分。

  不是他们不够勇武,也不是他们没有决心,而是部落的框架决定了他们必然不会死战。

  呜呜呜——

  惶急的号角声中,一个部落率先退出战场。

  第一个退走的,损失最小,最后退走的,肯定伤亡最大。

  草原上也处处是算计。

  很快,撤退就变成了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

  刘珩顿觉眼前天高地阔,敌人已经溃逃了,张开血盆大嘴吼道:“杀!一个都不放过!杀啊!”

  骑兵们振作精神,刚准备追击,刘珩身体一歪,从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将军……”

  身先士卒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刘珩身披十余创,身上的血不仅是敌人的,还有自己的。

  他的战马都战死累死五匹,而他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小小奇迹……

  第六百二十三章 国变

  捷报传回长安时,已经年底,关中大雪飞扬。

  刘珩因重伤,留在居延治疗。

  此战大破鲜卑、蠕蠕、嚈哒九万联军,阵斩万余,俘虏一万七千余众,掳获战马、牛羊、骆驼三十万头,秦军威震大漠。

  燕然山之南再无敢称兵之部落。

  秦军伤亡两千余众,几乎人人带伤。

  大战之后,庞青主持大局,送受伤将士回居延养伤,自己带着骑兵继续在草原上放火。

  秦军所过之处,草原诸部纷纷跪地请降。

  庞青留在草原,骑着马提着刀友善劝说各部落南下。

  置鞬落、罗日律、蠕蠕、嚈哒纷纷遣使入长安请罪。

  杨峥选派从太医院里选派大夫,备好药物,以马车送往居延为受伤将士治疗。

  至于草原使者,杨峥一个都不想见。

  也没有接见的必要,漠西鲜卑三番两次挑起大战,先是西域,后又把脚伸进河西,说明他们已经铁了心要跟司马家穿一条裤子。

  所谓求和,只不过暂时休兵而已,过上三四年,他们缓过气来,还会再来的。

  “从明年起,春夏轮番出兵解救草原部民,秋季焚烧草地,燕然山至金山所有部落全部要在大秦的籍册之上!”这一战让杨峥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句话。

  燕然山之东是拓跋鲜卑的地盘,杨峥给老丈人拓跋沙漠汗一个面子,暂时不动。

  但漠西必须置于大秦的铁蹄之下。

  对付草原怀柔没用,他们缓过气来,提着刀子嗷嗷叫就来了。

  这年头一万句好话没有一把刀子管用。

  杨峥不得不行绝户计,每年春夏秋三季出兵,帮助他们脱离苦海,脱离部落主的压迫。

  居延距离燕然山比长安还近。

  庞青建议修复燕然山脉南麓真颜山的赵信城,将阴山西麓至燕然山一带草原收入版图。

  不管能不能完全控制,这一带必须成为缓冲区。

  赵信原是匈奴小王,战败投降大汉,改名赵信,武帝待之破厚,封翕侯,立过不少战功,后兵败,又投降回匈奴,被封为自次王,于真颜山建造城池。

  此城可以与居延连为一体,牵制燕然山之南的广袤草原。

  杨峥与鲁芝商议后,认为可行,奴隶是现成的,城池的根基还在,赵信城一座城池便扼守南面草原,也可以成为日后进击漠北、漠西的桥头堡,作屯兵屯粮之用。

  遂改赵信城为归信镇,驻兵两千,隶属居延郡。

  秦国牧场再添一块。

  姜伐野被任命为居延太守,镇守当地。

  有了归信城,河套五郡来自草原上的威胁大大降低,成了真正意义上内地。

  开疆拓土让所有人喜出望外。

  阵亡的将士也按照规制抚恤。

  杨峥率领秦国官员前去拜祭,宣义郎寻访每一户家眷,每一家多了一面“勇烈”的铜牌。

  生在如此时代,不得不战,不可不战。

  伤亡不可避免。

  甘露六年轰然而去,甘露七年(公元262年)呼啸而来。

  东吴与司马昭在襄阳的拉锯也到了关键时刻。

  中原毕竟实力雄厚,贾充入樊城之后,听从石苞的建议,征发兖、荆百姓打造木排竹筏,上置火油,从上游飘荡而下,江面火光滔天,直扑吴军水寨,魏国水军在后鼓噪。

  丁奉第一次挡住了,损失十几艘战船,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

  吴军就招架不住了。

  丁奉的三万精锐征战大半年本就疲惫,偏偏在此时后方粮草也出现问题,粮草逾期未至,士卒空着肚子站在寒冷的江风中。

  王乂领军从襄阳杀出,与石苞合攻丁奉水寨。

  丁奉只能放开樊城至襄阳的水道。

  水道一打开,襄阳之围也就差不多解了。

  石苞亲提一万援军入城,襄阳军民士气大振。

  施绩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现实。

  诸军退走,石苞、王乂突然杀出,吴军人仰马翻,惨淡回到荆南。

  丁奉只能赶回建业。

  司马昭的军功再添一笔。

  洛阳君臣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对付秦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对付东吴却游刃有余。

  这一战也让晋军对东吴形成心理优势。

  襄阳与合肥形同东吴的天花板。

  合肥拿不下,襄阳也拿不下,剩下的就是内卷和衰落。

  而这内卷来的非常快,丁奉还在长江上飘着,建业却传来噩耗,皇帝暴毙身亡……

  皇帝这几年虽然意志消沉,但国中总体趋势还是稳定的,没有出现诸葛恪、孙峻、孙綝时期的血流成河。

  孙休在位期间,十分重视教育和农桑,江东百姓能稍作喘息。

  丁奉看着缣帛上“暴亡”二字,心中又惊又恐。

  暴亡就说明死的不明不白。

  孙休正值盛年,喜好打猎射雉,身体一向不错。

  丁奉紧赶慢赶,刚到建业,又传来另一个更蹊跷的消息,濮阳兴和张布不立太子孙单,改立乌程侯孙皓。

  孙皓乃孙休之侄,前废太子孙和之子。

  而孙和正是二宫之乱中的南宫,东吴的南宫就是东宫,背后站着陆、顾、吾、朱、滕、施、张等家族,相当于南宫派的一次复辟!

  吴中四姓全部站在前废太子孙和一边。

  丁奉心中哀叹,吴国这几十年都没走出二宫之乱的阴影。

  “陛下诏令:封大将军为右大司马,左军师,都督中外诸军事。”丁奉脚刚落地,新任的侍中万彧便来宣旨。

  此人原是乌程令,与孙皓相善,现在也跟着扶摇直上。

  丁奉忽然感觉疲惫犹如大山一样向他压来。

  东吴连皇帝都必须遵守规则,更何况是他这个大将军?

  换句话说,皇帝都能死的不明不白,更不用说他这个大将军。

  一瞬间,皇帝为何暴亡,孙皓为何会被迎立都不重要了。

  除非丁奉想建业再一次血流成河……

  “大将军,为何不接旨?”万彧紧张兮兮看着丁奉。

  丁奉拱手下拜,“老臣……领旨!”

  除了丁奉,败军之将施绩被任命为左大司马,张布为骠骑将军,加侍中。

  一朝天子一朝臣,孙皓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追谥孙和为文皇帝,贬朱太后为景皇后,尊其母何姬为太后。

  孙休的四个儿子则被封王。

  刚刚经历的襄阳战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六百二十四章 度田

  甘露六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草原上的冬天非常漫长。

  很多部落没有储备足够的秋草,不得不向归信城的庞青投降,庞青则将他们送到居延。

  姜伐野负责接收,大部落分散成小部落,小部落分散成帐,分别送往西平、武威、酒泉、北地等郡。

  对于不配合的部落,姜伐野没有手软,丈人女婿一条心,大小头目全部当众斩杀。

  而他们的牛羊则当众分给其部民。

  如此一来,造反的部民不但偃旗息鼓,还跪地感谢秦王恩德……

  这个口子一开,杀了几批刺头之后,南下的部落再无人敢闹腾。

  白晃晃的刀子面前,再强硬的部落也变得友善起来。

  部民们一个个红着眼珠子看着自己族中的大人贵人们。

  宣义使用鲜卑语非常体贴告诉牧民们为什么他们过的如此凄惨。

  在他们的话中,大秦是来解救他们的,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对绝大多数底层牧民而言,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活下去就不错了,至于头顶上踩着的是谁,根本无关紧要,只要他们的家眷不受到侵犯即可。

  而这一点,在宣义司镇抚司的监督下,基本得到了保证。

  秦法说一不二。

  在将士和百姓心目中威严无比。

  到了甘露七年,越来越多的草原部民南下。

  也有不少涌入东面的拓跋鲜卑部,拓跋部的实力持续壮大。

  “前后有一万七千帐迁入居延,分散至诸郡。”索靖向杨峥汇报。

  一帐差不多是中原的一户,一万七千帐差不多就是八万多人。

  若是以前,杨峥会欣喜若狂。

  但现在财大气粗,也不差这点人了。

  此次出兵最大的作用还是消除了阴山以北的威胁,解除了河套、河西诸郡的威胁。

  以往每年秋天,部落就会南下劫掠,这差不多成了他们的习俗。

  河套诸郡的百姓一只手耕种,另一只手还提着刀,这种搞法,耕种效率肯定不高。

  “这些只是第一批,春夏以后,应该还会有部落归入大秦。”索靖出身敦煌,敦煌一直处在羌胡汉诸族交融的中心地带,所以非常了解草原习性。

  草原一向是强者为尊。

  周朝时便有犬戎,秦汉有匈奴东胡,匈奴之后有鲜卑,鲜卑之后有柔然,柔然之后有突厥……

  这些部落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而是新一代霸主统一草原后,原有部民换了个名字,成了新部落中的一员。

  既然能融入其他部落,也就能融入大秦。

  战国时,义渠就完全融入了秦国。

  汉武帝北击匈奴,军中就有不少匈奴人。

  只要愿意入秦,杨峥麾下的文人总能找到一个共同的祖宗。

  羌人不就是这么整合的吗?

  草原这么大,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当然不可能,所以这是个长期过程。

  索靖前脚走,恭候多时的张辅便来觐见,“大王,关中蜀中人心已定,当提前度田、案比。”

  度田,就是查明每户百姓手中的田有多少,比去年多了还是少了,庄稼长势如何。

  案比,就是户口、财富、劳动力的调查。

  若没有度田案比,就无法真正收到税。

  无论是百姓还是士族豪强,都想方设法避税,隐瞒田产和人丁。

  所以度田案比就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根本。

  西汉这两项都能完全推行下去,到了东汉,光武帝刚刚立国,地方上各种造假数据就上来了,收的税怎么都跟账面上对不住。

  派人下去查,地方官吏把百姓的住宅都算成耕地,数据依旧相差太远。

  光武帝的度田诏书管不了地方豪强,这帮人原本就是支持光武帝推翻王莽的股东,手上有兵有粮,地方官吏不敢管。

  光武帝一怒之下处死十几个刺史、太守,但接下来事情并没有好转。

  建武十五年,度田令下达之后没几个月,冀、兖、青、徐爆发大规模叛乱,叛军直接攻入官府,斩杀光武帝派来的官员,史载: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

  光武帝终究不是汉武帝,没有他的魄力,度田令表面上完成了,实则是双方互相妥协,各退一步。

  杨峥觉得汉末的混战,乃至魏晋的一些列变乱、鼎革,祸根的源头其实都是东汉。

  按照汉制,度田在每年五月进行,案比是每年八月。

  张辅要提前进行,不言而喻,是让杨峥提前准备。

  以前推行均田制的时候,杨峥就说过,均田只是第一步,最终的目的是举国上下一体纳赋。

  有钱有地的多缴,没钱少地的少缴。

  这是一个国最根本的公平所在。

  但也是从古至今最大的难题。

  这个问题放在中原是无解的,放在秦国则不难,秦国压根就没几个成气候的士族门阀。

  豪强们已经在均田制上退了一步,既然能退第一步,就能退第二步。

  秦国允许他们拥有土地,但必须在按规矩来。

  享受多大权利,就要承担多大义务。

  就像府兵和中军一样,他们不用缴税,但他们需要为国争杀。

  府兵不缴税,但每逢战事,需要自备粮草军械。

  而中军没有军饷,土地是杨峥给他们的补偿,一旦士卒退役,会照常收取田赋。

  光武帝手下的豪强还帮他打过天下,秦国的豪强什么付出很少,基本就是来捡现成的,依附在秦国躯干上。

  这么搞当然不行。

  上一次均田只是逼豪强们释放人口,度田并不彻底。

  这一次就是玩真的了。

  “孤命你为度支尚书,你可敢入蜀度田案比?”杨峥笑道。

  关中河西度田难度不大,杨峥也不怕他们不服。

  而蜀中则有些鞭长莫及。

  眼下杜预正屯兵永安。

  益州刺史令狐盛手上兵力不多。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张辅拱手道。

  “孤派宣义司、镇抚司辅助你,务必将蜀中真正纳入我大秦!”

  “臣必竭心尽力!”张辅一脸正色。

  打天下要用猛人,治天下也要用猛人。

  蜀中度田交给张辅,关中度田交给李密,河西度田交给常忌。

  杨峥在征询鲁芝意见之后,于甘露七年三月颁布度田令。

  凡大秦国土和百姓,必须全部登记在册!

  第六百二十五章 蹊跷

  临近春耕,各个小战场的战事停歇。

  周旨退回临晋城,吴军退走,晋军南下襄阳,在江陵耀武扬威一圈之后退回洛阳。

  漠北和西域也早已安静。

  拓跋鲜卑、南匈奴五部各自退回辖地。

  陈骞留下万余人马驻守关隘堡垒后,也回到河北。

  一年之计在于春。

  洛阳密报,从去年开始,青徐兖豫冀大规模垦荒,粮食增收九百七十多万石,在籍百姓增加三百多万口,而这个数据还在上涨之中。

  历史上司马炎所谓的太康盛世,人口一度达到三千五百万。

  太康年间,也就二十年后。

  二十年当然不可能凭空多出这么多人。

  杨峥觉得还是清查人口之功。

  杨峥在秦国度田案比,司马家也在中原编户齐民。

  东西对峙进入深水区,双方谁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灭对方,所以开始整肃内部,积蓄实力,为下一次大战作准备。

  这两年天下将迎来难得的和平。

  “吴主孙休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暴毙?”杨峥大为好奇。

  孙休年纪也不大,喜欢射猎,身体应该不错。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襄阳大战没有希望的时候死了,有些凑巧。

  “吴主近两年喜食五石散,建业城传言是吞食丹药过度……”赵阿七道。

  五石散的确有毒,但却是慢性中毒,身体好的人能吃好几年。

  实事求是的说,孙休在位这几年,是东吴少有的安定时期,政局没有动荡,建业没有流血,百姓得到恢复。

  孙休死了,新帝却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侄子孙皓,这里面就不得不引人遐想了。

  孙休的儿子年幼,按道理更适合权臣掌握,何必立二十多岁的乌程侯孙皓?

  当然,吴国蹊跷的事不止这一件。

  历史上司马炎称帝之后,还知道追封司马师景皇帝,庙号世宗。

  孙策定鼎江东,却只得到一个长沙桓王……

  孙权发起二宫之争,意在打压江东士族,没想到引火烧身,控制不住,逐渐变成江东的痼疾。

  杨峥只是站在权力斗争的角度分析问题,获利的是当初二宫之乱中的太子一系,江东士族几乎全都获益,孙和被追封为文皇帝……

  施绩打了败仗还被封为左大司马,隐隐与丁奉对抗。

  “吴主初立,发优诏,恤士民,开仓禀,振贫乏,科出宫女以配无妻,禽兽扰于苑者皆放之,朝野翕然称为明主。”陈寿读着密报。

  杨峥刚喝下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孙皓不是愿远近闻名的暴君吗?

  难道也转性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新继位,总要装装样子。

  历史的进程会改变,但人的性格却不会变的。

  以东吴的现状,也根本不可能发生奇迹,皇帝仿佛是士族门阀拥立的一般。

  兵权治权全在士族门阀手中,孙皓又能做什么?

  代郡。

  拓跋沙漠汗志得意满。

  鲜卑大军虽然在太原没占到便宜,但在草原占到了大便宜。

  秦军扫荡燕然山,至少有两万多帐逃入拓跋部。

  拓跋部的实力空前壮大。

  “今我部实力空前,何必再听司马家号令,不如背晋向秦,同伐中原!此为我族千载难逢之机也!”沙漠汗一举一动都跟中原士人无二。

  束发右衽,身穿儒服,长须精心打理。

  连说话的语气口吻也更像士人。

  这在部落中引起不少流言蜚语,但沙漠汗嗤之以鼻。

  “同伐中原之后又当如何?”拓跋力微眼神深邃起来。

  “这……”沙漠汗的确没想那么深远。

  在他的勾画中,黄河以北的幽、冀为鲜卑土地,黄河以南广大疆域为秦土,两家修好,然后秦国伐江南,拓跋鲜卑灭辽东。

  但被父亲苍老眼神触动,沙漠汗忽然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秦王乃虎狼也,岂会坐视我鲜卑入中原之地?”二弟拓跋悉鹿道。

  沙漠汗入秦国观察形势,悉鹿则入洛阳观察中原形势。

  两人看到的东西恰好不一样。

  在拓跋悉鹿眼中,杨峥野心勃勃,残暴不仁,屠戮诸族,对土地有异乎寻常的胃口,将来也绝不会容忍拓跋鲜卑的存在。

  “至少司马氏未灭之前,我们可以联手!”沙漠汗还是稍稍偏向自己的女婿。

  三子拓跋绰道:“我们若是跟秦人联手,司马氏第一个要打的就是我们,别忘了,慕容部一直盯着我们!”

  沙漠汗眼神发亮,“眼下我部强盛,为何不先发制人,暗中联络秦军,先灭辽东三部,一统东部草原?”

  拓跋悉鹿与拓跋绰呼吸粗重起来。

  有秦军在太原牵制,拓跋部大有机会。

  一统鲜卑是每个鲜卑部落的夙愿。

  有资格成就此任者,也只有拓跋与慕容,漠西的几个部落都是单纯的游牧部族,成不了气候。

  拓跋与慕容这么多年,吸收了不少汉人,能锻铁甲,打造利刃,绝非漠北漠西的部落可比。

  “库贤几个头人,一向与我们暗中不合,此次正好令他们为前驱,若胜,则一统辽东三部,若败,则趁机统合乌桓、匈奴部众,全部融入我拓跋家,此立国之基业也!”在自己父亲兄弟面前,沙漠汗直接袒露自己的野心。

  大军耗费大半年攻打太原,无功而返,男丁伤亡三千余,粮草耗费无数,各部大人皆有不满。

  当初鼓动拓跋力微出兵的是他们,现在口出怨言的也是他们。

  秦军扫荡燕然山,大量鲜卑蠕蠕人东逃,全部被沙漠汗收入囊中,其他部主当然不满。

  匈奴称单于,鲜卑称汗,沙漠汗这个名字就是要一统大漠的,要统一大漠,首先要整合内部。

  沙漠汗有一肚子的雄心壮志。

  兄弟三人又望向拓跋力微。

  东西对峙,南北大战,中土处于最虚弱之时,正是他们拓跋家崛起的良机。

  “我历观前世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非长计也。莫护跋从司马懿讨公孙渊有功,被拜为率义王,经营辽东三十余载,传至慕容涉归,举族化汉,实力不在我族之下,被朝廷封为鲜卑大单于,不可轻图,东西之争看似有机可乘,然我族若是提早涉足,不仅不会坐收渔利,反会引火烧身,昔日轲比能、蹋顿、步度根都曾强盛一时,俱为中原所灭,我族不可不引以为戒。”

  拓跋力微悠悠道。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看到太多的草原豪杰骤兴骤灭。

  沙漠汗沉默片刻,恢复成以往人畜无害的和善模样,“儿知道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游猎

  雁门郡治所广武城距离代郡只有十五里。

  所以代郡的一举一动都在卫瓘的眼皮子底下。

  “这么说,沙漠汗无法说服拓跋力微?”卫瓘呷一口茶,觉得有些淡了,又往正煮沸的茶罐中加了些葱姜和盐。

  最早的茶也是诞生在巴蜀,先秦取蜀,茗饮入关中。

  秦国严禁五石散,茶饮自然就流行起来。

  蜀中的茶砖与蜀锦一样,畅销东西南北。

  并逐渐成为草原部落不可获取之物。

  西域诸国也跟着附庸风雅,流行起品茗之道。

  “拓跋力微生性谨慎。”梁昉拱手道。

  “不愧是草原上的老狼!”卫瓘给梁昉倒了一杯。

  梁昉双手接过,“拓跋部不为所动,则还是会站在司马氏一边。”

  “沙漠汗乃一时之雄杰,他若一统东部鲜卑,迟早也是大秦之患。”卫瓘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沙漠汗在秦国多年,交游广阔,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东西,拓跋鲜卑装备的双马蹬,就是他暗中传出去的,这种东西也根本隐藏不住。

  除此之外,沙漠汗还留心秦国各种制度,府兵、屯田、军功爵、均田制等等。

  拓跋鲜卑处于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

  本身就吸收了不少汉民,一旦沙漠汗掌权,很可能会诞生一个强盛的鲜卑帝国。

  大秦要整合草原,从草原包夹中原,拓跋鲜卑就是一个绕不过去坎。

  总体上,拓跋鲜卑已经与司马氏站在一起,走到了大秦的对立面,拓跋力微已经接受了司马昭的册封,出兵六七万参与围攻太原,凭他们的实力,如果真的不愿意,陈骞也强迫不了。

  有一就有二,下一次东西大战,拓跋鲜卑一定会参与的。

  如果秦国在太原战败,拓跋部也不会放弃雁门云中,甚至是河套。

  云中原本就是鲜卑人聚居之地。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

  “听说乌桓王库贤与其他几个部主暗中有怨言?”卫瓘轻声道。

  “是,库贤一直不满拓跋沙漠汗的汉化之策。”

  拓跋鲜卑内部也分成两系,一系主张草原游牧为主,重现当年匈奴的盛况,一系主张积极汉化,吸收中原文化为己所用。

  库贤就是游牧的代表。

  “拓跋力微既然领了司马昭的册封,就是大秦之敌。”卫瓘幽幽道,既像是说给梁昉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沙漠汗与大王有翁婿之情,在大秦多年,若有不测……”梁昉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就要看沙漠汗如何抉择了,拓跋鲜卑不能再这么壮大下去。”卫瓘放下茶盏。

  此时拓跋部已经有了当年轲比能、蹋顿的实力,草原诸部纷纷唯其马首是瞻。

  拓跋力微现在已经站在司马家的一边,难免下一次会真正的出兵攻打雁门。

  在卫瓘的眼中,既然不是朋友,那就只能是敌人……

  代郡正举行一场盛大的游猎。

  游猎当然不是目的,而是安抚大小部主。

  拓跋力微绝对有这个威信,“库贤,你部这次伤亡最大,今年狼居青山附近的草场归你们。”

  “多谢可汗!”库贤大喜,这片草场他垂涎已久。

  “延勒,你们部落出的粮食最多,我送你选一千女奴,两千匹母马。”

  “谢可汗!”

  拓跋力微一一赏赐,不是草场,就是金银女奴,各部皆大欢喜。

  沙漠汗微微不悦。

  这形同于向他们妥协,诸部实力壮大,整合起来更难。

  不过他终究只是太子,在拓跋力微四五十年的威信下,注定做不了什么。

  几个弟弟也都雄心勃勃,盯着他的位置。

  郁闷之时,正看到天上飞来的白鹭,有心振一振自己这个太子的威风,“且为诸位射之!”

  当下拿出弹弓,瞄向天际。

  弹弓与弓外形相同,射出的不是箭,而是石子,沙漠汗在姑臧时沉迷此物,颇为擅长。

  但在众人眼中,从未见过弹弓,看到的只是空弦,大为惊异。

  “嗡”的一声,天上白鹭应弦而落。

  众人骇然。

  沙漠汗颇为得意,策马捡起白鹭,呈于拓跋力微面前。

  “我儿神射!”拓跋力微也没有多想。

  不过这场游猎的气氛却冷清下来。

  回到代郡,库贤立即联络诸部大人,“太子风彩服饰,与中原类同,奇术绝世,若继承国统,变易旧俗,我们必不得志,还不如其他几位王子习俗淳朴。”

  这些人向来拒绝汉化,维持习俗,就是维持他们的权力和地位,当然不肯汉化。

  “太子继位,将置我等于何地?”

  “我们匈奴人只想游牧,若是要化汉,何必投索头部,当年直接投南匈奴五部不就行了?”

  任何势力,变革都会遇到巨大阻力。

  沙漠汗的雄心还没开始,便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库贤颇为得计,乌桓是拓跋鲜卑中第二大势力,现在拿下狼居青山附近的一片草场,必定会再度壮大。

  实力的壮大往往伴随野心的增长。

  东魏和西魏都派人来拉拢他,乌桓王是他自封的,他更想要乌桓可汗的称号。

  而拓跋力微已经老迈,九十岁的年纪,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

  没有拓跋力微的威信,拓跋部的分崩也近在眼前。

  又过了数日,拓跋力微召见众部主,有意无意征询众人意见,“太子游历他国多年,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异口同声,“太子才艺远超常人,能引空弓而落飞鸟,是似得了晋人异法怪术,这是乱国害民之兆,惟愿可汗察之。”

  拓跋力微对沙漠汗过于倾向秦国一直颇有微词,见这些部主对他也如此忌惮,心中也非常疑虑。

  如果这些部主不支持沙漠汗,那么拓跋鲜卑肯定会四分五裂。

  不过几个儿子中,也只有沙漠汗雄才大略,其他几个儿子才智平平,难当大任。

  拓跋力微不禁陷入两难之中。

  库贤却当起了好人,“我鲜卑自有苍天庇佑,太子才艺超人,诸部一向仰慕,只要去中原风俗服饰,依旧是我们大鲜卑的太子!”

  这句话立即就缓和了矛盾。

  但潜含的意思是,沙漠汗若是不去中原风俗服饰,就不是鲜卑太子。

  即便去了中原风俗服饰,也仅仅是太子而已,离可汗还差了一步。

  拓跋力微上了年纪,难免有些昏聩,没听出库贤话里的意思,反而觉得库贤深明大义。

  第六百二十七章 阻力

  孙皓登基之后,一改丁奉与秦国结盟之策。

  与司马昭眉来眼去。

  司马昭派遣前寿春降将徐绍、孙彧出使东吴。

  孙皓亦派遣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弘璆出使洛阳。

  “知以高世之才,处宰辅之任,渐导之功,勤亦至矣。孤以不德,阶承统绪。思与贤良共济世道,而以壅隔未有所缘,嘉意允著,深用依依。今遣光禄大夫纪陟、五宫中郎将弘璆宣明至怀……”

  陈寿读完洛阳传回的密报,杨峥脸色沉了下去。

  这是孙皓给司马昭拍的马屁。

  东吴与司马氏勾勾搭搭,对秦国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王,东吴有国书至!”赵阿七捧着另一份缣帛进来。

  “念!”

  陈寿接过缣帛,“秦王仗剑披荆斩棘,十数年屡破强敌,天下英雄无出其右,孤在江东,深为仰慕,可惜不得一见,引为生平之憾事,今遣右将军诸葛靓为使,略表心意……”

  杨峥一愣,孙皓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刚给司马昭拍了马屁,又来拍自己的?

  不过这一手相当漂亮。

  意思是你们两家我都不得罪,你们先打你们的,别管我,我躺平……

  这说明孙皓有几分头脑,在东西之争中保持中立。

  有孙皓这封信,杨峥也放心了,至少南面不会再有大战。

  秦国的敌人仍是中原。

  杨峥令陈寿写了一封回书,安抚孙皓,大义是两家没啥大仇,你有这个觉悟,本王十分欣慰。

  “吴主颇有长沙桓王之风,必是明主,今后吴秦两家安守疆界,永不侵犯。”诸葛靓睁着一双大眼睛天真道。

  杨峥干笑两声,既然有孙策之风,又岂会安守疆界,永不侵犯?这不是自相矛盾?

  孙皓是不是明主,不妨走着瞧。

  看诸葛靓的意思,似乎吴国上下对他充满了期待。

  以吴国现在的德行,不是换一个明主就能逆天改命的。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杨峥没工夫理。

  度田令颁布之后,并没有如杨峥预料的一般顺利。

  豪强们对土地的欲望超过杨峥的想象。

  除了关中稍微顺利一些,河西、蜀中都不太顺利。

  从古至今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镇抚司、宣义司查起来非常困难。

  “蜀中山川河湖皆被豪强侵占,封住山路,扼守水道,朝廷官吏便进不去,当地无人敢为向导,百姓下河下湖捕鱼采藕,需向豪强上交七成……河西也有类似之事,草场被豪强霸占,不允百姓放牧,有些大族截断河水,只灌溉自家良田……”赵阿七呈上一小车的木简。

  杨峥随意翻看了几个,气的整个人发笑,如百姓上山砍柴,八成归豪强,织出的布帛,也全部按极低的价格卖给豪强,河西有些地方还弄出初夜权……

  度田不仅仅只度田,实则是考察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关中一片废墟,这些事情还好,河西、蜀中却非常常见。

  自古皇权不下县,乡土发生什么,朝廷根本不知道。

  豪强们当然不傻,朝廷查明自己有多少田,就要交多少税,自然想尽办法隐匿田产。

  连蜀中大姓和百姓也一起隐匿田产。

  这跟后世一个道理。

  先秦商鞅变法,度田时也遇到过巨大阻力。

  光武帝度田不实之罪诛杀了十几个太守,地方豪强大姓纠结百姓直接攻打官府……

  秦国虽然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但抗拒度田是肯定的。

  杨峥的改革差不多走进了深水区。

  以前是摸着司马家过河,但这一次杨峥不敢摸司马家,必须自己过河。

  索靖、赵阿七、陈寿都看着杨峥。

  杨峥也很郁闷,其实很多政策对老百姓有利,但百姓不一定能明白。

  如此次度田,寻常百姓能多交几升粮?

  秦国有了钱,才能修桥补路,设置官衙、医馆,集中力量办大事。

  “报——”堂外黄门拖着长长的颤音由远及近,“大王,河西度田使常忌遭刺杀身亡!”

  杨峥的脸“唰”的一下沉了下去,没想到他们还真敢动手!

  “常使君度敦煌之田,忽有千余羌胡马贼,杀至田间,随行护卫七十甲士与之血战,终因寡不敌众而殉国,随行文吏十七人亦惨遭毒手……”

  “好大的狗胆!”杨峥拍案而起,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愤怒了。

  原以为蜀中最先出事,没想到家门口的敦煌先来这一出。

  “什么羌胡马贼,分明是敦煌的那几家所为!”杨峥怒道。

  “大王请息怒,属下亲去敦煌调查此事!”索靖脸色惨白。

  敦煌最大的豪强无疑是索家。

  马贼能通过层层卫戍和烽燧,杀到田垄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若真的是外部马贼入侵,斥候、镇抚司、宣义司会提前得到消息。

  没有地头蛇的配合,马贼绝不会做的如此干净利落。

  当初杨峥从西平起兵,拿下武威之后,又转击高昌,河西三郡不得不降。

  杨峥也网开一面,敦煌原封不动,相当于半自治状态,以稳定西域局势。

  任何妥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索家大部迁入长安,但当地仍有相当势力。

  “大王……”索靖双膝跪下,“臣请命亲自调查此事。”

  连度田使都敢杀,这些人的胆子太大了,若按照杨峥的性子,绝对会夷三族,震慑其他豪强。

  不过换个角度考虑,若没有阻力,说明这场度田没有触及根本。

  杨峥看着地上的索靖,他这些年劳苦功高,在凉州兴建牧场,在关中主持均田,政绩出类拔萃,被杨峥视作鲁芝的接班人重点培养,下一步就要加平尚书事了,若是他牵连其中……

  但这场变革若是不触及豪强,那还不如司马家的占田制。

  “索靖听令,你即刻接任河西度田使,领三千武卫营入敦煌。”杨峥决定还是相信索靖一次。

  其他话不用多说,常忌之死必须水落石出,他是聪明人,知道杨峥的决心。

  再者,他出身敦煌,属于当地地头蛇,熟知当地形势。

  索靖既然敢站出来,就一定有壮士解腕大义灭亲的决心,否则根本不用主动来踩这个雷。

  这时代真正的士人,节操还是靠得住的。

  当然,这也是对他的一次考验。

  有镇抚司、宣义司在,索靖想弄虚作假都不可能。

  “臣领命!”

  常忌遇刺,让杨峥警觉起来,内部敌人和旧势力不可能轻易的投降,动豪强的利益,形同杀人父母,从古至今都最为艰难。

  杨峥办不成,下一代更不可能办成。

  忽然之间,杨峥多多少少有些理解司马昭了。

  与士族豪强妥协几乎是大趋势。

  光武帝如此,曹丕如此,孙权也是如此。

  但杨峥不想如此!

  第六百二十八章 用人

  度田难度最大的还是在蜀中。

  当初颁布均田制的时候,蜀中士族豪强就暗中掀起南中之乱,借南中之乱施压官府。

  如果平定不了,蜀中暴乱将随之而起。

  但杜预坐镇成都,向杨峥极力保举霍弋,南中叛乱被迅速平定,还出兵反击吴军,攻下交州四郡,军威赫赫,蜀中士族豪强不得不退让。

  谁知刚刚消停了一年,杨峥的度田令又来了。

  均田制只是让他们吐出一小部分利益,地方上的矿林田湖还是他们的,只是伤筋动骨而已。

  但度田则是一发入魂,直接冲他们的命根子来的。

  当初蜀国君臣都没敢走这一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暴秦啊暴秦,我等与尔势不两立!”

  五月的滂沱大雨之中,一人站在土坡上持剑振臂而呼!

  土坡下,数千名百姓举起了锄头、木叉,“势不两立!”

  蜀中食不果腹衣不着体的穷苦百姓,绝大多数都迁徙至关中汉中,还留在蜀中的多少有些田地。

  以前收粮由州县的司马、主薄这些人说了算。

  朝廷任命太守县令都尉等官,太守县令想要做事,必须要用到吏,而吏则是士族豪强自己当,他们当然不会把真实田产报上去。

  官府要的不仅仅是田产数额,还有他们的家产评估,以此来厘定税收。

  秦国逼降蜀国,蜀中的官吏基本原封未动。

  雨幕之中,还有骑兵的身影来回传来。

  一辆辆牛车运来盔甲和兵器,连蜀中连弩都有。

  豪强们为了抵抗度田,也是下了血本。

  蜀郡、犍为、朱提、广汉郡、梓潼、巴郡、巴东到处都有人揭竿而起。

  一名名斥候冒着大雨将叛乱的消息送入成都。

  令狐盛看到这些消息后忍不住苦笑连连,“大秦恩信未立,百姓未服,豪强趁机起事,天府之国将盗贼蜂起!”

  杜预在巴东屯兵,蜀中大事自然落到他这个益州刺史身上。

  令狐盛也是士族豪强出身,自然知道其中的艰难。

  “属下观秦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下之志,司马昭行占田制,新得编户三百万,实力大增,士族豪强鼎力支持,秦王行均田制,然关西根基薄弱,难与中原匹敌,不度田,则蜀中之力不得为大秦所用,均田制空有其表。”单固拱手道。

  令狐盛略一思索,“中原这几年实力恢复颇快,东西大战转眼即来,秦王此时度田也是不得不为之。”

  “使君万不可轻忽,度田若能顺利推行,关西国力将不在中原之下,使君亦能凭借此功封侯拜相!”单固寒门出身,在中原为官十数载,又在蜀中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东西差距。

  这句话也说进令狐盛心坎儿去了。

  当年若不是被叔父令狐愚召回兖州,而是一直跟随杨峥,现在至少也是张特这一级别。

  虽说杨峥待他不薄,封为益州刺史,但令狐盛的抱负也不仅是如此。

  想要报令狐家灭族之仇,当然也不能一直留在成都。

  当下,令狐盛对单固拱手一拜,“若非恭夏,某自误矣。”

  单固亦还礼,“各郡皆有折冲府,成都城中有两千虎步精锐,事不宜迟,当速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蜀中动乱,如此方能令长安诸位刮目相看也。”

  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正合令狐盛心意。

  “传令,虎步军集结!”

  短短半个时辰,虎步军便穿戴整齐,肃立在大雨之中。

  这支人马原本是蜀主刘禅手上的最后精锐,被黄皓交给令狐盛。

  令狐盛成了益州刺史后,裁汰老弱,得精兵两千,又为了他们争取到了中军的待遇。

  人人都有田宅,因此对大秦的忠诚极高。

  秦国对蜀汉宗室不错,封爵的不少,祭祀也被保存,秦王还娶了公主,如果没有度田,蜀中百姓对杨峥的接受度颇高。

  地方上还有折冲府配合,所以这场动乱在令狐盛眼中并不算什么。

  暴雨还在下,斥候来回奔忙,“报使君,叛军正在攻打东水堡张尚书。”

  “上马!”令狐盛大手一挥。

  虎步军既然跟中军待遇相同,战马自是不可或缺。

  而秦国最不缺的就是战马。

  大雨停歇之际,两千虎步军也赶到了事发地。

  烟雨朦胧,乱民们居然不知道有一支人马距离他们只有三四百步。

  度支尚书张辅的声音传来,“度田乃利国利民之策,大汉奉行三百多年,你们想要太平,就要遵守秦王法度!我已经上书秦王,说你们是被蛊惑,只要放下军械,回去安心耕种,守着家业,一切如故。”

  几个宣义郎年轻的声音也传来,“秦王将尔等的田税裁至三成,轻徭薄赋,尔等要与秦王刀兵相见乎?”

  乱民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住。

  很多人其实是受了豪强们的挑动。

  宣义郎左一个秦王,右一个刀兵相见,让众人都不敢妄动。

  一方面是杨峥对他们的确不错,免除了蜀汉各种苛捐杂税,官三民七,天下只此一家。

  另一方面,杨峥凶名在外,真惹毛了,又是屠城又是筑京观的,谁能不怕?

  秦法说一不二。

  说夷三族就一定会夷三族,说流放就真的流放。

  百姓流放的恐惧远在砍头之上。

  潜夫论早有记述:且夫士重迁,恋慕坟墓,贤不肖之所同也。民之于徙,甚于伏法。伏法不过家一人死尔。诸亡失财货,夺土远移,不习风俗,不便水土,类多灭门,少能还者。

  被流放岭南交州南中,还不如砍头,砍头只杀一人,流放,有可能灭门。

  人群之中有人大呼:“休听他诓骗,尔等已经作乱,秦法暴虐,尔等已是死罪!”

  百姓又是一阵骚动,有人还隐隐哭泣起来。

  当初听豪强大姓们煽动,脑子一热,提起锄头就出门了。

  现在冷风一吹,人也就清醒过来,但已经骑虎难下。

  犯了秦法,砍头是小,灭门是大。

  哭声越来越多。

  “尔等无需惊恐,我已派人联络东吴,实在不行,咱们推翻暴秦,迎吴人入川!”

  这么一喊,哭声越来越大。

  蜀人对吴人没什么好感。

  东吴苛捐杂税之重,犹在秦晋之上。

  “使君!”部将向令狐盛请命。

  乱民虽有四五千之众,但在装备精良的虎步军面前,一炷香就能杀的片甲不留。

  令狐盛摇摇头,“再等!”

  这时坞堡大门打开,张辅手持一面“秦”字大旗,带着二十多名甲士走入人群,“大秦一向言而有信,只要你们放下军械,就还是大秦子民!”

  那面大旗随着春风飘动,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焰。

  十数年来,有无数热血浇灌其上。

  凝聚着国威、军威、人心……

  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扔下武器,跪伏在地。

  他们实在没有勇气与之对抗。

  “大秦国法在此,只追首犯杜珉,不究余者!”张辅一步一步走向为首者。

  字字重如千钧。

  张辅每前进一步,杜珉和身边的私兵都忍不住倒退一步。

  令狐盛叹道:“秦王擅用人也!”

  第六百二十九章 平定

  索靖快马加鞭赶到敦煌。

  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如果没有秦国崛起,河西士族大概永远只能游荡在权力中枢的边缘。

  秦国崛起,给了河西士族巨大的机会。

  其实这些年秦王对河西士族豪强不错。

  引导他们成立商队,货通西域诸国,葱岭东西,天山南北,奇珍异宝滚滚而来。

  敦煌首当其冲,赚的盆满钵满。

  士族豪强子弟,但凡有才干,全都量才取用,地方、军中都有他们的身影。

  索家除了索靖,还有索紾、索永也在朝中任职,皇甫氏、张氏、贾氏子弟也遍及秦国上下。

  尽管秦王青睐于寒门庶族,但寒门庶族无论是质量和数量都无法跟士族豪强相比。

  大秦蒸蒸日上,士族豪强也会蒸蒸日上。

  然而让索靖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如此短视,为了土地上的一点利益,直接跟秦王对着干……

  这其实是在损害整个河西士族的利益。

  河西士族并非不可取代,蜀中士人虎视眈眈,还有青营子弟……

  大秦可以没有河西士族,但河西士族不能没有大秦。

  所以索靖才不得不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

  索靖把三千武卫营留在酒泉,只带几个随从而来,打消了敦煌豪强们的疑虑。

  “兄长回来的正好!”族弟索雄激动道。

  “哦?”索靖心急如焚,脸上却带着春风。

  “那秦王想抄我们的家底,我们就只能掀了他的桌几!兄长回来的正好,与我共谋大事!”索雄在辈分上是索靖的族弟,实则年纪比他大了一轮,不过士族豪强都是非常讲伦礼,辈分不能乱。

  “秦王麾下二三十万虎狼,我们索家能有几人?”索靖盯着他。

  常忌和中军甲士之死肯定要给秦王一个说法。

  人在走火入魔之后,通常也劝不回来。

  索雄警觉起来,“哦?兄长此次回来却是为何?”

  “你们做下这等大事,秦王还能留我?我不得不回乡避祸!”索靖埋怨道。

  索雄大喜,“如此甚好,杨峥不过一家奴,得势之后暴虐无道,先有均田制,后有度田令,闹得河西民怨沸腾,兄长之才,十倍于杨峥……”

  索靖心中冷汗直流,幸好他两年前响应杨峥号召,将本家迁往长安,不然……

  “不会就我们索氏一家吧?”

  “当然不是,置鞬落、罗日律、龟兹都派人来联络过,张家、阴家、马家都有人参与,今次有兄长主持大局,此事十拿九稳!”

  “正好,我有三千部曲留在酒泉,召集起来,可为臂助!”听到没有皇甫氏,索靖心中顿时轻松不少。

  皇甫氏在关西影响深远,没有他们参与,这场祸乱也就不难平息了。

  索雄满脸狐疑。

  索靖继续道:“度田之事不可与秦王强抗,当效光武之旧事,联合诸士家,只攻打郡县衙门即可,让秦王见识河西士家实力,逼其退一步,然后我从中斡旋,每家凑出些金银财宝进献,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愧是兄长!”索雄脸上的狐疑渐渐淡去。

  “你可召集诸家,若真有心,明夜来敦煌聚会,共商大事。”索靖眼中精光一闪。

  看索雄的架势,跟漠西鲜卑、龟兹都勾搭上了,这一次事情小不了。

  为了索家,为了河西士人,索靖不得不壮士解腕……

  秦王府中。

  杨峥正在与鲁芝对弈。

  让杨峥提刀砍人可以,让他下棋就勉为其难了。

  即便鲁芝刻意让着,杨峥还是下不赢。

  “大王心绪不宁。”鲁芝笑道。

  蜀中河西乱成一锅粥,心平气和才是怪事。

  “国中纷扰,难以宁静。”杨峥将棋子放回。

  “索靖为河西上士,才兼文武,必会以国家为重,敦煌之事无忧矣,蜀中有杜元凯,百姓不过受一时蛊惑,祸乱亦不会长久,且大军皆在大王掌控之中,秦军不乱,则大秦一定必不会乱,度田也定能推行。”鲁芝温声道。

  光武帝度田闹出这么大动静,是因为豪强们本身也是东汉的股东,手上还有兵有粮。

  但秦国的豪强不是股东,手上的军事力量跟秦军不在一个数量级。

  所以只要牢牢掌握军队,度田的推行就是必然的。

  杨峥道:“若叛乱拖延日久,只恐耽误百姓休养生息。”

  中原传回的消息不太妙。

  占田制推行两年之后,钱粮广盛,士族百姓皆拥戴司马昭,中原实力大涨。

  洛阳又开始大肆扩军。

  各地纷纷进献祥瑞,洛水出玄龟,淮水出凤凰,连慕容部都进献麒麟和嘉禾……

  司马昭大赦天下,大肆启用士族、寒门、庶族文武人才,中原人人称颂,一片祥和。

  占田制的春药效果初步展开。

  也许等不到四五年,司马家就会蠢蠢欲动。

  不,围攻太原就已经是他们在发动反击。

  所以时间对杨峥非常宝贵。

  中原实力一恢复,必然大战连年,杨峥就算想整合内部也没那个精力了。

  “大王昔年兵不过数万,地只有西平,尚且不惧司马家,今有关中蜀中河西河套,并沙漠草原之众,带甲三十余万,难道还怕司马家?蜀中河西即便大乱,有关中为根基,足以自守!”鲁芝的信心比杨峥更足。

  话虽是这么说,但当年自己光着脚,已经被打上曹爽、夏侯玄的印记,只能提着刀子往前冲,现在家大业大,人也就患得患失起来,杨峥一阵汗颜,“伯父所言甚是。”

  只要牢牢掌握兵权,秦国就乱不了!

  “报大王,敦煌急报!”赵阿七匆匆赶来。

  杨峥精神一振,这么快就来了。

  看完信之后,杨峥松了一口气。

  索靖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假意与敦煌诸族同流合污,设下鸿门宴,召集众豪强、漠西鲜卑使者、西域使者,一网打尽。

  主谋索雄当场被索靖砍下头颅。

  敦煌参与叛乱的豪强七家连根拔起,正在押送长安的路上。

  让杨峥诧异的是,敦煌太守皇甫陶虽然没有参与,但也没有向长安汇报。

  治下发生这么大的事,太守能什么风声都没收到?

  渎职之罪肯定少不了。

  既然端起大秦的饭碗,又不想为大秦做事,这个太守肯定当不下去。

  “皇甫陶免职,废为庶人,其他有罪人等——”杨峥意思肯定是杀鸡儆猴,不过在触及到鲁芝温和眼神后,心中杀机消散不少,“其他有罪人等,流放居延、朔方为奴!”

  第六百三十章 增长

  自从击败丁奉施绩之后,司马昭的声望再次高涨。

  各地纷纷进献祥瑞,其意不言而喻。

  曹魏只剩下一张皮,也不差最后一步了。

  皇帝曹奂非常自觉,朝中大事从不过问,每天坐在龙椅上,异常听话。

  司马昭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

  不过司马昭没有被冲昏头脑,当街弑君的罪名顶在头上,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

  “今年所募之军全为河北雄壮之士,乌桓突骑七千众,辽东三部进献勇士八百七十人,各大士族进献族中子弟、部曲近五万众,洛阳带甲之士已有二十六万!”贾充的语调中都带着喜气。

  每多一个士卒,中原就安稳一分。

  士族们吃饱喝足之后,也非常够意思的支持司马昭一把。

  司马昭感觉自己的实力已经超过冯飒大战前。

  这才是占田制推行的第二年。

  “如今兵甲已足,粮草俱丰,秋收之后,当奖率三军,可一鼓荡平关中!”司马炎没有经历冯飒大战,所以雄心勃勃。

  这也是他的幕僚们共同谋划的。

  如今秦国正在度田,国中叛乱四起,当举倾国之众,直扑关中,步步为营,用国力碾压长安,响应河西蜀中的叛乱。

  让杨峥抽不出手去平叛。

  消耗个两三年,秦国必然崩溃。

  有潼关在手,进攻的主动权就在司马家手中。

  司马昭也颇为意动。

  如果能击败杨峥,夺回关中,也就能掩盖当街弑君的臭名。

  “大王不可!”关键时候,贾充站出来冲司马昭拱手,又向司马炎拱手,“大王莫要忘了淮北还有钟会!”

  也只有贾充对钟会念念不忘。

  司马昭的脸沉了下来。

  钟会这一年多来异常低调,即便襄阳大战之时,也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该交的赋税一丝一毫都不少。

  多次上书司马昭,重叙当年之旧情,钟会还信誓旦旦的指淮水为誓,绝无背叛之心……

  还走通了荀顗的门路,让颍川的荀、陈、韩、辛几大士族一起为钟会说好话。

  荀顗是荀彧第六子,在颍川士族中属于老古董一般的存在。

  当然,司马昭没真的老糊涂了,钟会信里的指淮水为誓,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嘲讽……

  “若非公闾所言,几忘此贼也!”司马昭咬牙切齿。

  当年冯飒大败,钟会拥十数万大军直扑洛阳,这是绝无叛心?

  两人自幼相识,对方什么德性心知肚明。

  “钟会诡计多端,如今隐忍不发,必有重大图谋,且其在淮北,收聚人心,招募士民,开垦荒田,效仿杨贼,行府兵之制,以淮北良田养兵近十万,此为国家之大患也!”贾充不弄死钟会,永远不会甘心,每每想起当年钟会对自己的蔑视嘲弄,他就怒不可遏。

  “加大将士训练,秋收之后,先击淮北!”只要不是打秦军,司马昭信心十足。

  从洛阳出兵,顺颍水而下,青徐兖豫荆扬,四面围攻,钟会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其实废除屯田制、解散屯田客时,钟会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其后,司马昭下令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训练士卒,积蓄粮草。

  洛阳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钟会的眼睛。

  司马昭也没想隐瞒。

  离秋收还有两个月,时间已经不多了。

  钟会白衣高冠,腰悬长剑,风度翩翩,“唉,子上何不念旧情乎?”

  看似在叹气,却没有丝毫愁容。

  “都督与司马家的大战迟早之事。”蒋斌一脸愁容。

  司马昭当年打诸葛诞时,二十六中军,汇合诸镇,大军四五十万。

  当年的诸葛诞还有东吴鼎力支持。

  现在的钟会四面楚歌。

  “难道子上以为某是诸葛诞?大战一起,旷日持久,胜败就不由人定了。”钟会冷笑道。

  周围的将领却在干笑,也不知道钟会的自信来自何处。

  “吴国使者可有回音?”蒋斌问道。

  联合东吴一直是钟会的常策。

  然而东吴君臣刚刚经历襄阳之败,对淮南似乎没有任何野心。

  吴主孙皓上位之后,与洛阳眉来眼去,关系正火热,不出兵打钟会就不错了。

  手下将领疑惧,钟会不得不给他们吃上一颗定心丸,“某之援兵不在南,而在西!”

  “秦国!”蒋斌心中一动。

  吴国靠不住,但秦国是靠得住的。

  秦国绝不会允许司马昭掀起第四次淮南大战,也不会坐视钟会灭亡。

  司马昭灭了钟会,肯定会集中力量攻打关中。

  “都督英明。”蒋斌放心不少。

  哪怕秦国出兵牵制,淮北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再说钟会这两年在淮北也不是袖手旁观,效仿秦国,行府兵制,以淮北之田养军养民,也弄了个十二转军功激励士卒,淮北军战力也日渐强大。

  从颍水到淮水,十里一坞,三十里一堡。

  士卒日夜训练,虽然进攻不足,但守住淮北一亩三分地的实力还是有的。

  “洛阳号称二十六中军,不过仓促招募的乌合之众罢了,若南下,必为我军所败,冯飒大败,司马昭失关中,淮北若是大败,山东则必为我所得,诸位之富贵也在眼前!”钟会大袖一展,负手而立。

  其他将领脸色和缓许多。

  蒋斌忽然想起以前钟会隐约提到过要暗取淮南。

  这么长时间,淮南只怕被渗透的千疮百孔。

  王沈一介文士,治政首屈一指,但治军却并不出众。

  钟会只提青徐,不提淮南,只怕早有预谋,阴谋诡计一向是他的强项。

  这么看来,淮北看似危险,实则也有重大机遇……

  “蒋将军,洛阳密旨,还是不要轻信。”众人散去之后,钟会忽然道。

  蒋斌先是一愣,然后全身发寒。

  感觉自己赤身果体站在钟会面前。

  这是半年之前,司马昭密令他斩杀钟会,以淮北都督之位待之。

  场中只有两人。

  蒋斌心中闪过阵阵恶意,忍不住手按刀柄,这种事情挑破了,也就只能兵刃相见了。

  钟会仍是背负双手,笑盈盈的看着他。

  气势上,蒋斌已经被死死压住。

  目光触及钟会腰间的倚天剑后,蒋斌心头恶念顿消,单膝跪下,“都督恕罪!”

  钟会笑道:“何罪之有,你我亲如手足,岂是子上能挑拨的?他有此信劝你,实乃天助你我克成大业,正好行诈降之计!”

  第六百三十一章 思慕

  张辅在蜀中的手段比索靖还要狠。

  用宣义司瓦解被蛊惑的百姓,用镇抚司提前打探消息。

  然后从益州郡开始,一个县一个县扫荡。

  只要隐瞒田产,全部捉拿抄家。

  度支尚书手下有一支五千人羌胡税吏,这些人全都长的凶神恶煞,连汉言都说不利索,又都是各部的苦出身,在宣义司培训了几个月之后,勾起了对豪强贵人们的仇恨。

  下手极为狠辣,将豪强们的庄园掘地三尺,挖出私藏的钱帛。

  张辅近在蜀郡、广汉就抄略财物折合三百七十万缗,庄园三百四十余座,清理出来的良田九千七百顷,人口三万余户……

  这还是只是蜀中的两个郡。

  豪强们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刚刚准备揭竿而起,令狐盛的虎步军与当地府兵就包围了庄园。

  其他各郡豪强眼见情况不妙,只能妥协,主动上报田产、家产、人口。

  侵占的山林河湖也交回官府手中。

  蜀中和河西作乱的主谋被押送长安。

  他们家眷族人被流放居延、朔方为奴,但不代表他们能免罪。

  敢攻杀官府,放在任何时代都是大罪。

  河西加上蜀中,起兵作乱的豪强一百二十三户主犯,与豪强穿一条裤子的官员郡吏县吏乡党,还有羌胡豪酋,龟兹、漠西鲜卑的俘虏,近两千一百多人依次在长安街口排开。

  明晃晃的砍刀树在脑后。

  每个人罪状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贴在墙上。

  蜀中河西作乱的当然不止这些人。

  有人及时收手,有人主动认罪,杨峥也就网开一面。

  还有一些证据不足,尚在调查。

  被按在街口上的,没一个是冤枉的,杨峥也没兴趣搞冤狱,罪状上全都有他们的画押。

  杨峥觉得自己还是仁慈的,没有赶尽杀绝,他们死,但他们的家眷族人还能存活。

  在秦国当奴隶也不是什么耻辱之事,军中就有不少奴隶将军,寻常人好好干几年,转为治民难度不大。

  索靖脸色不太好看,张斅、张焕等人嘴唇在不停颤抖。

  被缉拿之人,有不少就是他们的族人。

  百姓们则幸灾乐祸,不患寡而患不均,国法和税收也是一样,不能欺软怕硬。只用在没有靠山的百姓身上。

  “时辰已到!”赵阿七高声道。

  两千多士卒举起了砍刀,百姓两眼瞪圆。

  “斩!”

  砍刀落下,人头也跟着落下,鲜血迅速染红长街。

  秦法之公正严明也在此刻深入人心,杨峥的威信也再度高涨。

  流了血之后,度田令也变得沉甸甸的了。

  地方上再也不敢抗命,百姓、豪强、士族也规矩多了。

  各地官府也将度田视为头等大事,没有人敢在这个上面动手脚,连河套、南中这些偏远之地也主动度田。

  不过索靖、张辅、李密的风评也变得不好,张辅被称为吊睛虎,索靖被称为白耳狼,李密被称为黄脸豺,三人酷吏之名扬于国内。

  离秋收还有一个月,钟会的使者赶来了。

  还是钟会的另一个养子钟毅。

  一阵溜须拍马后,才步入正题,“大王与司马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司马氏行占田制后,国力鼎盛,不日将大举攻伐淮北,淮北若破,则必会倾力攻秦,望大王顾念昔日与家父旧情,出兵援手,大恩大德,钟氏没齿难忘!”

  杨峥忍不住纳闷,自己跟钟会有旧情吗?

  不过钟会的养子温文尔雅,举止得体,没有钟会身上的轻薄和骄狂,倒是不让人讨厌。

  杨峥向陈寿使了个眼色,陈寿会意,“司马氏攻打你家,与我大秦有何关系?”

  钟毅不卑不亢,温声细语道:“恕在下直言,中原实力冠绝天下,大王虽行均田制,但立国尚短,根基太浅,无法与中原相抗,没有家父在淮北牵制,中原国力会全部投入潼关之西,大王虽骁勇善战,然中原文武亦非庸才,冯飒大战,若非晋王一时冲动,胜负难料也。”

  世家子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能看到问题的本质。

  秦国的问题其实就是“立国尚短根基太浅”八个字。

  均田制是猛药,但效果肯定没有司马昭春药那么快。

  “若晋王起兵攻打淮北,正是大王攻取潼关、武关、河东要地之时,以大王之英明神武,定不会错过如此良机。”钟毅道理中夹杂的马屁,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杨峥大笑了两声,“钟氏不愧为颍川士族。”

  其实就算钟会没有派出使者,司马昭只要敢攻打淮北,杨峥肯定不会坐视的。

  不过以现在的形势看,淮北几乎四面被围。

  北有青兖,西有荆豫,东有徐州,南有扬州,洛阳出兵顺颍水而下,直达淮北,怎么看钟会都不像有机会。

  甚至都不需要洛阳中军,青徐兖豫荆扬四面围拢,淮北就撑不了几天。

  淮北是个好地方,但司马昭釜底抽薪废除屯田制后,淮北就是死地。

  “你父难道没想过拿下淮南?”杨峥好奇问道。

  钟会也算是搞阴谋的行家里手,不会看不出淮南对淮北的重要,两年过去了,却一直按兵不动。

  石苞被调走之事,背后隐隐约约有钟会的影子。

  但接下来,也就没其他动静了。

  拿下淮南,淮北这盘棋也就活了。

  最不济也能挟淮南投奔东吴,上一次诸葛诞就是这么玩的,吴国比司马家还激动,倾国而来。

  可惜诸葛诞私心太重,双方不能合力。

  “多谢大王挂怀,此事家父自有安排。”钟毅彬彬有礼道。

  这么一说杨峥也就心中有数了。

  “钟士季才智卓绝,想必不会令孤失望。”别人不说,杨峥也不想刨根问底。

  钟会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与司马昭妥协。

  钟毅拱手道:“家父一向引大王为知己,虽天隔两地,然时常思慕,常言天下英雄,唯君与吾。”

  旁边的陈寿眼神也古怪起来。

  杨峥全身一阵肉麻,“知己就免了,时常思慕也大可不必了,让你父亲好自为之。”

  钟毅面色如常,“大王,家父还有一事相托。”

  “但说无妨。”

  难怪钟毅嘴上像抹了蜜一样,各种马屁旁敲侧击而来。

  “家父思念旧友嵇中散已久,请大王准允与在下一同回淮北暂住些时日。”

  刚刚还说“时常思慕”,原来思慕的是嵇康啊。

  钟会这厮也不知怎么回事,年纪也不小了,不娶妻不生子,盯着男人干什么?

  也没听说他有龙阳之好。

  “不可!”杨峥直接拒绝。

  放嵇康过去,不是肉包子打狗了吗?

  话说钟会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惦记嵇康干什么?

  “回去告诉你父亲,把心思用在大事上!”杨峥正色道。

  钟毅微微脸红,“唯!”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东与西

  蜀中丰收让原本动荡局势渐渐平息下来。

  宣义司和镇抚司通力合作,蜀中百姓和豪强也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毕竟这是生与死的问题。

  再说秦国赋税相对而言并不重。

  至于河西豪强,完全是不知好歹。

  本来占据商路赚的盆满钵满,为了土地利益铤而走险。

  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原本有些坐大的士家豪强全都被剃了头,索、张、贾等士家全都被打压了一波。

  只有皇甫氏付出了一个皇甫陶,但皇甫家子弟极多,近些年又有皇甫重、皇甫商冒出头,文武双全。

  从此次世间就可以看出秦国谁是第一大士族,皇甫氏能沉住气,其他几家全都坐不住。

  度田之后,又清理出三十多万人口。

  抑制了豪强,扩大了百姓的生存空间。

  很快,百姓们就发现山林河湖再也没有人拦阻他们渔猎樵采,收取高昂的抽成,矿山也被收为国有。

  豪强们的不法之事大规模减少。

  度田初步完成,均田制才算是真正落了地。

  在度田的基础之上,算赋和口赋也可以收取了。

  两种税始于秦商鞅变法,名目是“为治库兵(兵器)车马”,算是一种军赋,汉代成为政府财政收入重要来源,算赋每个成年男丁每年一百二十钱,口赋则是对未成年收税,每人二十钱。

  这两项被杨峥直接摊丁入亩,并入田赋之中。

  百姓不需要交钱,直接交粮食,免去中间商赚粮食的差价。

  算赋和口赋也是抑制豪强和宗族的一种手段。

  奴婢的算赋口赋是百姓的两倍。

  一个普通家庭交不了多少,但拥有大量土地和奴婢的豪强则需要多交。

  杨峥还成立了一个税务司,专门招收河曲、朔方长相丑陋,汉言不利索的羌胡为税吏,挂在度支尚书职下。

  郡吏和县令的任免权也收归中枢,本郡县人不得在本郡县为官为吏。

  乡里的三老、亭长、里长、什长、伍长全部纳入镇抚司、宣义司的暗中审查之中。

  至此,杨峥才真正把蜀中纳入秦国。

  也让秦国走上正轨。

  秋收之后,朔风乍起,肃杀之气越来越浓烈。

  中原这几年都是大丰收,府库逐渐充实起来,又没有大战事,实力快速增长,襄阳之战对于中原而言只能算小动静。

  几乎没有什么恶战,东吴就撤走了。

  而襄阳之战让洛阳君臣的信心高涨。

  不少人已经在高呼收复关中。

  洛阳陷入争论之中。

  颍川士族不希望与钟会兵戎相见,这两年钟会老老实实,认为可以和平演变。

  而以贾充、王祥为首的并州士族、山东士族则认为应该快速击灭钟会,不可让其坐大。

  究其原因,离淮北最近的是山东。

  山东士族天天被钟会的刀子顶着,当然不舒服。

  至于贾充,一向视钟会为眼中钉。

  司马昭最终选择攻打淮北。

  令安东将军、豫州都督司马骏、青徐都督卢钦、扬州都督王沈、江北都督司马亮四镇大军十五万,先行合围淮北。

  司马昭在洛阳按兵不动。

  太原方向,陈骞、刘弘五万步骑卷土重来,这一次连慕容涉归拿出五千精锐骑兵,以长子慕容吐谷浑为将。

  另外两家宇文、段部也分别凑出三千骑。

  拓跋鲜卑内部仿佛达成一致共识,再度出兵五万,围攻雁门。

  南匈奴刘渊尽起五部,凑出两万步骑,夹击雁门。

  一时间,天下风云激荡,大战的气息弥漫关西关东。

  司马昭左右开弓,狗腿子全都派上,来势汹汹。

  “攻太原为假,攻淮北为真!”陈寿近些时日比较得宠,什么事都喜欢多一嘴。

  卫瓘、庞青、李密、张辅等近臣不在身边,陈寿一家独大。

  杨峥想了想道:“不然,此次辽东三部全部派上,河北一线大军超过十二万,太原兵力只有两万,陈骞老谋深算,必有攻取太原之心。”

  各种情报显示要攻打淮北。

  但兵者诡道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若是太原打开局面,杨峥相信司马昭一定会提兵北上,夺回太原重镇,解去洛阳头顶上的利剑。

  钟会在淮北,被诸镇合围,跑不了。

  而收回太原机不可失。

  司马昭的二十多万中军还没动,南北两面投入战场的兵力都快三十万了。

  这才是家大业大。

  秦国领土两倍于中原,但控制的人口却不到中原的一半。

  司马昭有正统在手,大义名分号召之下,周边诸势力皆愿为其所用。

  可见曹魏的招牌还是管用的。

  “大王英明,属下不及也。”陈寿一脸惭愧。

  “无妨,各司其职各尽其事。”杨峥安抚道。

  有谏议有想法说出来最好,没必要在心里藏着掖着。

  不过只从陈寿的一句话可以看出他在兵略上有所欠缺。

  不是所有人都文武双全。

  杨峥调回归信城的庞青,居延的刘珩,朔方的文鸯,六万步骑分三批向临晋集结。

  其实内心中,杨峥不想打这一场大战。

  毕竟秦国度田刚刚完成,国力也进入快速增长期,尽管司隶地区没有收税,但税赋依然是去年的四倍。

  大部分是来自豪强、商贾、部落豪酋,尤其是蜀中,天府之国所言非虚。

  所以百姓的负担并不重。

  另外,中军是刚刚扩招的,欺负草原上部落还行,东西大战,杨峥心中没底。

  不过天下之事往往如此,不会按部就班的等你准备好一切,会充满各种意外。

  司马昭若是真打太原,那么杨峥就真打河东,先干掉刘渊的南匈奴五部。

  眼下九月上旬,马上进入冬天,黄河封冻,河东就是大秦铁骑驰骋的疆场。

  关中的各种物资开始向临晋输送。

  从长安向东,顺渭水而下,浩浩荡荡。

  战马牲畜木车犹如长龙。

  征调的民夫犹如蚂蚁在关中大地上涌动。

  这一战,杨峥把四个儿子杨毅、杨武、杨宏、杨旭全带在身边,让他们感受感受大战的气息。

  这年头砍人已经是基本技能。

  书生、农夫、牧民、奴隶,人人都会。

  身为王子,若是接不了地气,掌握不了老杨家的传统技能,将来恐怕也承担不了重任。

  教育很重要。

  尤其是世子杨旭,刚刚六岁,杨峥从娃娃抓起。

  西北民风剽悍,所以秦王家也必须剽悍。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上策

  潼关是杨峥不做考虑了。

  南有秦岭屏障,北有黄河天堑,东有年头原踞高临下,中有禁沟、原望沟、满洛川等横断东西的天然防线,成关门扼雍凉、飞鸟不能逾之势。

  王濬把潼关弄得像铁桶一样,此关向西,与华山山势相接,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

  又沿着小道打造了十二连堡,山头上修建大量烽燧。

  秦军一到华山,处处烽火,无所遁形。

  孟观驻守华阴,三番五次想偷袭潼关,均被王濬击退。

  王濬早已放出狂言:凭此关,可流干秦贼之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再多的大军也送不上去。

  所以杨峥唯一的出口就是河东郡。

  反向复盘当年曹操破马超之战。

  到了十月,朔风越来越寒冷,在临晋聚集的中军府兵越来越多,将近十五万大军。

  营垒从颌阳铺到临晋城下。

  一杆硕大的“秦”字牙纛树立在黄河之西。

  天上风云激荡,地上黄河怒吼,虎踞龙蟠之势直冲天野。

  牙纛之下,甲士肃立,沉默如山,骑兵往来奔动,杀气凛凛。

  军容之盛近二十年来未之有也!

  黄河对岸的唐彬也如临大敌,集合数万重兵防守蒲坂,构建各种工事。

  “司马昭的中军动了没有?”杨峥望着对岸的晋军营地道。

  双方斥候仿佛苍鹰一样沿着黄河上下游哨探。

  如果司马昭的二十六万中军去攻打淮北,杨峥会毫不犹豫向河东发动猛攻,然后直插弘农,横扫上党、南阳、河内,抄司马家的祖坟,直接威逼洛阳,给司马昭一记黑虎掏心。

  司马昭若是留在洛阳,杨峥还真不敢轻易渡河。

  北有陈骞的十几万联军,加上洛阳二十多万中军,秦军渡河,就会陷入南北夹击之势。

  关键有黄河堵住后路,过去容易,退回来就难了。

  “司马昭大军云集洛阳,按兵不动,只令司马骏、卢钦、司马亮、王沈等人围堵淮北。”赵阿七禀报道。

  自己不动,司马昭就不会动,司马昭不动,自己也不能动。

  似乎局势就这么陷入僵持之中。

  北面陈骞也按兵不动,观察河西形势。

  不过这种对峙,对秦军是有利的。

  一旦入冬,秦军的优势就来了,黄河也不再是天险。

  到时候河东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本来此次出兵一半是为声援钟会,牵制司马昭,另一半则是牵制陈骞,缓解太原压力。

  能不打最好。

  让钟会这颗毒瘤继续壮大,消磨中原实力。

  事实上,司马昭没准备好东西大战,杨峥也没准备好。

  洛阳城里,司马昭也在密切关注杨峥的动静。

  “杨贼勒兵临晋,必是要图谋河东!”司马炎道。

  “世子英明,若我军不攻淮北,则秦贼必然不敢攻河东。”石苞拱手道。

  原本入洛阳是必死之局,但襄阳之战,石苞表现突出,让司马昭意识到此人的作用。

  司马家的几只忠犬,相继陨落,邓艾、王基战死,王昶、州泰病逝,陈泰被气的吐血身亡,钟会叛变,只剩下一个陈骞和石苞。

  中原不缺将才,但独当一面的帅才却青黄不接。

  司马家可堪一用的也就司马骏。

  这种局面,司马昭杀石苞,是自掘根基。

  石苞也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司马昭,明知被猜忌,却从无怨言,兢兢业业,时常还为没有做好任内之事而感到惭愧。

  简直是忠犬的典范。

  司马昭就算只是为了立个牌坊,也舍不得杀这条老狗。

  “若是如此,岂不是淮北难以平定?”司马炎不满道。

  淮北大战还没开始,淮北的良田就被人盯上了。

  司马炎跟士族豪强的关系比司马昭还要亲密,为了他们的利益,司马炎当然有些心急。

  襄阳大战后,司马昭的身体又恢复了不少,看样子活个十年八年完全没有问题。

  十年八年中的变数可就太多了。

  亲弟弟司马攸的名声越来越大,身边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司马炎当然心慌。

  这天下说起来还是司马师的,司马攸既是司马昭的儿子,又是司马师的养子,双重身份……

  安东将军司马骏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司马攸一边。

  “回禀世子,淮北一定要灭,钟会危害极大,此番大动干戈,若不能平定淮北,钟会之祸患必更甚也!”石苞恭恭敬敬的,每说一句话就要看看司马昭的脸色。

  “钟会乃腹心之患也!”贾充附和一句。

  司马昭的目光在贾充和石苞两人身上晃来晃去,“若我军南下,杨贼攻打河东,又该如何?”

  石苞道:“老臣有上中下三策献与大王!”

  “哦?”司马昭一阵欣喜,军略上还是石苞靠得住。

  “上策,眼下黄河尚未封冻,秦贼来去不便,令陈骞、刘弘、唐咨深沟高垒,防御河东,大王倾国之军顺颍水而下,联合诸军一举荡平淮北,钟会擅谋而不擅战,必不能挡大王!”

  二十多万中军,加上诸镇人马,大军近四十万。

  四面合围钟会的八九万人,钟会必死。

  不过司马昭却一直沉吟不决。

  钟会不擅战,但这两年在淮北的布置也不可小觑,一旦如当年诸葛诞一般陷入消耗战,则河东肯定会失守。

  河东丢了,潼关、武关就没有意义。

  关中与太原连成一片,司马昭只能迁都……

  而一旦迁都,政治上的影响会让司马家万劫不复。

  这个险,司马昭不敢冒。

  “愿闻中策。”司马昭不是将领,需要考虑方方面面。

  “中策,大王镇洛阳,老臣愿领十万中军南下,一年之内,荡平钟会!”石苞小心翼翼的看着司马昭。

  司马昭却摇摇头,“仲容忠心可鉴,然分兵之举万不可行。”

  石苞其实心中也猜到司马昭不会同意,十万大军出征一年,尤其还在被猜忌的情况下,司马昭怎会放心?

  “下策,大王按兵不动,征发青徐兖豫荆扬诸镇州郡兵、青壮,步步为营,四面铁桶合围,断其屯田,彻底困死钟会,一两年后,钟会手上士卒必有异心,大王传檄而收聚人心,如当年诸葛诞一般,钟会自灭之。”

  这纯粹就是国力碾压。

  不过最笨的办法,往往也是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

  果然,司马昭眼神一亮,笑道:“仲容下策实为上策也!”

  第六百三十四章 暖冬

  钟会听说杨峥兵临河东,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钟毅没有带回嵇康,忍不住又是一阵失落。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情为此感到失落了,青徐兖豫荆五州各征发民夫四五万人,一寸土地一寸向前拱,民夫在后筑垒,精兵毁坏屯田,坞堡城池被重重围困。

  司马昭还发下赦免诏令,只要投降,前罪不究,免罪还乡。

  钟会麾下原本就有两三万的中军,家在洛阳、河北。

  几个被围困的坞堡城池纷纷投降。

  军中也逐渐恐慌起来。

  尤其是蜀军,他们没有家,眼看淮北就要破亡,居然出现逃兵。

  “都督,事不宜迟,但集中兵力,破其一路,激励将士!”蒋斌急的满嘴水泡。

  之前已经拒绝过司马昭的暗中招降。

  若是兵败,他这颗脑袋可就玩完了。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弟弟蒋显在秦国为太守,蒋家香火没有断绝。

  “可惜啊,若是子上引大军前来,我行苦肉计,你献诈降书,可重现周公瑾黄公覆赤壁之旧事也!”钟会大袖一挥,还是那么风度翩翩。

  蒋斌差点两眼一黑,相处时间久了,对钟会的这种做派越是心中没底,也不知当年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上了钟会的贼船,若是留在秦国,现在怎么也是个太守或者刺史。

  蜀汉君臣入秦之后,全都得到善待,董厥、张翼、廖化、柳隐、霍弋、罗宪全都为将为官,就连李密、陈寿、常忌、常勖这些人都被秦王亲近。

  钟会开口共举大事,闭口共享富贵,到现在连个影都没有。

  其他的王含、蒋舒等将也深感后悔,如果不是蒋斌压着,这些人早就掀了台子,投奔司马昭去了。

  见到蒋斌幽怨的眼神,钟会干笑两声,“蒋将军无须忧虑,区区司马骏、司马亮、王沈、卢钦之流,破之不难,诈降计既然不能用于司马昭,不妨换一个人。”

  “换一个?”蒋斌略一思索,“当然是王沈!”

  钟会摇摇头,“王沈当年背叛高贵乡公,转投司马昭,可见此人之机警,卢钦聪敏持正,难以成功,司马氏中,司马骏最为俊望,文武双全不可轻图,而司马亮最为庸碌,又立功心切,诈降计可用于他身上,破其一路,四路皆破也!”

  钟会当然不会每天无所事事,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知己知彼,熟知每一个将领的性格和才干。

  蒋斌终于放心不少。

  现在的他不求什么共享富贵,只求钟会这艘破船不要倾覆。

  不然就对不起麾下的几万蜀军。

  钟会亲自润笔,写了一封辞藻华丽的降书,把司马亮吹成中原的中流砥柱。

  司马亮收到信后大喜,四镇都督,司马亮的辈分最高,蒋斌向他投降合情合理。

  若是能拿到平定淮北的功劳,司马亮也能在司马昭面前腰杆子挺直。

  临晋。

  以前进入十月,天寒地冻,但今年却不冷不热。

  “难道是个暖冬?”杨峥疑惑不已。

  “孩儿连续半月夜观天象,一月之内,不会有大雪。”杨宏道。

  老大杨毅有军职在身,老二杨武维持后勤,老三杨宏和世子杨旭就带在身边。

  杨宏自幼喜好天文,在青营中出了名的,又跟随嵇康、羊祜等人学习多年,数术天文越发精深。

  瑞雪兆丰年。

  暖冬对于这个时代并不是好事。

  意味着四时混乱,不是有大旱就会有大涝。

  而历史上三国末期,雍凉数次大旱,司马家又穷奢极欲苛捐重税,关西叛乱此起彼伏。

  再说雍凉这几年全都风调雨顺,太顺了,反而蕴藏了危机。

  “派人去华阴问一问孟观!”杨峥下令道。

  孟观也是天文高手,好几次精准预判了天气,为杨峥锁定了胜局。

  回信第二天晌午就到了,跟杨宏结论相差无几,未来一个月不会有雨雪。

  杨峥警觉起来,河东打不打无所谓,钟会救不救也无所谓,若是关中爆发大旱,问题就严重了,弄不好百姓又要逃荒至蜀地,辛辛苦苦的均田制会遭受重创。

  临晋距离长安不远,快马也就两三天功夫。

  杨峥把自己担忧写信给鲁芝。

  任何事都有备无患。

  即便今年不大旱,未来几年来,肯定会有旱灾,必须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预防措施。

  一场旱灾水灾毁灭一个王朝之事不胜枚举。

  几天后,鲁芝的回信到了,说今年的确有些反常,该冷的时候不冷,明年必有灾情。

  他已让河曲、西平、天水、南安四个产粮重地的粮食转运关中。

  蜀中的粮食不管道路多么艰难,也要向关中输送。

  此外秦国有四大块牧场,粮食不足,牲畜可以缓解一二。

  有鲁芝的回信,杨峥安心不少。

  秦国这么大,总不能全部旱灾吧?

  河套与河湟即便在后世也有鱼米之乡之称。

  尤其是河湟,有祁连山、高原的雪水滋养,一向旱涝保收。

  杨峥遂将心思收回战场。

  眼看进入年底,依旧没有大雪的迹象。

  天气乍寒还暖,黄河也没有封冻。

  一直对峙到十二月,局面依旧没有改变。

  陈骞、刘弘率晋军主力进入河东。

  太原的压力解除,马隆可以抽出手,对付上蹿下跳的匈奴五部。

  强攻河东已经不可能。

  西岸十五万秦军,东岸也差不多七八万的晋军,还有司马昭的二十多万中军在洛阳按兵不动。

  不过,淮北传来的消息震动天下。

  钟会行诈降计,令蒋斌假意投降司马亮,司马亮才干平平,又好大喜功,欣然中计,于颍上被钟会偷袭,阵斩四千荆州精锐,伤逃者不计其数,俘虏数万人,司马亮本人也被俘虏,其后,钟会挟大胜之势令骁将蒋舒选八千精锐南渡淮水,绕行霍邱,猛攻王沈之侧。

  王沈治政才能一流,但军略平平,未经大战,而蒋舒却是姜维一手调教出来的猛将。

  短兵相接,蒋舒奋勇冲杀,王沈措手不及,麾下淮南士卒本就不愿为司马氏陪葬,一哄而散者有之,临阵倒戈者有之。

  王沈被数百骑簇拥着逃往徐州。

  钟会引大军渡淮水,寿春、合肥等重镇早有细作,钟会大军到哪里,哪里城中便火并,开城投降。

  至此,钟会横跨淮南淮北,一跃而起。

  第六百三十五章 舌战

  洛阳,司马昭再也坐不住了,“悔不听仲容之言也!”

  再好的计谋都需要人去执行。

  若真能按石苞的计策施行,虽然多花费一两年时间,但钟会肯定会被活活困死。

  司马昭的选择没有问题,司马骏没问题,卢钦和王沈都没有问题,但问题却出在司马亮身上。

  “大王,事急矣,当速速出兵!”石苞急道。

  钟会全据淮水,若是吴国也插一脚,对中原的威胁就大了。

  司马昭也不再犹豫,“起洛阳中军十五万,南下灭钟会!贾充提十万中军西进弘农,升陈骞为镇北大将军,持节都督并、司诸军事!世子、仲容随本王一同南下!”

  大军浩浩荡荡顺颍水南下,进军极快。

  钟会前脚拿下寿春合肥新城,司马昭大军后脚就到了。

  汇合司马骏、卢钦,大军依旧有二十多万,民夫五万之众。

  这一次司马昭对石苞言听计从,集中兵力不计代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猛攻,招降纳叛,连续攻下项城、颍上、武丘等淮北重镇,斩钟会麾下大将王含。

  淮北的小城和坞堡纷纷投降。

  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石苞更是看准了钟会的死穴。

  司马昭攻势如此猛烈,钟会不得不将兵力收缩至淮南,同时派出使者,再次向东吴求援。

  司马昭很快就兵临淮水。

  两军隔淮列阵。

  “钟会,吾家待你不薄,何为反耶?”司马炎代替司马昭,领着甲士朝南岸斥问。

  钟会也烦躁不已,本来留王含、蒋斌镇守项城、武丘、颍上一线,但司马昭来势凶猛,攻打淮南轻车熟路,二十多万大军不计伤亡的猛攻,王含、蒋斌抵挡不住,只能退到淮南,凭借寿春、合肥两座坚城固守。

  “我钟会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晋王为何疑我,以至刀兵相见乎?”钟会张开双臂,一身白衣在寿春北城上手舞足蹈,仿佛一只白色的大幺蛾子扇来扇去。

  “分明是你不忠不义!”司马炎这么回复,就落入钟会的陷阱之中。

  钟会抚掌大笑,“不忠不义,天下何人能与你家相提并论?”

  司马炎的口才如何能跟钟会相比?

  两人的声音穿过淮河后都变得隐隐约约。

  但身后各有数百士卒齐声重复,因此两岸听的清清楚楚。

  霎时间,只有风声呼啸淮河流淌之声。

  钟会语重心长道:“安世啊,这司马家的江山未必会落入你手中,晋王心性吾素知之,你与众士族如此亲近,晋王如何心安?”

  “钟会贼子,休要信口雌黄!”

  “是否信口雌黄,安世岂会不知?言尽于此,世侄当仔细思量。”钟会让人抬来一张软塌,干脆就斜躺在城头。

  钟会跟司马师、司马昭交情都不差,凭着颍川钟氏的名头,这一声世侄绝不过分。

  “世子不可中此贼离间之计!”石苞安慰道。

  司马炎仿佛找到了靠山,长长松了一口气。

  石苞厉声道:“王凌、毌丘俭、诸葛诞尚且不能守住寿春,你自以为能强于三人否?不如早降,晋王饶你不死!”

  钟会在软塌上懒洋洋的拱手,“臣谢晋王大恩,然有夏侯泰初在前,会不敢从命也!晋王既然对仲容有猜忌之心,仲容以为还能善终否?尔功劳越重,夷三族之日越近!”

  “放肆!”论嘴皮子,石苞显然也不是钟会的对手。

  钟会大笑,“是真是假,仲容日后可知也!”

  石苞知道在此事上越辩越黑,之所以如此费尽口舌,其实还是为了说给寿春城中的中军士卒听,“寿春枯城一座,淮南绝地,晋王大恩大德,只要尔等斩钟会人头来献,无论蜀人、魏人,皆不失封侯之位,有罪者皆免,有功者皆赏。”

  两边又变得安静起来。

  这句话多少对城中士卒有些影响力。

  钟会麾下士卒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当初愿意跟随他的三万中军,一部分是投降他的蜀军。

  中军多多少少还是不愿与司马昭兵戎相见的。

  而蜀军更不愿意为钟会卖命,一听有活路,眼神全都活泛起来。

  司马昭三十万多万大军,钟会手上只剩六七万人,能守多长时间?

  钟会从软塌上一跃而起,指着淮水给司马父子发誓:“寿春虽不足以抵挡晋王,然只需拖上数月,秦、吴焉能无动于衷?晋王不如早归,会以淮水为鉴,永世为晋臣,不叛司马氏!”

  他表情夸张,动作迟缓,半真半假的滑稽模样,分明是在扮演司马懿的样子。

  而司马懿的洛水之誓,不仅有评书,还有戏曲,淮南士卒也听过。

  蒋舒、蒋斌等人一阵哄笑。

  接着全城士卒哄笑起来。

  钟会巧妙化解了石苞的招降,士卒想起评书戏曲中司马家的一桩桩恶事丑事,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对面司马炎满脸胀红,想大声斥责,却发现无法反驳。

  司马家的每一件丑事,都被说书人传诵天下。

  而很多事,钟会都是参与者。

  从洛水之誓到腰斩夏侯玄,再到淮南三叛……

  司马炎挥袖而去,石苞也说不下去了。

  回到大帐,司马昭脸上平静,但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愠怒之色。

  钟会每一句话都是在揭司马家的老底,在往司马家的伤口上撒盐……

  “父亲,钟会罪不可恕,当速发大兵,一举攻破寿春,枭其首,以警天下!”司马炎一向温文尔雅,却被钟会挑动了心火。

  但抬头时,忽然瞥见司马昭眼角的冷芒,心中一颤。

  南岸的声音如此之大,司马昭不可能听不见。

  父子多年,司马炎不可能不知道司马昭是什么人。

  杀郑小同,宁我负卿、无卿负我,早已在洛阳权贵圈中流传。

  森冷的目光之下,司马炎如芒在背。

  这些年他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司马昭病倒时,士族门阀便无孔不入的钻入他麾下。

  从钟会嘴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刺入这对父子的软弱之处。

  当初司马师为了谋反,连结发之妻夏侯徽都毒杀了。

  司马炎满头大汗,身为司马家人,当然知道的比外人更多。

  司马昭异常温和道:“攻城之事,有仲容主持即可,安世不妨休息休息,钟会挑拨之言,无须放在心上。”

  “唯。”司马炎拱手。

  司马昭剧烈的咳嗽起来,本来身体的病根就没有去除,多日劳累,靠汤药弥补,今日又被钟会弄得心神大乱,身体有些撑不住。

  “父王,该吃药了。”司马炎端起木几上的药碗,亲自给司马昭喂药。

  父慈子孝,真情流露,令帐中气氛温馨起来,侍卫们也颇为感动。

  汉魏非常重孝名。

  司马攸有这么大的名声,也是因为孝名。

  第六百三十六章 兵事

  时光进入甘露八年正月(公元263年)。

  杨峥在临晋苦等了两三个月,黄河迟迟没有封冻,而对面的防守越发严密,向东眺望,旌旗一直延伸至远山之中,营垒一望无际。

  贾充十万中军驻守弘农,陈骞、刘弘大军进入河东。

  “钟会击败司马亮、王沈夺下淮南?”

  淮南的消息一道道的传来,杨峥不禁大为诧异。

  以形势而论,钟会几乎是必死之局,居然活生生钻出一条生路。

  虽然淮北被司马昭收复了,但淮南背靠东吴更利于防守。

  钟会不是诸葛诞,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能撑到现在,跟背后的颍川士族不无关系。

  司马家不动钟家,不动颍川士族,单纯的想灭钟会,难度自然大。

  如果能二十六万中军一举南下,泰山压顶,让钟会喘不过气来,说不定还能成功,但眼下这种局面,司马昭已经很难剿灭钟会了。

  今日形势,跟几年前剿灭诸葛诞时期大为不同。

  当年的司马昭继承司马懿、司马师的战争红利,军威赫赫。

  洛阳中军战力处于巅峰,麾下王基、州泰、陈骞、石苞等大将,稳扎稳打,围死寿春,司马昭有天命加持,老天爷助力,这才灭了诸葛诞。

  现在,司马昭当街弑君,天命不知还剩几合。

  天下局势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一整个冬天,姑臧输送来的羊裘没起到多少作用,这个冬天也并不寒冷,黄河迟迟没有结冰。

  杨峥自然没兴趣冲到对岸去,与陈骞、贾充的二十万人大战。

  若是对付司马昭,杨峥多少有些信心,但陈骞有些难缠。

  钟会这样都不死,很可能也死不了了。

  杨峥带着世子杨旭巡视诸营,将士们对打不起来有些怨言。

  对面的晋军在他们眼中全都是军功。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快七岁的杨旭念念有词。

  孙子兵法基本是青营的必修课,杨旭会背不是奇事。

  “旭儿喜不喜欢打仗?”杨峥故意问道。

  七岁的孩子似懂非懂,但可以从其言谈看出其心性。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不喜。”杨旭摇了摇头。

  “为何?”杨峥牵着他的小手。

  “每次打仗都见不到父王,而且每次打了仗之后,城中总会有人哭。”小孩儿似乎有些偏题。

  真正喜欢战争的能有几人?

  不过是喜欢战争带来的利益而已。

  “那你怕打仗吗?”杨峥盯着儿子。

  一个君主可以不喜欢战争,但绝不能畏惧战争。

  这次带出来,就是为了感受战场气氛。

  杨旭又摇摇头,“司马家要欺负父王,所以不能不打,将来旭儿长大了,也要上战场。”

  杨峥大笑着摸摸他的头。

  心性没问题,至少是个正常孩子,这就足够了。

  剩下的就是培养和锻炼,接上地气。

  杨峥现在正值壮年,均田制走上正轨,秦国只会越来越强盛,十年的时间足够一统天下了。

  司马家占田制带来的春药效果,最多五六年时间,各种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中原的土地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田总会占完,到时候士族豪门的手就会伸向百姓。

  而东吴在襄阳之战后,进入摆烂环节。

  按照历史的强大惯性,孙皓会加剧三国一统的时间。

  “好,我们父子几人一起创造一个盛世!”杨峥豪情万丈。

  杨旭却似懂非懂,“父王,什么是盛世?”

  “盛世就是老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有房子住,没有人饿死冻死被欺压而死。”杨峥尽量通俗的讲解。

  杨旭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快看,你大哥来了。”不知不觉走到文鸯的营垒。

  杨毅正带着一队斥候返回。

  从军数年之后,身躯越来越魁梧健壮,穿着冷锻甲,身边跟着夏侯栩、李庠、赵雄等人,所过之处,仿佛刮起一道旋风。

  人如龙,马如虎,气势如虹。

  “拜见秦王!”四人和斥候小队一起下马,半跪于地。

  军中无父子,什么都要按军法来。

  一向桀骜的李庠吃了不少军法,杨毅也没少被文鸯责打。

  “起。”杨峥虚扶,“今日可曾哨探到什么?”

  “兄长!”杨旭脆生生的喊道。

  杨毅看到他后,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稍作迟疑,最终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

  他历练这么多年,不该懂的都应该懂了。

  如果半点迟疑都没有,反而说明他城府深。

  “敌军兵力集中在蒲坂,上游兵力有所空虚。”杨毅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可有破敌之策。”

  “当年韩信灭魏,大军亦是屯于临晋,调集船只于临晋渡口,佯示必渡,暗中率主力从上游百余里夏阳渡口以木罂偷渡,声东击西,一战而俘魏王豹。”杨毅的眼神中带着某种希冀。

  韩信是兵仙,也是成语制造者,什么十面埋伏、国士无双、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等等都是因他而出。

  但彼一时此一时。

  魏王豹跟韩信不是一个档次的,华夏几百年才出一个韩信。

  如今对面的陈骞、唐彬、刘弘、贾充都是不错的将才,自然知道韩信之旧事。

  连南匈奴豪酋刘渊都熟读兵书。

  “你觉得可以效仿韩信乎?”杨峥故意问道。

  不读兵书肯定不行,但兵书读多了,什么都按兵书上来,问题更大。

  杨毅身边的夏侯栩异常紧张的冲他使了个眼色。

  不过这显然是多余的,杨毅摇摇头,“韩信之谋在偷渡二字,彼军众,得河东之地利,以逸待劳,我军寡,骑兵渡河不便,以短击长,大不利也。”

  “不错。”杨峥还是挺欣慰的。

  能说出这番话,已经具备了一个将领审时度势的基本素质。

  关键他年纪不大,还有巨大的成长空间。

  假以时日,必定能独当一面。

  杨峥思索了一阵后道:“此战之后,调你们四人驻守归信城,你们可愿意?”

  杨峥没有强求。

  归信城在燕然山,地处草原和秦国的前沿,越是苦寒遥远,越是能锻炼人。

  而且还能放开手脚。

  庞青调回后,那边就缺得力之人。

  杨峥干脆让这四人前去,看他们能有什么作为。

  “属下愿去!”杨毅拱手道。

  他的三个兄弟也跟着拱手。

  第六百三十七章 绝境

  大战既然打到淮南,就不可能不引起东吴君臣的关注。

  孙皓继位以来,施行明政,厉行节俭,大有明君风范。

  但还未到一年就有些懈怠了,自认为北国无忧,开始沉溺酒色。

  “司马昭钟会淮南大战,求援于我,当立即出兵,助钟会守城!”老将丁奉尽着自己的职责。

  无论拿下合肥或者襄阳,吴国的地缘格局都会极大的拓宽。

  秦、晋想都想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东吴却一再错失。

  “钟会必非司马昭之敌也!”濮阳兴道。

  “钟会非诸葛诞可比,而司马昭非当年之司马昭,我军不出,坐视钟会被灭,岂不为天下人笑?”丁奉声音疲惫。

  襄阳之战后,他明显老了许多。

  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再也遮掩不住。

  “钟会只是求援,不曾称臣,我江东为何要为他出兵?”孙皓冷哼一声,“钟会分明蔑视江东!”

  当年诸葛诞求援,还遣子入质,递交详表,钟会却空口白牙,让东吴白白出兵,什么好处都没有。

  “司马昭,虎也,钟会,蛇也!不如任虎蛇自斗,陛下静观其变即可,其他之事,老臣自会安排妥当。”濮阳兴自认为有拥立之功,说话也大包大揽起来。

  孙休在位时,两人一向如此,孙休念着旧情,也就忍了。

  这让濮阳兴张布二人逐渐习以为常。

  孙皓眼中闪过寒芒,被一旁的万彧看在眼中。

  濮阳兴当丞相也有几年了,不仅没有建树,反而把江东搞的乌烟瘴气,现在又不知进退,跋扈如常,自然不能长久。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身为孙皓近臣的万彧当然渴望再进一步。

  “朕自有良策,不劳丞相操劳。”孙皓耐着性子。

  但濮阳兴揽权惯了,显然把孙皓当成了孙休,倚老卖老道:“陛下刚刚登基,老臣岂能懈怠?”

  孙皓眸子里的寒芒变成了杀意。

  丁奉温声出言,为濮阳兴解围,“陛下才识过人,必有良策。”

  孙皓道:“不错,钟会既非吴臣,又未与我结盟,不如与司马氏修好,先出兵夺下合肥,再窥伺寿春!”

  此策比濮阳兴高明不少。

  没有东吴支持,钟会怎么看都是灭亡之象。

  没必要因为钟会而跟司马昭结怨。

  孙皓上位以来的国策就是讨好秦晋,坐观东西大战,寻衅而进,伺机而动。

  攻打钟会,夺下合肥正合此策。

  若司马昭在寿春损兵折将,东吴拿下寿春也不是不可能。

  孙家几代人都没夺下合肥,若是能在自己手上实现,孙皓的威望必然会高涨。

  任何一个年轻的君主都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但濮阳兴就像脑子进水一样非要多嘴几句,“大帝和先帝数十年都不曾攻克合肥新城,诸葛恪兵败身亡,陛下不可穷兵黩武!”

  丁奉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不再言语。

  万彧嘴角卷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孙皓的脸当场就沉了下去,额上青筋直冒,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毕竟他现在还是一个有为之君,“丞相好意,朕心领了。”

  一场朝会不欢而散。

  濮阳兴被驳了面子,嘴中怨言不止,“若非我等拥立,陛下安能坐上大位?”

  这种言论别人自然不敢接茬,濮阳兴偏偏到处诉苦。

  自然也很快传入孙皓耳中,“老贼不知死耶?”

  万彧拱手道:“濮阳兴、张布二人互为表里,江东人人生怨,今大殿之上,公然不敬,长此以往,陛下威严何在?”

  万彧才是孙皓的心腹。

  是他在背后为孙皓谋划一切联合江东大族,也是他说服濮阳兴、张布、朱太后迎立孙皓。

  孙皓沉思一阵,“江东士民恨此贼入骨,不宜居于丞相之位,当废为庶人,流放广州。”

  “陛下英明。”万彧心中窃喜。

  丞相之位已经近在眼前。

  濮阳兴早已不得人心,被罢免相位时没有一人为他说情。

  不过孙皓没有让丁奉领军,而是提拔自己的岳父高密侯滕牧为将,自督七万大军北上东关。

  出兵之时,派人追杀流放路途上的濮阳兴,并夷其三族。

  寿春。

  大战正如火如荼。

  晋军渡过淮水,如当年一般三面围攻。

  石苞深知时间的重要性。

  淮水每年四五月份上涨,七八月份会有水灾,漫到寿春城下,届时晋军无立足之地。

  尸体在寿春城下堆叠出一个高坡,但石苞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提刀在后督战,“此城不克,某与尔等同死!”

  司马昭与司马炎也亲临阵前,激励士气。

  寿春的压力越来越大。

  有不少将领建议舍弃寿春,南下奔合肥,与东吴相接,共同抵抗司马昭。

  石苞采取的也是围三厥一之法,放开南城,有意让钟会逃窜。

  计谋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终究无法弥补。

  “放弃寿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钟会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到了重要关头,拔出倚天剑,面前的桌几断为两截,“再有此言者,定斩不饶!”

  乃率诸将亲临城头。

  钟会一身白衣,看似文弱,剑法却极为高明,手腕倚天剑,剑光闪闪,血光四溅,晋军盾牌、铁甲皆不能挡。

  守军士气回升不少,寿春城颤巍巍的守住了。

  钟会不眠不休,白日守城,夜晚巡视,分派钟氏部曲入驻诸营,监督士卒,但有投敌、懈怠之人,一律斩首示众。

  尽管如此,坏消息接踵而至。

  “都督,东吴出兵了,吴主孙皓亲提七万大军出东关。”斥候面色惨白道。

  众人眼中升起希望。

  “出兵就好。”钟会松了一口气。

  “吴军直扑合肥!并未北上!”

  “什么?”其他将领大惊失色。

  合肥新城由钟会养子钟毅领五千人镇守。

  问题不在于钟毅守不守的住,而是他们的后援没有了。

  城下战鼓声又开始轰鸣起来,铁甲铿锵之声仿佛潮水。

  整个寿春城蒙上一层死气。

  没有东吴支援,钟会必死!

  “未想江东群狗如此短视!”蒋斌对江东没有什么好感。

  当年若不是孙权背信弃义,荆州士人也不至于失去大本营,流亡蜀中。

  “江东一向短视!”钟会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灰败之气,环视众人,“诸位,事已至此唯有血战,守住寿春方有一线生机,此战若能得生,当与诸位平分淮南!”

  “愿为都督效死!”蒋斌拱手道。

  他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士人的风范,看不起东吴,但更看不起司马家。

  第六百三十八章 冰雪

  城外的石苞也收到东吴消息,大喜过望。

  “晋王有令,攻破城池,每人赏田两百亩!”司马炎看着欢呼雀跃的士卒,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

  明明只有一步,却感觉距离他越来越远。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说。

  一说出来,就永远是根刺。

  司马父子间的博弈被钟会挑明,两人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司马炎受家风传承,自幼浸淫在权术之中,当然知道权力运行的规则。

  不到最后一刻,什么事都说不准。

  “世子,颍川有信至!”心腹蹑手蹑脚的蹭到司马炎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

  司马炎心中一动。

  司马昭继位之后,大力提拔山东并、冀士族,以此制衡一家独大的颍川士族。

  颍川士族当然不满。

  “世子,不出两月,此城必破,钟会必亡!”石苞须发皆张,近七十的年纪,却越发的老当益壮。

  “司空不愧国家栋梁!”司马炎附和了一声。

  激烈的战场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钟会的死活,更与他无关。

  司马炎有时候也非常佩服石苞,两人都被猜忌,但他还能这么兢兢业业,没事人一样为司马家冲锋陷阵。

  只可惜他的命运早已注定。

  除了陈泰,司马炎就没见过谁被自己父亲猜忌,还能活蹦乱跳的。

  但陈泰背后是颍川士族,司马家不敢动。

  “老臣受太尉提携之恩,岂能不以身报之?”石苞拱手向天。

  司马炎心中一动,石苞似乎是在向自己表忠心?

  难道他知道什么?

  司马昭时常卧病在床,但石苞却洞若观火,军中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石公之心,某已知晓。”司马炎也语焉不详起来。

  石苞寒暄了几句便退下了。

  司马炎却一直在发愣,手上捏着的信浸满了汗水,此时他不得不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既然石苞知道这么多,那么自己的父亲会不会也知道?

  进入三月,西北天气忽然转寒。

  阴云密布,狂风呼啸,然后碗大的冰雹砸下,军营被砸毁十多座,士卒被砸伤百余人,三人被砸死……

  战马和牲畜也伤亡颇重。

  杨峥只能把士卒收缩至临晋城。

  冰雹之后,大雪姗姗来迟,万物封冻,期待已久的黄河终于封冻了。

  该冷的时候不冷,不该冷的时候冷,说明天时混乱。

  杨峥记得后世有种说法,汉末至隋的四五百年处于小冰河期,所以草原、西域诸族纷纷南下东迁。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秦国大局已定,均田制走上正轨,有能力也有实力吃下南下东迁的部族。

  “大王,东吴出兵攻打合肥!”斥候冒着冰雹雨雪将东面的消息传回。

  杨峥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钟会跟东吴联合,共同抵御司马昭吗?

  怎么变成两面夹击钟会?

  前些时日还在感慨钟会死不了,一转眼,钟会就岌岌可危。

  没有东吴援手,钟会肯定灭亡。

  “钟会没了。”杨峥唏嘘不已,孙皓连当年的孙綝孙峻兄弟都不如,他二人还知道鼎力支援诸葛诞。

  “眼下黄河封冻,不如试试河东的成色?”庞青建议道。

  “末将愿为前锋!”蒙虓、文鸯、马循、刘珩四将拱手而出。

  其实杨峥并不想打,他的心思在后方,今年天时如此混乱,弄不好后面就是水灾、旱灾。

  汉末中土一直多灾多难,大旱大涝大瘟疫接连不断。

  现在黄河虽然封冻,但这种天气更利于防守。

  陈骞顿兵河东数月,早就打造成铁桶一块。

  正在想如何拒绝时,城外鼓声震天,呐喊如雷,斥候急跑进来,“大王,敌军数支步骑渡河!”

  自己不想打,但架不住对方想玩一把。

  “蒙虓、文鸯、马循听令,各领五千精骑,击溃来犯之敌!”杨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冯飒大战已经过去三四年,敌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陈骞不愧是宿将,此次出兵多少让杨峥有些意外。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末将领命!”三人大喜领命而去。

  刘珩看着三人的背影,一脸的哀怨,眼巴巴的望着杨峥。

  杨峥却故意不看他。

  敌人意图不明,有可能是虚张声势,有可能是诱敌之计,陈骞用兵老辣,杨峥早已领教过。

  这种带脑子的活,还是不派他去为妙。

  万一败了,折损大军士气。

  “陈骞应该是佯攻。”庞青道。

  杨峥点点头。

  城外喊杀声与马蹄声隐隐约约传来。

  但没过多久,各种声音迅速变小。

  蒙虓、文鸯、马循三将各自领军回城。

  “敌军仅是佯攻,我军兵出,彼军便后退了,末将见东岸营垒重重,只能率军退回,大王恕罪!”蒙虓拱手道。

  “为将之道,首在审时度势,尔等有功无过。”杨峥安抚三人。

  眼下的局势,攻打河东机会不大。

  司马昭虽然南下,但让贾充领十万中军支援河东。

  加上陈骞、刘弘、唐彬手上的兵力,河东大军将近二十万……

  北面还有拓跋家、刘渊的几万骑兵随时南下。

  “大王,陈骞有信至!”赵阿七捧着一封信进来。

  正念着陈骞,陈骞的信就来了。

  “阁下陈兵临晋半年,不得寸进,河东已成铁壁,淮北钟会转眼即灭,阁下若有取河东之心,不妨速来,骞必夹道而迎,若不攻,则当速退,各为耕守之计,数十万大军在此相峙无益!”

  庞青念完,帐中诸将都看着杨峥,只有刘珩咋咋呼呼,“陈骞无礼,当真以为大秦不敢攻河东乎?”

  杨峥斜了他一眼,这厮赶紧闭嘴。

  其他将领似乎也没有进攻欲望。

  陈骞的这场佯攻非常巧妙的展示了河东的实力。

  所谓名将也不过如此。

  “流年不利,四时不正,传令,退兵!”

  若两个月之前黄河封冻,杨峥说不定就出兵了。

  但现在正如陈骞所言:各为耕守之计,数十万大军在此相峙无益。

  天时地利都不对。

  几十万大军混战,旷日持久,若关中来个水灾旱灾……后果不堪设想。

  杨峥感觉似乎老天爷又站在司马家一边。

  望了望东南,心中暗叹:钟会老弟,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了,你放心的去吧,明天今天多给你烧点纸……

  第六百三十九章 进讨

  进入三月,关中雨雪交加,寒风刺骨。

  百姓忧心忡忡,马上就要春耕,很多田地还没有翻整。

  不过既然下了雨雪,就不会有蝗灾或者旱灾。

  加上去年免除了田赋,百姓手上都有粮食,所以只是忧心,而非震动。

  “孤准备免除今年关中、河西田税,诸位以为如何?”

  朝会上,杨峥率先开口。

  “大王去年就未曾收税,今年十五万大军聚于临晋,征发民夫五万,牲畜战马不计其数,府库已然不足,若今年免赋,只恐府库周转不济,倘若司马昭平定淮南后,趁胜攻打关中,士卒乏粮,只恐军心涣散。”没想到鲁芝第一个反对。

  以往历次大战,都有重大斩获。

  人口、钱粮、牲畜滚滚而来。

  此次对峙半年,却没有攻入河东,十五万大军坐吃山空,府库当然扛不住。

  “臣也以为不妥,倒春寒最多半旬,四月便会如常,大王不妨稍待数日。”张焕拱手道。

  “幼安意下如何?”杨峥点了索靖的名。

  在敦煌大义灭亲之后,索靖就渐渐被河西士家孤立。

  在朝堂上也是如此,众人都有意无意远离他。

  索靖其实只对本族的索雄等人痛下杀手,但杨峥给河西士家统统剃了个头。

  这帮人不敢怪杨峥,怨气自然转移到索靖。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正是索靖的秉公执法,免去了河西士家豪强的灭顶之灾。

  按杨峥的心性,绝不会只杀几个旁支了事。

  士家豪强们退了一步,杨峥也就留了一线。

  毕竟秦国的治理,还要靠他们。

  益州士人与关西士人平衡,是杨峥愿意看到的。

  任何一个势力一家独大都不是好事,正如蜀国一样,荆州士人独大,蜀国内部问题也多。

  “大王当年已经定下一年免赋,二年减半之策,贸然更改,虽惠于百姓,然国策不宜轻动。”索靖拱手道。

  说话就要算数。

  政策更改太频繁,本身就是对官府公信力的一种损伤。

  “那就从诸位所言。”

  数日之后,雨雪果然停了,虽然依旧寒冷,但久违的太阳总算是露脸了。

  百姓、奴隶、府兵群起而动,忙碌在田间。

  杨峥也就放心了。

  虽然今年感觉比往年寒冷一些,但总体上不会影响耕种。

  “钟会犹在寿春苦撑!”赵阿七送来淮南的情报。

  “东吴拿下合肥没有?”杨峥按照皇甫谧的叮嘱,练起了五禽戏。

  平常若是有空闲,还会让皇甫谧扎几针,顺顺血脉。

  早年砍人太猛,用力过度,这几年妻妾成群,身体多多少少有些小状况。

  皇甫谧医术高超,没病也能诊出些病来,针灸用上,汤药补上,人轻松多了,精力也充沛起来。

  赵阿七道:“此战并非丁奉等宿将领兵,而是孙皓岳父滕牧领兵,钟会之子钟毅率五千精锐死守,合肥新城固若金汤。”

  “新城一向坚固,孙权、诸葛恪一二十万大军都不能攻克,孙皓、滕牧七八万就想攻下?”杨峥之前见过钟毅,性情稳重,比钟会看起来靠谱多了,颍川士族的青年才俊还是有些水平的。

  若是丁奉上来,钟毅肯定扛不住,但孙皓和滕牧两人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之前都没有统兵作战的经验。

  不过若是钟会在寿春顶不住司马昭,钟毅在合肥坚守也没什么意义。

  这时庞青捧着另外的奏表进堂,“大王,近日漠北诸部纷纷南下,归信城被攻陷。”

  杨峥原本想任命杨毅为北部校尉,但还没出发,姜伐野镇守居延,显然有些处理不过来。

  这场春寒带给草原的危害却更为致命。

  这意味着草原上的冬天更为漫长,冻死的牲畜和人越来越多。

  很多部落不得不南下。

  就连靠近罗荒野的丁零、坚昆也扛不住了,纷纷南迁。

  这年头要饭都是骑着马提着刀的,归信城首先受到冲击。

  归信城就被南迁的部落攻陷了。

  西面金山附近的呼揭人、嚈哒人也开始疯狂南下,威胁河西走廊和西州。

  秦国的口号很好,融合诸族,一视同仁。

  但草原部落不会这么想,他们不是要融合,而是要劫掠。

  这时代什么都要靠刀子说话。

  “属下以为,呼揭人、嚈哒人脱离漠西鲜卑,置鞬落、罗日律前所未有虚弱,正是进讨之时!”这么多年的培养,庞青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事参谋。

  东边不亮西边亮。

  河东被弄的像个铁桶,但草原诸部却正因为这场春寒陷入窘境。

  趁他病要他命!

  “不仅是漠西鲜卑,拓跋鲜卑也要加快了!”杨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五禽戏看似平缓,但真正练起来,发上力后,全身气血流畅。

  拓跋鲜卑上一次出兵只是敲敲边鼓,助助声势,这一次是真的下场了,与刘渊一起攻打雁门,试图掐断太原。

  他们先不讲情面,杨峥自然不需客气。

  这时刘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王,属下愿为前锋,荡平置鞬落、罗日律两个兔崽子!”

  “杀鸡焉用牛刀?这一次你多多休息,让其他人来!”

  机会也要匀给别人,刘珩身体还没好利索。

  说实话,每次用刘珩的时候都提心吊胆,还要搭上庞青给他当军师。

  所以这一次杨峥准备排一个更猛的人上去,毕其功于一役!

  “属下牛也要杀,鸡也不放过!”刘珩胃口不小。

  杨峥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建功立业也要劳逸结合,你不是又从草原上抓了几个女人吗?此次出征至少半年,让别人独守空房就不好了。”

  刘珩满脸挣扎神色,最终叹了口气,摸了摸脑后勺,“大王所言甚是。”

  庞青斜了他一眼,“不知大王欲遣何人为将?”

  “文鸯!”杨峥道。

  刘珩、马循、蒙虓、孟观都立过大功。

  张特、尹春是元从旧部。

  唯独文鸯没有大功,这位绝世猛将还有太多发挥的空间。

  刘珩虽然也是猛将,但跟文鸯比差了不少。

  既然是神剑,就应该拿出来用。

  刘珩吸了一口凉气,“置鞬落、罗日律必亡!”

  草原大战跟中土大战不一样,只要败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杨峥更在意拓跋鲜卑。

  第六百四十章 抉择

  草原雪灾,吃的最肥正是拓跋部。

  漠北诸部跟秦国总隔着点东西,而且他们一入秦国,便会被吞掉。

  但跟拓跋鲜卑可以无缝衔接,只要奉拓跋力微为主,就可以继续保持本部落的完整。

  形同受封。

  漠北诸部当然更愿意投奔拓跋鲜卑。

  “库贤在狼居青山收编一万三千帐,实力大肆膨胀,诚为大忌也!”沙漠汗用汉言交谈。

  乌桓王库贤本非鲜卑种落,占据狼居青山的草场后,野心也在不断膨胀,手上乌桓精骑八千,游骑近万,若是振臂一呼,族中男女老少皆可上马拉弓,凑出一支六七万人的大军不在话下。

  库贤早有脱离拓跋鲜卑之意,只不过顾及跟拓跋力微这么多年感情和威信,不敢轻动而已。

  拓跋力微眉头微皱,一万三千帐就是五六万的人口。

  在中原不算什么,在草原却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了。

  “草原有俗谚,如果鹰的翅膀硬了,一定会单飞。”沙漠汗继续添油加醋。

  “你准备怎么做?”拓跋力微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从秦国回来后,他就跟以前大不一样。

  “先下手为强!”沙漠汗挥掌如刀,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

  拓跋力微却有些迟疑,“库贤未露反迹,我若杀他,岂不是失信于其他诸部?”

  “若库贤动手,则为时已晚。”沙漠汗着急道。

  他跟库贤已经水火不容。

  库贤只愿遵从草原旧传统,行部落制,追慕当年的冒顿、檀石槐,公开反对沙漠汗的汉化之策。

  两人之间迟早有一战。

  拓跋力微人老成精,自然心知肚明。

  但人老了,杀伐之心也就大不如前。

  当年的拓跋力微取没鹿回部族长之女,反手吞并没鹿回部,杀伐果断,才有今日的拓跋鲜卑。

  “我们草原本就不如中原鼎盛,如今天下形势,周围全是虎狼,只有团结一致才能跟他们周旋,若起内乱,拓跋部轻则分崩离析,重则如当年的乌桓一样消失!”拓跋力微的眼神苍老而深邃。

  虎虽老,然余威尚在。

  有他在,库贤绝不敢叛离。

  拓跋力微有这个自信,相反,他对沙漠汗的急躁大为不满,“看来你在秦国这么多年,已经忘了我们草原的传统。”

  这无疑是相当大的不满了。

  屁股决定脑袋,拓跋力微身为鲜卑可汗,可以招抚汉民,可以进贡洛阳,但必须以草原视角统治诸部。

  他允许沙漠汗适度汉化,但不允许完全舍弃鲜卑传统,变成一个汉人。

  这是本质上区别,也是父子二人真正的矛盾所在。

  沙漠汗知道劝不动父亲,叹了口气,告别之后回到自己营帐喝起了闷酒。

  他觉得自己的父亲真的老了,没有以前英明神武。

  就算不得不屈从于司马氏,但也不必这么着急的当马前卒。

  拓跋部屡次进攻太原和雁门,跟秦国的关系恶劣起来。

  沙漠汗联秦抗晋一统东部鲜卑之策破灭。

  鲜卑部只能在东西对峙中越来越虚弱。

  “太子可曾听过班定远之旧事?”帐篷外,一人幽幽道。

  “当然听过。”沙漠汗对来人没有丝毫惊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库贤若是继续壮大,只恐太子将来非太子也!”

  库贤与沙漠汗不合,但跟拓跋悉鹿、拓跋绰的关系非常不错。

  三人时常一起游猎酒宴,拓跋悉鹿、拓跋绰也逐渐成为反对汉化之人,这两年更是鼓动拓跋力微积极交好司马氏,围攻秦国,收复云中、九原、雁门等地。

  而拓跋力微跟二人越来越亲近,离沙漠汗越来越远。

  沙漠汗忽然站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秦王愿助太子一臂之力!”帐外的声音幽深起来。

  只要沙漠汗点头,鲜卑就他的,库贤也不足为虑。

  但关键时刻沙漠汗却退缩了。

  拓跋力微的影响太深远了,而沙漠汗在汉地多年,熟读经典,对“孝”字看的极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秦王若非顾念太子,早就兴兵讨伐拓跋部!”帐外的声音逐渐严厉。

  帐中陷入寂静。

  良久之后,沙漠汗幽幽道:“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我若行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事,有何面目统领草原之众,阁下休要多言,秦王亦不会用此下下之策!”

  这是沙漠汗的抉择,也是拓跋鲜卑的抉择!

  “既然如此,太子珍重。”帐外的声音越来越小。

  黑夜席卷苍穹。

  席卷了广武城下连绵的鲜卑营帐。

  城墙上,卫瓘站在夜色之中,“沙漠汗为人雄异,恐为后患。”

  “未想草原之上亦有如此人物,拓跋鲜卑落入他手中,说不得日后会崛起。”卫瓘背后的声音跟沙漠汗帐外的声音一模一样。

  重孝道,相当于知道中原规则。

  拓跋部如今的实力不在当年蹋顿、轲比能之下,拓跋力微极擅长治理,鲜卑部再这么隐忍发展下去,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庞然大物。

  “天下人物何人与大王比肩?拓跋鲜卑居东西之要冲,大王贯通草原围猎中原,拓跋部不得不除之!”卫瓘招了招手,黑夜中又走出几人,清一色的鲜卑服饰,髡发结辫,长相气度也跟鲜卑人一般无二,“沙漠汗不愿出手,就让库贤先动手!”

  “唯!”几人拱手后退,消失在黑夜之中。

  几天之后,鲜卑部流言四起,库贤要在狼居青山自立。

  狼居青山卡在代郡与漠北之间。

  此地若是自立,形同将鲜卑部一刀两断。

  对代郡的威胁极大。

  拓跋力微只能退兵,返回代郡。

  鲜卑人退兵,陈骞留在河东,只剩下一个刘渊自然独木难支,也只能退走。

  雁门之围接触。

  但寒风之中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在夜色中冲出太原城,趁着夜色穿过雁门,直奔草原。

  领兵之人正是马隆。

  谁也不会想到秦军会在此时出征。

  “破东西对峙之局不在河东,而在拓跋鲜卑,大王欲贯通草原围猎中原,此孝兴用命之时也!”卫瓘的话犹在马隆脑海中盘旋。

  卫瓘算是他的伯乐。

  攻打拓跋鲜卑,也没有违背他当年的诺言。

  从杨峥颁行均田制时,马隆就知道这场东西对峙的最终结局。

  “大丈夫建功立业,当在今时也!”马隆挥起长槊指着北方。

  身后骑兵仿佛岩浆一样向前奔涌……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不绝

  一个多月的猛攻,寿春城也迎来了最后时刻。

  钟会不再如以前那般风度飘飘,头发散乱,面容枯槁,白衣上沾满了血迹,倚天剑锋上也满是缺口。

  名剑也不堪如此摧残。

  坚城也架不住持续的猛攻。

  “都、都督,敌军又上来了!”蒋斌满脸血水和汗水。

  城墙上的守军也早已不成人形,呆呆的望着钟会。

  钟会一反常态,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勃然作色,非常恭敬的向众将士拱手一礼,腰躬的都快跟地面平直,“会德薄才疏,以致诸公陷于此地,此战非诸公不尽心竭力,实乃天不助我,寿春城破只在一二日间,诸公可自活命去也,会当自裁,以谢诸公眷顾之谊。”

  这些话说的情真意切,见者不忍,闻者落泪。

  将士们全都动容。

  钟会一向高高在上,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当初的三万中军对钟会不离不弃,现在自然也是。

  “都督尚且不惧死,我等岂能逃生?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苟且偷生?”几员中军将领反而坚决起来。

  原本躺在地上喘气的士卒又站了起来。

  钟会泪流满脸,“与诸公同死,无憾!”

  “愿与都督同死!”

  城墙上爆发一声声怒吼。

  如此一来,即便想出头投降的人也被这气氛感染,提起刀矛,再度与攀上城墙的晋军厮杀。

  蒋斌把一切看在眼中,不禁佩服起钟会来。

  每次到了必死的关头,钟会总能奇迹般的扭转。

  必死之局还能撑到现在,以真情打动将士,不愧天下数一数二的鬼才。

  但今日之局,还能如当年汉中一样力挽狂澜吗?

  蒋斌抬头看看天空,淮南的春天早已到来,新鲜泥土气息中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也罢,此时此地即便投降,也不过偷生几年。

  投降了又能如何?在中原没有根基也站不住脚。

  士人就要有士人的脊梁。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愿为都督赴死!”蒋斌大吼一声,持剑冲到阵前,与晋军死命搏杀。

  一夫拼命,万夫难敌。

  千夫用命,万人辟易。

  钟会提剑与亲兵杀入敌丛之中,没有盔甲,反而更灵活,在刀光剑影之间跃动,剑光所及,血透重甲,“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白衣虽早已脏污,倚天剑虽残破,人也精疲力尽,然而每念出一个字,士卒身上的力气仿佛回转一分。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剑光吞吐,倏然收于鞘中,围攻钟会的三名敌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胸前爆出一长串的血花,倒在地上。

  但转眼又有十几名敌军持刀攻来,钟会双臂已经抬不起来,几名亲兵用身体堵了上去。

  惨烈的厮杀到处都是。

  不仅是钟会麾下的中军精锐,蒋斌蒋舒手下的蜀军也在死战。

  城里的淮南青壮也在死战。

  “司马昭!”钟会冲着城下的千军万马吼道。

  青山犹在,淮河奔涌。

  这一声很快被战场上的喧嚣迅速淹没。

  “司马昭!”钟会又歇斯底里的喊出第二声。

  城下,石苞仿佛听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城墙,看到钟会的身影,一脸冷笑。

  洛阳城中已经有人向他做出承诺,只要杀了钟会,保他全族继续荣华富贵!

  无论钟会怎么挣扎,肯定活不过今日了。

  寿春城再坚固,也不可能以一城之力对抗中原。

  就在石苞准备发动最后一击时,背后忽然有人道:“司空,世子有请。”

  石苞一愣,转身,却发现是中庶子何劭。

  此人乃何曾次子,与司马炎有总角之好,也是司马炎的心腹谋士。

  “晋王令某今日破城。”石苞客客气气道。

  “世子有请司空!”何劭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仿佛没听见晋王二字。

  石苞心中咯噔一下,看看寿春,又看看何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他早就有了……

  “司马昭!”城墙上钟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愤怒和怨气。

  若是死在司马懿手上,钟会心服口服,死在司马师手上,钟会也认了,但死在司马昭手上,心中万般不甘。

  喊完之后,钟会坐在尸堆之上,用倚天剑支撑着身体,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上也多出了几处伤痕,漠然的看着还在为他厮杀的将士。

  而他心思早已飘回十年前,与司马师在司马府门前相识时的场景。

  司马师面如冠玉,气质沉稳,温文尔雅,钟会锋芒毕露,初出茅庐,两人联袂而入司马府,仿佛一对璧玉。

  也正是那个时候,钟会决定辅佐司马师……

  不是钟会想反,而是看不上司马昭。

  当街弑君也给钟会带来极大的冲击。

  自古篡位都是关起门来弄,司马昭倒好,弄得“人尽皆知”。

  冯飒大败之后,钟会就知道司马昭一定容不下自己……

  “都、都、都……”蒋斌忽然跑来,脸上带着巨大的疑惑,嘴里支支吾吾的,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钟会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何事?”

  “撤……撤,敌人撤军了!”蒋斌的疑惑迅速变成狂喜。

  钟会猛然从尸堆上站起,难以置信的看着蒋斌。

  一声声惶急的鸣金声响起,城下晋军潮水般褪去。

  留下一地的尸体。

  “退了、退了!”

  城墙上到处响起疯狂的呼喊声。

  钟会只感觉莫名其妙,只要石苞再增加三四千兵力,寿春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面前狂喜奔走的将士却是真的。

  几个亲兵直接躺在血水中掩面而泣,“活矣!活矣!”

  能活着没人想死。

  很多士卒在尸体中翻找,喊出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钟会望着敌营中飘荡着的大旗,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嘴角忍不住卷起一丝笑意,“哎呀呀,看来这一次苍天没有站在司马家一边,天不绝我钟会!”

  很快,嘴角的一丝笑意漫延到脸上,变成狂笑,在城头扭动身躯,持剑而舞,手舞足蹈,容光焕发,在血泊中摔倒,又站起来,白衣变成了红衣,仰天长啸:“既然天不绝我,这天下——当为我所得!”

  甘露八年五月,晋王司马昭暴毙于淮水大营……

  第六百四十二章 心思

  “父王——”

  大帐之中,司马炎在司马昭的灵柩前哭的几度昏厥,又被旁人喊醒。

  见到石苞进来,哭的更大声了,“石司空,父王他、他去了——”

  何劭、王戎、裴楷等人眼神之中全都蒙上了一层幽光。

  十几名侍卫的手也按在刀柄之上。

  仿佛一群狼在盯着石苞这一只老羊。

  在极短的一刹那,石苞眼中掠过疑惑、惊恐,但几十年的大风大浪,让他能快速的无缝切换,“噗通”一声,石苞老泪纵横,“大王啊,你怎可弃老臣而去,老臣三番五次上书劝谏大王当爱惜贵体,惜乎,大王为社稷为黎民操劳成疾,竟至于斯也!”

  冯飒大战时,司马昭身体就落下病根,这几年时好时坏。

  钟会作乱,司马昭惊怒交加,劳心劳力,突然薨逝,也说得过去。

  石苞一把年纪,人老成精,自然知道该糊涂就要糊涂。

  就算有问题,也不应该由他提出来。

  何劭、王戎、羊琇等人神色舒缓起来。

  司马炎哭的更大声,“父王弃天下而去,天下将为之奈何矣?”

  “大王……”石苞“噗通噗通”的磕着头,很快额头上血水四溅。

  这么疯狂的自残,让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大王稍待,老臣来也!”石苞站起,往司马炎身边的兰锜上撞去。

  兰锜上盛放着刀剑长矛,真撞上去,石苞的老命也交代了。

  不过司马炎当然不会让石苞这么交代了,否则也没有召见他的必要。

  没有石苞为司马炎站台,总会有人说闲话。

  司马炎果然一把抱住石苞,“司空何必如此啊?父王虽去,让天下万民江山社稷还需司空扶持,不可弃我等而去也!”

  “世子啊,老臣无能……”两人抱在一起,哭声更大。

  约莫小半个时辰,何劭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劝谏道:“世子,大王既去,然大军犹在,兵凶战危,天下还需世子主持大局,望世子以天下苍生为念,以江山社稷为重!”

  司马炎擦了擦眼泪,“我心已乱,内外之事,可问司空。”

  刚才只是投名状,现在才是真正的考验。

  “为避免动摇军心,消息秘而不发,先破寿春,灭钟会,然后返回洛阳,为大王发丧!”石苞拱手道。

  司马炎目视何劭、王戎、羊琇。

  何劭道:“窃以为不可,大王薨逝,应当立即返回洛阳,迟则生变,消息走漏,只恐洛阳有人先世子一步!”

  司马昭不是皇帝。

  洛阳城中还有皇帝曹奂在。

  如果消息走漏,有人先一步控制皇帝,司马炎这个世子就永远只是世子了。

  石苞苦口婆心道:“世子,钟会非毌丘俭、诸葛诞可比,定为国家大患!老臣只需一天,必提钟会人头来献!”

  有人想要钟会死,也有人想要钟会生。

  而这些人,连司马炎也得罪不起。

  正在此时,帐外有将领禀报:“大王,钟会放司马使君归。”

  “大王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司马炎一头雾水,“哪个司马使君?”

  司马昭暴毙的消息早被封锁。

  “江北都督,荆州刺史……”

  司马炎这才想起自己的叔父司马亮被钟会一战而擒,“让他进来。”

  总归是自家人,而一个战败失势的叔父,对司马炎没有任何威胁。

  司马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见灵柩,整个人呆住了。

  “父王骤然薨逝,叔父节哀顺变。”司马炎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兄长啊……你怎么……”司马亮脑袋往后一缩,也昏了过去,但这次没人搀扶,直觉摔地上。

  帐中又是一阵哭嚎之声。

  过不多时司马亮被人弄醒,眼神呆滞。

  司马昭对别人凶狠,对他们几个兄弟还是不错的,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一个劲的往墙上扶。

  “叔父啊,侄儿该当如何?”司马炎抽泣着。

  “世子当速速回京,继承大统,稳定朝局!”司马亮回答的十分干脆,“士季让臣送来降表,终身为晋臣,绝不背叛我司马家!世子在淮南多留一日,洛阳局面便危险一分!”

  虽然被俘,钟会念着旧情,对他不错,好吃好喝供着。

  司马亮当然要还这个人情。

  王戎帮腔道:“眼下即将五月,天气炎热,当早早安葬大王,今已收复淮北,钟会既然乞降,大功已成,即便彼有不臣之心,区区一座寿春,又能如何?世子莫要忘记,淮水雨季即将降临,倘若大雨骤至,淮水暴涨,恐有大事不妙。”

  昔日司马昭跟钟会蜜里调油的时候,曾询问吏部郎的人选,钟会举荐王戎:裴楷清通,王戎简要,皆其选也。

  士族有自己的运行规则。

  王戎是在报答当年钟会举荐之恩。

  司马家打秦国没多少信心,打淮南还是信心十足的。

  当年司马懿征讨王凌时,司马炎和司马攸都被带在军中。

  不过当年司马懿对年仅六岁司马攸异常器重,灭王凌之后,被封为长乐亭侯。

  也正是因为此事,在司马炎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如果不是司马师暴毙,司马家的天下轮不到司马炎。

  司马攸一直被司马家当做继承人在培养。

  司马炎的目光转向石苞,“司空……”

  石苞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煮熟的鸭子飞了。

  钟会在这个时候放司马亮回来,定是猜到了什么……

  很可能钟会早已通过颍川士族跟司马炎达成了某种默契。

  杀钟会已经不可能,没完成任务,洛阳的人必然对他不满,现在若是连颍川士族也得罪了,石家也混到头了。

  自从司马昭当街弑君之后,每个人都在算计。

  石苞做出义无反顾的忠犬模样,其实也是在向司马昭摇尾乞怜。

  整个中原的政治氛围都恶化了,他一个石苞能力挽狂澜?

  真这么直率,也活不到现在。

  “世子当速速回洛!迟则生变!”石苞恭恭敬敬的拱手,一如当初对司马昭时的谦卑。

  仿佛老狗换了个新主人。

  司马炎心领神会,眼中闪过赞许和欣慰之意,似乎他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司空所言甚是!”

  淮南四战,随着司马昭的忽然薨逝,变得皆大欢喜。

  司马炎夺回淮北,钟会乞降,只要回到洛阳,就可继承大统。

  石苞一族人的性命也保住了。

  钟会在寿春能喘口气。

  司马亮被放归,何劭、王戎、裴楷、羊琇等人青云直上。

  中原士族也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六百四十三章 忠孝

  沙漠汗终究不愿违背拓跋力微的意志,选择沉默。

  但库贤却步步紧逼。

  “可汗是鲜卑人可汗,太子已化为汉人,得汉人之妖法,诸部大人皆震恐不已,有脱离之心,但顾念可汗恩义,所以不忍离去,一旦太子继位,只恐分崩离析,拓跋悉鹿有草原之风,雄健过人,一向得诸部大人敬重,请可汗立之!”

  十几个部落大人一起跪请。

  很多部落其实不愿意汉化,仇视中原。

  汉化意味着集权,兵权、财权等各种权力都要收归沙漠汗手中。

  这些高高在上的部主们再也不可能这么快活,当然不愿答应。

  人都在站在自己立场上考虑问题。

  更何况这些部主不全是鲜卑人。

  不会为了鲜卑的振兴而贡献自己。

  自古改、革都是千难万难,沙漠汗手上没有人马,这是他最大的软肋。

  库贤现在翅膀硬了,纠集这些人向拓跋力微逼宫。

  意思是你不废沙漠汗,大家一拍两散。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拓跋力微,想都不会想,定会当场拔刀。

  但现在拓跋力微已经九十岁了,人老了,会趋于保守,火气也就不如当年。

  眼下东西对峙,群狼虎视眈眈。

  拓跋力微不愿内部分裂,一旦分裂,意味着灭亡。

  而且他对沙漠汗的急躁也早有不满之意。

  沙漠汗劝不动他,他也劝不回沙漠汗。

  拓跋力微沉吟许久才幽幽道:“不可容者,便当除之。”

  某种程度上,拓跋力微这个可汗与司马昭的地位十分相似,司马昭要向士族门阀妥协,拓跋力微也要向各部落大人妥协。

  库贤等人大喜,“可汗英明!”

  拓跋悉鹿拓跋绰也纷纷大喜,沙漠汗倒了,太子之位就是他们的。

  而此时的沙漠汗却仍然无动于衷。

  梁昉急道:“太子与乌桓王势同水火,悉鹿一向有取太子而代之之心,太子既然不愿举兵,当随在下速归大秦,以避眼前之祸!”

  沙漠汗无动于衷,“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教子亡子不可不亡。我虽非汉人,却颇知忠孝,今我投秦,乃分裂鲜卑之举,宁死不为也!”

  “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晏子不死君难,太子何必执迷不悟?”梁昉忽然有种异常荒谬的感觉。

  司马氏为了夺权无所不用其极,中原的士族门阀哪一个不是鲜廉寡耻?

  从汉末以来,袁氏、王氏就相继祸乱天下。

  司马氏更是登峰造极,当街弑君,形同将汉魏以来的忠义仁孝狠狠踩在地上。

  而眼前的这个鲜卑人,却仿佛一个真正的士人一般。

  “晏子不死君难,我当死国难!”沙漠汗脸上挤出笑容。

  梁昉深深拱手一礼,其实来之前,卫瓘已经知道沙漠汗必然不肯避祸入秦。

  他若愿意借秦国之力,也不至于会有今天。

  “太子既然决心已定,不妨把令郎送入大秦,以免遭受池鱼之殃。”梁昉纯粹是一番好意。

  “不必了,我们草原人不会赶尽杀绝。”

  ……

  寒风、草原、骑兵!

  淮北春暖花开,草原上却仍旧寒风呼啸。

  这个冬天尤为漫长。

  雪地里的草芽已经破土而出,在寒风中顽强生长。

  不过转眼就被铁蹄践踏成草泥。

  那是一万多匹战马,在草原上漫延成一条弧线,仿佛一把巨大镰刀,挥向狼居青山。

  山下帐篷一眼望不到尽头。

  斩断狼居青山就是斩断代郡与草原的联系。

  拓跋鲜卑将被封锁在阴山之南。

  黑压压的骑兵顺着西北风而下。

  数万乌桓骑兵仓促迎敌,他们的男人女人老人纷纷跨上羸弱的战马,挽起弓箭,拔出长刀。

  但秦军铁骑没有给他们施展勇武的机会,仿佛一阵狂风扫过,乌桓人纷纷落马,跌落在血泊之中。

  然后秦军散开,如同一片乌云笼罩整个狼居青山,并且包围了他们的城池。

  黑色的盔甲宛如洪荒中奔出的凶兽。

  暗红的大旗仿佛鲜血染成。

  秦!

  一个杀气腾腾的汉字在狼居青山下肆意飘动。

  马隆骑在一匹高大的火龙骢上,火龙骢乃青海龙驹,此马出自西海龙心岛,是西域汗血马的后代,神骏非常,乃秦王所赐。

  非亲信大将不得乘此龙驹。

  战场上的敌人早已溃不成军,但凡手持兵器者,都会被秦军铁骑毫不留情的碾压。

  秦军犹如烈焰,乌桓人的反抗只会助长烈焰之势。

  斩杀千余人后,剩下的人终于接受现实。

  “此土已归大秦所有,尔等皆为大秦奴隶!”宣义郎们用鲜卑话高声呼喊。

  草原上不需要仁慈。

  胜者为王,败者为奴,胜者有权决定败者的一切。

  乌桓人比秦军更了解这套规则,草原不会赶尽杀绝,人活着总会有用。

  但若是逃走,没人知道能不能活过三天,狼群、马贼、饥寒……

  总有一种方式能要他们的性命。

  俘虏们干脆一个个跪伏在地,蜷缩成一团。

  这场大胜太顺利了。

  库贤领着万余精锐正在代郡,留下来的骑兵怎么也不会想到太原敢在此时出兵,千里奔袭横扫狼居青山。

  太原刚刚还被近十万大军围攻。

  “此战至少俘虏七万人,牛羊驼马三十万头!都督总算不负秦王之托也!”部将王延无比兴奋。

  凭此军功,他也能再进一级,成为鹰扬郎将。

  漫山遍野全是俘虏。

  马隆只是轻轻一笑,“破此弱旅,不足为功。”

  “以都督之才,当助秦王一统天下,司马昭当年赦免都督,不过为博取仁义之名,当街弑君,旷古未有,何必与他们顾念忠义?天下一统,才是最大的忠孝仁义!”王延劝道。

  马隆莞尔一笑,“人无信不立,晋王只要活一日,某便遵守诺言一日。”

  “司马昭春秋正盛……都督若是如此,只恐落于人后。”

  “无妨,中土不能用兵,可为秦王一扫大漠!”

  “都督,兴城有五千鲜卑精骑来援!”斥候飞奔来报。

  接着另一个斥候飞奔而来,“宁城有一万步骑正倍道而来!”

  拓跋力微虽然把这片草场赏赐给库贤,但绝没有放松对此地的控制。

  马隆拨转马头,“来的正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 黑锅

  “你是说,司马昭在寿春城下暴毙?”杨峥难以置信。

  司马昭去年还活蹦乱跳的带兵支援襄阳,今年就暴毙了?

  如果司马昭身体不适,一定不会亲自引兵攻打淮北。

  再说洛阳到淮北也没多远,顺颍水而下,十数日即可抵达,淮北也不是什么苦寒之地……

  这不得不让杨峥想到孙休,也是莫名其妙的暴毙。

  “是,寿春城将破之际,司马昭忽然暴毙,司马炎接掌兵权秘而不宣,接受钟会的求和,回军洛阳!”庞青拱手道。

  司马昭今年五十三,年纪也不算太大。

  早年随司马懿南征北战,身体应该不错。

  这年头只要是暴毙,不用想,里面肯定有猫腻。

  孙休暴毙,是二宫之乱的孙和一系复辟。

  但司马昭暴毙又是因为什么?

  杨峥苦思不得其解,按说司马昭给士族豪强们已经很多了,难道是杀曹髦的报应?

  司马昭当街弑君,走到晋王已经是极限,难道是司马家等不及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必想那么多,管他真假,黑锅往司马炎头上扣就是了。

  “你们宣义司再加一出戏:司马炎弑父!”杨峥道。

  赵阿七整个人都石化了,“司马家到底是士族,不如如此……”

  “司马懿洛水之誓,司马师杀妻,司马昭当街弑君,司马炎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杨峥笑道。

  这叫一脉相传。

  人家司马家也不差这么一口黑锅了。

  就算没有宣义司在背后推动,估计天下人也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恭喜大王,司马昭暴毙,中原必然混乱,大军可东出也!”赵阿七兴奋道。

  “你想的太简单了,司马氏与中原士族融为一体,一个司马昭死了也就死了,难道士族还会趁机作乱不成?”杨峥倒很淡定。

  既然他们敢动司马昭,说明一切都准备好了,各方已经达成共识。

  杨峥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司马昭或者司马炎,而是中原的士族门阀。

  司马昭或者司马炎只是他们推选出来的代言者而已。

  其实当年的司马懿也是。

  明帝驾崩时,托孤大臣名单中根本就没有司马懿,后来却莫名其妙的变成司马懿和曹爽……

  不过士族门阀只是推选司马懿出来当利益代言人而已,也没想过干掉曹魏,但没想到司马家有司马师这个狠人,而司马懿为了司马家老脸也不要了,来个洛水为誓,利用士族门阀为司马家铺路。

  当然,这一切都是杨峥的个人猜想,其中隐藏的博弈,可能更复杂更曲折。

  司马昭之死也只是推测而已。

  但权谋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合理的推测,谁受益,谁就有嫌疑。

  公平而言,司马昭比司马师差了不少。

  天赋全都点在权谋之上,其本人也猜忌过重。

  此次淮南之战,若是没有调走石苞,钟会的坟头草早就一人多高了。

  不过他废除屯田客,推行占田制,却是神来之笔。

  冯飒大战,司马懿司马师累积的武功军威挥霍一空,后来又弄出当街弑君之事,司马家的气运所剩无几,但凭借一个占田制给强行拉了回来。

  司马家的江山也就坐稳了。

  如果司马炎真的敢弑父,说明他也是一个狠人,中原反而不易拿下。

  这年头暴毙这么多,杨峥也上了心。

  自己推行均田制,不知道动了多少人的利益,暗中的敌人肯定不少。

  也该提高警惕了。

  可以说秦国完全是靠自己一人维系。

  司马昭倒了,中原士族们会从司马家再选一个人。

  自己若是出事,秦国立即灰飞烟灭……

  看来锦衣卫中还要再增加大量人手,专门负责自己的安全。

  想到此处,杨峥难免失笑,以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提着刀从南砍到北,从北砍到西,从来不知死为何物,现在当了秦王,明刀少了,暗箭却多了。

  其实自从推行均田制以后,杨峥出则甲士随身,入则锦衣卫日夜戒备,吃饭喝水都有人先试毒。

  几个儿子也暗中增加的护卫。

  杨峥感觉自己就像待在乌龟壳里面。

  为了多活几年,还练起了五禽戏,搞起了养生。

  不过话说回来,多活几年,本来就是一项优势。

  “钟会死了没有?”一想起钟会,杨峥心情就有些复杂。

  怎么都想不通他怎么能不死?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存在?

  这都没弄死他,以钟会的德性,以后肯定会蹦跶的更高。

  天下的格局也会变得更加复杂。

  赵阿七道:“晋军退走,钟会休整数日,设五支疑兵,吴人惊恐,孙皓滕牧引兵退回东关。”

  “散播谣言之事你们抓紧一些。”杨峥伸了伸懒腰。

  只凭谣言当然无法击败司马炎和中原士族,但说不定会有些意外之喜。

  司马家这么稀烂,其实也是间接的增加秦国的正统性。

  “唯!”两人拱手。

  杨峥揉了揉额头,正准备回后宫去休息,黄门尖着嗓门道:“大王,大喜,大喜,漠北大捷,马都督五千骑于狼居青山先破乌桓,再破鲜卑两万援军!”

  忽然之间,秦王府中到处都是恭贺之声,“恭喜大王!”

  正如杨峥所料的一般,河东不好打,但草原却是信手拈来。

  看完捷报,杨峥喜上眉梢,名将不愧是名将。

  此役,马隆俘虏近十万人,掳获牲畜三十万头,浩浩荡荡送回云中。

  经此一战,拓跋鲜卑形同断了一臂。

  拓跋鲜卑之所以强盛,是因为横跨草原和中土。

  现在拓跋鲜卑被封锁在代郡,夹在东西之间,没有草原的人口输入,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衰亡。

  杨峥给过他们机会,偌大的草原,以秦国现在实力根本无法完全掌控,需要在草原上有个盟友。

  本来拓跋沙漠汗是最好的选择。

  但拓跋力微为了维系鲜卑部的稳定,舍弃了沙漠汗。

  沙漠汗死了,秦国与拓跋鲜卑的那一丝情分也就断了。

  “赏,每人三匹绢!”整个秦王府也就四五百来人。

  一千多匹绢,杨峥还承担的起。

  “谢大王!”

  不过乌桓被攻灭,对拓跋力微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内部最大的威胁去了。

  就看卫瓘下一步的手段了。

  有卫瓘和马隆在,杨峥觉得拓跋鲜卑覆灭也是迟早的事。

  第六百四十五章 丧事

  “秦王攻我狼居青山,实乃背信弃义之举,我家可汗受陈骞、司马昭胁迫,不得不出兵雁门,虚应其事,绝非要与秦国为敌,望顾念两家昔日情分,归还俘虏、牛羊,两家和好如故。”拓跋鲜卑使者一脸的义正言辞。

  “是谁先攻打雁门云中的?是谁杀了孤的岳父,还有脸说孤背信弃义?”杨峥很佩服拓跋力微的脸皮,难道脸皮的厚度也会跟着年纪增长?

  这是典型的又当又立。

  受了司马昭的册封,出兵响应陈骞围攻太原,现在跑来兴师问罪?

  杨峥被气乐了,吃下去的东西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不过往深层里想,与秦国接触的是沙漠汗,眼见为实,沙漠汗知道大秦的实力,但拓跋力微却不知道。

  还停留在以往的认知当中,看到的是嗑了春药的中原,却看不到服下猛药厚积薄发的秦国。

  “可汗一向对大王敬重,各大部主皆欲报仇雪恨,可汗一力阻之,若秦王不顾两家情谊,就休怪可汗!”

  这使者虽然穿着鲜卑服饰,但明显是个汉人,而且是个读书人,不然口齿不会如此伶俐。

  “大胆!”刘珩、林森二人大怒。

  杨峥挥了挥手,从软榻上站起,杀气腾腾的盯着使者。

  虽然这么多年没有上战场,但气势却比以前更为凌厉,一言一行,能决定数百万人的生死,一个决策,能影响天下的走向。

  自崛起以来,不敢说英明神武,但王座下的累积的亡魂尸骨绝对不少了。

  “小、子无状,秦、秦王……恕罪!”使者双膝在颤动着。

  拓跋力微纵容各部主杀沙漠汗,再一次表明了他的立场和决心。

  屁股都坐在司马家的大腿上了,杨峥也就不再期待他们了。

  沙漠汗是拓跋鲜卑真正崛起的一个契机,可惜拓跋力微如历史上一样放弃了,选择草原传统,那么拓跋鲜卑的分崩也是必然的。

  “沙漠汗既死,大秦与拓跋鲜卑便无情分可言,你们想报仇雪恨,正好,孤亦要吞并鲜卑诸部!”杨峥虎视眈眈道。

  “秦、秦王……”使者额头上冷汗如雨。

  杨峥重新坐回软塌,“回去告诉拓跋力微,他要战,便来战!”

  中原成了铁桶,在均田制没有爆发威力之前,杨峥暂时不能跟司马家死磕。

  秦国实行府兵制,已经埋下扩张的基因。

  以前是吞下河湟之地的羌人壮大,后来吞下河西,再后来吞下河套、蜀国……

  周围能吞的,也只剩下漠西鲜卑和拓跋鲜卑。

  原本杨峥也不想手伸这么远,嘴张这么大,但这两货跟着司马家跑,先招惹的自己。

  嘴上说的漂亮,不得不出兵雁门,虚应其事。

  如果雁门、云中有破绽,他们会按兵不动?

  “阁下请回!”杨峥下了逐客令,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小使者。

  使者拱手而退。

  两边翻脸是迟早的,还不如干净利索一些。

  “如此一来,并州压力倍增!”庞青道。

  “并州的压力本来就不小,真以为拓跋力微只是虚应其事?他们不过是想坐收渔利,既然卷入东西之争,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太原深入敌群之中,刘渊、拓跋力微、唐彬、刘弘、陈骞,是否太过单薄?”

  的确,这些人在历史上都曾声名赫赫。

  东西之争,太原处于风口浪尖。

  司马炎与士族进一步妥协,放过钟会,太原肯定首当其冲。

  “既然是并州都督,北面之事由他而决,马隆有大将之才,必不负大秦!”杨峥对马隆绝对的信任。

  历史上马隆的战绩绝对强于陈骞、唐彬,刘渊和刘弘不好说,拓跋力微非将才。

  太原、雁门能不能守住,他自有良策。

  “大王英明。”见杨峥心意已定,庞青也就不再多嘴。

  这么多年除了周煜,杨峥用人很少出过差错。

  “传令下去,为沙漠汗治丧!”好歹翁婿一场,杨峥多少也要送他一程。

  丧事的规模不大,也就在城中挂些白幡,拓跋伽容对着灵位苦的死去活来。

  不过库贤等人做事没有做绝,只杀了沙漠汗一人,其子嗣家眷健在。

  与此同时,洛阳城中也在治丧。

  全城缟素,凄风苦雨。

  哭的最凄惨的不是司马炎,而是司马攸。

  当年司马师病亡时,司马攸年仅十岁,哀动左右,时人大见称叹,奉养羊徽瑜于别宅,犹如生母。

  现在司马昭暴毙,数天水米未进,还是王元姬亲自规劝:“若万一加以他疾,将复如何!宜远虑深计,不可专守一志。”

  司马嵇喜躬身进喂,攸不得已,勉强下咽。

  司马炎脸上多了几分阴沉。

  “大王啊!”哭的最伤心的是司马攸,但哭的最大声的却是贾充。

  司马昭倒了,贾充何去何从都是个大问题。

  没有司马昭的照拂,贾充全族堪忧,因此他的哭声绝非虚假。

  “贾公节哀!”司马炎做做样子,随口客套一句。

  谁料贾充脸上的泪水都没擦干,就跪在司马炎面前,“非常之时,不可遵循常理,世子平定荆襄、击败吴军,收复淮北,逼降钟会,武功赫赫,当早进大位,以定天下人心!”

  大位可以是晋王,也可以是更上面一层。

  这无疑是在向司马炎坦明自己还有大用。

  自古劝进之功最高,别人都还在想着怎么办司马昭的后事,贾充却第一个劝司马炎趁早上位。

  如此体贴,如此深明大义,司马炎欣喜不已,忽然想起司马昭曾经说过的话:知汝者贾公闾也。

  旁边荀勖、裴秀等人心中也是钦佩不已,还是贾充豁得出去。

  别的士族多多少少要几分脸面,贾充全无顾忌,就这么拜在司马炎脚下……

  “父王薨逝,贾公怎可出如此之言?”司马炎心中大为感动,嘴上却还在推辞,一把扶起贾充,目光扫过荀勖、裴秀、石苞等人。

  石苞心领神会,也赶紧跪下,“请世子先国事,后家事!”

  众人齐声道:“请世子进晋王!”

  甘露八年六月,世子司马炎进晋王,封石苞为司徒,贾充为卫将军,加封陈骞征北大将军,郯侯,钟会为扬州都督。

  至于司马昭到底怎么死的则无人关心。

  第六百四十六章 旱灾

  进入六月之后,一场预料之中的旱灾降临关中。

  从五月开始,一直没有下雨。

  六月盛夏,庄稼全都晒枯了,黄河也越来越细。

  为了争夺所剩不多的水源,各地爆发几场小型械斗。

  虽然被弹压,几个主谋者被斩首示众,但百姓的恐慌情绪却在漫延。

  刚刚过上一两年的好日子,眨眼间就要付之东流。

  杨峥也有些上火,今年若是再积聚一年,关中的生机差不多就都恢复了,偏偏老天爷不给力。

  不过关中这块地一向如此,隔个几年就是旱灾水灾蝗灾的,盛唐的几位天子都要去关东讨饭,更不用说杨峥。

  幸亏张辅、李密、寿良这两年大力修建褒斜道,让蜀中的物资能输入关中。

  虽然沿途耗损不少,效率不高,但总比没有好。

  除了蜀中,河湟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早已成为秦国的粮仓。

  关中旱灾并未影响到此地。

  “河湟蜀中的粮草足以支撑关中三个月,加上牧场的牛羊,捱过今年不难。”鲁芝嘴里说出的话,让杨峥安心不少。

  “今年能捱过去,明年如何?”

  作为君主,杨峥不得不想的远一些。

  倘若这场旱灾持续到明年,秦国的大好局面就崩了,百姓会重新逃回蜀中。

  “大王吉人自有天相。”鲁芝拱手道。

  这话让杨峥感觉是要放弃治疗,乖乖躺平。

  “关中大旱,关东没有大旱吗?”杨峥目光转向赵阿七。

  赵阿七尴尬道:“回禀大王,淮北、青徐持续暴雨,出现小规模水灾,汉水泛滥,南阳……”

  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杨峥也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让他别再说了。

  堂中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赵阿七的尴尬漫延至所有人,众人大眼瞪小眼。

  鲁芝咳嗽一声,“既然今年旱灾不可避免,就从今年开始征发青壮,扩建长安,修秦王宫,以工代赈,避免百姓受人蛊惑。”

  这个思路倒是可以。

  秦国的都城肯定在长安。

  现在的长安从汉末以来便饱受蹂躏,董卓、李傕郭汜这些人不是怜花惜玉的主儿,杀人放火是一把好手,治理地方……还是算了,李傕郭汜自相攻战,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

  长安破败狭小,水污染严重,每天吃喝用水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馊味。

  城市格局没有章法,没有布局,官署、民居交错相处,十分杂乱,完全没有大国气象。

  杨峥的秦王府也是当年的征西将军府。

  大秦的疆域都如此之大了,总不能一直窝在破败的长安城中吧?

  不过与其扩建,不如重修。

  长安城北临渭水,渭水时常偏移,随时有淹没长安的威胁,动不动就内涝,实在是个麻烦事。

  “于龙首塬重修一城如何?”杨峥指着沙盘道。

  隋大兴,唐长安其实就在此地。

  龙首塬地势较高,临近灞、浐、潏三水,军事上占有地利。

  “若是新建,至少七八年以上,今潼关未下,随时会有大战,此时大兴土木只恐劳民伤财,而城亦无法筑城。”果然,鲁芝第一个反对。

  杨峥盯着沙盘,回忆后世复刻的长安城,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然不是一蹴而就,可将长安规划为坊,修一坊则是修一城,以此不断扩建,七八年休不成,十年、十五年总能修成!”

  这相当于后世的模块化设计。

  索靖拱手道:“此策大为可行!”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头脑灵活,很快就明白了杨峥的意思。

  “如今大旱,可以以工代赈,将来农闲,也可以工钱招募民夫。”杨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青海的盐湖,凉州的皮革,河套的牛羊,蜀中的锦茶,全都是钱,河西走廊本身就是钱。

  将来没有旱灾也可招募百姓务工,解决就业……

  百姓手上有条活路,也就不会天天胡思乱想,也不会逃回蜀中。

  “若真能如此,倒也是惠民之策。”只要不伤害百姓,鲁芝也就不反对了。

  长安城遭受李傕郭汜的破坏后,早已不是昔日大汉帝都。

  “那么此事就定下了,交由幼安主理,可寻访天下良匠,青营子弟也可提拔进来,不用急于一时。”

  索靖一愣,“臣领命。”

  鲁芝拱手道:“臣举荐一人,可辅佐幼安。”

  “鲁公请讲。”

  “嵇康嵇叔夜!”

  嵇康?

  这人跟杜预一样是全才,就算不懂建筑学,也懂审美,有他加上索靖,大事可成。

  丹青书法跟建筑一样,都讲究布局和美感。

  嵇康连打铁都会,建筑也应该能快速上手。

  再说嵇康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总要干些事吧?

  “令索靖为营造使,嵇康为营造副使!”杨峥直接拍板。

  陈寿写好征辟令,亲卫捧着文书就去了。

  长安城不大,嵇康宅邸就在秦王府隔壁,来回最多一炷香。

  但亲卫一脸沮丧而回,“大王,嵇康拒不受令,还把属下赶了出来!”

  “好大的狗胆!”刘珩当场就炸毛了。

  但在场之人早就熟悉他的性格,越是把他当回事,越是有人拦,他就越亢奋,若是没人理,他反而自己找台阶下了。

  鲁芝拱手道:“嵇叔夜卧龙也,只可就见,不可屈致也!”

  有本事的真名士当然脾气大一些。

  “那孤就亲自跑一趟,三顾茅庐。”杨峥闻弦歌而知雅意,名声是互相成就的。

  嵇康摆这么高,自己抬举他,也会得一个爱才之名。

  当下,杨峥在甲士的簇拥下直奔嵇康府邸。

  自从司马昭暴毙之后,杨峥的安全等级又上了一个档次。

  明有千多名亲卫甲士相随,暗地里还有锦衣卫护持。

  这么大张旗鼓杀气腾腾的来,弄的嵇府一阵鸡飞狗跳。

  “不好了,秦王来灭门了!”

  也不知谁在里面吼了一嗓子,顿时哭嚎声震天。

  杨峥一阵苦笑,难道自己的名声就这么臭了?

  “嚎什么嚎?还没到你们嚎丧的时候。”刘珩大吼道。

  这厮本来就相貌丑陋,凶恶无比,吓得里面越发惊恐。

  杨峥赶紧入内。

  嵇康与羊祜对坐阁中,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秦王所来为何?”

  名士就是名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这么多年过去了,嵇康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容止出众、举止风雅。

  难怪钟会对他念念不忘。

  第六百四十七章 要饭

  就这么一问,便让杨峥身上的杀伐之气淡了不少。

  杨峥向嵇康和羊祜各行一礼,二人也一起还礼,“关中大旱,特来请阁下出山。”

  嵇康伸手指向软榻,“秦王请坐。”

  又为杨峥斟了一盏清茶。

  “秦王请饮。”

  杨峥端起茶盏浅尝辄止。

  既然没有开口拒绝,就说明有戏。

  司马昭当街弑君,对他们这些人的冲击极大。

  “大王所请,康焉敢辞?”

  杨峥大喜,这么说就是同意了?

  不过嵇康话锋一转,“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叔子羁縻在秦已四年,家中尚有父母高堂,膝下有儿女,大王有大仁义,岂可置人骨肉分离?”

  羊祜亦单膝跪拜:“秦王活命之恩,祜铭感五内,也知秦王爱惜在下,然父母俱以年迈,祜日夜思念,望秦王网开一面!”

  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嵇康、羊祜只能用一人。

  嵇康的意思很明白,放羊祜回去,我出山帮你。

  不放羊祜,就是置人骨肉分离的不仁不义之徒。

  有几分要挟的意思。

  杨峥脸色阴晴不定,嵇康多少有些高看自己了。

  他在学术上成就很高,不代表他就是治国的大才。

  初夏的风徐徐而来,卷下树上的一片青叶,飘飘荡荡,恰好落在杨峥桌几上。

  杨峥捡起落叶,“落叶归根,鸟飞故乡,况是人乎?叔子既然心不在大秦,孤也就不多留了。”

  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也是枉然。

  愿意回去就回去吧,如今的大秦也不缺一个羊祜。

  “大王真愿意放祜回乡?”羊祜似乎不敢相信。

  寄人篱下的感觉自然不太好。

  杨峥点了点。

  “谢大王成全。”嵇康施了一礼。

  羊祜双膝跪地,冲杨峥磕了个头,眼角竟然溢出泪光,“今日之恩永世不忘,祜返回故乡,自此闭门不出,永不入仕。”

  杨峥笑道:“不必如此,叔子既然有才,当造福百姓,他日孤一统山河,你我再为君臣亦不为晚也!”

  虽然略有些惋惜,但一个羊祜左右不了东西对峙的大局。

  自己都是秦王了,总不能像司马家一样斩草除根吧?

  即便没有羊祜,司马炎身边也不缺人才。

  不如结个善缘,日后好相见。

  别看羊祜进了武庙,但也就那样,历史上西陵之战,八万大军被陆抗三万人击败。

  陆抗这么牛,依然没有阻止吴国的灭亡。

  现在的司马炎敢不敢用他还是两说。

  羊祜呆呆的看着杨峥,“大王胸襟天下罕有!”

  嵇康起身,向杨峥深深一礼。

  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其他的话也就不用多说了。

  嵇康的价值不在于他的能力,而是他的名声,天下士人的精神领袖为大秦效力,政治意义示范效应巨大。

  当年孔子不入秦,关东士人也一向视秦为戎狄。

  杨峥不仅放羊祜回去,还给他安排了护卫和马车。

  “此剑名声飞鸿,你我俱为夏侯氏之婿,虽不为君臣,也算半个知己,望叔子持此剑而秉公义之心,以天下苍生为念!”

  对付名士,就要用高雅点的办法。

  今日播下的种子,说不定将来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羊祜单膝跪下,双手奉接,“祜必不忘初心!”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杨峥觉得他日还会见面……

  营建新都之事有了人选,杨峥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粮食。

  河湟、蜀中能解决今年,解决不了明年。

  老天爷的心思谁也猜不准。

  关中近三百万的人口,就是三百万张无底洞。

  恰在此时,马隆俘获的三十多万头牲畜赶入长安。

  杨峥心中一动,当年自己在枹罕,提着刀到处武装要饭,现在何不重操旧业?

  大唐的几个皇帝不是也去洛阳要过饭,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报大王,陈骞、刘弘、刘渊、拓跋力微集结十数万众,欲秋收之后,再攻我太原、雁门!”赵阿七带来最新的情报。

  关中旱灾的消息肯定也传到关东。

  陈骞这么火急火燎的上来,正想要自己的命。

  “拓跋力微多少人?”

  “兵力正在集结之中,代郡步骑不少于五万之众,漠北部落纷纷南下,此次必有大动!”

  “拓跋力微要玩真的了!”两边已经撕破脸皮了。

  “孤没去找他,他倒先来找孤!”杨峥狞笑道。

  老虎这几年没出山,猴子们都敢往脸上奔了。

  正好,第一个武装要饭的对象就是拓跋鲜卑!

  拓跋力微治理代郡几十年,家底丰厚,北面放牧,南面耕种。

  正是要饭的最佳对象。

  拿下代郡,杨峥正好长驱直入,顺便也去河北逛一圈。

  一个也是要,两个也是要。

  司马家不是风调雨顺吗?

  司马炎不是刚刚登上晋王大位吗?

  杨峥怎么也得给司马炎送上大礼!

  原本是想修养四五年,然后跟司马家玩一把大的,但老天爷不给力,逼的自己不得不提着刀找拓跋力微、司马炎要饭……

  “传令,河湟、陇西向长安集结,北地、九原、定襄、云中府兵向雁门集结!”

  陈骞想玩个大的,自己就给他一个更大的。

  “唯!”赵阿七是武人,自然希望大战。

  冯飒大战之后,秦军这几年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战。

  将士们早就饥渴难耐。

  “大王要亲征?”庞青问道。

  杨峥抚摸兰锜上盔甲和长槊,上面已经结了一层灰。

  盔甲兵器蒙了尘不可怕,心蒙了尘才可怕。

  “天下没有一统,孤岂能在长安作壁上观?”

  此次大战不亚于灭国之战,这个级别自然只能杨峥亲自上了。

  “大王倾国而去,那么长安……”庞青吞吞吐吐道。

  “临晋有蒙虓、华阴有孟观,有鲁公在,长安无忧也!”杨峥知道他的意思,文鸯两万步骑出征漠西鲜卑已经数月,到现在还没消息传来,此时大军出征代郡,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但这一次围攻太原雁门非同小可,关中旱灾也时不我待。

  至于文鸯,杨峥觉得若是连漠西鲜卑都对付不了,也就白瞎了那么大的名气。

  杨毅和他的三个兄弟也在西征之列。

  第六百四十八章 北上

  即将出兵时,西征大军的消息回来了。

  原以为文鸯能打一个漂亮的灭国之战,但置鞬落、罗日律二部打探到秦军杀来,远遁乌孙国。

  出征半年,秦军粮草耗尽,只能返回轮台。

  当年汉军攻打匈奴也是如此,匈奴动不动就远遁,反复拉扯。

  这也是游牧民族的优势之一。

  史记中有载: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少长则射狐菟,肉食。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田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草原的麻烦之处也正在于此。

  文鸯上了一份请罪书。

  怪罪倒是不至于,两万步骑也没有损失什么,还收复了归信城,俘虏三千青壮男女,万余牲畜。

  杨峥令他休整半个月之后,赶往雁门集结。

  甘露八年的秋收杨峥是不指望了,连续两个多月滴水未下,大片的庄稼干枯,收成不及去年三分之一。

  不过人和牲畜的饮水倒是没有问题。

  旱灾也仅限陇右和关中一块,还有河西、河套部分地区,河湟、汉中影响不大。

  杨峥下令免除受灾地区田赋,又营建新都以工代赈,百姓不仅能吃上饭,还能吃上河套、河西送来牲畜,情绪比较稳定。

  鲁芝安抚关中调运四方物资,索靖组织灾民,嵇康带领一帮工匠和青营子弟规划城池……

  三人各尽其职,龙首塬上短短一个多月就聚集了二十多万民夫。

  并且人数还在增加之中。

  关中还算祥和,杨峥也就放心的领着大军去讨饭。

  兵出北地郡,走河南地。

  这时代的河南地还是天苍苍草茫茫的宝地,奢延水(无定河)横贯东西,植被茂盛,土地肥沃,竟然还有几个小湖泊。

  一百多年后,匈奴后裔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就是建在这条水域之上。

  受旱情影响,奢延水成了涓涓细流,湖泊成了沼泽地,栖息着大片水鸟。

  两岸匈奴、鲜卑、羌胡的帐篷仿佛蘑菇一样一片一片的。

  “他娘的,关中大旱,他们这群崽子倒是安乐的很!”刘珩啐了一口,愤愤不平。

  今年旱灾,他家受到的影响最大。

  一百多个姬妾,四十多个娃,全都张着嘴等着吃喝,勋田没有收成,刘珩的这点俸禄有些捉襟见肘。

  河南地里的羌胡匈奴就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乞伏部弄走了,又来了铁弗部,铁弗部没清理干净,不知从哪里钻出羌人……

  这片区域非常广大,秦国当然不可能掌握每一寸土地。

  以前没有大旱,他们往山里一钻,土里一躲,五六千秦军不可能找到他们。

  现在大旱了,他们必须贴着水源。

  杨峥望着帐篷和牛羊,感觉就像是在望着自己讨到的第一口饭那么愉快,“你激动什么?你现在是将军了,要讲究吃相,别丢大秦的脸面,来人,去招抚他们。”

  蚊子再小也是肉。

  “领命!”

  三个鹰扬郎将拱手而出,各领千余骑,从三个方向包抄了过去。

  每过多久,一柱柱黑烟从河边袅袅升起,接着便是苦寒声。

  两名斥候奔来,“启禀大王,他们不仅拒绝大王的招抚,还刀兵相向……”

  “所以你们就烧了人家的帐篷?”杨峥替斥候说完。

  斥候一脸尴尬。

  刘珩却笑出了猪叫声,“不愧是我大秦的将士!”

  杨峥瞥了他一眼,“庞青带人上去,不要放走了一人。”

  “唯!”庞青稳重多了。

  不过还未出马,无定河河边的战斗便已经结束了。

  三个鹰扬郎将仿佛三个狼群,瞬间就撕开了羌胡们的防御,分割包围,仿佛只是在游猎。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只能跪地求饶。

  一个多时辰,三千多帐、近万牲畜入账,交由庞青处置,一部分安置在北地郡,一部分安置在武威。

  杨峥望着玉带一样在草地上蜿蜒的奢延水,想要彻底掌握这块土地,有必要修建一座缩减版的统万城。

  休整一日,补充水源,喂饱战马,第二日又向北而行。

  沿途枯草漫天,大片的沼泽地。

  如果没有这场旱灾,此地水草之丰美可想而知。

  也难怪羌胡匈奴们一直惦记着,冒着被割韭菜的危险,也不愿放弃这块土地。

  黄河也成了小河,最浅处淹没马腹,大军轻松渡过。

  杨济、杨嚣两人等候多时,早为大军准备好了营寨和粮草。

  “臣拜见大王!”二人单膝跪地。

  朔方、九原安定这么多年,二人功劳很大。

  汉末被毁坏的城寨体系被二人恢复,阴山西麓的鸡鹿寨、高阙寨、窳浑城、广牧城、受降城相继被恢复,又设立窳浑都尉、广牧都尉、渠搜都尉等控制黄河南北。

  因此杨济、杨嚣的政绩常为秦国之首。

  “二位于此六七年,使荒域复为沃土,有大功于大秦于华夏也!”杨峥扶起两人。

  雁门、太原、定襄三郡之所以能在前面稳如泰山,其实背后都是前后河套在支撑。

  “此臣分内之事也,不敢言功!”杨嚣拱手道。

  弘农杨氏虽然左右逢源,但杨家的子弟的确出类拔萃。

  杨嚣、杨骏、杨济、杨珧俱为一时之选。

  “功就是功,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你二人镇守边疆有功,有何心愿,不妨说出来。”

  有归信城在北面为前哨,河套地区的地缘安全大为改善。

  两人在此地多年,无异于流放,是该补偿他们的了。

  杨嚣一如既往的稳重。

  父亲轻浮,儿子往往稳重。

  杨修狂浪,钟会轻浮,两人的儿子养子都比较稳重。

  杨济却欲言又止。

  这自然逃不过杨峥的“法眼”,“文通可直言。”

  杨济拱手道:“属下治理边地多年,却一直想为大王征战天下!”

  “好!”杨峥顺口就答应了。

  杨济原本就是将领,投奔夏侯霸。

  晾了人家这么多年,也该给机会了。

  再说秦国本来就是轮戍制度,将领和官员在一个地方太久,不是什么好事。

  “封杨济为积弩将军,领朔方、九原二郡府兵随孤征战,封杨嚣为河州刺史。”杨峥没忘记杨嚣。

  “谢大王!”

  第六百四十九章 霹雳

  各地府兵陆续赶赴云中。

  秦军兵力达到十二万余。

  如此庞大的兵力,想要隐瞒是不可能的。

  鲜卑人的斥候早就盯上来了。

  拓跋力微也收缩兵力,向陈骞、刘渊求援。

  陈骞、刘弘立即挥军北上,刘渊出兵袭扰定襄。

  雁代一线,大军将近三十万。

  粮草牲畜陆续送达后,杨峥挥军向东,进入雁门郡。

  而代郡就在东边。

  从沙盘上看,代郡就像一把匕首刺在河北的脖颈间。

  整个并州最大的盆地不是河东,也不是太原,而是代郡。

  盆地内群山环绕、河流纵横、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万马奔腾、群羊点缀。

  拓跋家占领此地,想不发达都不可能。

  卫瓘、马隆等候多时。

  “大王稍待些时日,臣必定令拓跋部分崩离析!”卫瓘一上来就有些不满。

  历史上的拓跋鲜卑的确是在他的运作下分裂的。

  但杨峥要的不是分裂,而是吞并!

  “此一时彼一时,关中大旱,百姓嗷嗷待哺,孤不得已,只能挥军北上。为百姓掠食!”

  卫瓘当然不是真的责备,“拓跋鲜卑已为仇国,代郡为东西要冲,司马炎新晋上位,大王此时出兵,倒也颇合事宜!”

  杨峥目光转向马隆,身躯魁伟,气度内敛,面相沉稳。

  “臣拜见大王。”马隆也在打量杨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将军果然非常人也!”杨峥一见马隆就大生好感。

  魏晋真正的名将其实并不多。

  马隆绝对算其中的翘楚,“大王谬赞。”

  军情紧急,虚头巴脑的话多说无益,受杨峥影响,秦国一向也不喜空谈和阿谀奉承,杨峥一挥手,令人抬来沙盘,“此番孤欲吞并拓跋鲜卑,孝兴可有良策?”

  马隆拱手道:“拓跋力微、陈骞虽知我军之意,然二部各怀心思,兵贵神速,大王当集重兵雷霆一击,从雁门直扑代郡,全线猛攻,速战速决!不可迁延,否则陈骞、刘弘一旦北上,互为攻守,我军两面受制,则拓跋鲜卑不可得也!”

  他的意思是趁陈骞、拓跋力微没有准备好之前,一上来就玩命,速战速决,先把拓跋部吃进肚子里。

  有几分闪电战的意思。

  陈骞与拓跋力微毕竟是两个阵营。

  陈骞屯兵飞狐陉,刘弘兵临阴地关,而拓跋力微在平城,刘渊更是远在五百里外的定襄。

  既然是两个阵营,就不可能通力合作,没有算计。

  陈骞屯兵飞狐陉的意思也很明显,让拓跋力微与秦军两败俱伤,然后他忽然引河北大军穿过太行山,坐收渔翁之利。

  人人都在打算盘。

  杨峥目光转向卫瓘。

  卫瓘捻须而笑,“军略非臣之所长!”

  庞青道:“拓跋力微经营代郡几十年,城池坚固,一旦陷入苦战,陈骞、刘弘抄后,我军岂不是有倾覆之危?”

  这其实正是杨峥心中所忧。

  陈骞是司马家手上为数不多的名将,老谋深算,不好对付。

  此次屯兵在飞狐陉,就是要让秦军与鲜卑两败俱伤。

  马隆脸上平和,眼中却神采奕奕,“正是因为拓跋力微经营数十年,所以这是唯一的机会。”

  的确,两边都是十几万大军。

  自己这边名将众多,对面的阵容也不差,陈骞、刘弘不必说,刘渊、拓跋力微都是开国之君。

  这年头出来混的,没有一个是脑残。

  拓跋力微当年是没鹿回部的女婿,后来反客为主,果断出手,吞并没鹿回部,拓跋鲜卑从此壮大。

  既然大家都不傻,就看谁更猛,出手更果决。

  巨鹿之战,诸侯作壁上观,项羽破釜沉舟,八千江东子弟破章邯二十万秦军!

  只要大战进入对峙环节,杨峥就不可能赢。

  届时陈骞、刘弘围上来,刘渊从定襄奔袭云中,抄掠粮道。

  即便杨峥能击败陈骞、刘弘,新上位的司马炎为了保住脸面,也会从洛阳持续增援!

  到时候就是陷入与中原的国力拉扯之中。

  在关中拉扯杨峥一点都不怂,在代郡拉扯,就不是杨峥怂不怂的问题,而是秦国国力难以输送过来。

  陈骞、司马炎有内线优势。

  来都来了,裤子都脱了,不可能一炮不打就灰溜溜的退回去吧?

  “至于城池,臣在太原多年,承蒙大王眷顾,改良霹雳车!”马隆拱手道。

  投石车古已有之,后刘晔改良,在官渡之战中大放异彩,被称为霹雳车。

  后来马钧研究并加以改进,“欲作一轮,县大石数十,以机鼓轮为常,则以断县石飞击敌城,使首尾电至。尝试以车轮县瓴甓数十,飞之数百步矣!”

  马隆不是一般的将领,还是兵器改良家。

  “哦?孤且观之!”杨峥心中大喜,在没有火药大炮之前,投石机是最有效的攻城武器。

  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了可以左右旋转的投石机“旋风炮”。

  李二大帝攻打高句丽,投石机能发三百斤的大石!

  蒙古人攻破襄阳,也是用了西域炮。

  而这时代的城池自然没有大唐和南宋时期坚固,很多城墙其实就是土坯夯实的。

  城外,士卒已经备好十辆新式霹雳车。

  外形跟普通投石机相差无几,还是杠杆原理,不过做了很多改良,外形也比常用的投石机大,也更威猛,足有六丈高,需要五六十名士卒方能操作。

  车下有木轮,可以方便移动。

  士卒将四五十斤的石头放在弹袋之上。

  在屯长的口号下,其他人拉动绳索,霹雳车发出巨大声响,仿佛一头巨兽在低声怒吼。

  “放!”

  “轰”的一声,宛如霹雳一般,石头划破天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重重砸在土丘之上。

  “两百七十五步!”屯长大声道。

  杨峥大喜,这差不多就是三百米的距离了,有了这玩意儿,拓跋力微的几座小城,肯定难以招架!

  杨峥忽然想到,若是凭此利器,岂不能直接打下潼关,一直推进洛阳?

  不过看在霹雳车巨大的身躯后,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潼关的坚固和地理条件,这种投石车很难发挥作用。

  “当年马钧改良的霹雳车以绞盘、机鼓轮发动,时间仓促,臣只能改良至此!”马隆略带歉意道。

  “够用了!你有多少架?”

  “臣为今日准备一年有余,备下一百七十架!”

  “得遇将军,实乃天助也!”杨峥笑道。

  第六百五十章 将取

  五十斤的大石能投两百七十步,一百斤的大石能投一百五十步。

  有了霹雳车,杨峥不需要犹豫了。

  正如马隆所言,想要火中取栗,只有速战速决。

  而代郡距离雁门只有几十里。

  “今日大飨将士,明日猛攻代郡!”杨峥心意已决。

  “唯!”众将拱手领命。

  大战的气息迅速在雁门漫延。

  宣义郎们不断激励着士气,“大王领兵从无一败,我等当效死力!”

  “我等取功名就在此战!”

  “大王视尔等为子弟,我等岂能不报之?”

  ……

  府兵们眼底升起一抹血色。

  肃杀之气拔地而起。

  这么多年杨峥百战百胜,将士们自然士气高涨。

  第二日,天朦朦亮,雁门的十几万大军便倾巢而出。

  战马、甲士、霹雳车,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闷雷一般。

  几支骑兵在晨曦之中猛然冲出,清扫野外的斥候。

  杨峥与步军浩浩荡荡向平城杀去。

  沿途烽烟滚滚。

  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

  各地的鲜卑骑兵也倾巢而出,向秦军大阵围拢而来。

  但见到秦军的滔天杀气,一个个全都裹足不前,任凭秦军如何叫阵,都不敢来战,只是远远吊着。

  这也让秦军堂而皇之兵临平城。

  “大王,陈骞两万幽州突骑出飞狐口,向平城而来!”斥候飞奔来报。

  “两万乌桓突骑不够!”杨峥摇摇头。

  一上来就全军铺上,让陈骞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先派出两万骑兵。

  幽州突骑是老对手,不过在十几万大军面前,骑兵也只能干瞪眼。

  平城既是后世的大同,河北之锁钥,也是雁代盆地的中心。

  拓跋力微经营几十年,但筑城水平却并不高明,还是黄土夯实的城墙,城池规模也不大。

  城上到处都是鲜卑人忙碌的身影。

  俄而,城上一人缒下,步行至阵前,被带到杨峥面前。

  “南有刘弘,东有陈骞,西有刘渊,为大王计,不如两家罢兵,我家可汗愿每年进奉战马三千匹,粮七万石!”使者颤颤巍巍道。

  可见秦军的气势把城中吓的不轻。

  “此时乞和,太晚了,回去告诉拓跋力微,孤在长安为他置了一座豪宅,只要投降,拓跋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孤决不食言!”

  “可汗经营代郡数十年,上马控弦之士三十余万,粮草足支数年,大王穷兵黩武,只能两败俱伤,为他人所趁,望大王深思!”

  “这么多?”刘珩两眼放光。

  杨峥也笑了起来,拓跋力微还是有些家底的,“休要多言!”

  一挥手,战鼓声轰鸣而起,十数万人开始呼喊起来。

  地动山摇,仿佛平城都在颤抖。

  使者面如土色,竟然直接坐在地上哭泣起来。

  这么一搞,让杨峥心中顿时升起罪恶感。

  但如此世道,自己不吃别人,别人就来吃自己!

  拓跋力微的第一桶金不正是吞并没鹿回部吗?

  虎狼绝不会怜惜羔羊,这是天道。

  天道不仁是为大仁!

  杨峥不再犹豫,拔出长剑,指向平城,“攻城!”

  “攻城!”

  各种旗令摇动起来,传令兵飞奔而去,战鼓声变得越发激昂,秦军将士的咆哮更加凶猛。

  一百七十架霹雳车被推到城下。

  看着如此庞然大物,城上一阵鸡飞狗跳,慌乱的射出箭矢,但箭雨对它的攻击有限。

  城中也知道这些投石车的威胁,城门忽然打开,一众骑兵奔出,举着火把背着火油罐疯狂朝投石车冲来。

  马隆早有准备,步阵竖起大盾长矛,仿佛巨墙一样挡在投石车之前。

  鲜卑骑兵置生死于度外,策马之间撞在盾矛之上,点燃身上的火油罐。

  一团团烈焰在阵前升起。

  鲜卑人悍不畏死,但在秦军步阵面前,带来的伤亡有限,无法攻击霹雳车。

  下一刻,一百七十架霹雳车发出闷雷一般的轰鸣声。

  砲石尖锐的呼啸着划过天空,轰在城墙上,掀起一阵血浪。

  连城墙都跟着晃动起来。

  第一次攻击只是调试,第二次便集中轰击一处。

  一颗颗砲石仿佛流星一样,砸向同一处城墙。

  城墙晃动的更厉害了。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别说平城,就是长安面对这种打击,城墙也坚持不住。

  “塌了、塌了!”刘珩忽然大吼一声,把杨峥吓了一跳。

  举目望去,果然,平城西城墙出现了一处三十多步的坍塌。

  秦军漫山遍野的欢呼声。

  然而城中也没有放弃抵抗,也不可能城塌了,这场大战就结束了。

  相反,此战刚刚开始。

  苍凉的号角声震动原野。

  那仿佛是狼群在为自己的命运而仰天长啸。

  拓跋力微知道失去平城意味着什么,拓跋鲜卑要么南下投晋,要么北上遁入漠北……

  对杨峥而言,代郡是汉家故土,是大秦进攻河北的重地,必须拿下。

  中原和秦国都不可能容忍拓跋鲜卑的存在。

  拓跋力微几十年来置身事外,左右逢源,但随着东西对峙的大势形成,已经没有他左右腾挪的空间。

  杀沙漠汗,其实已经证明他没有勇气改革。

  如此乱世宛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则亡!

  城中燃起滚滚狼烟,直冲云霄。

  北面、东面、东南面烟尘滚滚、蹄声阵阵。

  仿佛三道洪流向秦军大阵涌来。

  “报——大王,幽州突骑在东南面出现,离我五十里!”斥候飞奔而来。

  “大王,刘弘五千步骑在我军之南七十里!”

  “他们来的太急了,这些兵力绝非我军对手。”庞青道。

  很明显,陈骞、刘弘都没料到杨峥一上来就是猛攻,连拉扯的过程都免了。

  “马隆真乃将才也。”卫瓘感慨道。

  如果不是马隆献出的速战速决之策,这场大战不知会反复拉锯到何时。

  这便是一员名将对国家的重要性。

  现在看来,陈骞、刘弘、唐咨都远远不如马隆。

  张特也稍稍逊色几分,也只有杜预能跟马隆一比了。

  杨峥环视周围的秦军,一望无尽,黑甲如潮,掩盖大地,旌旗如云,遮蔽天空。

  秋风萧瑟,天地肃杀。

  “拓跋鲜卑必为孤所取!”杨峥心中燃起熊熊烈焰。

  有如此将士,如此将才,区区一个拓跋鲜卑何足道哉?

  第六百五十一章 顽抗

  生死存亡,孤注一掷。

  于拓跋力微而言,已经退无可退。

  拓跋鲜卑凡是能骑上马的,都在马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为了生存,每个族群都全力以赴。

  残破的平城城楼上,拓跋力微眼角噙着几滴老泪,眼神也前所未有的浑浊,“难道我选错了?”

  几个儿子在身边一声不吭。

  他们都知道,即便这一战打赢了,拓跋鲜卑也将不复存在。

  为了防止拓跋鲜卑向草原逃窜,慕容涉归的长子慕容吐谷浑率一万精锐步骑驻扎在北面武川。

  征北大将军陈骞的来信也很明白,拓跋鲜卑必须挡住秦军,等待河北五万步骑与刘弘两万军的合围。

  但以拓跋鲜卑的实力如何能抵挡秦军?

  拓跋鲜卑就像这平城一样,看似坚固,实则不堪一击。

  “沙漠汗!”拓跋力微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他明明可以反抗,可以逃走,却固执的留了下来,用性命劝谏拓跋力微。

  可惜当时的拓跋力微疲惫而昏聩,没明白儿子的心意,现在明白过来,人已经死了。

  “四方合兵近二十万,秦军不过十万,足可一战!”乌桓王库贤不甘心道。

  兵力上的确是他们占据优势,但问题在于多少人肯下死力?

  拓跋鲜卑内部都派系林立,更不用说外人。

  “秦王杨峥就在阵中,若能一战而擒杀之……我拓跋鲜卑将名震天下!”拓跋悉鹿身躯魁梧,孔武有力,是鲜卑有名的勇士。

  沙漠汗死后,他就成了太子。

  此言一出,身边各部主纷纷赞同,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太子乃神人也,有苍天庇佑,必能大破秦军!”

  拓跋力微心中叹息,这个时候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脸上强撑起笑容,“我儿神勇!”

  “秦军不过是借助投石车打破城池而已,我鲜卑儿郎何惧野战?”拓跋悉鹿拔出长刀,气势汹汹的走下城墙。

  城中,索头部最精锐五千步骑已经整装待发。

  最前的千余骑兵身穿铁甲,战马披着皮甲,双蹬高鞍,人皆持长槊。

  步卒也全都身披重甲,手持长矛。

  这支步骑原本是沙漠汗效仿秦军精心打造的,取名“龙虎军”,现在全便宜了拓跋悉鹿。

  这也是拓跋悉鹿狂傲的本钱。

  跨上战马,拓跋悉鹿挥刀,龙虎军大步向前,盔甲铿锵,脚步沉重,无端了给了其他部主信心。

  “诸位,鲜卑存亡在此一举,尔等还想作壁上观吗?”拓跋力微心中升起了一丝侥幸,即便打不赢秦军,但只要扰乱秦军,陈骞、刘弘、慕容吐谷浑等人就不会袖手旁观。

  人多势众。

  秦军毕竟是孤军远来。

  “擒杀杨峥!”库贤也豁出去了,狼居青山草场被劫,乌桓元气大伤,他的春秋大梦毁于一旦,此仇不共戴天!

  “杀秦贼!”城楼上,部主们发出一阵阵如狼般的咆哮声。

  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

  拓跋力微在城楼上看着大军出城。

  城外,秦军已经列阵,一步一步逼进,滔天的杀气排山倒海而来。

  “儿亦引军出战!”拓跋力微最小的儿子拓跋禄官鼓起了勇气。

  草原上小儿子多受宠一些。

  拓跋力微越是年老,越是舔犊情深,“不,你留下,带着你大哥的家眷,投降秦王!”

  “什么?”拓跋禄官不可思议的看着老父,“难道父汗认为我军会败?”

  拓跋力微叹道:“鲜卑有此横祸,是我一时糊涂,拓跋家的血不能在此流尽,现在看来,司马家非秦王之敌,你依附他,也算给鲜卑找了一个容身之地。”

  “但秦王是想融合我们!”拓跋禄官叫道。

  拓跋力微摇摇头,“我问你,八百年前可有匈奴?三百年前可有鲜卑乌桓?”

  拓跋禄官一愣。

  “我观秦王之志非小,不仅图谋中原,也觊觎草原,天下如此辽阔,你依附秦国,将来会有容身之地!”拓跋力微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这种智慧是近百年沧桑时光的沉淀。

  拓跋禄官泪流满面。

  几个兄弟中,他不是最勇猛的,却是最聪慧的一个,隐约知道拓跋力微的意思。

  “秦王此人虽残暴,却堂堂正正,秦国法度公明,你好生为其效力即可,若秦王真能混一宇内,拓跋家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拓跋家的未来就在你身上了。”说了这么多话,拓跋力微只觉疲惫不已,闭上眼睛,任由城下的厮杀声在耳边回荡。

  “孩儿知晓了。”

  战场上,拓跋悉鹿觉得自己机会很大。

  当他的牙旗出现在战场上时,鲜卑人一阵欢呼。

  仿佛一道火苗掉进油锅之中,鲜卑人顿时沸腾起来,他们举起弓刀,策马冲向秦军大阵。

  宛如飞蛾扑火,即便化成血泥都义无反顾。

  秦人要侵夺他们牛羊、子女、粮食,鲜卑人当然会奋起反抗。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盟友,绝大多数鲜卑人都不认为自己会输。

  能在草原剧烈的角逐之中脱颖而出,鲜卑人当然不容小觑。

  他们如同狼群一样聚散,将骑射发挥到了极致。

  密集的箭雨遮蔽天空,沉重的马蹄践踏地面。

  尽管这些箭雨对秦军大阵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但他们却乐此不疲。

  秦军不是聚在一起,不敢动吗?

  那些庞然大物一般的投石机全被点燃了,烈焰升腾,黑烟席卷云霄。

  这让无数鲜卑人狂喜不已。

  几个莽撞的部落甚至对步阵发动冲击。

  不过代价有些惨烈,不是被弩箭射成了刺猬,就是被长矛挑在半空之中,或者摔下马,被同伴踩成肉泥。

  秦军兀自岿然不动,仿佛一片凝聚着的黑云。

  拓跋悉鹿与库贤一直注视着秦军大阵,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不击破秦军大阵,陈都督、刘太守不会出兵的!”库贤虽然是正统的草原汉子,但眼神却总带着几分油猾,“事已至此,唯有死战!”

  拓跋悉鹿沉声道:“不错,今日之战,当破杨峥十数年之声威!”

  他扬起长刀,“龙虎军,随本太子破敌!”

  “杀!”龙虎军大声吼道。

  铁骑在前,重甲在后,轻骑绕行两侧。

  龙虎军气势明显强过战场上其他鲜卑人。

  第六百五十二章 激战

  一阵狂风扫过战场,无数旌旗猎猎作响。

  战马兴奋的刨动着马蹄,鼻端扑出热气,嘴中低声嘶鸣着。

  秦军将士眼底纷纷升起一抹血色,脸上的神情也逐渐转为狂热。

  “大王,还等什么?”刘珩第四次催促道。

  “幽州突骑来了没有?”杨峥问道。

  威胁最大的,正是这支骑兵。

  拓跋鲜卑自从破城之后,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在东南与刘弘的五千步骑互相呼应。”庞青道。

  赵阿七忽然快步上前,脸色难看道:“大王,敌河东太守唐彬与弘农太守王濬合兵三万,绕过临晋,从白水而下,直扑长安!”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杨峥心中也是一惊,长安兵力不多,自己的一家老小都在里面,绝大多数的将士家眷也在里面。

  长安若是出了问题,自己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当然,这可能是他们围魏救赵之计。

  但也不能排除是黑虎掏心!

  历史上王濬灭吴,就是这么干的,没等大军集齐,他就率先出动了。

  不过短暂的惊讶之后,杨峥迅速冷静下来,长安有鲁芝,蓝田有张特,临晋有蒙虓,华阴有孟观。

  三万大军想偷袭长安,肯定是做梦了。

  既然轻兵远袭,就没带重型装备。

  鲁芝不是单纯的文人,当年也是跟诸葛武侯对过垒的人。

  “大善!唐彬、王濬若是敢入关中,则潼关、河东必为大秦所有!”杨峥抚掌大笑。

  这不是送肉上砧板吗?

  关中一马平川,唐彬、王濬进来容易,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很可能是两人的疑兵之计。

  “大王所言甚是,长安周边全是坞堡,城内有一万中军精锐,加上府兵、青壮,足有六万之众,区区三万人马,能奈我何?”卫瓘赞同道。

  众人心安不少。

  杨峥不去想后方,想那么多也没用,目光转向战场,鲜卑人已经露出疲态,战马的速度明显下降,弓箭也稀松起来。

  而南面,幽州突骑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仿佛枯树上的群鸦,静默的注视着战场,等待双方的血流尽,然后才来大快朵颐。

  “那就让鲜卑人乌桓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杨峥挥了挥手,战鼓声再次激昂起来。

  无数战马发出狂躁而兴奋的嘶鸣。

  黑色骑兵分成三股,从步阵空隙中冲出。

  仿佛三把黑色的长剑出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刺入敌军之中……

  战场上风云骤变,有如地动山摇。

  鲜卑人的呼啸变成了惨叫,骑兵所至,血肉横飞。

  并不是骑上马就能被称为骑兵。

  刘珩一千余具装铁骑在前,奔动起来,仿佛巨石碾压青草,鲜卑军人马俱碎,即便面对拓跋悉鹿的龙虎军,也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撞入龙虎军中,一千多杆长槊挑动,仿佛龙虎都被开膛破肚。

  秦军的长槊原本就是为破甲而生。

  借助马力,能轻易撕开鲜卑人的铁甲和皮甲。

  物以类聚,刘珩身边聚集两百多名力士,骑着高头大马,披着沉重铁甲,手持长槊,宛如铁塔一般。

  龙虎军在他们面前犹如稚童。

  这种场合,刘珩自然极度狂热,天生神力完全爆发出来,挥动狼牙棒,左右开弓,无论铁甲还是铁盾,无论刀矛还是血肉,全都被他砸碎。

  只要不是碰上文鸯、蒙虓这个级别的猛将,他就是战场上的杀神。

  万军丛中,重骑来去自如。

  没有一支骑兵能与之为敌。

  没有一支步军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眨眼之间,鲜卑人引以为傲的龙虎军被冲的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刘珩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牙旗之下的拓跋悉鹿,怒吼一声,“挡大秦者,死!”

  在千万人的注视之中,重骑兵化为一道黑色闪电劈向拓跋悉鹿。

  天地之间只有沉闷的马蹄声。

  仿佛踩在无数人的心坎上。

  鲜卑人希望他们的新太子或者可汗能站出来,力挽狂澜,率领他们赢得胜利。

  他们也无惧杀伐,无惧死亡。

  然而等待他们的注定是失望。

  拓跋悉鹿一向认为自己颇有勇力,但在面对秦军一往无前击碎一切的气势时,恐惧仿佛潮水一样在心间汹涌……

  这种战争远非草原可比。

  秦军的骁勇剽悍也非草原部族能相提并论的。

  大秦之地从东汉中期就一直在血战,在厮杀……

  而拓跋鲜卑在拓跋力微的治理下,已经二十多年不闻刀兵之声……

  “库贤,与本太子一起击杀此獠!”拓跋悉鹿转脸,身边还哪有库贤的人?

  甚至其他部主也全都逃散了。

  只有他与几百个亲兵仿佛呆鸭一样大眼瞪小眼……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拓跋悉鹿错过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死!”刘珩整个人在拓跋悉鹿瞳孔中放大。

  更大的还有那根尖锐呼啸而来的狼牙棒……

  “还有谁——”刘珩马蹄踩在拓跋悉鹿的肉泥之上,对着平城咆哮,像是要生吞了这座城池。

  在拓跋悉鹿牙旗倒下的一刹那,战场忽然安静了几分。

  恐惧仿佛山洪一般在鲜卑人心中爆发。

  自汉武大帝之后,草原的战力一向弱于中土。

  “投降免死!”军中宣义郎们用鲜卑话大声呼喊。

  无数鲜卑人目光转向平城,渴望他们的可汗能站出来,率领他们死战。

  但平城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很多人才想起,他们的可汗已经老了,很老了……

  杀沙漠汗时,很多人就大为不满。

  沙漠汗身高八尺,英姿瑰伟,待人温和,被鲜卑人视为英雄,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影响力非同凡响。

  拓跋力微默许库贤等人杀他,已经埋下分裂的种子。

  当下战场上就跪下了一片。

  另一片则向北面逃散,试图重新逃回草原,但马循领着一支骑兵追杀而去。

  “投降免死!”

  战场上到处都是宣义郎的呼喊声,到处都是飘扬的“秦”字旌旗。

  负隅顽抗者的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结果并没有超出杨峥预料。

  随着拓跋力微的衰老,拓跋鲜卑内部早已千疮百孔,非当年可比。

  不过这场战争仍未结束。

  “大王,南面晋军动了!”赵阿七道。

  第六百五十三章 疑兵

  北面战场尘埃落定,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十几万人混乱的战场,当然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平静的。

  浓烈的血腥气吸引来乌鸦的垂涎。

  杨峥冷笑道:“等的就是他们。”

  环视身边,五千龙骧军将士眼中闪烁着寒光。

  武卫、中垒两支步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一场辉煌的大胜,激励了所有人。

  东面战场上马隆一直在注视着一切。

  杨峥活动了几下筋骨。

  乌鸦想从虎狼嘴中夺食,也要看看它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大王,陈骞、刘弘主力未至,必不敢与我军决战,大可不必理会。”卫瓘拱手道。

  杨峥笑道:“苍蝇在身侧聒噪,孤如何下咽?”

  身边武卫、中垒、龙骧三军,加上亲卫,差不多也有三万人了。

  若按兵不动,他们就会来去自如,有可能绕过中军大帐,进入北面和东面战场。

  杨峥翻身上马,接过林森递来的长槊,“伯玉稍待,孤去去就来。”

  正欲拔马起兵,斥候从西面飞奔而来,“大王,南匈奴刘渊部两万骑,离此八十余里!”

  西面两万人,南面两万多人,足以改变战局了。

  不过形势还在掌控之中。

  但东面的消息接踵而至,“大王,陈骞四万河北大军,出飞狐口,正向战场赶来,离此不到百里。”

  陈骞和刘渊终于反应过来。

  此战完全是杨峥以快打慢,趁他们彼此都怀着小心思,集中全力先击败了拓跋力微。

  “令马隆脱离战场,挡住陈骞,诸军随孤先破刘弘!”

  “领命!”众军齐声大喝。

  朔风之中,牙纛在铁甲的簇拥下向南而行。

  杨峥固然可以在中军大营中等候敌军。

  但等来的一定是拧成一股绳的敌军,所以还不如利用时间差,各个击破。

  三路敌人,只要击败一路,剩下两路必然胆寒。

  秦军利在速战速决,而非陷入与陈骞的拉锯之中,不然被他们咬住,洛阳中军会源源不断而来。

  就算不支援代郡,也会支援河东,向关中挺进。

  这场大战原本就是火中取栗,所以绝不能拖!

  有了这个觉悟,杨峥岂能犹犹豫豫?

  铁甲浩浩荡荡向南涌动。

  晋军清一色的骑兵,在南面土丘间穿梭,时而向南,时而向东,宛如长蛇一般在窥伺猎物。

  异常谨慎,充分发挥了骑兵的优势。

  还分出几支游骑前来袭扰,试探秦军反应。

  杨峥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一套早就无比熟稔。

  但单一兵种绝非多兵种之敌。

  单纯的骑兵绝对不是步骑协同的对手。

  更何况杨峥身边还有一支远程弓弩步军。

  不过刘弘显然也是用兵的高手,一直在外围游弋,忽东忽西,反复试探,考验秦军的定力。

  龙骧军几次请战,都被杨峥制止了。

  眼看夜色降临,敌军终于停下了。

  战马不可能长时间奔跑,刘弘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两军对峙,篝火燃起,夜色中到处是黑影。

  山梁上,野狼的呼嗥苍凉而悠远。

  一轮弯月逐渐在夜空中显现,天地也变得无比深邃起来。

  “敌军可敢一战?”林森带着百余骑上前挑战。

  但敌军却恍若未闻。

  庞青道:“刘弘如此谨慎,可用疑兵之计破之!”

  杨峥也感觉到了,秦王的牙纛就立在这里,自己三万军,对面两万五千多人,兵力差距不大,换做任何一员勇将,早就一鼓作气杀来了。

  刘弘却不敢动,说明此人疑心颇重。

  不过这么拖下去,对晋军大为有利。

  陈骞、刘渊都在赶来的路上。

  “计将安出?”

  “可多设火把,令骑兵从两侧包抄,我军鼓噪而进,若敌混乱,则一鼓作气,领龙骧精骑在前,武卫、中垒在后,一股荡平之!”

  “可!”

  安排妥当后,杨峥令牙纛再次向前。

  “秦王在此,尔等可敢一战?”亲兵率先大吼起来。

  接着,两边山梁上火光大起,照亮夜空。

  “可敢一战?”漫山遍野都是呼喊之声。

  夜色之中,仿佛有千军万马杀来。

  秦军士气原本就高昂,求战之心甚是浓烈。

  对面沉默了许久。

  然而过不多时,地面响起沉闷的马蹄声。

  一开始杨峥以为是自家人马,但声音是从西南而来,心中一震,“难道是刘渊杀来了?”

  刘渊手上有两万余南匈奴骑兵,若是倍道而行,时间上也差不多了,加上刘弘,兵力上超过了自己。

  孤注一掷,胜负难料。

  杨峥盯着庞青,庞青盯着赵阿七,赵阿七满头冷汗的盯着斥候营都尉李慎。

  李慎连忙单膝跪在杨峥面前,“斥候适才传回的消息,刘渊至少拂晓时方能赶到战场。”

  刘弘这么绕来绕去,太像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达。

  就在此时,对面传来大笑声,“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杨峥小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一将奔腾而出,银甲长槊,高头大马,身上披着月光,与银甲交相辉映,宛若神将。

  “好一员名将!”杨峥忍不住赞叹。

  秦将大多粗猛,大多都是如刘珩一般长的歪瓜裂枣,凶恶丑陋。

  即便是文鸯也没有此人这般气质。

  “定是刘弘!”庞青也啧啧称奇。

  马蹄声越来越大。

  杨峥不得不思索是撤退还是坚守。

  如果撤退,就是放任敌军汇合。

  拓跋鲜卑数十万人,这么短时间,肯定没有消化完。

  届时陈骞、刘弘、刘渊合兵北上,自己肯定要吐出不少。

  “孤大小数十战,那一战不是敌众我寡?区区匈奴而已,何足道哉?传令,列阵,孤倒是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孤注一掷!”

  以秦军之精锐,这一战完全可以打。

  敌人真正的主力是陈骞。

  只要他没来,优势仍在秦军手上。

  杨峥就不相信刘渊会为司马家当炮灰!

  马蹄声时大时小忽远忽近,但过了一炷香时间也没见匈奴骑兵出现。

  杨峥心中一动,自己玩疑兵之计,很可能被刘弘识破了,然后将计就计,也玩起疑兵之计来讹诈自己。

  这厮太狡猾了。

  如果自己撤退,他在后面追杀,弄不好真阴沟里翻船了。

  这年头中原就没好人……

  还是草原上的大兄弟们好欺负一些。

  这种诡异的对峙持续小半个时辰之后,斥候从西面赶来,肩膀上还插着箭羽,“大王,西南……并非匈奴骑兵,而是晋军驱赶一群野驴……”

  话一说完,人就摔下马去。

  幸亏亲卫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只是昏迷而已。

  “带下去好生照顾!”

  “唯!”

  没必要再耽误时间了,在绝对实力面前,这些小伎俩都上不了台面,“传令,全军出——”

  最后一个字没出口,对面已经掉头后撤了。

  “还算这厮有自知之明!”杨峥望着南面,刘弘若是被击败了,这一战要拿下的就不止代郡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转战

  浓浓夜色之中,刘弘大军退而不乱。

  幽州突骑大多是轻骑,因此撤退速度极快。

  杨峥看了一眼身边的步骑,追倒是能追,但黑灯瞎火的,刘弘是地头蛇,自己是强龙,万一踩沟里面去了,反而不妙。

  骑兵在黑夜中决战,本就是兵家大忌。

  真正的重头戏是拓跋力微和陈骞,“陈骞和马隆接战了没有?”

  与刘弘的过招中,证明斥候是可靠的,不枉这么多年对斥候的投入和培养。

  “两军在阳原对峙,马都督守漯水西岸,以两万兵力阻挡陈骞五万大军三次猛攻,陈骞不得寸进!”斥候营都尉李慎这次底气足了许多。

  此人正是陇西李氏出身,文武双全,头脑灵活,数年时间积功,从士卒升为都尉,鹰扬狼将。

  陇西李氏算是秦国最清醒的豪强了。

  一心扑在军功上,不跟陇右其他豪强沆瀣一气。

  度田之乱,连皇甫氏都牵涉其中,李家却没受到牵连。

  “好!”杨峥赞叹道。

  南面挡住刘弘,东面挡住陈骞,拓跋鲜卑差不多就是碗里的菜了。

  马隆表现出来的能力明显强于陈骞。

  所以东面暂时无忧,西面的刘渊部这几年蹦的很高,一心跟自己过不去,威胁定襄和云中后方粮道安全,此人不除威胁太大。

  “庞青听令,给你五千人马守住阳原,不得令刘弘渡过滹池!”

  “领命!”庞青拱手。

  五千人略显单薄,但可以凭河而守难度不大。

  杨峥率领两万多骑兵向西而去。

  很多将士直接抱着马脖子半睡半醒,也有人直接在马背上吃着肉干喝着烈酒。

  南匈奴背靠河南地,与铁弗、屠各、杂胡同出一脉,发展潜力极大。

  这一战若是不管他们,让他们沾到拓跋鲜卑的油水,弄不好就抖擞起来。

  这些年刘渊名头越来越响,外有河北士人投奔,内有匈奴豪杰依附,还有司马家给的匈奴五部督,名正言顺。

  “刘渊从定襄长途跋涉,正屯兵于阴馆,修养马力。”斥候早已锁定了刘渊的位置。

  “属下派出游骑,截杀匈奴斥候,敌不知我军正奔袭而来。”李慎拱手道。

  “不错。”杨峥赞赏了一句。

  李慎满脸红光。

  月正高悬,夜已深沉。

  骑兵身上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战马口鼻喷出长串的白气。

  士卒脸上微有倦色,毕竟一整天都没下马,来回奔袭。

  但战机稍纵即逝。

  刘渊不是一般的草原豪酋,乃匈奴冒顿单于后代,正统的挛鞮氏直系,又通晓汉学,与太原王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匈奴、中原都没把他当外人。

  “加快速度,不必爱惜马力!”杨峥下令道。

  “唯!”

  命令传下去后,将士们就在奔腾的马背上换了坐骑。

  一夜的奔驰,快到阴馆时,忽然起了大雾,二十步外不能辨物。

  “此天助大王灭南匈奴也!”赵阿七兴奋道。

  大雾可以掩藏己方的踪迹。

  但骑兵的速度不得不降下来,缓缓而行,只能靠斥候打探消息。

  “禀大王,还有二十里!”

  “禀大王,还有十里!”

  “五里!”

  ……

  斥候一次一次的来回禀报,终于在东方一抹暗红穿过雾霾时,杨峥也看到了阴馆城模糊的影子。

  火把在晨雾中噼啪作响。

  匈奴人的交谈声、喝骂声依稀传来,用的也是汉言。

  东汉建武初年,日逐王右奥鞬南下定都离石左国城,距今已经两百六十多年。

  后魏武划南匈奴为五部,匈奴人早已跟汉人没什么区别。

  历史上司马家对刘渊也一直严防死守,直到八王之乱……

  “大王,前锋已经渡过护城河,敌人认为发觉!”赵阿七欣喜道。

  老天爷一向眷顾司马家,没想到这场也轮到自己。

  没有这场大雾,最多只能击溃他们。

  “属下麾下有一百精锐斥候,极擅攀援刺杀,属下愿亲自率队爬上城墙打开城门!”李慎拱手道。

  “可!”杨峥没有拒绝。

  毕竟敌人有城池在手,若是强攻,必然耽误不少功夫。

  晨雾越来越大,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秋冬之际,这种大雾并不罕见。

  杨峥身体疲倦,但精神极为亢奋,刚吃了些肉干炒面,喝了些烈酒暖暖身子,就听见雾气中传来一声大吼,“敌袭!敌袭!”

  霎时间,阴馆上一阵大乱,接着就是四面汹涌而来的喊杀声。

  城头上乱箭乱石胡乱抛下,有几支箭还无力的落在杨峥脚边。

  失败了?

  大雾仿佛潮水从地面涌上天空,又从天空随风灌下地面,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消息传递也变得异常缓慢。

  任何事都有利有弊,大雾隐藏了踪迹,但也很难辨别敌我。

  这个时候只能考验中下级军官的水平了。

  “保护大王!”林森喝令一声,五百多名亲卫撑起盾牌,紧紧护卫着杨峥。

  “大秦无敌!”

  “一统山河!”

  到处都是交接的暗号声,不过场面却越来越混乱了。

  刀兵声中,到处都是惨叫,也不知战况如何。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厮杀声才小了一些。

  “降者不杀!”城中传来秦军将士的呼喝。

  杨峥心中大石落地。

  秦军一向军纪森严,每个什有宣义掾,每个屯有宣义郎,能将杨峥的意志传达到每一个士卒。

  所以这种乱战恰恰是秦军的优势。

  “大秦无敌!”

  正沉思的时候,南面大雾中忽然出现一彪人马,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人人骑着高头大马,但看不清盔甲。

  只觉得杀气腾腾。

  林森刚要回复,被杨峥猛然拉了一把,这时候回应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如果是秦军,就算不知杨峥位置所在,也绝不会从南面而来。

  要么是溃军,要么是刘渊趁着浑水来摸自己的鱼。

  赵阿七也反应过来,命令士卒戒备。

  大盾架起,长矛挺立。

  “大秦无敌!”

  对面又大喝了一声,战马已经奔动起来,涌动的雾气中带着鲜血的腥味。

  从蹄声可以判断对方至少五百骑左右。

  亲兵素质毋庸置疑,每一个人都是中军中挑选的,真正的置生死于度外,每名士卒的家眷都受到特别的照顾。

  能为杨峥上刀山下火海。

  若是逃跑,则是全家斩首的下场。

  杨峥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是敌人。

  能从重重乱军中混到此地,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大雾

  马蹄声越来越近,狂暴而沉闷。

  赵阿七从北面调来三百弓弩手,但他却消失在雾气之中。

  时间紧迫,只能召来这么多。

  更多的人在大雾中坚守本阵。

  杨峥可以看到战马口鼻中喷出的白气,以及明晃晃的长刀,“放箭!”

  弓弩手上前,几乎不用瞄准。

  “嗡”的一声,弩箭同时射出。

  “吁——”

  战马发出剧烈的惨叫声,猛然跌倒在晨雾之中。

  但这种伤亡无法打消他们的决心。

  “秦王在此,尔等何人?快快下马!”西边五十步外传来赵阿七的大吼声。

  这一声喊,也让对方找到了目标。

  战马在雾气中高亢嘶鸣。

  “成败在此一举,尔等遂某击斩杨贼!”一道雄厚的吼声响起。

  雾气中的战马纷纷调转方向,朝赵阿七冲去。

  “放箭!放箭!”杨峥低声道。

  一支支弩箭穿过晨雾,射向那支骑兵。

  人和马一起发出剧烈的惨叫,但敌人显然也有必死之心。

  马蹄轰鸣,撞向赵阿七的方向。

  接着就是骨肉撞在铁盾上的闷响声,惨叫声,长矛撕碎骨头的脆声,刀砍在盔甲上钝响声……

  “斩杀杨贼!”越拉越多的骑兵从雾气中杀出。

  很快就传来马蹄踩断骨头的声音。

  这股骑兵背后还有两小股骑兵跟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直接以血肉之躯撞向步阵的长矛和大盾。

  灰白色的晨雾中,不时爆出一团血雾。

  “杨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人狂笑着呼吼。

  杨峥骑上乌羽,取来长槊,低喝道:“赵阿七不可不救!”

  武卫营的兄弟越拿越少,杨峥珍惜每一个人。

  赵阿七为了大秦,蛰伏蜀国近十年,这种毅力绝非一般人所能坚持。

  现在赵阿七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暴露,吸引敌骑冲锋。

  最难凝聚的是人心。

  为大秦抱薪救火者,不可毙于风雪之中。

  “大王,属下领一支人马冲击即可!”杨济主动站出来道。

  “无需多言,护好本王即可!”杨峥觉得跟着亲兵一起冲锋才是最安全的。

  “唯!”杨济也翻身上马。

  几十步的距离,亲兵步骑互相配合,眨眼就杀去了。

  腥风血雨迎面扑来,杨峥感觉自己仿佛重新回到当年,身体中热血激亢,长槊化为一道道虚影。

  挡在前面的敌人纷纷落马。

  林森手持强弓,护卫左右,每有敌人冲来,他都能一箭钉死对方。

  杨济冲在前面,提一杆步卒用的长矛,每一矛刺出,都能挑杀一个敌人。

  这种臂力这种眼力,当真不凡。

  以前还以为他偏文士一些,没想到上了战场也是一员骁将。

  弘农杨氏果然非同凡响。

  “好武艺,接槊!”杨峥将自己的长槊扔给他。

  杨济左手一把抓过,却并没有扔掉右手的长矛,左槊右矛,连续挥动,当即又刺死两人。

  周围亲兵爆发一阵喝彩声。

  有这种骁将,完全没有杨峥出手的必要,只跟在杨济身后,左右被林森等亲卫簇拥着。

  敌军真以为秦王在前面,完全不顾身后。

  “击斩杨贼!击斩杨贼!”

  那人的声音都在颤抖,甚至都有些扭曲。

  真击杀了杨峥,南匈奴的崛起是必然。

  杨峥心中冷笑,这可惜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前后夹击,这股骑兵很快就抵挡不住了,纷纷落马。

  剩下的也被支援来步军包围起来。

  敌人反复重击,却始终无法脱困。

  步阵收缩,骑兵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刘渊在此,杨贼可敢决一死战?”吼声如雷,仿佛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原来是刘渊,难怪这支骑兵如此悍不畏死,能杀到自己面前,几乎是在以血肉冲锋。

  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一夜的奔袭,厮杀至此,朝阳悬空,晨雾虽未褪去,却已经淡了很多。

  垓心三十多骑渐渐显露身影,几乎每人身上都插着羽箭。

  为首一人身躯高大,身披青甲,长髯飘动,恍惚之中,居然颇似后世三国演义中的关公。

  历史上刘渊不失为一位英雄,但他生的几个儿子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猛兽将死,其势惊人。

  秦人一向尚武,刘渊英姿挺拔,面相不凡,咆哮着要单挑,秦军多多少少生出一丝敬意。

  “尔不过一贼酋,焉能与大王匹敌?某足以取尔首级!”杨济扔下长矛,挺起长槊,走入阵中。

  刘渊的双眼分外明亮,仿佛两支利箭穿过了薄雾,“杨贼自命英雄主,却教一黄毛孺子上阵,徒令天下人笑也!”

  杨峥不禁纳闷,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自己单挑,自己还活不活了?

  再说你他娘的有资格单挑吗?

  司马炎来了还差不多。

  杨济长笑一声,“阁下若是死在黄毛孺子手中,才会真令天下人笑!”

  刘渊眼神一厉,长髯飘动,“好,今日先斩你首级,再取杨贼性命!”

  两人拍动战马,对冲而来,手中长槊化为一道银芒。

  靠近时,银芒却消失了,仿佛被薄雾吞噬。

  战马交错而过,所有人屏住呼吸。

  杨峥也紧张的看着战场。

  忽然,杨济的战马栽倒在地,他整个人也摔了下去。

  败了?

  骑兵冲击极为凶险,胜负只在须臾之间,不是谁的武艺高就一定能获胜。

  杨峥心中忍不住一阵失望。

  这种单挑,若是胜了,能极大提振士气,同样,若是败了,对士气打击很大。

  杨济装逼水平都快赶上刘珩了,果然造了报应……

  刚举起手,准备让弓弩手射杀他们。

  周围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来杨济又站了起来,倒提长槊,“再来!”

  然而此时马背上的刘渊身体却斜斜的倒了下去……

  虚惊一场。

  “万胜!万胜!”

  将士们上前,乱刀砍倒其他站着的敌军,举起杨济抛高。

  欢呼声从城外漫延至城内,逐渐变成“大秦万岁!大王万岁!”

  杨峥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渊死了,南匈奴也完了!

  晨雾逐渐散去,漫山遍野都是欢呼胜利的秦军。

  “杨济听令,领一万步骑为孤为大秦横扫南匈奴五部!”杨峥上上下下打量他,没发现有伤口。

  “臣领命!”杨济激动道。

  第六百五十六章 投降

  赶回平城的途中,斥候欣喜来报,“禀大王,马都督趁拂晓大雾,留万人在西岸鼓噪呐喊以为疑兵,自引三千勇士杀入敌阵,敌军自相践踏,大雾不辨敌我,陈骞疑大军围攻,退走飞狐口!”

  又是一道捷报传来。

  这一战的含金量极大,已经表明陈骞不是马隆对手。

  战场多是如此,慢了一步,步步都慢。

  若是正面对垒,这场大战少说要持续三五个月,拉锯上一年也不是什么怪事。

  司马炎再从洛阳支援,这场大战胜负难料。

  “恭喜大王!”赵阿七全身缠满绷带,惨白的脸上涌起血色。

  “此皆众将士之功劳!”杨峥笑道。

  接下来就是收取胜利果实了。

  拓跋鲜卑加上南匈奴五部,此次出战大获全胜。

  关键又开辟了一个战略方向。

  从代郡向东北,可以直接攻入幽州,横扫河北……

  此刻的平城城墙已经全被秦军占领。

  数万鲜卑人汉人聚集在城中,摆出阵列,一副誓死决战的样子。

  但无法改变他们已成瓮中之鳖的事实。

  城外,漫山遍野的俘虏在秦军的驱赶下进入营垒之中,被分批看管起来。

  兵器盔甲军械堆积如山,战马牲畜一眼望不到尽头。

  全都成了秦军的战果。

  拓跋力微连续两夜都没睡好。

  这对一个九十岁的老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大不了玉石俱焚!”三子拓跋绰怒道。

  他生性暴躁,实在受不了就这么等死。

  城中积攒有六十多万石粮食,一把火烧掉,秦军什么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他们守着粮仓,秦军才没有轻举妄动。

  拓跋力微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周围簇拥着他的鲜卑将领们一个个心急如焚。

  如此战又不战,逃又不逃,降又不降,与等死无异。

  “秦王使者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拓跋力微的眼睛忽然睁开。

  一个年轻秦将昂然而入,视周围鲜卑人的怒火和刀矛如无物,拱手道:“大王已在城外,请可汗出城一叙。”

  “不能去!”拓跋绰当场暴怒。

  沙漠汗、拓跋悉鹿都死了,太子的位置轮到他。

  “我军犹能一战,至少能突围而走,何必乞降秦人?”库贤激动道。

  原本他抛弃拓跋悉鹿,准备北逃,却被马循先一步封锁了退路,只能回到平城。

  拓跋力微在从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垂垂老矣,仿佛全身没有丝毫力气,伸手指向库贤,“拿下!”

  周围人全都一愣,连库贤本人都愣住了。

  “拿下!”拓跋力微语气加重。

  身边甲士立即动手,一把按住了库贤。

  “可汗,这是作甚?”

  拓跋力微缓缓拔出了侍卫的刀,一步一步向他走进,“你该死!”

  长刀缓缓刺出,一寸一寸抵入库贤的心口。

  库贤剧烈的挣扎着,却被侍卫死死捉住。

  “父汗……”拓跋绰惊恐的看着老父。

  拓跋力微冷冰冰丢下一句话,“妄动者斩!”

  数十年的积威,不是拓跋绰可比的。

  拓跋力微就这么颤颤巍巍的走出平城,无数鲜卑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有不舍,有担忧,有崇敬。

  却没有一人怨恨……

  “可汗!”哭声大起,眨眼间响彻全城。

  拓跋力微毕竟给他们带来了几十年的和平时光……

  杨峥看着拓跋力微走出平城。

  虽然多日没有休息,但他精神依然亢奋,脸上神采奕奕。

  “老朽参见秦王殿下!”拓跋力微拱了拱手。

  “可汗不必多礼!”杨峥没有被他垂垂老矣的表象迷惑,此人当年也是杀妻恩将仇报的狠人。

  拓跋力微浑浊的眼神转向杨峥,一句废话都没有,“敢问秦王如何处置鲜卑人?”

  “大秦境内亦有鲜卑百姓,秦军之中亦有鲜卑将领,可汗无需多疑,拓跋一族今后荣华富贵绝不会少。”杨峥一脸温和道。

  拓跋力微点了点头,“大王果然仁厚,不过老朽还有一不情之请。”

  都这地步,还有这么多要求。

  不过他手上捏着粮食,若是一把火烧了,这场大战就有些不完美了。

  大火一起,敌人抵抗,想救也来不及。

  城中的两三万士卒,四五万百姓,也是一个巨大筹码。

  “可汗请讲。”

  “我儿拓跋绰粗豪无礼,与大王无益,不如放其一条生路,让其远遁漠北,也算为拓跋部留下一道香火。”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老狐狸果然老谋深算。

  “可汗此请有些过分了。”

  “大王若是不答应,老朽只能自刎于此,以免见此城玉石俱焚。”拓跋力微苍老而疲惫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锐芒。

  这老家伙若是真自刎于此,那么城中的鲜卑人就会不死不休了。

  杨峥冷笑道:“放拓跋绰回去,继续与大秦为敌吗?”

  拓跋力微神色变得极其严肃,手指苍穹,“老朽以苍天为誓,拓跋鲜卑永世不与大秦为敌!犬子今后将远遁极北之地,永不南下。”

  听到又有人发誓,杨峥心中忍不住好笑。

  司马懿指洛水为誓,拓跋力微以苍天为誓……

  不过杨峥觉得拓跋力微的誓言要比司马家可信一些。

  “起誓就不必了,孤相信可汗。”

  代郡还有很多城池在鲜卑人手中,漠北还有大量鲜卑部落,都需要拓跋力微的配合。

  另一方面,放走拓跋绰又能如何?

  难道他还能引军返攻中土不成?

  鲜卑部的精华都在沙漠汗的一支,拓跋悉鹿拓跋绰都是平庸之人。

  “多谢大王!”拓跋力微脸上神色舒缓了许多,双膝跪在杨峥面前,“拓跋鲜卑归降大秦!”

  城中响起铺天盖地的哭喊声。

  一队一队的鲜卑人放下武器,走出城池。

  鲜卑、汉人百姓也纷纷走出。

  拓跋力微老泪纵横。

  杨峥却没有去搀扶,他要让所言鲜卑人看着,他们的可汗已经投降了,鲜卑人也投降了!

  大秦赢了!

  过不多时,拓跋绰拓跋禄官二人出城,也双膝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这才扶起拓跋力微,“诸位勿忧,从今日起,汉羌鲜卑俱为一家!”

  有了拓跋力微的配合,数日之间代郡诸城纷纷投降。

  马循、刘珩二人率骑兵直扑武川。

  慕容吐谷浑望风而逃。

  杨峥遵守承诺,放拓跋绰一千帐北走。

  拓跋力微遣使,令草原诸部南下入秦。

  至此,代郡划为秦土。

  而河北也暴露在秦军铁蹄之下。

  第六百五十七章 折冲

  雁门、云中、定襄、代郡、太原,秦国在并州占据一个完整板块。

  云中和雁门面相漠南,定襄、太原面相河洛,而代郡,威胁河北。

  秦国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中原的头顶上。

  “代郡各族有民五十七万,粮草共九十三万石,牛羊马驼共六十五万口有余。”每念出一个字,拓跋力微身体都情不自禁的哆嗦一下。

  这是他四五十年的心血,最辉煌的时候,拓跋鲜卑上马控弦之士高达二三十万。

  凭着这些,让拓跋鲜卑一脚踩在草原,另一只脚踩在汉土之上。

  杨峥很理解他的感受。

  不过这个时代注定没有拓跋鲜卑崛起的机会。

  历史上司马家若是不内乱,其实也没有鲜卑人什么事。

  “今后鲜卑人将是大秦子民,拓跋家也将随大秦福泽绵长!”一下得了这么多东西,杨峥心中也异常激动。

  粮食加上牲畜,够关中百姓吃上小半年了。

  小小一个代郡,居然有这么多人口,可见拓跋力微的治理能力。

  现在全为秦国作了嫁衣,秦国的实力再度上一个台阶。

  这五十多万人口里面,随便掏掏,弄出五六万精骑不难。

  鲜卑一向全民皆兵,秦国有的是牧场。

  前提是彻底驯化他们。

  不过这么多年,杨峥一路走来,最擅长的就是此道,各种成熟的套路施展下去,不怕他们不乖乖听话。

  拓跋力微勉强笑了笑。

  “孤在长安备有宅邸,阁下操劳数十年,可以多享享清福。”杨峥有些佩服。

  拓跋力微都九十了,经历国破家亡,一点没有要入土的意思。

  他活着对大秦而言是件好事。

  有他的配合,能大大加快消化拓跋鲜卑的速度。

  “谢大王!”拓跋力微声音越来越疲惫,也越来越苍老。

  从今往后,拓跋鲜卑除名。

  目送他离开之后,卫瓘捋了捋长须,“臣观大王,似乎有意于草原?”

  草原太大,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之北的苦寒之地,以现在秦国的国力,伸不到那么远,很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占领也没什么用。

  但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之南的精华之地,杨峥绝对有兴趣。

  匈奴、鲜卑曾经的王庭都在这一块。

  “孤乃虎狼也,虎狼岂能放过草原上的牛羊?”杨峥笑道。

  世人常说草原苦寒。

  杨峥却觉得大错特错。

  后世漠南省富得流油,家家户户成千上万的牛羊,壕气冲天。

  再说杨峥给秦国的定位本来就是耕牧二元制。

  这么大的地盘只要规划得当,养个上百万牧民不在话下。

  放在眼前的肥肉不吃,过几年什么柔然、突厥、回鹘就来了……

  卫瓘也笑了起来,指着沙盘道:“大王可在漠南设七折冲府,武川、白城、怀朔、北阴、归信、狼青、怀荒。”

  武川?怀朔?怀荒?

  听起来太耳熟了。

  忽然想起,这不就是北魏的六镇吗?

  难道这也是历史的惯性?只不过现在变成七折冲府。

  当然,秦国的折冲府不能跟北魏六镇相比。

  折冲府只负责地方防务,相当于用草原养府兵。

  北魏六镇差不多是藩镇性质,权柄极重。

  北魏设六镇后,稳定了草原形势,草原诸部纷纷内迁,仅高车就有数十万人、牛羊百万内附。

  这七个折冲府的位置全部是草原要冲、交通咽喉,从居延到朔方,再到云中、代郡,覆盖至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之南。

  “七折冲府如此遥远,朝廷岂非鞭长莫及?”庞青忽然道。

  “每折冲府一千五百骑,互为依托,加上青壮,足以防守。”卫瓘道。

  汉军几百人一座小城,就能抵挡匈奴数万大军半年。

  秦军一千五百骑,加上放牧的奴隶和牧民,挡住敌人两三个月总够了吧?

  有这个时间,雁门、朔方、居延三郡的中军就能北上支援。

  这么大的区域,到处是肥沃的草原,养一万三千多骑,压力不大。

  至于这些折冲府会不会想北魏六镇一样叛乱,则根本不在杨峥的考虑范围之内。

  每个折冲府明有宣义郎,暗有锦衣卫,监察当地一举一动。

  这七个折冲府是以居延、朔方、雁门三郡为依托。

  没有后方支援,七折冲府叛乱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北魏六镇起义也是有其深刻内因外因。

  “先适行武川、归信,若无差池,再推而广之!”杨峥还是稳妥起见。

  “大王英明。”卫瓘拱拱手。

  眼下当务之急是消化代郡鲜卑人,七折冲府倒是不急。

  拓跋鲜卑倒了,漠北就是秦国口中之食。

  两三天后,杨济的捷报也传回。

  刘渊阵亡,五部匈奴群龙无首,仓促应战,被杨济连破七阵,阵斩七千,俘虏三万,南匈奴已无可战之兵。

  杨济长驱直取,攻破南匈奴左国城,一网打尽,俘虏南匈奴豪强三百余人。

  匈奴一部向西进入河南地,一部向南投奔河东,剩下的则投降秦军,足有七万之众。

  杨济镇守当地,派人报捷。

  南匈奴宣告覆灭。

  东面陈骞收到消息也自觉的退回河北,刘弘退回阴地关。

  代郡大战算上行军一共也才持续两个半月。

  堪称速战速决。

  就算打了这么多场仗,杨峥也从来没有如此酣畅淋漓过。

  收获更是盘满钵满。

  这一战马隆大放异彩,为秦国节省大量国力,在军中的声威也扶摇直上,连刘珩都对他服服帖帖。

  杨峥封其为镇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

  半个月后,长安派来的县令、县丞、县尉等等官吏分赴代郡各地,安抚鲜卑人。

  代郡一向是胡汉交融之地。

  此地鲜卑人不仅会放牧还会耕作,一口河北汉言说的有声有色。

  有拓跋力微的命令,鲜卑人也比较配合。

  毕竟不配合的人,要么逃了,要么战死了。

  活着才是所有族群所有人的第一要务。

  杨峥任命拓跋禄官为并州抚慰使,鲜卑人仅有的不满也渐渐消散了。

  杨峥趁热打铁,宣布与关中一样,第一年免赋,第二年减半,第三年正常收税。

  瞬间,代郡全是欢呼之声,高呼秦王万岁之声不绝如耳。

  而拓跋鲜卑灭亡之事,仿佛被淡忘了一般。

  第六百五十八章 南下

  拓跋力微几十年的威信,不仅在代郡好用,拿到草原上也是一样。

  使者所至,狼居胥山之南,大鲜卑山之西的中小部族纷纷南下。

  这几年草原日子不好过,黑灾白灾接连不断,牲畜和人都饿死不少。

  有一条活路,谁还管自己是什么族群?

  南下迁徙本来就是大势所趋。

  鲜卑乌桓当年聚居在大鲜卑山,一百多年来,不断南下,进入汉地。

  十月,草原已经寒风呼啸,裹挟着冰粒从北方罗荒野南下。

  这种天气比真正的冬天还要寒冷。

  一辆辆牛车向南而行,牛马都羸弱不已,仿佛不堪重负。

  牧民步履蹒跚跟在后面。

  有些老人直接栽倒在地,但没有人去搀扶,似乎每个人都将仅有的力气用在赶路上。

  “进入大秦之后,你们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秦王会分给你们土地,帮你们建好家园!”宣义令呼延拔用鲜卑话大声喊道,挥手让士卒扶起摔在地上的老者。

  “这些人不是鲜卑,似乎是蠕蠕!”校尉杨千刀提醒道。

  蠕蠕是音译,与鲜卑、乌桓一样,也是东胡的一个分支。

  鲜卑人和匈奴人一向看不起蠕蠕人,认为他们智力低下……

  “只要有手有脚,能出力就行!”呼延拔早已不是传统的匈奴人,精神上已经是汉人。

  自幼在武威长大,有幸入青营,转为宣义郎,因政绩卓越,被提为宣义令。

  呼延原是匈奴中的贵姓,这么多年早已汉化。

  呼延拔对秦国的热忱甚至在汉人之上。

  也只有大秦不歧视他们。

  宣义令只比地方太守和杂号将军略低。

  再往上就是宣义使,监督一州大小事务。

  不过杨千刀却有些不满,“大秦是我们打出来的,凭什么让这些人享福?这些杀千刀的贼子!”

  作为最早跟随杨峥的羌人,杨千刀优越感十足,他这个姓本就是随秦王改的。

  呼延拔正色道:“当年大王没有来西北时,你们羌人跟他们有何区别?大王乃天降圣人,将来不仅要当汉人的皇帝,还要当草原人的皇帝,你今日有此言,明日就会付之于行,坏国家大事!”

  说完就掏出红皮小本和笔,要给杨千刀记上。

  杨千刀一呆,随口一句牢骚,竟然这么严重?

  一看他掏出小红本,吓的一哆嗦,连忙干笑道:“呼延兄弟这是作甚?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兄弟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东西可大可小,他以前的上司因殴打几个不服管教的刁民,被记在红本上后,三四年都没升迁,被他甩在后面。

  呼延拔眉毛一挑。

  杨千刀哭丧着脸,脸上的两道刀疤挤在一起,“兄弟我错了,错了!”

  呼延拔想说这小红本上的东西其实不交给上官的,只不过是宣义郎自己记事之用。

  但军中、地方将吏看到这小本就像看到祖宗的棺材板一样。

  杨千刀混到今日也不容易,几乎参加了秦国崛起的所有大战。

  从一个小卒混成了校尉,此次代郡之战又积累了功勋,回去就是鹰扬郎将,弄不好能混上一个偏将。

  “你真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知道,这些蠕蠕以后就是我的兄弟手足,不,以后是我杨千刀的祖宗!”杨千刀见有戏,拍着胸脯道。

  呼延拔收起小红本,“你现在是校尉,是大秦的将军,以后不可信口雌黄。”

  “唯!”杨千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敢在呼延拔身边多呆,领着士卒给牧民帮忙去了。

  草原部众滚滚南下,进入雁门。

  自古安置乱民都是一个重大难题。

  即便是后世也很难办。

  乱民天生抱团,紧紧团结在豪酋族长身边,比较排外。

  不过杨峥没有惯着他们,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登记,家有牲畜者全部迁入长安周边,什么都没有的分散入朔方、九原、北地。

  魏武分南匈奴为五部,杨峥觉得治标不治本。

  当然,如果曹魏国祚长一些,南匈奴也掀不起什么浪,彻底融入中原只是时间问题。

  但问题是司马家不干人事……

  这种事情对杨峥而言并不难办。

  龚自珍曾有名言:欲要亡其国,必先亡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

  杨峥心中默默再加上一句,要灭其文化,先灭其语言!

  汉文明在这时代无疑是巅峰的存在。

  草原文明太过散碎,不成系统,或者根本就没有形成文明。

  第一代刀架在脖子上,强扭的瓜甜不甜无所谓,关键是第二代、第三代。

  所有南下的部族全部拆分,杨峥只允许以家庭为单位,不承认部族。

  命令下达,当场就有部落不愿意。

  一场骚乱正在向动乱发展。

  杨峥只能提着刀子亲自去跟他们讲讲道理。

  几十颗人头落地,骚乱顿时偃旗息鼓了。

  这个时候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大秦的土地是用来养大秦子民的,不是用来养白眼狼的!”杨峥尽量让自己显得友善温和一些。

  不过四面包围的骑兵和甲士,让现场的气氛略有些紧张。

  杨峥每说一句,就有人翻译成鲜卑话。

  底下却吵吵闹闹的,似乎很不满意。

  “大王,他们想回去!”身旁的拓跋禄官道。

  “回去?”杨峥翻了个白眼,“告诉他们,只要踏出雁门一步,就是大秦的敌人,大秦不再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来都来了,还回去干什么?

  杨峥绝对是为他们着想,他们的粮食已经不能支撑回去。

  拓跋禄官翻译了一遍杨峥的话,下面顿时安静下来。

  “孤可以保证你们不再饥寒,但你们也要遵守大秦法度!”杨峥寒着脸道。

  匈奴可以统治他们,鲜卑可以统治他们,历史上的柔然、突厥都可以统治他们,大秦当然也能!

  “大王万岁!”拓跋禄官非常配合单膝跪地,用鲜卑话喊了出来。

  这马屁拍的也算精准。

  起初土台底下的人还扭扭捏捏,当刘珩提着白晃晃的刀子入场时,众人顿时被感动了,纷纷跪地,乌七八糟的用各种话各种怪异强调喊了起来……

  马屁拍成了乌烟瘴气。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杨峥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挥手示意,“免礼、免礼!”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不合

  并州的冬天要比关中寒冷一些。

  几乎泼水成冰。

  越来越多的部族南下,极为考验秦国官府的能力。

  幸亏杨峥早有准备,将青营所有满十五岁的子弟都调了过来,皇甫氏、张氏、索氏、李氏等大族子弟,只要认识字的也全都被征辟,跟着宣义郎一起编户齐民,安置流民。

  这种活秦国经历多次,早已无比熟练。

  青营子弟和世家子弟热情极高,在宣义郎的指挥下,熬粥的熬粥,编户的编户。

  忙的热火朝天。

  杨峥大力扶植医学,将其列入公职,秦国的大夫也多了起来。

  皇甫谧的夫人胡氏还收了一些女弟子,负责接生、包扎等男大夫不方便之事。

  鲁芝鼎力支持,收容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女童,专门负责此事。

  这次出征就有不少女大夫的身影,为受伤的将士包扎治疗。

  “青营一千五百六十七人,大小世家豪强两千一百九十二人。”庞青禀报道。

  “够了。”三千五百多人足够处理并州的各种民务了。

  “近日……青营子弟与世家子弟多有不和……”庞青吞吞吐吐道。

  他算是青营系的台柱子,背后有一大群人。

  既然说出口,说明绝不仅仅是不合。

  很多事情杨峥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宣义司、镇抚司会事无巨细的直接禀报上来。

  青营子弟与世家子弟天生就有些对立,各自抱团,互相看彼此不顺眼。

  “歪风邪气一定要制止,竞争可以,但内斗绝对不行!此事你自己秉公解决,不可偏颇,青营是大秦的未来,但世家子弟也有可取之处!”

  “属下知道怎么做!”庞青拱手道。

  合理的竞争可以被允许,但一切应该以大秦的利益为重。

  现在双方就对立,以后入仕,岂不是党争不断?

  杨峥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中异常重视。

  这种苗头一定要掐断。

  “青营这个名字略有不妥,伯玉可否换一个名字?”杨峥冲一旁低头看文牍的卫瓘道。

  卫瓘思索了一阵,“孝武皇帝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大王不妨重启太学。”

  太学就是古代的大学,东汉时太学生最鼎盛有三万余人。

  “伯玉是说将世家子弟也纳入青营之中?”

  “为何世家子弟青营子弟不能同窗?”卫瓘反问道。

  这么一来倒是消弭了双方的隔阂。

  杨峥笑道:“伯玉所言甚是!”

  把世家子弟纳入其中,其实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改造。

  至于太学学什么,完全可以自己把控。

  先秦时还讲究君子六艺,这时代的儒学也未腐化。

  汉魏很多绝顶人物大多是全能。

  诸葛武侯能制木流牛马,也能做八阵图。

  皇甫谧医学造诣绝顶,但也是儒学大家。

  就连寒门出身的邓艾,也不仅仅是武夫或者种田郎而已,著有《济河论》,规划颍、淮运河,广开屯田,致使曹魏国力一直碾压吴蜀。

  杨峥完全可以增加些私货,把天文、地理、农学、炼丹、格物、医学加上去。

  别看两晋这是朝代垃圾,但两晋时代也是炼丹术、锻造术、医术的一个爆发期。

  中原大行其道的五石散就是炼丹术的产物。

  杨峥完全可以将之引入正途。

  有了太学,那些醉心学术之人就可以不用为生计发愁,一心钻研。

  此事以后可以交给嵇康去弄。

  嵇康是不是卧龙杨峥不知道,但他的学术水平绝对是当世翘楚。

  在青营子弟和世家子弟的努力下,流民的基本生存的得到保障。

  雁门代郡境内到处都是新挖的窑洞。

  商周时期,便有窑洞存在,诗经有言:陶复陶穴。说的就是最早的窑洞。

  遮风挡雨,挖建方便,算是因地制宜。

  食物则是统一供应,一日两餐,偶尔有肉粥。

  杨峥几乎一整个冬天都在雁代定襄三地来回跑。

  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带着护卫深入流民之中嘘寒问暖,送些牛羊肉、羊裘、干草席、烈酒等物,无论是鲜卑人还是匈奴人、蠕蠕人都感动的热泪盈眶。

  别看部落大人们一个个老谋深算,底层百姓民风极为淳朴。

  现在这些大人贵人豪酋们全都被“请”进了长安。

  牛羊财物能带走,但土地带不走,杨峥直接均田给百姓。

  自古笼络人心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均田免赋。

  这一套操作下来,匈奴人和鲜卑人直接把杨峥当成了圣人。

  杨峥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不过信任归信任,该有的法度还是一样不少。

  五家一伍、两伍一什、十什一里,三里一亭,一样不少。

  伍长、什长、里长,全部从退役秦军中挑选。

  亭长则是为锦衣卫准备的,麾下一百游骑,负责缉盗、平叛、镇压等事。

  除此之外,并州的连坐制度是秦国最严厉的。

  一家作奸犯科,若不揭发检举,全伍连坐受罚。

  一家叛乱,无人揭发,全什皆斩!

  乱世用重典,并州跟凉州一样,都是胡汉交融之地,民风既剽悍也淳朴,所以该狠的时候必须狠。

  很快,青营子弟和世家子弟的事务转向法治,向匈奴人、鲜卑人宣传大秦各种法度。

  只要不是叛乱,其他的罪很少斩首,最多也就是流放和鞭刑。

  匈奴人和鲜卑人刚刚得了好处,抵触情绪不大。

  宣义司的戏曲和说书也安排上了,司马家的各种大戏轮番上演,什么洛水之誓、当街弑君、司马炎弑父等等,一个不少。

  韦竺还编了两场秦王杨峥解救草原牧民的戏。

  杨峥看完之后,自己都没觉得自己这么爱民如子……

  人类的情感都是共通的。

  反响空前强烈。

  匈奴鲜卑对司马家的恨意对秦国的认同感直线飙升。

  几个耿直的匈奴汉子直接掏出弓箭瞄准了台上“司马懿”和“司马昭”,不过转眼就被人群之中的锦衣卫扑倒了。

  领了十几鞭子,也就放了。

  “匈奴鲜卑擅骑射,不如没收起弓刀,以免他日生乱。”庞青建议道。

  杨峥思索了一阵,这年头要防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各种野兽。

  百姓手中没有东西,多少不方便。

  真要造反,捡起一块砖头抄起菜刀也能成事。

  总不至于连菜刀都要没收吧?

  “弓刀就算了,但不准私藏甲胄和弩机!”

  第六百六十章 牧骑

  到了甘露九年,杨峥宰杀大量冻伤、冻死的牲畜,分发下去。

  百姓和士卒算是过了一个肥年。

  百姓安定了,杨峥也在盘算扩军之事。

  并州和凉州都是优质兵源地。

  汉儿勇武,胡人剽悍,自秦汉至唐宋,出了数不清的名将。

  甚至在五代时,谁控制了太原,谁就控制天下。

  司马家的中军差不多三十万。

  秦国人口不及司马家,但版图却是中原的三倍有余。

  从西域到并州,从漠北到交州。

  很多地方只是占领精华之地,并没有实际控制,对内的防御压力极大。

  秦国的兵役并不是终身制,四十五岁可申请提前退役,五十岁必须退役,所以这几年负伤、老迈退役也较多。

  这就需要补充新鲜血液。

  军队也是一个大熔炉,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和激励措施,融合他们更快。

  这些好勇斗狠者被征募之后,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地方上压力。

  杨峥与卫瓘、马隆、庞青等人仔细商议之后,决定再扩充五万中军。

  鲜卑两万,草原南下诸部一万,匈奴一万,乌桓一万。

  由中军骁骑郎以上军官前去挑选。

  上马能骑射,下马能步战,披三十斤铁甲,持铁盾长矛,一日能步行六十里者为上。

  魏武卒的标准是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带着百多斤的东西,半日行军一百里。

  这个标准对一直在饥寒线徘徊的鲜卑人匈奴人来说实在太高。

  征兵之前,杨峥令宣义司将中军的待遇宣扬出去。

  选上的人直接分田一百亩,全家迁入长安,官府提供宅邸,能凭借十二转勋功直接成为将领,乃至封侯……

  鲜卑人和匈奴人何曾见过这个?

  只靠上阵杀敌就能成为贵人,这种诱惑无论古今都极其巨大。

  一时间报名之人挤满了刚刚设立的官府。

  这年头谁还不会玩刀子?

  尽管杨峥放低了要求,但真正能达到征兵要求的却不多,鲜卑人中只有九千多人达到要求,匈奴六千人,乌桓三千,草原诸部加起来也才两千……

  定的目标是五万人,征到的只有两万人,一半都没到。

  拓跋力微号称控弦之士二三十万,选两万勇士都难。

  不过这也正是拓跋鲜卑在秦军面前不堪一击的原因。

  “两万就两万吧,宁缺毋滥,不然中军战力会被拉下来。”杨峥觉得差不多就行了。

  剩下的三万名额从各地府兵中挑选。

  也算一碗水端平。

  说实话,拓跋鲜卑别说跟中军,就连府兵的身体素质都不如。

  “臣有一策,可从鲜卑人中挑选三万牧骑,草原有事,直击草原,河北有隙,扫荡河北!”马隆拱手道。

  牧骑一听就跟府兵差不多,平时放牧,战时为骑兵。

  庞青道:“三万骑兵,雁代二郡恐怕承受不起。”

  三万青壮,至少六万匹战马,人吃马嚼,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马隆道:“雁代二郡自然养不起,但若是加上云中和姑衍山,休说三万骑,六万骑兵也能承受。”

  杨峥心动不已,“伯玉以为如何?”

  卫瓘笑道:“别人或许不能,但孝兴应该不难。”

  这句话略有贬低庞青的意味。

  庞青听出来了,眼神动了动,但还是低垂下去。

  杨峥也听出来了,卫瓘城府深厚,却不知为何会贬低庞青,二人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不过也可能是卫瓘的无心之言。

  再往深处想,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是庞青先质疑马隆。

  卫瓘在为马隆站台。

  庞青现在不是以前的寂寂无名之辈了。

  手上掌管着宣义司,差不多是大秦最核心的部门,权柄极重,加上青营出身,身边聚集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马隆和卫瓘都是降将出身,两人走的近一些,完全可以理解。

  也就是说,这是青营系在与降将系摩擦……

  秦国不再是以前的秦国,家大业大,自然会有山头和派系。

  这是人性,也是人心。

  想要完全避免,就是违背人性了,杨峥只能把他们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当然,现在只是苗头而已,跟青营子弟、世家子弟的冲突一样。

  杨峥笑了两声,掩饰这一丝不和谐之音,“伯玉太小看孤的儿郎了。”

  一句话点到即止,大家心知肚明即可,没必要说透。

  在场之人,哪一个是泛泛之辈?

  庞青脸上神色轻松许多,眼神中略带激动和感激。

  卫瓘轻笑,马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肃然。

  “三万人太少,孤给你五万名额,从鲜卑匈奴诸部中挑选,你的并州都督,连中部草原之事也一并督了!怎么养是你的事,怎么袭扰河北也是你的事!”杨峥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为上者,该放权就放权。

  以军略而论,杨峥知道跟马隆有差距。

  做个形象的比喻,马隆是秦国的韩信,杜预是秦国的诸葛武侯……

  汉高的过人之处在于,能直接任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降将为大将军,统领三军,这种魄力也算古今少有了。

  当然,马隆兵略上只能算是缩减版的韩信,性格却有天壤之别,不会重蹈其旧辙。

  秦军也没有这样的土壤。

  宣义司无处不在,镇抚司无处不在,杨峥的意志也无处不在。

  马隆跟杜预一样,都有极高的道德洁癖。

  而且马隆还是寒门出身,背后没有士族门阀,对大秦而言简直太完美了。

  这样的人不重用,就是自己脑子有问题。

  至此,马隆手上掌握的兵力名额将达到七万之众,这还不算并州各地的府兵……

  “臣必竭心尽力,以报大王隆恩!”一向云淡风轻的马隆也激动起来。

  司马昭死了,他的承诺也到头了。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杨峥笑着扶起马隆,“孝兴身上的担子不轻,万不可懈怠!”

  “臣敢不尽心竭力乎?”马隆无比郑重道。

  拓跋力微的三十万上马控弦之士虽然水分很大,但以云中、定襄、太原、代郡、雁门,加上中部草原,养五万牧骑,五万府兵难度不会太大。

  府兵是半耕半兵,牧骑也是半牧半兵。

  就算不能自给自足,也能减少地方压力。

  若马隆能把牧骑弄出来,那么控制草原就不是难题。

  第六百六十一章 劝进

  秦甘露九年(公元264年),东魏咸熙元年。

  代郡之战的结果对司马炎而言难以接受。

  陈骞原本的计策中,以拓跋鲜卑消耗秦军,然后晋军坐收渔利,与南面刘弘,西面刘渊一起围攻秦军。

  为了准备这一战,陈骞发动的真实兵力不止七万,而是征发整个河北的青壮,加上东部鲜卑三部,至少十三万大军,给秦国一次重击。

  就算不能击败秦军,也要死死咬住,然后洛阳二十多万中军无论是攻打关中,还是北上与秦军大战,都是上上之选。

  只要在雁代陷入与中原的国力之争,在战略,秦国就已经输了。

  司马炎也是对此战寄以厚望。

  然而这一战却快速完结了,秦军一上来就大军压境全线猛攻,直接灭了拓跋鲜卑,顺手偷袭刘渊……

  陈骞、刘弘无功而返。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石苞怒道。

  骂的是谁不言而喻。

  也只有四朝元老的石苞能这么骂陈骞。

  “陈都督老成谋国,虽然败了,却未丢城失地,并非无能之将。”贾充直接挑明了说。

  司马炎点点头,“河北不可一日无陈都督。”

  中原最需要的是时间,这两年司马炎明显能感觉国力的壮大。

  杨峥此战获各部人口七八十万,但中原编户齐民出来的人口却远远大于这个数字。

  代郡丢了也丢了,原本就不是魏土,汉末就丢失了。

  鲜卑人匈奴人这些蛮夷也被中原世家门阀放在眼中,对秦贼的厌恶更加深重。

  见司马炎这么说,石苞也只能闭嘴。

  司马昭是雄猜之主,石苞每次站在他身边都感觉如芒在背,但司马炎性格颇为温和,石家也算保全了。

  因此石苞更加尽心尽力的当好忠犬。

  “诸位,陈都督上书除了请罪,还有另一道奏表。”司马炎咳嗽了一声道。

  石苞、贾充、荀勖神色一动。

  张华、何劭却泰然自若。

  此事放在代州大战后面说,明显比大战要重要的多。

  司马炎掏出奏表,递给身边的何劭,何劭朗声道:“臣闻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为五伯之长;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主诸侯之盟。秦贼猖獗,必将有以扶其危;社稷靡安,必将有以继其绪。伏惟殿下,玄德通于神明,圣姿合于两仪,应命代之期,绍千载之运。夫符瑞之表,天人有征,大兴之兆,图谶垂典。大王神明圣武,承三代之天命,当代魏而立晋也,天下之人只知有晋而不知有魏,大王当顺应人心,服膺天数……”

  众人皆是一震,原来是劝进表。

  难怪陈骞这么大失误,司马炎却不愿处罚。

  陈骞一向以朴实稳重、智计过人,一道劝进表,刚好化解了自己的危机。

  高明!

  贾充一对三角眼骨碌碌的转着,转眼就想通其中的关窍,暗恨被陈骞抢先了一步。

  陈骞当年还是老实人,没想到也变得这么鸡贼起来……

  贾充心中暗笑,刚在酝酿劝进说辞,不料旁席的石苞“噗通”一声,先跪了下去,“陈都督所言甚是,大王当早登大位,早定人心。”

  贾充骂了一声“老匹夫”,这厮年纪一大把了,身手还这么利索,说跪就跪……

  “曹氏得国,皆是大王父祖之功也,天下也理应归于大王,大王取而代之,亦能激励军心民心,以中原之正,伐西戎之逆,深合天道也!”贾充的马屁明显比石苞高明不少。

  顺带连棺材里的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也拍了一把。

  如果不是石苞跪的太快,他还能想出更高明的马屁。

  司马炎满脸红光笑道:“公闾之言……甚是,然我家数代忠于大魏,孤已为晋王,岂敢奢望其他?诸位不可再发此不忠不义不孝之言。”

  贾充跟司马昭一个辈分,女儿嫁给司马攸,按道理是司马炎的长辈。

  被直接称呼表字,贾充非但没有不喜,反而脸上一喜。

  这说明司马炎把他当自己人。

  司马炎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飘向荀勖。

  没有荀氏点头,司马炎心中多少没底。

  荀勖也心中暗恨,感觉自己被贾充、石苞两人裹挟了。

  他们不要脸,颍川士族不能不要……

  但今日若是不表态,将来在新朝上一定会被打压。

  “大王早定大位,早安人心!”荀勖只能捏着鼻子干巴巴的来了一句,完全没有陈骞的文采,石苞的谄媚之态,贾充的言辞之利。

  不过这些不重要,司马炎要的只是颍川士族的态度而已。

  “诸位无需多言!”

  无需多言,就是少说话,多办事。

  贾充立马心领神会,贼兮兮的目光忽然与石苞碰撞在一起,两人都精明似鬼的人物,一个眼神就够了。

  几天之后,曹魏名义的皇帝非常自觉的给司马炎写了一道劝进表。

  “咨尔晋王:我皇祖有虞氏诞膺灵运,受终于陶唐,亦以命于有夏……惟王乃祖乃父,服膺明哲,辅亮我皇家,勋德光于四海。格尔上下神祗,罔不克顺,地平天成,万邦以乂。应受上帝之命,协皇极之中。肆予一人,祗承天序,以敬授尔位,历数实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於戏!王其钦顺天命。率循训典,底绥四国,用保天休,无替我二皇之弘烈。”

  连皇帝曹奂都知道拍司马炎父祖的马屁。

  让位让的这么卑躬屈膝,也算是罕见的了。

  不过司马家一向又当又立,曹丕代汉三辞三让,司马炎也要做足功夫,固辞不受,“秦贼未灭,国家危难之际,百姓水深火热,孤岂能行此事?”

  士族门阀纷纷称赞司马炎的仁德起来。

  郑冲、何曾、石鉴等一批老不死的全都蹦出来,为司马炎奔走呼告,“晋王不受大位,奈天下何?将置黎民百姓何地?”

  中原各地劝进表和祥瑞如同雪片一样飞入洛阳。

  曹奂非常配合的二请。

  反正曹家当年也是这么对汉室的,一套标准的流程下来,曹奂也没多少心理负担,曹魏至此罪不在他。

  他比曹芳、曹髦看的开一些。

  司马炎依旧不受,亲自入宫请罪,声称绝无此意。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代魏之事也就顺理成章了,很快将进入最后一步。

  第六百六十二章 新都

  杨峥将并州之事托付给马隆之后,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刚回到长安。

  新招募的中军连同家眷陆陆续续迁往长安。

  也算是一次迁徙。

  将士辛苦远征,按照惯例,领到赏赐后,轮番休沐。

  不过一回到长安,各种劝进声音越来越大。

  尤其是凉州的几个大世家,最是心热。

  杨峥也很心热,但隐隐约约觉得时机未到。

  自己一向号称曹魏忠臣,不得已才称王率领雍凉将士匡扶社稷,现在一脚踢开曹魏,自己当皇帝,这叫什么事?这不是跟司马家一个德性?

  说出口的话就要算数。

  其次,太早称帝,会让秦国过早的失去进取之心,内部各种利益团体会将精力转为争权夺利。

  一个秦王已经够用了。

  在没有取得对中原绝对性的优势之前,过早称帝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底,与司马家差一场决定性的大战。

  司马家推行占田制这么多年,马上就会迎来巅峰。

  这场大战已经不远了。

  称帝不是简单的下个诏令就完了,还要一套繁琐的程序和仪式。

  最简单的例子,身为皇帝,总不能再挤在长安城的都督府吧?肯定要大兴土木。

  各种花费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关中刚刚经历大旱,虽然去年入冬之后下了几场小雪,但明年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

  这个时节称帝,其实是在加重百姓负担。

  所有劝进的表奏一律退回,杨峥采取能处理态度,不表态,不回复,这种事情往往越说,下面的人越兴奋。

  鲁芝、卫瓘、杜预、张特、索靖几个重臣没有说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跟去年一样,到了三月,天气依旧寒冷刺骨。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龙首原兴建新都。

  嵇康按照杨峥意思,规划了一座庞大的新城,还用一张巨大的绢帛描绘出来。

  楼台参差、枌橑复结、飞檐叠施、鸱吻竦持,丹梁如飞虹弯拱,朱桷似叠嶂森布。

  整座有种阳刚大气之美,格局宏大,又不失各种精巧的构思。

  杨峥从未想过魏晋的建筑可以如此美轮美奂。

  既有汉代宫阙的厚重,又有超尘脱俗之意。

  比现在的长安城大了三四个不止。

  建筑同样是文化符号。

  魏晋之际,政局多变,命运不测,名士自危,消极失意,以发言高玄来逃避现实,明哲保身,于是清谈成风,玄学大兴。

  但也正因为此,士人多了一分闲情雅致,能钻研其他东西。

  医学、炼丹、术数、书法、音律、丹青、哲学都在这个时代兴起。

  连皇帝曹髦都颇擅丹青之术。

  所谓魏晋风流大抵便是如此。

  嵇康恬静无欲,颇合道家神髓,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也很好的契合在建筑风格之中。

  新都格局虽然还是坊市制,但各种建筑则完全按嵇康的心意来。

  “此乃臣与僚属两个月的成果。”嵇康淡淡道。

  杨峥苦笑,好是好,但一看就不便宜,好东西一向都不便宜,“如此岂非靡费巨亿?关中大旱,百姓衣食无着,如此大兴土木,只恐国力不济。”

  嵇康道:“臣按大王的意思,一坊一坊的构建,预计十五年左右,每年投入并不多,新都靠近骊山、秦岭,山石、巨木直接开采,水流而下,大大缩短耗费。”

  如果是十五年的话,以秦国的国力应该不难。

  后世国家兴起,不也是启动大基建吗?

  以后用此法以工代赈,让受灾百姓多一条活路也是不错的。

  历代的徭役都是白嫖,不仅不给工钱,连饭都不提供,衣服、劳动工具都是自备……

  而秦国营建新都,一日两餐,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冬天还提供羊裘,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劳累,但也缓慢,比起耕作放牧,轻松太多。

  去年秋冬以来,不少人还长壮实了……

  新都周围聚集了成片的村寨,为的就是能吃上官府的饭食。

  “若是如此,孤就放心了,不可太耗费国力,亦不可使百姓太过操劳。”

  “唯。”嵇康拱拱手,一句恭维的话没有,就去忙自己的了。

  这种作风恰恰是杨峥欣赏的,把心思用在实事上,而不是揣摩上司的心思,大家就事论事,都轻松自在。

  既然提起新都,杨峥就带着甲士去视察一番。

  龙首塬距离长安不远。

  塬上人山人海,热火朝天,新都的轮廓有了。

  各种大木巨石堆叠如山。

  古代的人都极端勤奋,给一口饱饭,全都玩命的干。

  秦国的气象也能在这些百姓中一窥究竟。

  虽然大旱,虽然百废待兴,但百姓却投入了极高的热情。

  仿佛在营建自己的新家园。

  有了土地,百姓就跟秦国深深的联系在一起。

  “秦王今年在并州又打了个打胜仗,灭了鲜卑国,取了百万牛羊,今天哺食加肉!”一个亭长模样的人大声喊道。

  霎时间人海欢声动天,一浪高过一浪。

  百姓的欢乐永远是最简单的。

  杨峥又视察了民夫的住处。

  略有些低矮,木头土坯茅草简单修葺,里面铺满了厚厚的干草,这就是他们过冬的床铺了。

  官府提供伙食,一人做工,全家都能跟着喝上一口粥,偶尔能领到麦饼。

  “这也太寒酸了吧?”刘珩哼哼唧唧道,不怀好意盯着索靖。

  嵇康负责建城,管理却是索靖。

  刘珩这眼神背后的意思就是索靖一定捞了不少。

  不过龙首塬聚集了四五十万的百姓,能这么短时间为他们提供住处,不用挨饿受冻,已经不错了。

  跟刘珩的豪宅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杨峥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几十万人没有人冻死饿死,已经是大功,你若有本事,你来如何?”

  刘珩双手连摇,“臣、臣没这个本事。”

  索靖一脸泰然,“这些茅屋是臣故意修建的如此寒酸。”

  “哦,这是为何?”杨峥道。

  “旱灾只是一时,他日风调雨顺,这些百姓还是要回去耕种,住的好吃的好,有些人就不愿回去耕种了!”

  “幼安思虑深远!”杨峥也明白了。

  这时代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农耕之上。

  不耕种,这几十万人就是一个庞大的负担。

  旱灾总会过去,新都迟早会建完,到时候他们衣食无着,就是一个不小的隐忧。

  不是杨峥不想对百姓好,而是要顺应人性、切合实际。

  第六百六十三章 祸害

  也许是老天开眼,也许是被索靖说中了。

  三月上旬,关中竟然下起一场大暴雪。

  一天一夜不停,老天爷仿佛要将拖欠的雨水全部还回来。

  杨峥自然大喜过望。

  只要不是连续几年的大旱,关中都可能承受。

  大雪之后,天气放晴,气温一天天的升了起来,久违的春天终于来临。

  春耕在即,新都停工,所有民夫全部返回自家土地。

  杨峥也像模像样的祭拜了天地,大赦秦国牢狱,颁布春耕令,派出劝农使,鼓励百姓开垦荒地。

  贾谊在《积贮疏》中有言,春耕乃天下之大命。

  如果不是去年的旱灾,均田制的爆发期会提前一年到来。

  不过吞并了南匈奴和拓跋鲜卑后,秦国的国力增长不少。

  春耕一结束,钟会的使者又来。

  这一次不是钟毅,而是钟氏的一个旁系子弟,上来就是一阵阿谀奉承,杨峥直接挥手让他说正事。

  “都督请秦王一同发兵,会猎江东,平分东吴!”

  “吴国?”杨峥一愣,钟会还是胃口大。

  诸葛诞经营江东十几年都没有吞吴之心,钟会大难不死,现在蹦跶起来了,居然对吴国起了心思……

  不过这也符合他的性格。

  “你家都督知道东吴有多大,兵力有多少吗?”杨峥第一反应是拒绝。

  自古灭国之战,若是没筹划好,先灭的可能是自己。

  曹操赤壁之战和刘备夷陵大战近在眼前。

  东吴这些年虽然关起门自己杀来杀去的,但实力仍不可小觑。

  几个江东士族颇有战力。

  施绩、陆抗、步协等等,老将丁奉还活着,虽然进攻不足,防守却是有余。

  钟会划船不用浆,全靠浪,自己不能跟着他往火坑里面跳。

  “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吴主孙皓上位之后,先灭濮阳兴三族,再诛张布三族,杀害孙奉,流放孙霸二子,诛杀孙奋及其五子,杀死异母弟孙谦、孙俊等宗族,又喜饮宴,每每于宴席之上动辄凿人眼,断人手足……吴人震恐,夏口督孙秀投降司马氏,吴将朱买等投降我淮南,吴国破灭近在眼前,大王不取,只恐他日为司马氏捷足先登!”

  钟氏子弟都有两把刷子。

  由此也看出颍川士族跟钟会之间不干不净。

  “吴主真如此暴虐?”卫瓘也被震惊了。

  “秦国细作遍布天下,一查便知。”

  这种事情应该不是信口雌黄。

  历史上孙皓本来就是有名的暴君。

  见杨峥依旧在迟疑,使者恭声道:“司马炎欲代魏而立,正需军功,只恐此刻洛阳君臣亦目视江东,大王当早做准备。”

  虽然这句话是提醒,但其中也有一丝丝威胁的意味,即,你杨峥不跟我合作,我可以找司马炎。

  洛阳近日传来的消息证实,司马炎的确在准备登基之事。

  登基称帝总要有个由头,司马师有灭毌丘俭之功,司马昭有平诸葛诞之功,司马炎也就收回了淮北,但丢掉了淮南。

  总不能厚着脸皮称帝吧?

  “你家都督准备如何平分?”杨峥问道。

  使者眼中精光流转,“荆州归秦,江东归钟氏,钟氏全族向大秦称臣,攻伐中原!”

  这一听就是钟会的风格……

  好处自己全占,风险别人承担。

  荆州支离破碎,襄阳、南阳还在司马家手中,一个荆南要着干什么?

  这叫平分?

  而且荆南也不是那么好拿的,陆家、步家、施家全在这一块儿。

  吴国是条破船,却有个奇怪的特质,对外作战乏善可陈,也就背刺关羽成功了……

  但如果面临外敌入侵,内部各大士族为了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空前团结,一致对外。

  前有赤壁之战、夷陵之战,后有石亭之战、东关之战。

  东吴都能大破敌军……

  拜东吴兵制所赐,吴国总体国力战力下滑,但总有些士族的部曲特别能打。

  杨峥大笑起来,“淮南兵力只有数万,江东带甲三十余万,水军犀利,你们凭何破吴?回去告诉钟会,多安分几年,积攒些实力,再来商讨此事!”

  这绝对是为钟会考虑。

  看司马炎的样子,似乎跟颍川士族达成了某种协议,在坐稳大位之前,一时片刻不会攻打淮南。

  淮南水土肥沃,隋唐之际还是国家命脉所在,钟会好生经营几年,羽翼丰满,江东被孙皓折腾的更惨,然后再考虑平分东吴。

  不过杨峥知道,自己的话钟会一定听不进去。

  能听别人劝就不是钟会了。

  使者眼神一黯,“大王……我家都督深思熟虑,若大王从交州、永安出兵,灭吴……大有可为,此天赐良机也,若孙皓忽然暴毙。”

  “那就暴毙之后再来谈!”杨峥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钟会这厮从来就没安什么好心。

  若真按他说的办,秦国岂不是为他打工?

  钟会人长的美,想的更美。

  这个时候伐吴……杨峥还没作死到这个地步。

  他要作死是他的事。

  目前而言,秦国最大的敌人是中原,盯着司马家就行了,没必要再招惹东吴。

  使者失意而去,卫瓘道:“钟会一旦起意,绝不会善罢甘休,联我不成,必会鼓动司马氏,若司马氏伐吴,则东吴难料也!”

  卫瓘与钟会是世交,两人原本关系非常不错。

  不过现在却站在不同阵营。

  “司马氏灭不了吴!”杨峥笃定道。

  施绩、步协泛泛之辈,但陆抗却是名将,丁奉还活着,防守是够了。

  如果钟会能鼓动司马氏伐吴,杨峥求之不得。

  卫瓘只从国力上作出评估,杨峥却是知道历史进程的穿越者。

  陆抗绝对能给司马炎一个惊喜。

  眼下秦国暗中发育就行了,他们打他们的,两家谁漏了气,自己再去坐收渔利,想想都觉得美妙。

  “虽然我军不出战,也应该让蜀中、南中、上庸做好准备。”卫瓘提醒道。

  “伯玉之言是也!”

  蜀中有杜预、令狐盛、罗宪,南中有霍弋、杨稷,上庸有周旨、柳隐,全都是宿将,真有机会,他们也不会错过。

  杨峥对钟会的骚操作有些期待起来。

  原本历史上这一年钟会已经入土了,现在他活着,依然是个祸害。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钟会祸害不了自己,自然会去祸害司马炎、东吴。

  第六百六十四章 借势

  淮南。

  钟会收到杨峥的回信之后,不屑道:“枉我以为杨兴云乃英雄尔,不过也是守土之犬,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不要,只能让司马家的小儿来了。”

  蒋斌看了信之后,拱手道:“秦王所言,亦是老成持重,虽然去年丰收,但淮南人口不足,破吴……”

  “正是因为淮南实力不足,所以需要借势!”

  “但司马炎岂会轻易伐吴?”

  “以前不可能,现在则大有可能,司马炎欲称帝,必借伐吴之功,否则他这个皇帝没有半点威信!”钟会自信到自负。

  蒋斌理智上不相信,但淮南大战,原本必死之局被钟会盘活了,所以他不得不将信将疑。

  钟会看出蒋斌的疑虑,耐心解释道:“颁行占田制以来,中原国力鼎盛,如烈火烹油,淮南一隅之地,无论如何屯田,都比不过中原,我不为司马炎寻些事做,消耗其国力,司马炎早晚会盯上淮南!”

  所谓淮南,其实也就寿春、合肥这一片。

  其他的地区要么是无人区,要么吴魏犬牙交错,根本不具备发展的潜力,比淮北差了太多。

  颍川的来信中,明确要求钟会不得北上。

  这是一个政治默契。

  钟会不北上,换来的是颍川门阀的暗中支持。

  没有他们支持,钟会就是水中浮萍、无根之木。

  “都督英明!”蒋斌叹服道。

  “东吴出了孙皓,乃天助我也!”钟会眼神深邃了许多。

  寿春大战时,他本已放弃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司马昭病亡,司马炎急着赶回洛阳夺权。

  既然老天不让自己死,说明还有大造化在后面等着。

  钟会对此深信不疑。

  “那么都督如何挑起司马炎伐吴?”蒋斌好奇道。

  钟会诡异一笑,“此战不仅要借司马炎之势,也要借东吴之势!”

  “都督英明!”蒋斌很聪明的没有再问,钟会愿意说,一定会自己嘚瑟出来,不愿说,问多了反而令其生厌。

  钟会背后站着的势力,蒋斌深深忌惮。

  若当初听从司马昭的招抚,杀了钟会,恐怕他现在也死无葬身之地。

  或许司马昭正是因此而死于非命。

  蒋斌对自己的前途忽然感觉不安起来。

  仿佛只是一颗任人操控的棋子,棋子命运大多不太妙。

  钟会口口声声共享富贵,但这句话说多了,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此刻洛阳,司马炎距离大位只有一步之遥。

  司马家三世的努力终于要在他身上修成正果,所以司马炎非常爱惜羽毛,注重名声。

  任何事都需要名正言顺,司马炎身上没有功业,心中就没底。

  王莽的殷鉴不远。

  即便登基了,也会被人拉下来,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司马昭就可以称帝的,只不过曹髦拔剑登辇,喋血街头,让司马昭从此与皇位无缘。

  司马家的名声毁了,所以只能在功业上做文章。

  这几年占田制蓬勃发展,编户的百姓越来越多,粮食也是连续几年丰收,仅京畿地区就收粮百万石。

  户籍上人口超过八百万!

  司马炎令贾充、裴秀、荀勖制定新律,一心扫除汉魏以来的颓势。

  甘露九年春,鉴于曹魏兴起的奢靡之风,矫以仁俭,屡次责令郡县官劝课农桑,并严禁豪强私募佃客。

  司马炎掌权的这一年来,在张华、裴秀等人辅佐下革新政治,振兴经济,厉行节俭,推行法治,极大的促进了中原的繁荣。

  手上粮食多了,人口增长,自然就要拔剑四顾。

  “关中去年大旱,杨峥不顾百姓死活,营建新都,又穷兵黩武,发十几万之众攻打代郡,今粮草充沛,兵甲已足,士卒皆欲报效大王,为国家建功立业,此正是扫平秦贼大好时机!”别人都被秦贼打怕了,石苞却不怕。

  早年石苞便与邓艾齐名,一腔的抱负还未施展。

  而且只要出兵,曾经失去的权势也就全回来了。

  放眼朝中还有谁能跟他相提并论?

  秦国现在正是虚弱期,中原不应按兵不动。

  弘农太守王濬、南阳太守诸葛绪、河东太守唐彬也多次上表,称关中大旱,民心不定,正是收复关中的大好时机。

  只要关中收回,秦国首尾失联,破灭之日不远矣。

  “破秦贼……”司马炎踌躇不已。

  风险太大了。

  如果战败,别说登基称帝,恐怕河东、潼关、南阳一线都要失守。

  司马昭活着,可能还有报仇雪恨之心,司马炎却绝不敢在此时发动倾国大战。

  历史上东吴自己烂透了,司马炎才在羊祜、张华等人的建议下伐吴。

  吴国在蜀国灭亡之后,还撑了十七年。

  司马炎要功业,但不是提着脑袋去关中玩命……

  关键时候,还是贾充最能揣摩司马炎的心思,“万万不可,关中一马平川,极利秦贼骑兵,况且秦贼刚刚在并州大胜,灭拓跋力微、刘渊近百万之众,士气正盛,此时伐秦,胜负难料!”

  司马炎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暗叹还是贾充好用,“依公闾所言,该当如何啊?”

  贾充三角眼快速转动,眨眼就有了主意,“伐秦不可,但疲秦却可,潼关、武关皆在我手,不妨遣派精骑锐卒,袭扰之,坏其屯田,掠其百姓,杀其军丁,动摇人心军心,据臣所知,关中百姓多半为蜀中迁徙而来,若有斩获,人心大惧,必然逃回蜀中,关中不能恢复,蜀中粮草难以运出,长此以往,则秦国国力虚疲,彼消我长,不出三年,中原鼎盛,再挥军杀入关中,试问杨贼如何大王百万将士?”

  “善、大善!”司马炎从软塌上站起。

  这些话简直说进他的心坎去了。

  石苞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了。

  贾充的计策漏洞太多了。

  人家秦贼以骑兵见长,你拿什么去袭扰?

  秦国的均田制比占田制更为彻底。

  现在不出兵,以后就更难了。

  但问题在于司马炎与贾充一唱一和,他完全找不到插话的借口。

  就在此时,堂外有人高唱:“江东急报!”

  “宣!”司马炎举手投足已经完全是皇帝气派。

  “报大王,孙皓借口为先王奔丧,与车骑将军刘纂、卫将军滕牧兴兵十万,攻打弋阳!”

  司马炎的脸色沉了下去。

  孙皓这分明是欺负他刚上位。

  司马昭在的时候,孙皓恭顺有加,还派使节张俨、丁忠出使洛阳,表达恭顺之意。

  司马昭去了,代郡失利,孙皓闻着味就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司马炎怒道。

  打秦国心中没底,打吴国却颇有心得。

  不过贾充却从其中看出一丝端倪。

  吴国北伐,要么是襄阳,要么合肥,为何选弋阳?

  除了老冤家钟会,还有谁能在其中斡旋?

  刚要说话,有人却比他先了一步。

  荀勖拱手道:“大王,孙皓继位以来,倒行逆施,残暴不仁,国人皆怨,此天亡江东也!”

  第六百六十五章 征伐

  弋阳地处淮西,东面是寿春,北面就是许昌,西面是南阳。

  孙皓起兵并非临时起意,继位之后,派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多次出访中原,司马昭在时,服服帖帖,但司马昭暴毙,司马炎刚刚掌权,孙皓就觉得机会来了。

  再派张俨、丁忠前往洛阳吊唁司马昭,暗中观察形势。

  张俨半路病逝,丁忠获一口宝鼎,鼎中有一地图,标注了弋阳到许昌、宛城、洛阳的路径以及兵力布防图。

  孙皓大喜,当即改元宝鼎。

  丁忠极力鼓动孙皓出兵,“司马炎忙于称帝,北方无备,弋阳可取!”

  车骑将军刘纂劝谏道:“国家争霸一向如此,今其有阙,庸可弃乎?”

  北方有这么大的破绽,东吴怎可放弃机会?

  而在此时,建业忽然流传起司马炎为了称帝,即将率大兵伐吴的消息。

  淮南钟会似乎也有一同出兵攻打中原的意思,派来使者交好江东大族、名士,又投其所好,给孙皓送来美女、宝物、西域蒲陶酒。

  孙皓色中饿鬼、酒中狂徒,大喜过望,对钟会也暗中许诺。

  只有右大司马丁奉劝谏不可,弋阳远离江淮,身处中原腹地,即便侥幸拿下,也断然守不住,司马炎攻打江东是假,攻打淮南是真,江东何必为钟会主动上去挨这一刀?

  不过自古忠言逆耳,孙皓正在兴头上,去年攻打合肥新城,弄得灰头土脸,这样孙皓脸面挂不住。

  “陛下若真要出兵,何必弋阳?上上之选为新城,其次为襄阳,全据江汉之利,窥伺南阳,下下方为弋阳!”丁奉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我军攻打新城,则司马炎必定出兵寿春,钟会可灭也!”

  东吴历次北伐就没从弋阳出兵过。

  从此地进攻无异是行险。

  在丁奉看来,还不如攻打钟会。

  孙皓被钟会送来的美女弄的晕头转向,正念着钟会的好,当然不愿攻打钟会。

  上一次新城大战也给他留下心理阴影,这一次说什么都不想再去了。

  “卿勿多言也!”孙皓脸色不善的拒绝了丁奉,同时下令施绩、步协佯攻襄阳,分中原兵势。

  江东君臣盯着中原,中原君臣同样盯着江东。

  司马炎被孙皓气到了,自己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反而先来找自己的茬。

  不过孙皓继位这两年,沉迷酒色,残暴好杀。

  下令采选二千石大臣之女入宫,后宫人数上千,采选从未停止,时有谢承的孙女谢仙女炙面服醇醯,变得面黄肌瘦,以避免入宫为妃。

  孙皓最厌恶别人直视自己,认为是对自己的不敬,朝臣觐见时,没人敢抬头。

  每次大宴群臣,座客至少得饮酒七升,称为“酒关”,过不了关者轻则鞭笞、凿眼断足,重则斩首……

  种种暴行,让洛阳君臣震惊不已。

  司马炎伐吴之心于是坚定起来。

  石苞献策道:“孙皓佯攻襄阳,实取弋阳,大王不妨佯守弋阳,实取江陵,若克江陵,我军全据江汉之势,一股而下,直入江东,则东吴可灭!”

  以一个弋阳换江陵,太划算了。

  而且孙皓不一定能攻陷弋阳。

  此番北伐,一个重将都没有,刘纂虽然也是宿将,但并无多少战绩。

  “此策大善!”司马炎当即采纳。

  拿下江陵,荆襄合为一体,江东的末日也就到了。

  “那么何人守弋阳何人攻江陵?”贾充问到其中的关键之处。

  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

  江陵不是那么好打的,施绩进攻不足,但防守绰绰有余。

  十几年来,连续抵挡了王昶、州泰、王基等人的多次进攻。

  东吴在江陵重兵布防,南面还有重兵防守的西陵,互为犄角。

  毫无疑问这是块硬骨头。

  殿中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石苞咳嗽一声,“臣愿为大王一战!”

  没有兵权在手,石苞始终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几个儿子考虑。

  别的士族门阀全都有城有地有兵,石家却光溜溜的,只有富可敌国的金银,钱多了,惦记的人也就多了。

  司马炎目光闪烁,他虽只有二十八岁,但权谋和城府不在乃父之下,对兵权极为谨慎。

  石苞都今年都快七十了,万一半路上有个闪失……

  不过司马炎身边能为帅的不多。

  司马伷、司马亮、司马班这些人全是庸才,司马家唯一能用的是司马骏,但司马骏镇守许昌,抽不开身,而且司马骏与司马攸关系极为紧密,一直不受司马炎待见。

  原本司马炎有意贾充出战。

  但贾充却躲躲闪闪的。

  这种恶战,聪明人自然不愿去,司马炎也不好勉强。

  “战机稍纵即逝,臣只带三万中军精锐,昼伏夜行,秘入襄阳,与王乂猝然一击,施绩必败,江陵可得也!”石苞甚是坚决。

  贾充阴仄仄道:“施绩步协都是百战之将,虽然平庸,却也识兵,石公多年未经战阵……”

  石苞老脸通红,“不破施绩、步协,臣自刎以谢大王!”

  “石公真乃吾家栋梁也!”司马炎一脸感动之色,三万中军还是能接受的。

  现在的洛阳也不差这三万人马。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石苞自己去抵命。

  “臣举荐一人为前锋。”石苞并非莽夫,知道自己的劣势,需要一个猛将为前驱。

  “石公但说无妨。”

  “弘农太守王濬帐下督严询。”

  严询河北渤海南皮人,与石苞是老乡,老乡举荐老乡,合情合理。

  这个请求,司马炎当然不会拒绝,“但从石公所请,三万人太少,可再增一万,洛阳中军,随意挑选。”

  “谢大王!”石苞大喜。

  当了这么多年的忠犬,终于迎来回报。

  贾充瞥了一眼眉飞色舞的石苞,“既然如此,请大王亲赴许昌,迎战孙皓!”

  弋阳处在诸镇交界之处,孙皓攻打此地,简直是自投罗网。

  司马炎欣然道:“可!”

  “大王若有进兵东吴,则淮南不可置之不顾!”关键时候,侍中王业说话了。

  他发现众人都有意无意在回避着淮南。

  原本建立功业最佳的方式是攻打淮南,钟会去年已经被打的只剩半口气,这一次出兵,钟会必亡。

  但诡异的是,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王业出身寒门,对士族门阀的默契一知半解,隐隐猜到钟会背后有人在支撑,但为了巴结司马炎,他还是说出口了。

  与他一同背叛曹髦的王沈,官至扬州都督,即便兵败后,有家族保全,仍未被贬谪,只降为青州刺史。

  而王业封侯之后,什么都没有……

  这种待遇,自然让他有些着急,更加努力的巴结司马炎。

  贾充、石苞、荀勖全都眼神异样的盯着这个年轻而大胆的后辈。

  既然窗户纸被捅破了,司马炎不得不回应,“那就让卢钦屯兵徐州,调任安东将军司马骏为淮北都督,牵制钟会。”

  第六百六十六章 袭扰

  江东和中原真的动手了。

  两边各自调兵遣将,规模还不小。

  杨峥心中有些怪诞的感觉。

  钟会的谋略的确过人,但双方早就妾有意郎有情,干柴烈火,钟会在中间穿针引线当了媒婆。

  “司马炎起十五万中军南下入许昌,石苞四万大军昼伏夜出南下新野。”赵阿七道。

  锦衣卫在中原无孔不入,四万大军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查不到。

  新野东面是淮西,南面是襄阳樊城,有可能是两面夹击孙皓。

  但也可以支援襄阳。

  “另外,施绩、步协引兵五万攻打襄阳。”

  “没有陆抗?”杨峥诧异道。

  当年陆逊因支持孙皓的父亲孙和而被孙权骂死,陆抗应该跟孙皓穿一条裤子的。

  “陆抗受命防守我军。”

  “原来如此,施绩、步协应该是佯攻。”杨峥瞬间就知道孙皓的想法。

  一目了然,佯攻襄阳,牵制司马炎,主攻弋阳。

  原本是司马炎、钟会先谋划攻吴,现在孙皓先下手为强,在军事上,也算是非常聪明的对策。

  两家大战,怎么看都是秦国利好。

  旱灾让秦国国力爆发拖延一年,但东吴攻缠着司马炎,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司马炎惨败,杨峥挥师东进,攻打潼关、河东。

  孙皓惨败,则杜预夺取荆州,控制长江上游。

  好消息说完,赵阿七咳嗽一声,开始说坏消息,“近一个月来,唐彬、王濬、诸葛绪屡屡出兵,坏我耕地数千亩,杀我府兵七十五人,掠我百姓三百二十七人,蒙、孟二将军虽派兵迎战,但敌人不与我军交战,从京兆游荡至冯飒、北地,出入河南地……”

  自己还没开始对河北袭扰,司马炎先袭扰关中起来。

  不过潼关武关在他们手上,掌握了进攻主动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孤欲拿下潼关武关,伯玉以为如何?”

  没有这两处要害之地,杨峥总觉得自己光着屁股……

  种田都不安生。

  “这两地当然要拿下,但关中去年遭遇大旱,今年年景不知如何,潼关坚固,王濬颇有将才,非一日可下。”绕来绕去,卫瓘还是不赞同现在攻打潼关。

  杨峥盯着沙盘。

  唐彬、王濬二人在潼关、河东一线布置了大量工事,正面攻打,难度实在太大。

  若有机会,张特、孟观早就请命了。

  不过正面不行,侧面却大有机会。

  可以从上庸千里奔袭南阳、弘农,此二地若是拿下,潼关、武关就被切断了后援。

  但问题是,石苞这支人马在新野,一旦周旨动手,石苞的四万中军精锐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想要击败石苞,打通南阳、弘农,就需要重兵。

  庞青咳嗽一声道:“大王,居延太守姜伐野送来消息,漠西置鞬落、罗日律二部频频南下,袭扰高昌、敦煌、酒泉、居延四郡!”

  木棍打蛇,蛇随棍上。

  去年文鸯两万精锐骑兵西征,二部远遁,文鸯回军,这两块狗皮膏药又黏上来了。

  这几年草原年景不好,置鞬落、罗日律二部都被司马氏封王,当然要袭扰秦国。

  二部大本营在金山一带,从汉朝就开始开采金矿。

  也是东部草原和西部草原的分界。

  有山有水有森林,如同大鲜卑山,孕育了数不清的草原部族,几百年后的突厥就是崛起于此地,金山之东为东突厥,之西为西突厥。

  两万兵力想横扫这么大区域,难度的确很大。

  有这两部在后面掣肘,杨峥想进攻潼关都不可能。

  赵阿七又咳嗽了一声,大概是见杨峥脸色不好,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来。”杨峥威严日重,尤其是斩周煜之后,秦国将吏官员看杨峥的眼神都变了,仿佛时刻在察言观色。

  这即是好事也是坏事。

  说明杨峥有威信,令下面的人敬畏,但也让他们将精力花在揣摩杨峥心思之上。

  赵阿七拱手道:“慕容涉归之子慕容吐谷浑引万余骑兵袭扰云中雁代朔方等郡……”

  “慕容部的手伸的挺长的!”杨峥忽然想起历史上,慕容吐谷浑不正是从辽东迁徙至西海河曲,子嗣创建吐谷浑国,前后四百年的江山,一直绵延至大唐。

  能从辽东跑到西海、河曲,当然能袭扰云中雁代。

  “慕容部受司马氏之命,袭扰于我,只需下令马隆袭扰河北即可。”卫瓘道。

  并州有马隆在,杨峥并不担心。

  唐彬、王濬袭扰关中,只不过钻了空子,小打小闹,府兵戒备,层层防御即可,但漠西二部让杨峥不胜其烦。

  不是打不赢,而是人家不跟你打。

  “来而不往非礼也,从今年起,对漠西行烧草谷之策!”杨峥横下心来。

  草原每年都会南下打草谷,自己也给他们来个烧草谷,春夏掳掠,秋冬焚烧。

  人虽然是活的可以乱蹦乱跳,但地却是死的。

  这几年草原上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杨峥再给他们来个断子绝孙。

  归信城占领之后,杨峥顾忌名声,不用这种绝户计,但现在对付漠西鲜卑不用不行了。

  久守必失,河西加上西域地域太大,根本防守不了。

  卫瓘笑了两声,“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毒士自然喜欢毒计。

  杨峥也干笑两声,反正也是他们逼的,“对付敌人,无需仁慈。”

  秦国敞开大门,让他们内附,他们不来,就不能怪自己无情了。

  “大王欲用何人为将?”卫瓘笑道。

  派文鸯上去,是杀鸡用牛刀。

  烧草谷不是一天两天,最少两年。

  两年,东西大战随时爆发,文鸯上一次就没赶上代州大战,不然杨峥直接一锅把上党也端了。

  马循、刘珩、庞青都不太适合。

  杨峥思来想去,忽然心中一动,“令杨毅为归信都尉,夏侯栩、李庠、赵雄为副将,领五千精骑北上,配合居延府兵、羌骑,袭扰金山!”

  今年杨毅差不多十八了,雏鹰长大了,也该放手让他飞一飞。

  文鸯十八岁在万军丛中来自自如,吓死了司马师。

  杨毅、夏侯栩、李庠、赵雄加起来,实力也颇为不俗。

  夏侯栩有智将之称,李庠被称为小文鸯,赵雄勇猛过人。

  而且居延太守姜伐野是杨毅的外祖父,不怕他不尽心。

  杨家需要几根顶梁柱。

  “大王英明!”卫瓘拱手道。

  第六百六十七章 雏鹰

  最关心晋吴大战的是杜预。

  这几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荆襄局势。

  与陆抗正面暗面交手多次,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当然,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杜预的精力原本也不在此,而在治理蜀中,维持均田制的运作。

  罗宪编练士卒,令狐盛镇守成都。

  张辅往来蜀中各地,抚慰百姓,追究不法,打压豪强。

  秦国对蜀中的控制越来越紧密。

  而得到实惠的百姓,开始从心底里真正接受秦国。

  “都督何须多虑,若倾蜀中大军,陆抗纵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罗宪一直待在永安,专心军务,对长安政事不是很上心。

  杜预温声道:“破荆州之局的确不难,然破天下之局时机未到,大王行均田制,大秦百废待兴,当此之时,应镇之以静,抚恤百姓,劝课农桑,增强国力,令则何必急于一时,不出数年,东西之势即可逆转。”

  以秦国之力,攻破荆襄的确不难,北面有周旨,南面有霍弋。

  就看付出多少牺牲。

  但荆襄并非秦国战略方向所在。

  另一方面,孙皓之暴虐,震惊内外,让他折腾几年,吴国国力下去了,机会多的是。

  “若此时南下荆襄,中原、江东必定联手,共抗大秦。”令狐盛在软榻上欠了欠身。

  罗宪拱手一礼,“两位之言,宪茅塞顿开。”

  道理罗宪自然知道,只不过天天被陆抗堵着,多少有些不舒服。

  “都督以为此番晋吴大战,胜败如何?”令狐盛目光转向杜预。

  “江东战败是必然,但司马炎若想灭吴,恐怕也不可能。”杜预端起一杯茶,呡了一口,“此战无非司马炎力压孙皓,然后返回洛阳登基称帝。”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炎之心更为迫切。

  司马炎只有登上帝位才能摆脱司马昭的影响,聚拢权力。

  “都督似乎忘记一人。”令狐盛慢悠悠道。

  一开始令狐盛还有几分争胜之心,但后来完全没有此念。

  杜预的智谋、兵略、才能令他佩服,为人谦和,有功劳时常推让给下属,又不蓄私产,光明磊落,为蜀中士人将吏百姓敬重。

  蜀中各种势力在他的团结下能精诚一致。

  这一点,令狐盛自信能做到,但绝不会这么快,也不会如此信手拈来。

  “哦?”杜预思索了一阵,心中想到一个人,却没有说出口。

  “淮南钟会!”令狐盛沉声道。

  罗宪道:“钟会野心勃勃,孙皓攻弋阳而不攻合肥,必是此人在其中作祟!”

  “钟会太小觑江东人物,欲以淮南穷蔽之地,而鲸吞江左,痴心妄想。”杜预对钟会不以为然。

  孙皓暴虐好杀是真的,贪恋酒色也是真的。

  但不是傻子,至少现在还没有被酒色冲昏了头脑,知道底线所在,江东士族门阀一个都没碰。

  所以司马炎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孙皓也没看起来那么弱。

  江东兵权各自散落在各大士族之手。

  虽然没有对外扩张之心,但绝对有自守之意。

  事实上,钟会早已暗中联络杜预,让他出兵伐吴,搅乱荆州。

  但杜预是何等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然钟会背后似有人暗中支持?”令狐盛太清楚士族们的秉性了。

  钟会很可能也是中原士族与司马炎博弈的棋子之一。

  司马昭的暴毙本身就充满了太多的疑问。

  钟会死里逃生,也太巧合了一些。

  杜预道:“司马炎要登基,自然也需颍川士族支持,自陈泰病亡后,颍川士族人才凋敝,不及山东、并州,洛阳只剩寥寥数人,所以钟会对他们而言还有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令狐盛感叹道。

  长安城外,暗红色的旌旗在初夏的风中飘展,仿佛是一团团压抑着的烈焰。

  五千精骑持槊肃立,杀气凛凛。

  青黑色的盔甲天然带着一股压迫感。

  一万多匹战马仿佛海浪一般轻轻晃动着,似乎连战马的眼神中都带着杀气。

  一匹河湟马,两匹漠北马,还有数千驽马、骆驼等运送军资。

  虽然只有五千精骑,但毕竟是亲儿子,杨峥砸锅卖铁,给了他们最好的装备和配置。

  长槊、劲弩、冷锻甲、皮甲……

  这么一支五千人的精骑,都能装备两万多人的府兵了。

  最前四人牵着马,身姿提拔如同旗杆,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杨峥带着夏侯芷、姜阿怜亲自来送行。

  “在家为父子,在外为君臣,当守国法军法!”杨峥拍了拍杨毅的肩膀。

  杨毅继承了羌人的雄健体格,虎背熊腰。

  夏侯栩则带着夏侯玄的书生气。

  在长安,夏侯栩的知名度比杨毅还高,长相俊美,谈吐儒雅,身躯雄健,家世显赫,每次回长安拜见姑母,都引的大街小巷的男女老少争相观望。

  李庠和赵雄二人长相略微凶恶,不过在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勇将。

  “儿谨记!”杨毅郑重拱手行礼。

  姜阿怜眼神带着几分不舍,几分骄傲。

  但碍于场合,始终保持着克制。

  另一边的夏侯芷对自己唯一的侄儿大为不舍,“归信……如此遥远,栩儿……”

  夏侯芷才女脾气,但心肠却很软,出身富贵之家,舍不得孩儿吃苦。

  所以杨峥早早就把世子杨旭送进青营,上午习文,下午习武,晚上轮流听鲁芝、皇甫谧的教诲。

  “男儿志在四方,夏侯家的门风不能在侄儿这里丢失。”夏侯栩却没有这么婆婆妈妈。

  此去也只是遥远而已,不是要与鲜卑二部决战。

  除了这五千精骑,还有数万府兵、牧骑。

  夏侯栩在四人中最沉稳有智,杨峥自然寄以厚望,“说的好,你们原本可以在长安坐享其成,但大秦不养废人,功名利禄马上取,方是英雄大丈夫!”

  这么多儿郎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为何杨家就要例外?

  天下其实很大,没必要都挤在中土。

  也不仅仅只有中土富庶。

  这其实是杨峥对杨毅的一次考验,也是对夏侯栩的考验。

  “臣等谨记!”四人同时半跪于地。

  杨峥点点头,取来四把长槊,分给四人,“孩儿们,为大秦开疆拓土去吧!”

  四人翻身上马,振臂而呼,“起行!”

  战马涌动,缓缓向西北而行。

  杨峥、夏侯芷、姜阿怜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原野之中。

  第六百六十八章 文事

  甘露九年的年景还不错,三月一场大雪之后,气候恢复正常,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

  河水充沛,一些下等田变成上等田,上等田更加肥沃。

  很多百姓在耕种完自家田地之后,积极垦荒。

  山地种桑麻,滩涂围成鱼池,草地变为牧场。

  关中大地鸡犬相闻,阡陌相连。

  到处是奔跑欢笑的孩童。

  曾经的鲜卑人羌人胡人匈奴人都渐渐淡化了,说一口纯正的汉言,穿着汉服,住的房子也是汉家庭院样式。

  不想汉化当然野心,只能一辈子停留在待归阶段,田税比治民高了两成。

  子孙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入青营,即便从军,除非有先登斩将之功,不然一辈子都是士卒,十二转军功减半。

  种种措施调节之下,诸族不知不觉就汉化了。

  只有长安城里的一些遗老遗少,还在保持匈奴、鲜卑的老传统,给房子不住,要在院子里搭个帐篷,别人均的田耕种,他们的田种草放羊……

  不过这些人注定会被淹没在时代的浪潮之中。

  他们的下一代一出门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是汉家风土人情,身处如此大环境,不转变也是不可能的。

  杨峥对孩童极为重视。

  在长安设立抚恤院,隔一天提供一次肉汤。

  趁着吃肉喝汤的时候,宣义郎们开始说书,各种故事中塞满了私货。

  什么秦王是天降圣人,解救受苦受难的草原牧民和中原百姓。

  什么两千年前,大家都是一家人,同饮黄河水。

  不是简单的说教,而是融入各种如童话般的故事之中,绘声绘色的演出来。

  宣义令韦竺专门负责此事,将写好的故事送给杨峥审批。

  杨峥根据后世的经历,增加更多的趣味性。

  青营变成了一个儿童组织,选拔出的优秀孩子,不管什么族群,送往太学深造。

  而太学变成一个综合性的大学。

  杨峥也加了不少私货,儒学虽然还是主流,但占比却在减少,算术、医学、炼丹、格物的占比在暗中增加。

  在这方面皇甫谧和嵇康都是大牛。

  张斅、杜宽也颇有著述。

  远在西域的冯琦,不知怎么诓骗了一些学者过来,背着厚厚的书袋。

  秦国稳定,天竺的僧人也增多了不少。

  不过大多聚集在姑臧。

  姑臧成了学术、思想之渊薮,东西南北,各种文明在此碰撞。

  儒家原本不屑与这些邪门歪道交流,但在杨峥的坚持下,杜宽、张斅带着一批儒士加入其中,与西面的学者展开思想碰撞。

  杨峥觉得任何一种文明只要固步自封,就是走向衰落的开始。

  即便这时代,华夏文明站在顶峰,也需要睁眼看看别人。

  热情最高的是天竺僧人,能从天竺不远万里而来,岂是凡夫俗子?

  几乎都是天竺的学者。

  到姑臧一年左右就能熟练掌握汉言,能说会写,大批量翻译佛经。

  最出名的是竺佛图澄,天竺人,九岁在乌苌国出家,两度到罽宾学法,学成之后游历西域诸国,名震一时,有弟子近千人,在西原备受推崇,号为“神僧”,后从河西走廊入姑臧,与张斅、杜宽、西域学者辩法,名噪一时。

  杨峥心中一动,若是佛学昌盛,倒也是一把控制草原和西域的利器。

  当然,过犹不及,这玩意儿若是发展的太肆无忌惮,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看怎么管理。

  正好竺佛图澄向官府提出营建一座新佛寺。

  杨峥将其纳入官府管辖之中,所有僧人都必须通过宣义司的考试,拿到度牒,才是真正的僧人,否则就是非法的野僧。

  河西、西域的佛寺,也要按人头纳税,有佛田也必须交田赋,杨峥只免去了他们的徭役。

  姑臧学术氛围浓厚,更大的原因是因为纸张。

  这绝对是华夏文明的重大贡献之一。

  纸张需求增大,让豪强们看到了一条财路,纷纷兴建造纸作坊。

  不过杨峥为了防止黄土高原和黄河上游的环境恶化,禁止河西、关陇、河套兴建造纸作坊。

  只在蜀中、南中大规模扶植。

  也算是对蜀中豪强的一次补偿。

  蜀中造纸,距离河西遥远,也避免了技术外泄。

  在杨峥理解之中,一个国家强盛了,文化肯定繁荣。

  造纸的作坊多了,技术就在慢慢进步,纸张的价格也就慢慢下来了,加上官府控制的印刷坊。

  市面出现了大量书籍。

  儒家经典、诗词歌赋,还有宣义司刊印的《司马氏》、《大秦崛起》、《新三国》等等。

  名字虽然怪异,印刷裁剪十分粗糙,纸张的质量也很差,但胜在便宜。

  一本二十钱左右,中产之家能负担的起。

  杨峥还设立书馆,增加各种绘本、小人书,可以租借,三天只收一钱。

  若是在书馆读书,则直接免费。

  当然,百姓忙于生计,识字的不多,但孩童受到两三年公塾的免费教育,能识不少字。

  钻书馆最多就是他们。

  另外两个受益对象就是寒门士人和庶族学子了,很多书都被豪强们垄断,寻常人根本看不到,而书馆几乎免费。

  后世杨峥有件事记忆犹新,曾国藩看中一本《二十三史》,要价一百两银子,相当于后世一万五千到两万块钱,典当了衣服,借了钱,才辛苦买到,高兴的不得了……

  这还是生产力相对发达的清,三国时代一本书的价格可想而知。

  老百姓一辈子可能都看不到书籍的影子。

  当然,除了简装版,还有精装版的,装帧华美,纸张白皙,棕、墨、糊药都是上等,封面还描以金银线,饰以丝绸锦缎等,由书法造诣高超之人抄写,但这么一本书,直接与黄金等价。

  受到士家豪强们的极力追捧。

  出来一本,便高价买走一本……

  甚至有中原士族专程来订购。

  也许看到其中巨大商机,很多科举落榜的士子,不再回乡种田,就在姑臧、长安抄写佛家经文、儒家经典。

  士族豪强子弟不屑做这些,却是很多寒门庶族的生路。

  现阶段书馆还是赔钱阶段,不过杨峥坚持设立。

  一年两年看不出效果,但十年八年,就能对士族豪门形成降维打击。

  第六百六十九章 多难

  到了五月,司马炎和孙皓都磨刀霍霍,准备狗咬狗。

  杨峥正准备看一场好戏,却没想到关中又出事了。

  逢旱必起蝗。

  虽然三月有一场暴雪,但持续的时间太短,没有冻死所有虫卵,便迅速进入春季。

  蝗虫也跟着复苏。

  关中各县都出现大批量蝗虫的迹象。

  杨峥一阵头疼,关中还真是多灾多难,手下地盘除了关中,也没有其他地方更适合建都。

  不过此次蝗灾只是初发,地方官吏尽职尽责,提前发现迹象,最终上报到杨峥面前。

  旱灾只是祸害一地,蝗灾若是起来,从关中蹦到汉中、河西,从汉中蹦到蜀中、陇右……

  去年旱灾,今年若是再来一场蝗灾,均田制也就崩了……

  百姓肯定提桶跑路,逃回蜀中。

  杨峥记得历史上司马炎上位之后,关中也是旱灾连着蝗灾,雍凉汉人、鲜卑人、氐人全都揭竿而起,叛乱此起彼伏。

  杨峥算是赶上了,为司马家背了个锅。

  “旱灾蝗灾,皆是上天示警,大王当修仁德之政,以百姓为重,戒杀戒伐。”杜宽领着一帮文人七嘴八舌道。

  杨峥瞪大眼珠子,自己够烦的了,这些人还来添乱。

  这年头若是放下屠刀,还不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孤还不仁德?”杨峥气道,暗忖自己没怎么祸害百姓吧?

  要说祸害,也就祸害了周边异族和士族门阀。

  杜宽也是世族中的一员,屁股决定脑袋,自然是要为士族说话的,“大王动辄兴数十万大军,劳师远征,百姓苦不堪言,民心积怨已久!”

  如果不是看在杜预的面子上,杨峥真想把他发配朔方、居延,或者南中,让他去戒杀戒伐。

  蝗灾出现,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倒是先来借题发挥。

  老天爷真有眼,历史上司马家就不会坐稳江山。

  “既然百姓苦不堪言,那就劳烦杜公去河曲、西海体察民情,抚恤百姓!”杨峥笑道。

  “大、王……”杜宽在长安日子过的逍遥无比,整日钻研儒家经典,也就往姑臧跑几圈,跟僧人们辩论。

  “若不愿去河曲、西海,就去南中、交州走一趟,多为大秦体恤体恤百姓。”杨峥脸上的笑容逐渐森然。

  “臣、臣愿去河曲、河曲。”

  “事不宜迟,杜公现在就出发。”

  “臣、臣领命。”杜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不敢再多留。

  鲁芝摇摇头,轻笑道:“杜务叔远不及杜务伯也。”

  杜务伯正是杜预的父亲杜恕。

  杜恕跟司马懿过不去而被陷害。

  杜宽却拿虚无缥缈之事来借题发挥。

  “蝗灾发现的早,也就能早治理,大王无需多虑。”鲁芝将话题转入正轨。

  “伯父可有良策?”

  关中不能再出现灾情了,不然均田制白忙一场。

  鲁芝道:“蝗虫与庄稼同长,春出夏长秋成,蝗乃壁飞,夜必赴火,可于夜间在田垄点燃篝火,焚烧蝗虫。”

  《诗经》有云:田祖有神,乘畀炎火。

  周朝时就有以火治蝗的办法。

  刚才被杜宽气糊涂,现在心平气和,忽然想到后世的一个办法,养鸭治蝗!

  “官府孵化鸭苗,送给百姓,放养于田间!”

  鲁芝哈哈一笑,“大王此法不错,不仅治蝗,还可令百姓吃到鸭蛋、鸭肉。”

  秦国官府效率极高,鲁芝综合各种办法,地方立即推行。

  百姓也在伍长、什长、里长的动员下,投入田间地头。

  夜里燃放篝火,白日下田扑杀,又放养了大量鸭子。

  杨峥连续半个多月几乎住在田间,与百姓一起扑杀蝗虫。

  有人直接把蝗虫烤熟当饭吃,或者煮熟喂给猪牛。

  百姓整日待在田间捕捉蝗虫。

  这年头只要能吃,就不是问题。

  一开始是官府组织,后来就变成自发的。

  老人、孩子、妇人,没事就待在田地里捕捉蝗虫,提着篮子,掐头去足,一天能捉四五斤。

  杨峥本来也想学李二大帝生吞一只蝗虫,然后说一句: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

  送到嘴边,这玩意儿活蹦乱跳的,一想到这玩意儿有寄生虫,万一得病了,装逼不成反赔了命,便扔到地上踩死,叮嘱百姓必须煮熟或者烤透才能食用。

  “左传有云: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多难兴邦,古今至理也。”鲁芝有感而发。

  其实翻开历史大多如此,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

  秦国上下一心,这场蝗灾也渐渐被遏制下来。

  反而猪、牛、鸭都长的异常肥硕,也算是意外之喜。

  表面上是治蝗,杨峥却觉得是检验秦国的动员能力。

  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中枢、地方都在实心做事,百姓经历旱灾之后,也没过多的惶恐,对官府颇有信心。

  其实古往今来,中土百姓对官府的要求也不高,有点人样,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他们就会用自己的血汗缔造一个个强盛的帝国。

  “蝗灾不可放松,除了田间,荒野中也要注意,孤再派斥候巡视关中各地的荒野,一旦发现蝗情,全力以赴,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唯!”索靖拱手道。

  新都暂停,百姓回到田间,索靖也跟着到了田间。

  “邻国之难,不可虞也。大王何不采捉活蝗,送入河东、南阳等地!”卫瓘不愧毒士出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毒计就来了。

  杨峥思索了一阵,“不可,河东与并州、冯翊相连,蝗灾壮大,万一飞回关中……大事不妙。”

  蝗虫是活的。

  而且杨峥觉得这招对中原没多大用。

  就算河东、南阳欠收,其他地方可以弥补。

  但若是蝗虫飞回关中,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卫瓘也就随口一提,也没怎么深思,见杨峥反对,笑着拱拱手,“大王果然仁德之君也!”

  这话把杨峥逗笑了,“天下人皆称孤为虎狼,残暴不仁。”

  “大仁不仁,大善不惠!”卫瓘吟道。

  杨峥轻笑两声,两世为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了,仁德也罢,残暴也罢,只要能一统天下,缔造一个强盛帝国,其他的无所谓。

  第六百七十章 淮上

  甘露九年五月。

  司马炎十五万中军入许昌,石苞四万精锐入新野。

  石苞一改往日偷偷摸摸的作风,入新野之后,大张旗鼓,日夜鼓噪,生怕江东不知道。

  如此举动落入孙皓眼中,显然是在恐吓自己。

  年轻的君主大多雄心勃勃。

  去年在淮南没有捞到好处,今年便想在淮西打开局面。

  孙皓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出兵之际,各地纷纷进献祥瑞。

  孙皓对谶纬、风水、玄学深信不疑。

  遂引十万大军先入夏口,夏口督孙秀被吓的心胆俱裂,以为孙皓借口伐晋,真实意图在自己,连夜率领妻妾及亲兵数百人北投。

  孙秀原本是孙皓的堂兄,于任内甚有声威恩泽,颇得军民之心,身为宗室至亲而拥重兵在外,所以非常有自知之明。

  这两年死在孙皓手上的宗室实在太多,所以孙秀就成了惊弓之鸟。

  两军还没开战,就先为东吴蒙上一层阴影。

  不过孙皓不这么看,认为去了一块心病,乃大吉之兆。

  其后,拥重兵向北,进入弋阳。

  但晋军早已坚壁清野,龟缩弋阳、西阳二城之中。

  孙皓先夺期思、轪县,包围弋阳、西阳,挥军猛攻,两城固若金汤。

  顿兵多日不得寸进。

  司马炎顺颍水而下进入安城,虎视淮南淮西。

  围城二十余日,一次都没攻上城头,孙皓勃然大怒,于阵前亲手斩杀作战不力将校十余人。

  残暴有时并非一无是处,赫赫凶名之下,吴军奋勇作战起来,居然攻西阳城。

  吴军士气大振。

  西面也是捷报频传,施绩、步协二人引军北上,进展异常顺利,连破当阳、邔县,直扑襄阳。

  孙皓大喜过望,以为晋军不过如此,口出狂言:要拿下许昌,直取洛阳!

  淮水自弋阳流入安丰,又从安丰流入寿春。

  钟会站在城头,望着北面。

  司马骏和卢钦七万大军压在淮北,意图非常明显,钟会若是敢妄动,他们就会南下攻打寿春。

  “士季欲下江东,不在孙皓之败,而在江东士族能容中原士族否,建业王气犹在,淮南孤军一支,不可自取其祸……”

  钟会看着缣帛上的字,眼神时而愤怒,时而怨恨,时而犹豫。

  钟毅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钟会。

  良久之后,钟会亲自将缣帛点燃,在手中化为一团火苗,袅袅黑烟升起,衬得钟会眼神越发阴郁起来。

  有些人的话可以不停,但有些人的话不得不听。

  凭现在淮南的实力,根本无法攻入江东。

  就算进入江东,也会被士族们围攻而死。

  也就是说,钟会挑起的这场晋吴之争,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父亲?”钟毅担心道,“难道他们答应的事,又反悔了?”

  钟毓去年病逝,钟家的顶梁柱就只剩下钟会。

  钟会揉了揉额头,露出一丝疲惫,“不是反悔,而是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们。”

  “难道荀公……”在钟会凌厉眼神下,钟毅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父亲下一步准备如何?”

  钟会冷笑道:“他们在利用我,我当然要利用他们!传两位蒋将军来见!”

  “唯!”亲兵领命。

  钟毅心提了起来。

  曾经名震天下的颍川士族,随着贾氏、王氏的崛起,这几年也大不如前了。

  荀彧、荀攸、陈群、郭嘉、钟繇、辛毗之后,就只剩下陈泰、钟会,荀氏摇摆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陈泰吐血而亡,钟会叛离,颍川士族实力大损,在司马家的集团里,话语权越来越小。

  自始至终,钟毅都猜不透自己这位养父想干什么。

  司马炎继位后多次表示,只要钟会返回洛阳或者自裁,钟氏一门的富贵是可以保障的。

  司马家的名声虽然臭了,但这次似乎颇有诚意。

  然而钟毅知道,钟会绝不会投降或者自裁。

  自己这位养父,总想弄出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

  所以他一定有更危险更宏大的计划——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计划!

  “吾命由吾而定,岂容他人摆布?江东皆鼠辈尔,有何惧哉!”钟会一甩长袖,仰头向天,一片白云正好飘浮在他头顶。

  过不多时,蒋斌、蒋舒入见。

  钟会脸上的愤怒、怨恨、犹豫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昔日野心勃勃,“晋吴交兵,我等岂能坐视?”

  蒋舒大喜,“请都督下令!舒愿为前锋。”

  蒋斌拱手道:“都督莫非要南下?”

  钟会摇摇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马炎、孙皓都在弋阳,此等盛事,某岂可袖手旁观,起城中精锐四万,随吾会猎弋阳!”

  “哈哈,都督妙策!”蒋舒一向唯钟会马首是瞻。

  蒋斌却神色一动,“淮南有司马骏、卢钦七万之众,寿春岂不空虚?”

  “寿春不是还有一万余将士吗?有我儿把守,将军有何疑虑乎?”钟会笑道。

  “都督深思熟虑,属下多虑。”蒋斌心中佩服,寿春城只有一万多老弱病残,是去年寿春大战的伤残将士,钟会为了自己的野心,已经送了一个养子入洛阳,现在又把另一个养子退入火坑。

  果然不是亲生的,所以不心疼。

  不过话又说回来,钟会不直接下江东,反而折转向弋阳,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先不说长江天堑,一座东关,钟会就过不去。

  但孙皓一心要攻打许昌、洛阳,钟会跟在后面,总能捡些便宜。

  蒋斌心中忽然隐隐约约猜到钟会的想法。

  但只是一闪而过,觉得钟会应该不会如此疯狂?

  两边都是十几万的人马,钟会这四万大军能做什么?

  蒋斌目光怜悯的投向钟毅。

  钟毅却像不知道钟会心思一样,“儿领命,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刹那之间,钟会眼神闪过一丝动容之色,但很快恢复往日的高傲,“不需如此,此城如何,为父自有妙策!”

  “唯!”钟毅拱手。

  钟会领着众人走到北城楼,望着浩浩汤汤的淮水。

  淮水之上,风云激荡。

  忽然左手挽住蒋斌,右手挽住蒋舒,“二位与某亲如手足,不如趁今日义结金兰!”

  蒋舒呆住了,眼神中全是感动之色。

  他庶族出身,在蜀国不受待见,钟会却愿意跟他结拜……

  蒋斌也惊讶无比,钟会的心思仿佛海底针,始终捉摸不透。

  不过结拜也好,算是缔造了一个更紧密的同盟。

  事到如今,蒋斌也只能陪着钟会一条道走到黑。

  “兄长!”两人同时开口道。

  钟会对蒋斌喊了一声“二弟”,对蒋舒喊了一声“三弟”。

  三人就在城头祷祝苍天,立下誓言。

  “二弟、三弟,天下大事在此一战!”钟会的声音极其坚决。

  其实留给他的时间原本也不多。

  司马氏行占田制,国力越来越强大,淮南是经营不起来的。

  这一次若不是挑起晋吴大战,很可能司马炎的目光就会像他的父祖一样,转向淮南。

  “愿追随兄长!”

  第六百七十一章 南北

  “闻大王讨伐孙皓,臣提四万精锐特来相助,若能生擒孙皓,则江东可下,天下可定也,此千载难逢之机会,大王父祖三代之夙愿,亦将由大王实现,臣对大王之忠心,天日可表……”

  司马炎看完钟会来信后,目光转向荀勖,“钟会意欲何为?”

  言语中或多或少有责备之意。

  钟会的行为打破了颍川士族与司马家的默契。

  正如钟会不会相信司马炎的许诺,司马炎当然也不会相信钟会的诺言。

  贾充不怀好意的眼神也飘向荀勖。

  荀氏与钟氏一脉相连,两家互相联姻,关系紧密。

  当年钟繇也是荀彧举荐给魏武。

  陈泰也是荀彧的女婿……

  “钟会一向野心勃勃,此来,必定是想趁大王与东吴两败俱伤,他坐收渔利!”荀勖拱手道,神态不卑不亢,一脸沉稳。

  “荀公曾果然大公无私!”贾充不阴不阳道。

  司马炎目光和善了一些,荀氏与钟氏姻亲,但荀氏与司马氏也有姻亲。

  当年钟会出征关中时,荀勖就有言在先,钟会必反,司马昭不纳其言。

  而且荀勖与钟会不合,洛阳、颍川人尽皆知。

  荀氏没必要站在穷途末路的钟会一边。

  “钟会此来,正合吾意,淮西、淮南可一战而定!”司马炎雄心勃勃道。

  手握十五万中军,又是在境内作战,优势太大了。

  “大王所言甚是,钟会此贼一向胆大妄为,今自来取死,大王正好送他一程!”贾充捻须大笑起来。

  “令司马班再发五万中军,孤倒是要看看,钟会这次如何死里逃生!”

  如果当初没有颍川的那封来信,钟会的人头早就悬在洛阳城门之上。

  现在司马炎已经渐渐掌握权柄。

  内有有石苞、贾充、何曾等爪牙,外有并州、山东、河北士族支持,颍川士族再也不是如当年那般一家独大。

  司马家与士族捆绑,并非是被士族捆绑。

  这一点,司马炎从来没有忘记。

  司马炎继位以来,展示的政治才能还在其父之上。

  当初占田制、五等爵制,都是司马炎与麾下谋士一同商议的结果。

  弋阳城下。

  孙皓听闻钟会起兵,不禁大喜,“此天助朕克成大业!”

  钟会这些年转战东西,谋略过人,也算名震天下。

  是唯一能在秦军手上占到些许便宜之人。

  寿春必死之局还能脱困,让天下人刮目相看。

  钟会的信里也极尽谦卑,“中原暮气沉沉,唯有陛下之锐气方能一战而破,司马炎号称三十万中军,依会观之,不过十万乌合之众也!冯飒大战,中军精锐一战而隳,司马氏之气运亦随之覆灭,今不过冢中枯骨也,天下合该入江东,会三生有幸,愿追随陛下同破司马氏……”

  马屁吹的孙皓赏心悦目。

  “中原名士果然文采斐然,哈哈……”孙皓张狂的大笑起来。

  车骑将军刘纂道:“钟会反贼也,此来必无好意,陛下当慎之。”

  滕牧也劝孙皓,“钟会一向野心勃勃,乃蝮蛇也,司马氏尚且忌惮三分,陛下深入敌境,不可轻信。”

  孙皓不悦道:“朕岂是三岁孩童?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军孤军深入,北有司马炎,西有石苞,南有司马亮,钟会虽无好心,却能分司马炎之势,其必不会坐视司马炎伐我,司马炎亦会顾忌钟会,此正是我军之战机也!”

  钟会想利用孙皓,孙皓也想利用钟会。

  “陛下英明!”听到他这么说,两人也就放心了。

  孙皓贪恋酒色,残暴好杀,却并不是真的昏聩。

  至少知道什么人可以杀,什么不能杀。

  张布、濮阳兴二人互为表里结党营私,吴人大失所望。

  孙皓夷二人三族,并未引起多少人的反感。

  至于凿人眼、断人手足,都是些奴仆下人,和一些没有根基的寒门官吏。

  只要不动士族豪强,孙皓的皇帝大位还是稳的。

  孙皓前些日子还升陆抗为镇军大将军,都督西陵、信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驻防于乐乡(今湖北江陵西南),遥领益州牧。

  陆抗因此一跃超过步协,在吴国的地位仅次于右大司马丁奉、左大司马施绩。

  掌握的实权不在坐拥江陵的施绩之下。

  不过陆抗的回信让孙皓大为不悦。

  信中劝孙皓返回建业,司马炎弑父继位,酝酿登基称帝,何必凑上去让人家揍?

  东吴不上去,司马炎一定会攻打淮南。

  届时再出手也不晚。

  不过陆抗的建议显然不符合孙皓的性格。

  孙皓跟司马炎一样,急于建功,证明自己,所以陆抗的信也就被忽略。

  “传令诸军,今日定要攻破弋阳!”孙皓忽然拔剑,大吼一声。

  剑锋到处乱晃,寒光闪闪,阴风阵阵。

  刘纂、滕牧被吓的一哆嗦,情不自禁的后退几步。

  这位主虽然知道什么能杀什么人不能杀,但什么事都有个万一不是?

  万一这剑锋划在自己脖子上,事情就不太妙了。

  以前宴会上就是如此,侍女多看了他两眼,谈笑间拔剑刺死侍女……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不止是刘纂、滕牧这些大臣,连周围的亲卫都后退一步。

  孙皓打鸡血,变成了狗血。

  居然无人响应。

  唰的一下,孙皓的脸沉了下去,眼神逐渐暴虐起来。

  滕牧赶紧振臂而呼,“为了陛下,我等粉身碎骨,也要攻破弋阳!”

  “攻、攻破弋阳!”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大吼。

  孙皓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有个疯狗一样的皇帝,吴军也变得像疯狗一样,疯狂扑向弋阳城。

  刘纂亲自领军,孙皓提剑督镇在后。

  弋阳并非坚城,守军不过六七千,又无大将,被十万吴军围困半个月,因司马炎在安城,号称三十万大军,城中军民才决定死守。

  不过城中军民愿为司马炎尽忠,司马炎却对一座小小弋阳兴趣不大。

  此地原本就是弃子,引孙皓继续北上。

  求援使者派出四五拨,司马炎却一直按兵不动。

  援军迟迟不来,弋阳油尽灯枯,被刘纂攻上城头。

  弋阳遂落入东吴之手。

  不过,这只是这场大战的开始。

  第六百七十二章 重用

  羊祜回到泰山郡南城县后一直深居简出,奉养母亲,教育子侄,不问世事。

  春夏读书,秋冬狩猎,日子过的倒也逍遥。

  但以他的家世和名望,不可能真的永远这么过下去。

  这一年,羊祜已经四十四岁。

  即便他想这么过下去,羊家也不会愿意的。

  “以兄长之才,岂能埋没于此?”堂弟羊琇专程从安城赶回泰山,为的就是请羊祜出山。

  羊琇与司马炎同窗,自幼相识。

  有次宴会上,两人坐在一起,羊琇对司马炎说:若富贵见用,任领护各十年。

  司马炎许之。

  后司马炎为世子,任抚军将军,羊琇为参军。

  司马炎掌权,羊琇迁左卫将军,封甘露亭侯。

  不过羊琇仗着司马炎宠幸,为人奢侈放恣,名闻洛阳,常为人诟病,加上司马炎身边狗腿子也不是这么好当,竞争实在太过激烈,所以想请羊祜出山,为自己撑一撑场面。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晋王身侧人才济济,我才疏学浅不足以胜任。”羊祜起初是拒绝的。

  但架不住族中长辈晚辈的一阵劝谏。

  司马炎的征辟令也一封接一封的来。

  从秘书监升到尚书左仆射,就连司马家一向看中的兵权,也让羊祜参与进来,任命其为中领军,悉统洛阳宿卫,入直殿中。

  器重到这个份上,羊祜不感动肯定是不可能的。

  “晋王恩宠如斯,叔子若执迷不悟,只恐羊氏如陈氏,自绝于晋也!”兄长羊发也来劝告。

  司马炎面子给到这个地步,若是再不识抬举,羊氏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陈泰当初不给司马昭面子,现在陈氏已经完全衰落,堂兄陈佐今年被贬去青州刺史,儿子陈温也从颍阴侯降为子爵。

  司马家报仇,十年不晚。

  羊祜只能长叹一声,乖乖跟着羊琇,赶赴安城前线。

  司马炎一见羊祜,当即大喜,“得羊叔子之助,我家必兴旺也!”

  “祜败军之将,被羁秦国数年,实在无颜以对晋王。”羊祜倒是没有多兴奋。

  “公何处此言?昔者苏武牧羊,十九载不改其志,公委羁留多年,不改其心,足见忠义,且西贼之虚实,定为公所知,不知可有破贼之法?”司马炎算盘珠子打的响亮。

  羊祜被俘数年,矢志不渝,已经成了中原士族的道德楷模。

  司马炎重用他,其实也是在为自己增加名望。

  更何况羊祜还是真正有才能之人。

  “大王眷顾之恩,祜铭感五内,秦国之弊,在人口凋零,不及中原之三一,大王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秦国非大王之敌也。”羊祜不痛不痒的拍了个马屁。

  这些马屁别人都拍烂了,司马炎也听多了,“公何以教孤?”

  贾充、荀勖、何劭等人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今日若不拿出真本事,羊祜别想在这权力场上站稳。

  不过国策恰恰是羊祜所长。

  略一思索之后,羊祜拱手道:“为今之计,东西对峙之局已成,大王行占田制,秦人亦行均田制,短期内难分胜负,是以,臣以为当西守南攻!”

  “西守南攻?”司马炎眼神亮了起来。

  他身边的短板缺缺是缺少一个战略规划之人。

  石苞长于军略,贾充善于揣摩上意,两人私心也重。

  张华长于内政,裴秀、何劭、羊琇等人才略有,但绝非国家重器。

  现在羊祜来了,司马炎才算真的圆满。

  “三国之中,东吴最弱,却钱粮广盛,人口繁多,大王若是能兼并江东,合南北之势,则秦国绝非敌手。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名臣重将不复自信,是以孙秀之徒皆畏逼而至。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盾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固,还保城池,则去长入短,此天以江东授大王,大王不可不取也!”

  羊祜侃侃而谈,言辞犀利,分析的头头是道。

  在场之人无不敬服。

  羊祜继续道:“东吴之要害皆在荆州,荆州之要害在襄阳,犹如长剑,悬于江东之首,大王可拥重兵,一股下江陵,全据荆州,编练水军,趁孙皓祸乱于内,大军顺水而下,一战而克建业!”

  东吴的人力物力输送至中原,比蜀中到关中轻松太多。

  司马炎抚掌大笑,当即再升羊祜为卫将军,尚书左仆射。

  亲厚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这立即就引起了贾充、荀勖的同时不满,两人劳心劳力,为司马家前后奔走,羊祜却后来居上。

  贾充现在也才车骑将军、尚书右仆射,荀勖也才中书监,羊祜一上来就快要跟他平起平坐。

  虽然隐隐约约知道是司马炎故意扶植羊祜,平衡山东、并州、颍川各大士族,但两人原本就不是什么胸怀宽广之人。

  “公所言乃远策,不知可有良策破孙皓?”贾充一对三角眼中神色复杂。

  吴军攻破弋阳,士气正盛,孙皓疯狂叫嚣,要与司马炎在淮水决一死战。

  羊祜冲贾充拱了拱手,“吴军远来,如无根之萍,钟会不怀好意,在旁窥伺,大王何不静观其变?”

  孙皓年轻气盛,要找司马炎决一死战,但司马炎却不愿轻易出战。

  尤其还有钟会在一旁虎视眈眈。

  万一战败,司马炎就会跟他的父亲一样,与皇位无缘。

  所以这一战并不是为了破敌,而是为了登基称帝。

  一切以稳为主。

  羊祜之言正合司马炎之心。

  十五万大军背后就是中原,颍水可将中原人力物力源源不断送来,完全没必要去跟孙皓狗咬狗。

  更何况司马炎还有石苞这颗暗子。

  “不愧是羊叔子!”司马炎感慨不已,“昔日刘备遇孔明,如鱼得水,今日孤得遇叔子,亦是如此,加卫将军羊祜为钜平侯!”

  “谢大王,然臣唯有尺寸之功,升赏过重,恐伤将士之意,臣领一参军足以,请大王收回成命。”一日之内连升数级,别人高兴还来不及,羊祜却推辞不就。

  司马炎嘴角卷起一抹轻笑,眼角余光却在贾充、荀勖、何劭等人脸上晃动,“公乃大才也,若慢待之,恐伤天下士人之心!”

  第六百七十三章 懈怠

  关中的蝗灾只是被遏制住了,却并没有完全解决。

  偌大的河南地,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蝗虫,随着西北风,浩浩荡荡南下关中。

  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杜宽的那一套,是上天降下警示。

  地方上劝谏的奏表越来越多,劝杨峥偃武休兵,与民休息,不可再妄动刀兵,否则上天降下的灾祸就会越来越大。

  这时代玄学兴起,这一套相信的人实在太多。

  想要改变他们绝非一朝一夕。

  杨峥只能顺应人心,在长安城外筑坛,祭拜天地,还让李密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祭文。

  大意是上天若真要降下灾殃,就冲我杨峥来,杨峥愿待百姓受天罚,别殃及池鱼,祸害百姓……

  祭文还被送到各郡各县张贴。

  最先感动的永远是百姓,士人们也感动不已,认为杨峥虚怀纳谏,有仁君之相。

  然后各地又投入轰轰烈烈的灭蝗行动之中。

  河南地没有农田,牧民们白日放养鸡鸭鹅,人力捕捉,晚上到处燃起篝火,吸引飞蝗投火。

  蝗灾断断续续,对关中的威胁却在渐渐降低。

  鲁芝、索靖、李密接手之后,杨峥也能喘口气。

  与民休息可以,但偃武休兵绝不可能。

  杨峥这边放下屠刀,别人的屠刀就来了。

  不过秦国这几年连续征伐,没有什么积蓄倒是真的。

  这种状态当然不能持久,此次天灾也是一个提醒。

  杨峥对杜宽的恨意也就没那么深了,明知现在的自己杀伐果断,还敢犯言直谏,也算是有几分诤臣本色了。

  关中指望不上,杨峥把目光放在河湟、蜀中、汉中。

  这些地方没有什么旱灾蝗灾。

  尤其是河湟,畜牧业大发展,为关中提供大量肉食,减轻了对粮食的依赖。

  去年汉中、蜀中都是丰收,今年年景也不错,张辅坐镇蜀中,主抓田赋,打压豪强,与杜预、令狐盛配合,蜀中大治,人心安稳,张辅转为扩宽蜀中至关中的道路,为秋收之后的粮食输送作准备。

  只要人心稳定,一场蝗灾,动摇不了秦国的根基。

  百姓则完全被动员起来。

  一整个春夏都在与蝗虫作斗争。

  只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杨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与姜阿怜、彭青蝉小聚。

  身为一个穿越者,生活总要有点情趣,灯都吹了,女官却慌慌张张在殿外喊:“大王,庞司丞有大事启奏……”

  一听是大事,杨峥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

  以为是弋阳或者荆襄分出胜负,不是司马炎死了就是孙皓、钟会挂了。

  女官明知杨峥在忙正事,还来打扰,说明真的有大事。

  庞青也不是不知道轻重之人。

  两女幽怨的为杨峥穿好衣服。

  杨峥笑道:“孤去去就回。”

  姜阿怜温柔如水,“大王当以国事为重。”

  彭青蝉却娇羞不已,脸红如霞。

  看的杨峥又有些激动起来。

  不过这么多年,抗拒诱惑的定力还是有的,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

  赶到议事阁,庞青等候多时,“大王,关中出现疫病!”

  “什么?”杨峥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祭也祭了,拜也拜了,怎么还来?

  旱灾、蝗灾都不是事,瘟疫才是天大的事。

  汉末至今,死在瘟疫之上的绝对上了千万。

  张角、于吉都是卖符水治病。

  汉末大瘟疫到如今都没有完全断绝。

  关中才有点人口,难道又要百里无鸡鸣千里无人烟?

  “发在何地?”

  “扶风、冯翊、京兆都有,尤以武功为多,玄晏先生三日前率领门下弟子赶赴武功。”

  武功?

  这不是当年自己与令狐盛投毒,谎称爆发瘟疫之地吗?

  杨峥再次望了望夜空,难道真的是报应来了?

  看来缺德事不能干……

  玄晏先生是皇甫谧的自称,皇甫谧不喜官场,独喜钻研医术,治学著述,因此秦国皆敬称其为玄晏先生。

  杨峥望了望后宫的方向,挠了挠后脑勺,看来今夜主动无法兑现承诺了,“速去武功!”

  不多时,林森等亲卫前来战马。

  杨峥连夜动身。

  武功距离长安不远,快马也就一天的功夫。

  城中忙作一团。

  好不容易才从药材堆中找到皇甫谧。

  “大王不必忧虑,并非是瘟疫,只是中毒症状,臣已找到诊治之法,令各地医馆、医舍熬制汤药即可。”皇甫谧两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嘴上说的轻松,可见整件事并非这么轻松。

  秦国百废待兴,各地移民众多,生活习性迥异,卫生状况堪忧。

  幸亏杨峥提前建了医馆体系,将大夫纳入官吏考评之中,秦国大夫数量持续增多。

  “药材可充沛?”杨峥问道关键之处。

  有药方,药材供应不上来也是白搭。

  “臣不眠不休,两天两夜,创青牛饮,取田间地头之甘草、鼠曲草、荆芥等常见草药,饮之可下肚中虫热,三两日便可恢复。”杨峥想到的,皇甫谧早就想到了。

  “如此甚好、甚好。”杨峥擦了擦冷汗。

  看来还是吃蝗虫吃出来的。

  “蝗虫幼时无毒,一旦长成,大规矩聚集,就会生出毒素,天越是燥热,毒素越是强烈。”皇甫谧解释道。

  现在是六月,天气渐渐炎热,但还没到最热的时候。

  不说其自带的虫毒,单是寄生虫就令人望而生畏。

  蝗虫成长期跟庄稼一样,八九月正是其疯狂的时候。

  “让各地官府督促百姓不得食用蝗虫。”杨峥取下令牌递给庞青。

  “唯!”庞青接过,连忙上马返回长安。

  “先生要多多保重身体。”杨峥关心道。

  皇甫谧摇摇头,“臣无恙,这几年四时不正,多发疫气,百姓微有生机,臣岂敢懈怠?”

  杨峥冲他恭敬的一拱手,“先生真乃国士也。”

  无论多么大的灾祸,总有人在默默坚守,实心做事。

  华夏历经劫难而不倒,大抵是因为有这些脊梁在。

  皇甫谧淡淡道:“关中经历兵灾、旱灾、蝗灾、病灾,人心不倒,大王之功也,天灾终会有过去的一日,大秦也会有崛起的一日,大王亦不可懈怠。”

  这话虽有说教成分,但听在杨峥尔内,犹如仙音。

  “多难兴邦!孤岂会懈怠?”

  秦国有这些人在,杨峥心安不少,从古至今没有什么灾祸是战胜不了的。

  第六百七十四章 收获

  合理应对之下,并没有多少人死在虫毒之上。

  眼看着要秋收,蝗虫的数量被遏制下来。

  百姓和官府都没有掉以轻心,全都扑在田间地头。

  杨峥的骑兵也分散出去,焚烧河南地的枯草。

  蝗灾从四月治到七月,几乎全民参与,若是再控制不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断努力之下,冯飒、渭北的几个县受到影响,但渭南、扶风、陇右全都保住了。

  一个意外的收获也随之而来,河南地一万多帐羌胡南下。

  铁弗部、南匈奴、叁狼羌、白面胡,很多顽固死硬抗拒大秦的部落,在天灾面前也乖乖低头了,为了活下去,老老实实的入秦,顺便带来二十多万头牲畜。

  春夏都如此难捱,到了冬天,就会是他们的死期,所以不得不南下。

  蝗灾的规模也从冯翊扩散至河东、弘农。

  对面一阵鸡飞狗跳,却无法广泛发动百姓。

  豪强们自扫门前雪,只要蝗虫不往我家的田里飞,就跟我没关系。

  蝗灾持续向南阳、河洛、中原之地漫延。

  无数长成的庄稼受到波及。

  纷纷抢收庄稼,从蝗虫嘴下夺食。

  中原百姓承担的赋税本来就重,蝗虫啃食之下,基本就没有活路了。

  “弘农、南阳有百姓冲击官府,乱民啸聚山林,反抗司马家苛捐杂税,士族豪强聚坞堡而守。”赵阿七禀报道。

  “青州、豫州水灾之后,爆发瘟疫,百姓死伤颇重,流离失所数千家。”庞青捧着小本道。

  杨峥心中总算平衡了一些,老天爷不能专门欺负老实人啊,也该一视同仁,给司马家和中原门阀增加点难度,“现在就该你们镇抚司、宣义司出手了,把中原百姓煽动起来!”

  占田制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前几年百姓能占到一些田。

  但士族豪强占的更多,百姓占个一百多亩也就到头了,多了也耕种不过来,然而士族豪强却是无底洞。

  更贪得无厌,消化了几年,实力壮大,胃口膨胀起来,开始侵夺民田。

  这场蝗灾只是提前将矛盾点燃了。

  历史上司马家的关中之乱、秦凉之乱,差不多正是这几年。

  杨峥不煽风点火,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钱力、人力、物力,孤给你们最大的支持,兵器铠甲直接从府库中拿,不要跟晋军正面作战,而是占领山头,扩大根据地,发动百姓。”杨峥回想着后世的经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关中虽然年景不好,但蜀中却风调雨顺,蜀锦、茶、纸都成了爆品,送到西域,就是等重的黄金宝石运回来。

  据说蜀锦和茶在极西之地成了风潮,连他们的皇帝都以穿丝绸、喝茶为荣。

  “唯!”赵阿七、庞青同时拱手。

  占田制还有几年的生命力,缺一场大战打垮占田制的上升势头。

  不过这种事不能急。

  秦国也没准备好。

  现在看来,钟会这个祸害也不是一无是处,杨峥倒是希望司马炎能跟孙皓多耗几年。

  “能不能支援一些装备给钟会?”杨峥脑洞大开。

  淮南或许不缺粮食,但一定却盔甲、兵器,甚至是战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钟会闹的越大,对秦国越是有利。

  “细作来报,钟会已经从颍川士族获得一些支持。”赵阿七道。

  “孤的意思是给他弄些好马、好盔甲过去。”

  “此事难度不大,石家经营天下,与我大秦联系紧密,送上两三千头战马,应该不难。”庞青道。

  “石苞的石家?”杨峥一阵无语。

  石苞跟贾充竞争司马家第一大狗腿,没想到暗中也搞这些事情。

  “正是,我们的人也有不少渗透进石家,尤其是石苞的第三子石乔,与我们暗中联系。”

  脚踩两条船,左右逢源,不算什么太出奇的操作。

  西域贸易利润这么大,石家相当于秦国的中原总代理……

  利益捆绑永远是最紧密的。

  石家不是传统的世家门阀,对秦国的敌视相对要淡一些。

  历史上石家也被夷了三族。

  可见中原的士族圈子不是那么好混的。

  司马家没有底线,其构建的权力圈子也没什么底线。

  “这条线上的筹码加重一些,多跟石家人攀附,最好能把石苞拉下水!”杨峥一阵小激动。

  但庞青却面露难色,“此事颇难,石苞对司马氏忠心不二,连石乔也不敢劝。”

  想想也是,若是别人被司马昭司马炎猜忌,只怕当场就反了,石苞却乖乖奉诏回洛,尽心尽责继续当舔狗……

  想要劝动他难度太大。

  杨峥想想也就放弃了,秦国若是再取得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不怕中原没有舔狗来投怀送抱。

  “那就先支援钟会。”

  资本的力量总是无孔不入的,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却能做到。

  “属下领命。”

  进入八月,各地的秋收如火如荼的开始。

  关中欠收是肯定的,但大量田地还是保住了。

  陇右、河湟、汉中全是丰收。

  扶风、京兆的收成也不错。

  受灾最大的是冯翊,不过冯翊绝大多数田地都是府兵的。

  官府可以补充牛羊,府兵的损失也就降了下来。

  连续旱灾、蝗灾,百姓没有大面积的饿死,也没有暴动,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成就。

  秦国官府的表现参差不齐,但总体上还是合格的。

  很多县令、太守都扑在田间地头,与百姓共克时艰。

  虽然有作秀成分,但也起到了激励百姓的作用。

  士家豪强们经过打压后,也学聪明了,不敢趁机兼并土地,关起门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秋收之后,百姓脸上也多了一丝喜色。

  蜀中的粮食全力往关中输送,长安府库里终于有了些余粮。

  不过杨峥觉得这场旱灾、蝗灾只是一个开始。

  历史上未来几年,雍凉都是大灾小灾不断。

  遂下令号召厉行节俭,严禁奢侈。

  蜀中进献的华美刺绣,杨峥当着朝会烧了,以示节俭之决心。

  西域诸国进献的宝物,也下令赏赐给有功将士。

  杨峥对这些本就不怎么关注,生活需求也小,有肉吃,能穿暖,在这个时代就是莫大的福分。

  对后宫也是严加管教,尤其是夏侯芷,不准如以前那般出入有锦障地毯,穿金戴银,前呼后拥的。

  自从生下杨旭之后,夏侯芷就多了几分母仪天下的端庄。

  为了儿子,带头在后宫节衣缩食,食不重味,衣不重彩。

  上行下效,节俭之风渐渐盛行。

  第六百七十五章 破军

  石家暗中与秦国有来往,石苞当然知道。

  当年都督扬州时,石苞就跟东吴眉来眼去,从而被淮北监军王琛抓到把柄,诬蔑其有谋反之心。

  秦国坐拥河西,如此大的利益往来,石家自然不能幸免。

  石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徒,施绩、步协围襄阳数月,王都督密报,吴军已然懈怠。”折冲将军杨肇禀报道。

  杨肇父祖三代为将,文武双全,其女婿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潘安。

  “既然如此,属下愿率五千精锐为前驱,攻破敌营!”骁将严询拱手请命。

  “弋阳战况如何?”石苞在司马炎面前恭恭敬敬,在下属面前,一言一行都威严十足,仿佛换了一个人。

  杨肇拱手道:“吴军打造小船,欲渡江而战,被晋王击败,屯兵弋阳城,锐气已失,钟会屯兵固始,不知其意。”

  “无非是痴心妄想!”石苞冷笑道。

  严询道:“二者互为犄角,守住淮水南岸,晋王不敢轻动,能打破均势者唯有司徒,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在王濬手下,严询出头的机会不多。

  如今晋吴大战,严询比石苞更心急。

  新野东出就是淮西,南下就是樊城,手上四万精锐到哪里都是决定胜负的一股力量。

  石苞等的也是这个机会,贾充为了司马家连皇帝都杀了,石苞也只有拿出真本事,才能在新朝站稳脚跟,“不错,天下皆以为吾垂垂老矣,此战就让天下人看看吾之兵略!杨肇听令,领一万军大张旗鼓,鼓噪而进,驰援弋阳。”

  “末将领命!”

  “严询听令,八千精锐为前驱,南下攻打施绩、步协,不破吴狗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

  二将一东一南,石苞自引两万大军南下。

  此战他的目标是江陵!

  打破三国几十年来的平衡。

  步骑滚滚南下,石苞双鬓雪白,却意气风发,仿佛回到当年跟随司马懿南征北战的时代。

  吴军本来就是佯攻,原本还有一丝警惕,但进展实在顺利,汉水之南除了一座襄阳,其他城池全都被吴军攻陷。

  围城数月,逐渐掉以轻心。

  严询自新野南下,马不停蹄,趁夜渡江。

  每人一把短刃一把弩,直扑吴军东营。

  施绩上了岁数,酣睡未醒。

  吴军正松懈,严询一上来就玩命,突入营寨,奋不顾身,左砍右杀,麾下士卒本就是中军精锐,人人用命,如长矛一般刺入吴营,鼓噪而进,大声嘶吼,地动山摇,仿佛有千军万马。

  吴军夜里不知敌军多少,营中火起,自相践踏,全无章法,乱作一团。

  襄阳城上王乂见东营大乱,率守军杀出。

  两面夹攻,施绩抵挡不住,派出斥候向南营步协求援。

  自从孙皓上位之后,丁奉、施绩、陆抗全都升官了,唯独步协原地踏步,难免提心吊胆。

  步家当年站在鲁王孙霸一边,与孙皓的父亲孙和是死对头。

  此次出兵也是孙皓一再强令,步协才不得不亲自北上,留弟弟步阐防守西陵。

  步协能活到现在,凭的就是手上的部曲。

  若实力折损太大,他这个西陵督也就当到头了。

  见西面杀声大起,不知形势,决定按兵不动,只待天明。

  施绩全军溃败。

  严询紧咬不放,王乂劝其见好就收,等待石苞渡江,合击步协。

  严询大笑,“贼已破胆,此破敌之机也!”

  又引精锐攻入南营。

  亲冒箭雨,冲杀在前,身中数箭,兀自不退。

  晋军不计伤亡,前仆后继。

  宛如飞蛾扑火一般,身中数箭,血流如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奋勇向前。

  原本南营可以守,但步协为严询气势所慑,不敢迎战,弃了南营,率领部曲南退。

  四万吴军一战而溃,若非部曲血战,施绩这一次就栽在襄阳城下,饶是如此,也挨了几刀,凄惨退回江陵。

  晋军大胜,严询名动江南。

  至第三日石苞渡江,见满地断臂残肢,血流漂杵,抚严询之背道:“公乃万人敌也,他日必为国家栋梁!”

  吴军退走,但石苞并不想放过,大军趁胜追击,收复荆南诸县,兵临江陵。

  施绩受伤,其子嗣全都是纨绔子弟,多喜文事,在建业附庸风雅,竟无一人子承父业。

  施绩带伤防守城池,多次击退晋军。

  石苞亲自督战,晋军日夜猛攻,岌岌可危。

  步协退回西陵,不敢再战。

  石苞领着亲兵在城下叫嚣,“天下大势皆在中原,东吴合当灭亡,尔等何不早降?”

  曾经在司马炎身边有多卑微,现在就有多张狂。

  仿佛马上就可以攻破江陵,然后率大军直扑建业。

  长江之畔,乐乡。

  陆抗掬起一捧江水,洗了洗脸。

  “北人视我江东如无物哉?石苞老狗也敢叫嚣!”吾彦在身旁怒道。

  围攻江陵这么大的事,陆抗当然知道。

  “石苞与邓艾齐名,皆乃司马懿提拔,几十年转战天下,兵略过人,倒也不可小觑。”陆抗温声道。

  声如其人,温文如玉,气质儒雅。

  这样一个人,应该是挥斥方遒的文士,或者高谈阔论的名士。

  却是统帅数万人马的大将。

  吾彦身边还有左奕、蔡贡、张咸、孙遵、朱乔、俞赞等将,皆江东之精华。

  “江陵乃国家重镇,不容有失。”左奕拱手道。

  “北军气势正盛,现在驰援,我军未必有胜算,别忘了,西边杜预虎视眈眈,西陵之重,不在江陵之下。”陆抗始终不慌不忙。

  西陵扼守三峡出口,又是江陵上游。

  孙皓继位之后,步协颇不自安,与西边杜预眉来眼去的。

  陆抗心知肚明。

  秦国对荆州的觊觎不是一天两天了,永安常年驻守三万秦军。

  “江陵数万青壮和百姓,当年王昶、王基十万大军来攻,都折戟而归,石苞王乂三四万军就像攻陷江陵,痴心妄想尔,石苞小觑我江东,那就让他多尽兴一会儿。”

  施绩只是受伤,并未没有阵亡。

  秋风瑟瑟,江面泛起鳞光,陆抗披上斗篷,部将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北面是晋军,西面是秦人虎视眈眈,但你陆抗却始终目光温和,众将心中的焦躁也逐渐淡去。

  第六百七十六章 危局

  弋阳。

  连续对峙数月,看不到胜利的契机,孙皓逐渐不耐烦了。

  没有女人和酒的日子实在难熬。

  部下抓来的村妇粗鄙不堪,孙皓暴怒之下全都砍了,连抓村妇的亲兵也一同斩首。

  整日在营中宴会,一言不合,或者有将领胆敢与其对视,皆被挖舌凿眼,孙皓大笑做成血酒令众人饮下……

  说是可以激励士气。

  看谁的眼神,都像是要把人剁碎。

  三军对垒,皇帝这么搞,吴军士气低靡是自然的。

  滕牧、刘纂也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遂劝孙皓先回夏口,那里有美酒也有美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弋阳之战交给他们就行了。

  但孙皓惦记着与司马炎决战,觉得前线没有自己不行。

  钟会也时常来信,说只要再坚持坚持,司马炎就扛不住了。

  青州、豫州水灾连着瘟疫,已经漫延至晋军之中,不出一月,弋阳将重现当年赤壁大胜,中原指日可定。

  豫州爆发瘟疫之事,当然也瞒不过吴军细作。

  钟会的话半真半假,孙皓只想听自己愿意听的,自然信以为真,所以坚决不同意回夏口。

  滕牧、刘纂哪敢再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弋阳前线没有美女和酒,孙皓在营中无聊,又想去射猎。

  名为射猎,猎的却不是野兽,而是附近百姓。

  搜寻美女,以射杀百姓为乐。

  淮西百姓苦不堪言,对吴人的怨恨与日俱增。

  两军交战,双方斥候细作来往密集,这个时候出去射猎,不就是活靶子?

  滕牧、刘纂冒着被砍死的威胁苦劝。

  孙皓终究看在老丈人滕牧的面子上,决定委屈自己,撤回弋阳城,下令建业、夏口选美女、美酒送上来享用。

  东吴的美酒没到,钟会却非常体贴的送上西域蒲陶酒,还选了不少娇滴滴的颍川美女。

  孙皓原本对钟会有防备之心,但架不住钟会这么体贴,书信往来中,渐渐亲昵起来。

  今日想尝蒲陶酒,明日想吃羌炙,后天要穿锦裘,钟会无有不应。

  孙皓心血来潮,效诸葛诞之旧事,封钟会为征北大将军,淮阴侯,都督淮南诸军事。

  钟会欣然受之,信中有言:“南向百拜顿首,会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今日得遇陛下,实乃苍天庇佑……”

  送上去的美女也连连为钟会吹枕头风。

  孙皓逐渐晕头转向。

  好歹把皇帝祖宗送回弋阳城,刘纂、滕牧松了口气。

  眼不见心不烦。

  在弋阳城中胡闹,总比在前线胡闹强。

  将士们都眼睁睁的看着。

  岂料孙皓一走,战局急剧恶化。

  新野石苞部大张旗鼓而来,斥候回报至少三万人马。

  洛阳司马班再引五万中军抵达前线。

  随后,施绩、步协兵败,江陵被围的消息一同传来……

  仿佛瞬息之间,东吴的天就塌了。

  北岸司马炎立下水寨,征发数万百姓打造战船。

  刘纂是宿将,一见风头不对,急忙上书让孙皓先退回夏口,但迎来的只是孙皓的辱骂,认为其畏敌如虎,此战若败,刘氏一门老弱妇孺鸡犬不留……

  淮北,司马炎收到石苞大获全胜的消息,欣喜异常,“江陵若下,可制江东之司命。”

  仿佛登基称帝就在眼前。

  “孙皓十万大军顿兵淮西,今已陷入我军重围,大王可奋力一击,生擒孙皓!”贾充连忙道。

  “卫将军意下如何?”司马家有个长处,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

  从司马师时代就是如此,群策群力。

  羊祜愣了两三个呼吸才反应过来,卫将军是喊的自己,升官太快反而有些不适应,“吴军易破,然钟会在侧掣肘,此战难以竟全功。”

  钟会的四万人马跟着他转战南北,从一次次苦战中脱颖而出,战力在吴军之上。

  而钟会本人用兵奇诡,很难说这场大战的最终走向。

  司马炎虽然手握二十万大军,但绝大多数都是这几年新招募的青壮,训练不足,装备也不齐,披甲率低的可怜。

  很多士卒连皮甲都没有,还穿着布衣。

  战力一言难尽。

  跟石苞手上的精锐不可同日而语。

  司马炎号称三十万中军,不可能短短两三年就能装备精良。

  洛阳还要维持一个庞大的上层建筑。

  食肉者太多。

  三十万中军也是给司马炎壮胆的。

  冯飒一战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没过去。

  贾充三角眼精光闪闪,羊祜抢走了太多的风头,心中早有不满,“孙皓退回弋阳,说明吴军内中有隙,此时不战,若孙皓退回夏口,则错失良机,卫将军思虑深远,不如钟会交给他抵挡,臣挥军南下,攻打吴军!”

  “不失为良策!”司马炎目光灼灼的盯着羊祜。

  这么抬举他,也该他出力了。

  羊祜瞥见众人的眼神,心知这一战避无可避,司马炎需要一场大胜为他登基称帝壮一壮声势,“臣领命!”

  司马炎抚掌大笑,“好、好、好!”

  “钟会四万人马,不知卫将军需多少人马?”贾充赶在司马炎之前,给羊祜下套。

  羊祜的本意是调淮北卢钦、司马骏七万大军从霍邱南下,将钟会、孙皓隔离在淮西,然后大军一口一口吃掉,但司马炎显然等不到那个时候。

  “五万人马足矣。”

  “五万人马?”贾充笑而不语。

  司马炎也皱了皱眉头。

  钟会所部都是刀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精锐,五万中军都不一定是其对手。

  羊祜所长在战略,而非冲锋陷阵。

  五万人马,他都心中没底。

  这并非是个好差事,初来乍到,五万大军中有多少人真正愿意听他的都是两说。

  如果贾充在其中使绊子,羊祜这一次有去无回。

  羊祜混了这么多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五万就五万。”司马炎决定给羊祜一个机会。

  羊祜松了口气,心中对司马炎多少有些感激之情,没有司马炎为他撑腰,贾充、荀勖、何劭这些人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这还是领军在外。

  羊祜几乎可以想象洛阳会斗成什么样子。

  忽然之间,他有些怀念起在秦国的日子。

  虽然秦国略显疲敝,也有明争暗斗,但都被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是竞争而非内斗。

  所谓朝气蓬勃大概就是如此。

  而中原,似乎有些暮气沉沉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雄心

  火焰仿佛波浪一圈一圈的燃烧着,如同潮水涌向远处连绵的金山山脉。

  此时的金山仿佛真的是金子做的。

  秋日中,到处金黄一片。

  霎时间山腰上燃起了大火。

  无数飞鸟从林中窜起,在天空中盘旋不去,发出一声声悠长的哀鸣。

  一只浑身冒着火焰的黄羊从山火中跌跌撞撞的窜出,没跑几步,便栽倒在杨毅的战马前。

  热浪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

  “这是金山附近最后一块草场,置鞬落、罗日律守不住就只能远遁极北之地,与坚昆人争夺草场!”火光中,赵雄满脸狰狞之色。

  “未必,两部虽屡遭我军重创,仍有十万以上骑兵,绝不会放弃这块肥沃的土地。”夏侯栩驱赶战马,走到杨毅身边。

  “十万骑兵却畏我等如虎,鲜卑人皆是鼠辈!”李庠不屑道。

  杨毅的五千精骑进入漠西草原之后,鲜卑人一开始并没当回事。

  随意拍了两万骑兵前来围剿。

  却被这五千龙骧营一战而灭。

  为了震慑漠西诸部,人头还被堆成了京观。

  四人虽是第一次领兵,但军中有很多跟随杨峥从西平崛起的老部下,装备精良,人皆三马,战力强悍。

  后方有姜伐野策应。

  前面有尹春为他们铺路。

  初生牛窦不怕虎,四人全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勇猛精进,骑在漠西鲜卑头顶上暴揍几次,阵斩七八千人,俘虏两万余,漠西鲜卑才意识到来者不善。

  又玩起以往的套路,避而不战。

  但这股骑兵却早有了对策,放火焚烧草原。

  直接给漠西鲜卑断子绝孙。

  鲜卑人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除非真的远遁极北之地,去跟坚昆人丁零人抢地盘。

  “漠西鲜卑这几年在西域称王称霸,诸国纷纷进贡,日子过的如此快活,岂会再去极北的苦寒之地?依我看,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定是在积蓄力量,准备一场决战!”杨毅沉声道。

  受母亲姜阿怜影响,杨毅小小年纪在羌人中拥有极高的声望。

  跟随而来的羌骑,人人愿为他效死。

  一场场的小胜,不断堆高他的威望。

  “那就太好了,省着我们再去找他们!”李庠吐了一口吐沫。

  赵雄哈哈大笑,“所言极是!”

  夏侯栩温声道:“我军远来,不可轻敌。”

  秦国国法军法森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弄不好,几人的军事生涯就可能到此为止。

  这几年士人的力量不断崛起,目光炯炯的盯着将领们,谁犯错就弹劾谁。

  杨毅倒是不怕有人弹劾,却怕让杨峥失望,更怕他的母亲失望。

  “父王常言,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话刚说完,就见十几骑从南面奔来。

  这些骑兵的打扮不是龙骧营的,而是轮台镇抚司的,其中几人高鼻深目,明显是西域胡人。

  “出了何事?”杨毅迎了上去。

  “禀将军,置鞬落、罗日律联合乌孙、龟兹、疏勒、康居等七国,合兵十七万,欲攻打我西域长史府,尹都督请将军南下高昌暂避。”

  “十七万人!”李庠兴奋的怪叫了一声。

  “正是,近几年西域苦寒,鲜卑人欲活着度过寒冬,只能攻我高昌。”斥候恭恭敬敬道。

  就算杨毅不烧他们的草原,鲜卑人也很难撑过寒冬。

  原本两部加起来有二三十万控弦之士,六七十万牧民,但这几年在秦国的连续打击,以及天灾人祸下,越来越虚弱。

  尤其是嚈哒人西迁之后,漠西鲜卑进一步衰弱。

  在西域说话也不如以前好使了。

  此次诸国大规模联合,一是为了抱前几年被秦国大败的仇,二是觊觎高昌的富足。

  西域不缺金银,但缺粮食。

  秦国设立西州之后,采取郡县制,编户齐民,吸引了大量西域部落前来归附。

  尹春鼓励耕牧,保护来往商旅,高昌之繁荣,渐为西域之最。

  加上洛阳司马炎的煽动,这些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在西域诸国眼中,正统仍是中原。

  乌孙、于阗等国一向与中原亲近。

  虽然杨峥派出大量宣义郎,渗透入西域诸国,不过时间尚短,没有进入各国权力核心圈子,只在民间宣传大秦的影响力。

  此次诸国合兵,就是他们最先传出消息的。

  尹春的意思分明,怕杨毅出了什么意外,让他们回高昌。

  但杨毅显然不这么想。

  骑兵留在外面作用更大,回到高昌,难道当守军用?

  目光与三个兄弟碰撞,三人全都摇摇头。

  “回去告诉尹都督,高昌我们就不去了,留在草原上,反而比高昌安全。”

  锦衣卫一愣,杨毅身份尊贵,他们这些传话的人,没有决定权,“属下遵令!”

  “来人,给镇抚司的兄弟上些烈酒、肉羹。”杨毅虽身份尊贵,但杨峥没有娇生惯养,自幼便在青营成长,与人接触多了,性格也比较接地气,为人豪爽。

  虽刚刚入秋,但漠西已经寒风刺骨。

  锦衣卫们赶了这么远的路,需要暖暖肠胃和身体。

  “谢将军!”几人眼中全是感激之色。

  亲兵领着他们下去之后,杨毅笑道:“西域这场大战,岂不是我等兄弟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李庠、赵雄哈哈大笑。

  夏侯栩问道:“兄长莫非已有破敌之策?”

  “尔等可曾记得出征之时,父王说的什么?”杨毅反问道。

  李庠赵雄面面相觑,出征时只顾着高兴了,满脑子都是怎么砍人,秦王的话听是听了,却没有往心里去。

  夏侯栩眼神一亮,“为大秦开疆拓土!”

  “不错!这几次西域扰动,都是鲜卑人联合乌孙,然后威胁龟兹、疏勒、于阗等小国,鲜卑人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是以难破,但若是拿下乌孙,则断了鲜卑的人后路!”杨毅这几年在青营中没有白学,还被杨峥强制背诵各种兵书。

  此刻正是厚积薄发之时。

  杨毅用马鞭在沙地上勾画,寥寥几笔将西域轮廓呈现出来。

  “乌孙在天山之北,夷播海(今巴尔喀什湖)以南,占领此地,即可控制漠西,压制天山之南,觊觎葱岭之西!”

  嘶的几声。

  杨毅的三个小伙伴全都惊呆了。

  乌孙不是小国,曾经在汉朝的护持下也阔绰过。

  陈汤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就是在乌孙打的。

  这一战打完,蠢蠢欲动的西域也就安分了。

  现在也是一样,秦国要把影响力扩大至西域,首先就要切断鲜卑人与西域的联系。

  这几年被新崛起的鲜卑人压着打,北面国土成为鲜卑人的牧场。

  整个乌孙国形同鲜卑人的傀儡。

  西面康居人也不断侵蚀他们的领土。

  第六百七十八章 兄弟

  夏侯栩苦笑道:“兄长妙计,然我军只有五千余众,欲灭一国,恐怕……”

  乌孙虽然衰落了,但也不是五千精骑就能灭亡的对象。

  “征召我外祖手上的府兵、羌骑,可凑出一支两万五千人大军!”杨毅多少继承了几分杨峥的胆色。

  “只怕姜太守绝不会同意。”夏侯栩额头上冒着冷汗,这不是儿戏,当初并州都督周煜被斩,震惊了不少人。

  这一次虽然不是秦国战略所在,但若是失败了,同样折损了秦军的士气。

  回去不好交差。

  夏侯栩有夏侯芷保着,不至于被正军法,但仕途肯定是完了。

  杨毅在杨峥面前恭顺乖巧,到了外面,立即“无法无天”,“可诈称协助防守高昌,兵力到手,怎么用就是我们的事。”

  这一次连一向狂野好战的李庠都有些扛不住了,若是出事,杨毅当然没事,他们就不好说了。

  很有可能文人们的矛头会朝向他们。

  总要有人背锅不是?

  三人脸上全是冷汗。

  杨毅挥动马鞭,发出一声脆响,“你们放心,如果出了差池,罪责我一力承担,你三人都是被我胁迫,父王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人,但若是成功——”

  他眼中闪烁着神采,“我们就是大秦的霍骠骑!”

  霍去病第一次领兵时,正好也是十八岁,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斩杀匈奴单于伊稚斜的祖父辈人物籍若侯,俘虏其叔父罗姑比,功冠全军。

  十九岁,两次率一万精骑出击河西,转战六天,急行军一千多里,于皋兰山下重创匈奴,杀死匈奴折兰王、卢侯王,歼灭其精锐,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等全部被俘,俘获休屠王的祭天金人,武威遂入大汉!

  几百年来,霍去病一直都是华夏男儿的楷模,激励无数热血青年。

  其光辉彪炳至后世。

  三人全都意动。

  夏侯栩点头道:“鲜卑人、乌孙人进攻高昌,定然想不到我军奇兵突出,杀奔他们国内,此策成功几率颇大。”

  以战力而论,乌孙人打不过鲜卑人,而鲜卑人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兄长身为王长子尚且不惧生死,我等为将佐,岂能贪生怕死?”赵雄激动道。

  他的父亲赵阿七以忠心闻名国内。

  他却想让别人知道,赵家不止是忠心,还有能力!

  当然,杨毅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私心。

  早年杨峥对他关爱有加,但自从嫡子杨旭出生之后,这种关爱明显减少,他的地位也逐渐下降。

  他自然知道原因是什么。

  这些年,他身边也聚集一些人。

  除了外族姜伐野,还有酒泉太守彭护以及羌胡的大小豪酋……

  潜移默化中推着他往前走。

  同样,他知道此战失败意味着什么。

  杨峥能将周煜正军法,就能废他为庶人。

  不过这个险值得去冒,也为了父王那句:为大秦开疆拓土。

  淮西,弋阳。

  “兄长不可冒险!”蒋斌拱手道。

  晋、吴数十万大军会战,羊祜挡在固始城外,钟会却坚持要支援孙皓。

  贾充、司马班、杨肇三面围攻。

  吴军败势已成,已非人力可以扭转。

  “二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为兄此去,当然不是要跟司马炎一决胜负,而是去迎接孙皓,江东才是你我大展抱负之地。”

  “江东?”蒋斌诧异不已。

  “淮南死地也,前有司马炎,后有东吴,人口凋零,地域狭窄,王凌、毌丘俭、诸葛诞皆不可守,唯有江东,我等若能拥四万精锐,持孙皓南下,则江东必将落入我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他日再与司马炎杨峥一争高下!”钟会的野心从来不小。

  蒋斌不禁为这个宏伟的计划而震惊。

  但,除此之外,钟会还有其他活路否?

  司马炎大破吴军之后,挟大胜之势,二十多万大军顺淮而下,寿春拿什么去挡?

  其实东吴才是最适合钟会这种野心家,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这四万部曲。

  即便大事不成,找一块安身之地也不难。

  蒋斌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眼下局势,不怕钟会野心大,而是怕他留在淮南坐以待毙。

  淮南一定守不住!

  “看来二弟想通了。”钟会脸上始终维持着一抹淡淡笑容。

  有些锋芒,有些高傲,也有些俯视众生的意味……

  “小弟想通了。”钟会性格一向如此,蒋斌早已见怪不怪。

  “那么,为兄有一件大事托付与你!”

  蒋斌一愣,忽然想到这才是钟会废这么多口舌的目的。

  然而此时此刻,蒋斌根本无法拒绝,“兄长请说,小弟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钟会长笑一声,“粉身碎骨倒也不必,我与你三千人马,留在此城大张旗鼓,以为疑兵,只需抵挡羊祜两日即可,两日之后,你可与我儿钟毅一同南下合肥!”

  三千人马,对面羊祜有五万大军……

  这个任务不可谓不艰巨。

  蒋斌微微抬头,目光与钟会碰触在一起。

  钟会缓缓道:“若二弟自觉不足以胜任,为兄不会强求。”

  如果蒋斌拒绝,那么他对钟会就没有多少利用价值。

  原来跟随他的两三万蜀军兄弟,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人中,已经有不少倒向钟会。

  钟会此言,其实已经堵死了蒋斌的退路。

  “弟愿为兄长抵挡羊祜!”蒋斌大义凛然道。

  “大善!为兄果然没有看错人!”钟会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而蒋斌的心跌落谷底。

  钟会拍拍他的肩膀,“二弟大可放心,为兄绝不会忘记同富贵之诺。”

  声音中少有的带着些许情感。

  “兄长放心!”蒋斌不再多想,这条路只能走到黑了。

  当夜,钟会近四万军南下。

  前脚刚走,羊祜就像听到风声一样,派出一队人马前来夜袭。

  蒋斌经历了这么多大战,就算不会打仗,现在也成了宿将。

  令城中士卒齐声呐喊,城上矢石如雨,击退羊祜的试探。

  羊祜也没心思死磕,在浍水之西固守。

  论谋略,羊祜或许跟钟会相差不远,但论阴谋诡计,羊祜就大有不如了。

  钟会这些年在刀山火海里滚过来滚过去的,早非当年轻浮之人。

  羊祜做梦也想不到,钟会此行之目的不是正面战场迎战司马炎,而是孙皓和东吴!

  第六百七十九章 故人

  孙皓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败,败的如此之快、之凄惨。

  其实吴军本来就没有多少战心,被强征而来,迷迷糊糊的北上,迷迷糊糊的攻陷弋阳。

  顿兵淮西数月之后,刚开始的那一点锐气也消散了。

  加上孙皓胡作非为,士卒全都看在眼里,这样的军队,自然不会有战斗力。

  中原整体呈上升趋势,国力强大。

  司马炎在淮水一线压上二十多万大军。

  加上很多百姓仇视孙皓以人为猎物随意射杀,自发跟随晋军,杀向吴军。

  这种战争,吴军自然不是对手。

  北面贾充与司马班近十万大军一拥而下,势如破竹。

  西面杨肇鼓噪而进,似有千军万马,吴军人人惊惶。

  皇帝都跑到后面去了,他们更没有心思在前面苦战。

  晋军对秦军心有余悸,但对吴军却有心理优势。

  十余万步骑迎战东吴步卒,宛如摧枯拉朽。

  前阵被攻破,后阵拔腿就跑。

  本来孙皓还有一次机会,只要死守弋阳,收拢溃兵,至少能挡住晋军,扼住败势。

  但孙皓在弋阳城墙上看到潮水一样攻来时,当场就怂了。

  在人前多张牙舞爪,在背后就有多懦弱。

  他这一跑,吴军大败已经不可避免。

  晋军趁势掩杀,吴军哭嚎震天,尸骨盈野。

  刘纂忠心耿耿的断后,殁于战阵之中,为孙皓争取了一些时间。

  不过贾充显然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一面领杨肇抄后,一面亲领五千精骑追击。

  孙皓一路鬼哭狼嚎,逃命途中还带着钟会送来的美女和美酒。

  终于在武阳关被杨肇截住了。

  此时身边才三四千人,前后晋军两万之众。

  贾充望见孙皓的车驾,大喜,“有此大功,贾氏一门当大兴也!”

  当年司马师掌权时,贾充把长女嫁给司马攸。

  如今司马炎即将登基,贾充正谋划着把八岁的小女儿贾南风许配给司马炎的嫡次子司马衷。

  司马炎的嫡长子司马规两岁夭折,不然这场婚事更合理一些。

  贾充从来没如此扬眉吐气过。

  这么多年的努力,颍川士族已经呈现衰落之势。

  “晋王有令,擒杀孙皓者,封侯,赏钱一千万!”贾充大吼一声。

  亲兵不断以此激励士气。

  晋军全都疯狂起来。

  孙皓的三四千眨眼间就被杀的人仰马翻。

  孙皓一手搂着一个美女,嚎哭动天,“何人救驾!何人救驾?”

  士卒们抱头鼠窜,哪还有人管他?

  而贾充一张长脸带着得意的笑容越来越近。

  拿下孙皓,就有两个皇帝载在他手上,这种机遇古今罕有,足以青史留名了。

  贾充仰天长笑。

  孙皓全身颤抖,鼻涕眼泪一把抓,疯狂的摇晃着身边的美人,“救朕!快救救朕,朕不想死!”

  几个弱女子怎能救他?

  身边三百余宿卫不离不弃,用血肉之躯,抵挡晋军的刀矛。

  孙皓拔剑指向苍天,仿佛要捅老天爷几剑,“若能使朕生还江东,朕愿与之平分江东!”

  有几个士卒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转身加入逃散的大军之中,旋即被后方杨肇部乱刀砍成肉泥。

  不过孙皓的哀嚎似乎感动了苍天。

  仿佛云层之中降下一道雷霆,大地跟着颤抖起来。

  接着千军万马从东面潮水一般涌来。

  一杆“钟”字牙旗矗立在天地之间,比贾充的牙旗还要大还要气派。

  “贾公闾,别来无恙乎?”

  牙旗之下,一人白衣招展,手挽长剑,身边千余亲兵奋力嘶吼。

  贾充瞳孔猛地收缩,钟会居然敢窜到此地!

  这么说来,寿春、霍邱、固始等淮南防线全被他抛弃了!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连家都不要了……

  “钟会狗贼!”贾充恨的牙痒。

  “钟会爱卿!”孙皓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虽未见面,但二人神交已久,孙皓搂着美女在车驾上蹦蹦跳跳,喜极而泣,“天不弃朕!”

  只要能活命,哪还管钟会是何居心?

  “杀!杀了孙皓!”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贾充惊怒交加。

  幼年时贾逵督镇在外,贾充为质洛阳,自幼与钟会、司马昭一群人相熟。

  贾充感觉这辈子碰到钟会就没什么好事,从小到大都受他的欺负和蔑视。

  眼看援兵到来,乱军中,滕牧也引千余人杀出,死死挡在贾充骑兵之前。

  让贾充错过了最后时机。

  贾充仿佛能看见牙旗之下钟会得意的笑容,以及放肆的笑声。

  “今日某不杀你钟会,誓不为人!”

  骑兵调转方向,准备向钟会发起冲锋。

  然而钟会大军中数百骑兵奔出,高头大马,雄骏异常,人和马都披着青黑色的铁甲,宛如数百只铁兽,地动山摇一般的杀来。

  为首一将正是钟会麾下头号猛将蒋舒,左手短弩,右手长槊,所过之处,刮起腥风血雨。

  声势滔天,面前竟无一合之将。

  无论是晋军还是乱军,全都人仰马翻。

  人海之中,霎时间被杀出一个缺口。

  钟会挥军杀入,身边亲兵犹在大声呼喊:“贾公闾何不速退,莫非要与某一叙旧情?”

  贾充万般不甘心,不明白穷困潦倒奄奄一息的钟会为何会弄出一支重骑……

  颍川士族或许能打造盔甲,但这雄骏的战马却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来的……

  靠的近了,忽然感觉这些骑兵有些熟悉,这……不是秦军铁骑吗?

  冯飒大战的恐怖回忆充斥心头。

  贾充满脸冷汗,这其中蕴含的东西太多了,他率五千轻骑追杀,大军被远远甩在后面。

  钟会几万大军如狼似虎,形势已经不可逆转。

  贾充感觉自己耳边一直响起钟会的嘲笑声,从两人相识的时候,钟会就没看得起自己。

  “锵”的一声,贾充拔出腰间长剑,三角眼中闪过凶狠的神色,脸上杀气腾腾,周围亲兵也做好了决死一战的准备,连战马都在激昂的刨动地面。

  身为并州士族,贾逵之后,贾充当然不仅仅是文士,手上长剑也练了多年。

  身上也还有几分血勇!

  贾充张大了嘴,大吼一声:“退!”

  哐啷——

  几个亲兵的长矛掉在地上。

  刚才还说不杀钟会誓不为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贾充已经拨转马头,带头后退了……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岂能在此丢了性命?

  钟会和部下的狂笑声由远及近,“公闾后会有期!”

  第六百八十章 分歧

  “步协此次有何条件?”杜预淡淡道,对此事并不是很上心。

  令狐盛道:“步家继续都督建平、宜都二郡,不设大秦官吏,赋税自取。”

  “步协这是痴心妄想。”杜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可阴委之,然后借攻打江陵,假途灭虢,拿下西陵!”

  西陵在长江上游,扼守三峡,乃秦军东出荆襄之门户。

  步家经营四十余年,根基稳固,难以强攻。

  秦国打压士族豪强,让步协一直心有余悸。

  所以才会提出这种条件。

  以东吴的视角,这些条件并不过分。

  东吴比司马家走的还要超前一些,早已经事实上分封士族。

  步协要的也仅仅是自己占领的地方,他们觉得合情合理。

  “此事不妨禀报大王,由大王定夺。”罗宪好心提醒道。

  杜预摇摇头,“此事断不可行,大王以均田为国策,岂能让步家成国中之国?此例一开,国中士族豪强作何想?”

  杜预是均田制的坚定维护者。

  令狐盛脸上低沉下去。

  两人完全是两种风格。

  令狐盛举族被灭,为了复仇,只要大秦能够早些强盛起来,早些攻灭司马氏,无所不用其极。

  但杜预有自己的道德标准,都督蜀中之权在他手上,他拍板了,也就不可更改。

  罗宪站在杜预一边,“步家尚在犹豫,心意未决,我军若是出动,陆抗必逆水而来,鹬蚌相争,石苞得利,江陵将为晋土!”

  秦国没有做好大规模东出的准备,此时介入荆州,未必是一件好事。

  目前与东吴还是名义上的盟友。

  荆襄一半在吴国手上,一半在司马氏手中,大家都可以接受,但若是全部落入司马家手上,对秦国和吴国都不是好事。

  杜预向罗宪投来赞许眼神,“正是如此,陆抗屯兵乐乡而不支援江陵,防备的正是我军,眼下关中多灾,时机未允,步协未必是真心归秦,不妨静观其变。”

  吴晋交兵,秦国作壁上观,没必要过早介入两国大战之中。

  即便拿下西陵,以东吴的德性,必然会水军倾巢而出,溯江而来。

  秦国骑兵冠绝天下,但水军却还在萌芽之中。

  这也是杜预不愿提早介入的原因之一。

  “步协若是在大秦得不到想要的,定会暗中联络司马氏!”令狐盛不愿放弃。

  杜预皱眉道:“真若如此,则是国家大幸也!”

  罗宪听懂了,“都督是说,若步家投降司马氏,则晋吴大战还会扩大?”

  “正是!”杜预走到沙盘边,指着西陵所在的位置,“司马氏得西陵,则东吴经营数十年的长江防线全部崩溃,下游的江陵、乐乡、夏口、柴桑皆不可守,东吴岂会坐以待毙?定倾举国之众而争夺西陵!”

  西陵就是马蜂窝,谁捅了西陵,就是在捅东吴的命根子,东吴能不玩命?

  若是平原,秦国自然不怕东吴玩命,但江南水网密布,不利骑兵,与吴国死磕,便宜的是司马氏。

  令狐盛冲杜预拱手一礼,不再言语。

  没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罗宪道:“这几年陆抗声名鹊起,且看此战他的是否名过其实!”

  江陵城下,石苞逐渐心浮气躁起来。

  步家经营西陵近四十载,施家从朱然代替吕蒙镇守江陵至今,也有四十多年。

  施绩家合朱、施两家之力,是东吴最大的士族,实力雄厚。

  即便在江陵城下吃了大亏,也能顶住石苞的猛攻。

  “万人敌”严询也没攻上去,旧伤加新伤,无法上阵,只能回到襄阳静养。

  “不破江陵,绝不还军!”石苞铁了心要拿下江陵,作为司马炎登基的献礼。

  江陵处在几十年来最虚弱的时刻。

  这一次没攻下,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司徒,西陵有密使至!”亲兵低声道。

  石苞先是一愣,然后狂喜,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西陵派来使者是为了什么,“快快有请!”

  过不多时,亲卫领着使者前来。

  “步阐拜见石司空!”

  步阐是步协亲弟,步家派他来,诚意十足。

  步协有意依附秦国,但步阐却主张投奔司马氏,使步家的利益最大化。

  司马氏分封士族豪强,让江东士族也眼馋不已。

  三国以来,江东士族比中原士族过的苦多了。

  要土地自己去抢,要部曲、人口,自己去打百越……

  东吴原本只有六郡,如今囊括扬、荆、广、交四州,四十郡、三百余县,版图上已经不小了……

  士族豪强的功劳不小。

  陆家当年正是靠着打百越人发展起来的。

  诸葛恪收编二十万百越人,才会被孙权刮目相看,最终成为丞相。

  中原士族过的多么舒心,占田制下,土地人口都是现成的,需要躺平吃窝边草就行,没事搞搞内斗,有事司马家自己上……

  “江东人物果然仪表非凡。”石苞赞了一句,迅速拉近与步阐的关系。

  步家盛产美女和俊俏郎君,步练师之艳名不在大小乔之下。

  步阐喜道:“司徒谬赞。”

  石苞笑道:“不知步将军此时见某,所为何事?”

  “江东士族仰慕晋王已久,阐特来拜会司徒,瞻仰中原风仪。”步阐眼中泛光。

  石苞老江湖,自然步阐的意思。

  不过眼下正是攻打江陵的紧要时刻,没工夫虚与委蛇,“步将军无需多虑,晋王乃仁义之君,绝不会慢待步家!”

  东西亮出来,就看怎么谈价钱了。

  步阐盯着石苞,心中忽然有些忐忑,石苞会为了步家驰援西陵吗?

  陆抗和杜预都在一旁虎视眈眈。

  步家形势不妙,此番围攻襄阳,把施绩得罪了。

  战败总要有人背锅。

  孙皓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主儿,步家惶惶不可终日。

  正在此时,城墙上传来一阵欢呼。

  “司徒,大喜,施绩重伤发作,于城墙上昏迷!”亲兵激动万分的跑来。

  石苞猛地从草席上站起,再也顾不得步阐。

  西陵在军事意义上超过江陵,但江陵在政治意义上却不是西陵可比!

  石苞现在要的就是这个,“将军稍待,某去去就回!”

  投降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定下来。

  晾一晾步家也不错。

  以步阐欲迎还拒的态度,不知要讨价还价到什么时候。

  而江陵就在眼前!

  说罢也不理步阐,大步而去。

  步阐话到嘴边,最终咽了下去,失望的从晋军大营中离去。

  第六百八十一章 吞并

  乐乡。

  斥候、细作来往密集。

  大营之中杀气腾腾。

  陆抗持剑而坐,就等着西、北两面的消息。

  如果秦军东出,他会毫不犹豫溯江而上,先战秦军!

  失去江陵,只要西陵在手,长江江防就在手中,东吴可重振旗鼓,重新夺回。

  但如果西陵被秦军所得,荆州的形势会立即恶化。

  “报都督,步阐出营向东北而去!”亲兵拿着细作的密报道。

  “步家全都该死!”吾彦怒道。

  步家先跟秦国勾搭,现在又跟司马氏勾搭,铁了心要叛国。

  陆抗踱了几步,忽然眼中神色坚决起来,“张咸、孙遵引三千水军巡戒水道,其余大军尽起,直取江陵!”

  “若秦军东出为之奈何?”蔡贡疑惑道。

  陆抗笑道:“若步家与秦国谈妥,何须再联络司马氏,定是秦国不允步家割据西陵,此乃我军战机,击破石苞,西陵之危自解!”

  杨峥的风格,陆抗还是略有耳闻的。

  家奴出身,对士族天生抱有某种仇恨。

  立国以来,不断打压士族豪强,闹得蜀中鸡犬不宁,当初陆抗就响应过蜀中豪强,领兵攻打永安,可惜被罗宪挡住。

  说穿了,秦国跟士族根本不对付。

  步家与其归附秦国,还不如留在吴国。

  乐乡吴军大起,直奔江陵。

  而此时的江陵正摇摇欲坠。

  施绩伤病发作,在阵前昏厥,守军士气低靡,晋军正在猛攻。

  “不可走了石苞老匹夫!”吾彦咆哮阵阵,犹如虎啸,声势惊天。

  此人出身贫寒低微,连寒门都算不上,却有文武将才,身高八尺,体力超群,能赤手格猛虎,原是通江县吏,后被陆抗发掘,用为帐下督,勇冠三军。

  吴军战力一直参差不齐。

  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更要看在谁手上。

  陆抗麾下士卒,绝对是江东的翘楚。

  当年跟随陆逊转战南北,参与夷陵之战、石亭之战、襄阳之战、邾城之战,对手从曹休到司马懿、满宠、王凌,从无一败。

  现在这些精兵强将追随陆抗。

  吴军一到战场,就仿佛山崩地裂一般。

  吾彦、左奕为前锋,蔡贡、朱乔、俞赞为左右疑兵,陆抗督后,声势如雷。

  江陵城中,施绩虽然倒下了,但施绩部曲却没有,一心与石苞巷战,在城中反复争夺。

  看到陆抗来势汹汹,晋军进退失据。

  石苞部将王招上前接战,数百骑兵狂奔而至。

  吾彦步军接战,毫无惧色,长矛掷出,将王招连人带马钉翻在地。

  拔出环首刀,正面冲向敌骑之中,连斩数条马腿。

  数百骑兵眨眼就被吴军吞噬。

  远处大营中观战的石苞吃了一惊,“严询何在?”

  刚喊出口,忽然想到严询受伤,调回襄阳疗伤去了。

  身边其他将领皆有惧色,不敢迎战。

  吾彦与百余亲兵翻身上马,怒吼连连,“石苞老匹夫今日必死于此!”

  望着石苞的牙旗冲杀而来。

  后面陆抗亲自擂鼓诸位,左右三路的疑兵变为强攻。

  陆抗虽只有万余人马,却势如十万之众。

  石苞、王乂四万大军,从襄阳冲杀至此,早已疲惫,一部陷在江陵城中,首尾不得相顾。

  江陵城中吴军见援军至,士气大振,城中青壮也纷纷助战。

  “此地危矣,司徒暂退!”王乂拱手道。

  石苞是司马家硕果仅存的大将,若在此地除了差池,司马炎的脸面搁不住,登基称帝之事也会受到影响。

  “请司徒回避!”周围将领和亲兵纷纷劝谏。

  “石苞老儿休走!”吾彦来势极为凶猛,已经杀到辕门,弯弓搭箭,两百多步的距离,一箭射翻石苞身边亲兵。

  不过晋军也是精锐,奋力抵抗,长矛如芦苇一般从大营中探出。

  吾彦抢来的战马被刺杀,自己大腿上也被划了一矛,滚落马下。

  此时的石苞已经不是当年的寒门子弟,家中富可敌国,朝中地位显赫。

  环视战场,晋军疲惫不堪,面有惧意,石苞望着江陵长叹一声:“鸣金、收兵!”

  鸣金声响起的那一刻,晋军仿佛如释重负一般,且战且退至大营。

  石苞不退,晋军大营也得以保存。

  为江陵城中血战的晋军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吴军冲杀了一阵,石苞守住大营,吴军锐气用尽,也没有强攻,簇拥着陆抗进入江陵。

  城中立即响起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东吴进攻不足,但防守却是有余。

  毕竟是自己的切身利益。

  陆抗带领甲士赶到施绩病榻前,还没见到最后一面,施绩就病故了。

  妻妾和幼子在病榻前哭哭啼啼。

  几个部将却目光闪闪烁烁。

  江陵不是陆抗的势力范围,陆抗迟早要走。

  施家家大业大,按照东吴兵制,这些部将能不眼红?

  然而陆抗直接坐在江陵城的帅座之上,召集诸将,“从今日起,江陵并入陆家!”

  “什么?”几个部将惊怒交加。

  陆抗不温不火道:“莫非尔等有异议?”

  身边吾彦、蔡贡、朱乔、俞赞四将手按刀柄。

  “江陵乃施家之产!”

  “江陵乃国家之江陵。”陆抗温和的挥挥手。

  堂中立即刀光四起,施家的几员部将,全都被砍成肉泥。

  脚下血流如注,缓缓流淌到木阶前,陆抗神色一直温和而从容,“江陵以后是国家的江陵,也是陆家的江陵,不从者,皆斩。”

  陆家被压制太久了,今日才算等到一个机会。

  荆州若想长治久安,只能一山不容二虎!

  陆抗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属下领命!”蔡贡、俞赞杀气腾腾道。

  大战停歇,然而血腥气并未消散,反而弥漫全城。

  江陵遂为陆抗所并,施家部曲全都成了陆家部曲。

  “江陵不可得也!”石苞看着城墙上升起的“陆”字大旗叹道。

  与陆抗一战,他当即知道陆抗部曲的战力强大。

  陆抗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不然以石苞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昨日弋阳传来捷报,大王击败孙皓,阵斩万余,俘虏近两万,车马、盔甲、粮秣堆积如山,司徒一战而解襄阳之围,围杀施绩,扬国威于江南,既然江陵不可得,司徒当奏凯而归也!”王乂建议道。

  石苞点点头,“叔元所言是也!”

  第六百八十二章 惊闻

  杨峥本以为晋吴大战能拖到明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各种情报纷纷传来,令人忍不住惊叹。

  钟会放弃寿春,在最后关头救下孙皓,与孙皓一同回夏口。

  细作来报,孙皓视钟会为心腹,形影不离,蜜里调油……

  石苞击败施绩、步协,却止步于江陵。

  陆抗力挽狂澜,为东吴保住了西大门。

  遍观整场大战,似乎全都赢了……

  司马炎击败了孙皓,拿到了最缺少的战功,皇位近在眼前。

  孙皓损失了十万大军,但得到了钟会数万精锐,以及惦记了几十年的合肥新城。

  钟会再一次死里逃生,成为东吴的征北大将军,都督淮南诸军事,淮阴侯……

  石苞击败施绩,解了襄阳之围,声威赫赫,在司马炎膝下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陆抗一跃而起,兼并施绩部众和江陵,陆家一跃成为东吴最大的士族。

  杨峥感觉这不是国战,而是南北士族们的一次利益置换。

  “孙皓回到夏口后,自以为武功赫赫,暗合武昌之意,欲迁都武昌!”赵阿七拱手道。

  “这样也行?”杨峥被孙皓的骚操作震惊了。

  明明是兵败没脸回建业,反而疯狂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话说回来,东吴几十年都没拿下合肥新城,现在在孙皓手上拿到,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过程不重要。

  总比孙大帝十万大军被人家八百步卒突脸强。

  “孙皓是被钟会挟持了吗?”杨峥就不相信钟会这么老实本分。

  “似乎没有?”赵阿七挠了挠后脑勺。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杨峥不满道。

  赵阿七赶紧道:“钟会入夏口之后,并无逾越之举,整日与孙皓射猎、游乐,钟会还置书江东士族,以安江东人心……”

  杨峥一愣,难道钟会这厮转性了?

  “哈哈,若臣所料不差,江东数年之内,必有大祸!”卫瓘大笑道。

  他跟钟会是发小,知根知底。

  老虎开始吃白菜萝卜,绝不是该吃素,而是清一清肠胃,准备吃更多的肉。

  东吴在孙休时代还能维持个架子,现在到了孙皓手上,早就不成样子了。

  孙皓也不是吃素的住儿。

  与钟会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东吴想不垮都不可能。

  丁奉年纪大了,影响力日渐衰弱。

  陆抗刚刚吞并江陵,没心思管孙皓的破事。

  士族各扫门前雪,谁还管钟会?

  而且钟会本来就是名士和士族,名闻天下。

  江东对南投的大将一向不错,连诸葛诞的儿子诸葛靓都被重用为右将军。

  更何况钟会手上还捏着一支四五万的精锐……

  “未来数来吴国必有剧变,臣建议大秦的精力放在荆襄!”卫瓘拱手道。

  秦国的战略重心不在东吴。

  但如果东吴原地爆炸那就另当别论了。

  总不能让司马炎白白吞并东吴吧?

  从目前的形势看,似乎司马炎的确对东吴有这个心思。

  “不过陆抗似乎并不好对付。”庞青道。

  此战陆抗表现非常亮眼,先按兵不动,等待石苞师老兵疲,然后突然一击,解救江陵。

  事情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

  但陆抗直接吞并施绩部,实力迅速膨胀。

  这种行为在秦国绝对是叛乱。

  但东吴却波澜不惊,孙皓还顺理成章封陆抗为左大司马,相当于承认陆抗吞并江陵和施家部曲。

  “陆抗虽有将才,然杜元凯、罗令则亦非庸手,吴国内变,陆抗区区荆州之地,北有司马氏,西有大秦,东有钟会,凭一人之力能扭转天下大势乎?”卫瓘冲庞青微微一笑。

  吴国灭亡已经是大势所趋。

  若只有孙皓这一个祸害也就算了,钟会也钻了进去……

  三国的局势也因此翻开一个新篇章。

  “不错!”杨峥也认同卫瓘的观点。

  柿子挑软的捏。

  很明显,东吴就是最软的那颗柿子。

  区区一个陆抗,内忧外患之下,难道还能把东吴给支棱起来不成?

  “从明年开始,蜀中粮草不必北运,留作杜预修建战船、扩招将士之用!”杨峥道。

  “大王英明。”二人拱手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心中还是有些没底。

  万一明年再来一个大旱……

  关中明明是沃土,却发挥不出来,让杨峥郁闷不已。

  不过这次似乎老天爷比较给力。

  甘露九年一入冬就连场大雪,似乎预示着明年是个丰年。

  “对了,西域如何了?”南面有杜预、霍弋、令狐盛、罗宪、张辅,杨峥不用操心。

  并州有马隆,发展也不错,短短半年,牧骑初见成效。

  鲜卑匈奴没有一件叛乱事件发生,可见马隆的治理能力。

  现在杨峥最担心的是西域。

  十天之前就传来漠西鲜卑联合乌孙、龟兹、于阗等国,号称五十万大军,攻打高昌,似乎要孤注一掷了。

  西域大大小小的种落纷纷参与进来。

  仿佛西域大迁徙提前开始。

  当然,号称五十万,真实的兵力也就十几万。

  不过十几万大军,也够西域长史府喝一壶的。

  高昌丢失,河西、河湟就危险了。

  “具体情况还未得知,不过……”赵阿七又吞吞吐吐起来。

  “不过什么?”

  “归信督杨毅调居延府兵羌骑两万,目前失联……”

  归信城属居延郡治下。

  现在本末倒置,归信督居然调令起居延太守起来……

  “失联?”杨峥心中苦笑。

  “是大公子主动不与后方联系!”赵阿七擦了擦冷汗,这里面就有他的长子赵雄。

  还有夏侯家的独苗夏侯栩,李特的弟弟李庠。

  杨峥看着西域的沙盘,隐隐约约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了。

  金山离乌孙并不远。

  历史上大唐名将苏定方攻打西突厥,就是绕行金山山脉之北,一万唐军大破西突厥十万大军,横扫七河流域……

  卫瓘、庞青两人也是眼神一亮。

  但又瞬间装做不知道,眼神黯淡下去。

  卫瓘是老狐狸,现在庞青也成了小狐狸。

  这种事情不声张是最好的选择。

  也方便以后除了事情低调处理。

  杨峥却暗自佩服四人的胆色,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西域祸乱的根源其实就是乌孙国一直被漠西鲜卑控制,让鲜卑人的手可以从草原伸向天山南北。

  杨毅看到了问题所在,但问题是能不能吃下。

  乌孙立国也有四五百年了,曾经是西域一霸,协助大汉攻灭匈奴。

  两万五千兵马,似乎有些过于单薄了。

  “调姜伐野为朔方太守,杨嚣为凉州刺史,杨珧为居延太守。”人都没影了,现在想追也追不回来,杨峥只能听天由命。

  杨毅在青营中长大,读了这么多年的兵法,又跟随文鸯经历多次大战,就算打不赢,至少能退回来吧?

  第六百八十三章 斩将

  “不破乌孙,绝不回还!”

  风雪中,杨毅的亲兵来回呼喊着。

  金山这条路并不好走,正是一年中最寒冷之时,北方天空低沉的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无论早上还是下午,天边总有一团昏沉沉的墨色。

  似乎天地都被冻住了。

  牲畜不断被冻死,幸好每名骑兵都备有烈酒,可以略微的驱寒。

  但刺骨的寒风终日不绝,除了耐寒的漠北马、河湟马,其他的骆驼、驽马都受不住。

  府兵和羌骑们自备的战马也冻死很多。

  士卒虽未冻死,但冻伤却大有人在。

  敌人却连影子都没有,军中也开始有了怨言。

  “乌孙向为西域最富有之国,攻破此国,金银财货、女人、粮食应有尽有,本将允许你们劫掠三日!”杨毅豁了出去。

  现在即便退回,也必然损失惨重,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慈不掌兵,杨毅能拿出来激励将士的也只有这些许诺。

  “谢将军!”

  羌骑和府兵大喜。

  对财富的渴望超过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之所以对战争有这么高的热情,正是因为战争带来的收益。

  羌骑本来就是以劫掠为生。

  “将军,若是如此,恐怕有违大秦军法。”宣义郎虞静道。

  “大秦军法有哪一条不能劫掠敌国?”夏侯栩主动为杨毅解围。

  军法大多规定不可侵害秦国百姓,没说不准对敌国百姓。

  虞静只是觉得这么做有损大秦名声。

  李庠骂道:“你懂什么,府兵、羌骑倾家荡产而来,不准他们劫掠,他们怎么下死力杀敌?”

  将士们倾家荡产而来,杨毅也是孤注一掷。

  胜了,一切都好说,他相信父王绝不是迂腐之人。

  但若是败了,一切都不好说。

  虞静不敢还嘴,拿出小本和笔,但笔早已被冻住,写不了字。

  “你他娘的!”李庠“锵”的一声拔出刀,就要去砍虞静。

  这小红本他早闻大名,跟催命符差不多。

  上面不知道记了自己多少黑账。

  “住手!”杨毅低喝了一声,“这是他的职责!”

  李庠虽然狂野,但对杨毅还是敬畏的,悻悻的收了刀。

  杨毅拱手向身边的兄弟、亲卫敬了一礼,“诸位,此战不是为了我杨毅的前程,而是为大秦!敌军十几万攻打高昌,能破敌军者,唯有攻其巢穴,断其后路,所有罪责由吾一力承担,诸军放手而为,但,若有人违吾军令,定斩不饶!”

  言语的杀气与天地间的寒气混在一起。

  凡是听到的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众人心中全是一凛,但同时也被杨毅的决然感染。

  上司能扛住事,他们还有什么顾忌的?

  “不破乌孙,绝不回还!”

  阵阵咆哮声冲破风雪,响彻天地。

  士卒们爆发前所未有的热情。

  大军在沉默中前行。

  漠北马表现出优秀的抗寒能力和耐力。

  西北苦寒之地生出的羌骑、府兵、龙骧营,对寒冷早已习以为常。

  鲜卑人的斥候只在金山以南的区域哨探,绝没想到有一支骑兵从北面绕过,直接杀向天山之北。

  绕过金山,寒风不再那么刺骨,沿途遇上不少鲜卑、胡人小部落,成了中转的驿站。

  所有能带走的都带走。

  秦军很快乌压压的杀向乌孙国。

  风雪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西汉成帝年间,乌孙小昆弥卑爰疐率领八万人投靠康居,欲借康居之力一统乌孙大、小昆弥部众,被大汉西域都护孙建领兵袭杀。

  至曹魏,视中原为正统,无岁不奉朝贡。

  但鲜卑檀石槐崛起后,一统东西草原大漠,漠西鲜卑多次重创乌孙,乌孙沦为鲜卑人的附庸。

  听闻秦军从曳咥河杀来,国中气氛忽然诡异起来。

  乌孙王猎骄靡曾娶大汉细君公主为妻,乌孙人在血缘上更亲近中土。

  留守的鲜卑大将置鞬落厥泥尽起国中男丁,上至七十老叟,下至十岁孩童,全部挎刀持矛,加上两万留守鲜卑骑兵,一共九万人,号称十五万大军,前来迎战。

  乌孙人被驱赶在阵前,仿佛牛羊迎向秦军兵锋。

  鲜卑骑兵躲在后面。

  黄草泊之北金戈铁马充斥在枯黄的原野上。

  “鲜卑人不知兵也,竟以老弱阻于前,岂非抱薪救火哉?足见其惧我之心!”夏侯栩大喜。

  兵势一动,摧枯拉朽,这些老弱岂能阻挡?

  杨毅本来想先令府兵结阵,看一看形势,夏侯栩一提醒,猛地醒悟过来,敌人连老弱都派上来了,正说明国内空虚,秦军优势就在于以快打慢,给鲜卑和乌孙一个措手不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赵雄、李庠二人为前锋,击穿敌阵,直取鲜卑!”

  “唯!”两人闻战而喜。

  号角声响起,大地跟着震动。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秦军厮杀这么多年,士卒军事素质极高。

  连府兵都变得精锐起来,不然也不可能奔袭数千里。

  龙骧营化为黑色长剑,猛地贯入敌阵之中。

  刹那间,乌孙老弱被撕成两半。

  盾牌铁甲全都如纸糊的一般。

  血肉被长槊挑起,被战马践踏。

  为首几员秦将,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啸声。

  仿佛因饱食血肉而心满意足。

  乌孙人先是错愕,然后是惊惶,最后是恐惧,扔下兵器疯狂逃窜,冲撞鲜卑人的骑兵。

  置鞬落厥泥大惊失色,鲜卑人能征惯战的将领都被带到高昌前线。

  鲜卑人也从未想过,如此严寒的天气,秦军不从东南而来,从东北而来。

  仓促起兵,早就慌了手脚。

  愣愣的看着龙骧军奔来。

  为首一将森然的目光早已锁定了他。

  冰冷的杀意如潮水袭来,置鞬落厥泥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颤栗,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栗,以至于他握不住手上的刀,嘴中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眼中,仿佛每一名秦军身上都燃烧着黑色烈焰,那是凶气、杀气、煞气凝结而成。

  惊愕之时,一把长槊已经撕开了他面前的亲兵血肉。

  温热的鲜血在寒风中瞬间变得冰冷,洒在他脸上。

  顿时一惊,清醒过来,回想起这还在战场。

  但凝结着血冰的暗红长槊已经在眼前无限放大。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一瞬间,他忽然有种明悟:“鲜卑完了……”

  下一刻,长槊就贯穿了他的头颅。

  整个人都被挑起,扔向天空,白色、红色泼溅出来。

  那员秦将仰天发出狂野怒吼:“斩将者,李庠是也!”

  第六百八十四章 代魏

  秦甘露十年(公元265年),魏咸熙元年。

  司马炎于弋阳击败孙皓,收复寿春,于襄阳重创施绩部,声势如日中天,于正月十六在魏帝曹奂的禅让下,登基称帝,定国号为晋,改元泰始。

  追封司马懿为宣皇帝、庙号高祖,司马师为景皇帝、庙号世宗,司马昭为文皇帝,庙号太祖。

  立妃杨艳为皇后,嫡次子司马衷为太子。

  石苞迁任大司马,进封乐陵郡公,加侍中。

  贾充为右车骑将军、散骑常侍、进封鲁公,尚书仆射。

  陈骞为左车骑将军、高平郡公、侍中,继续督镇河北。

  张华为中书令,加散骑常侍。

  裴秀升尚书令,巨鹿公。

  何曾升丞相,封郎陵公。

  荀顗加司空、封临淮公。

  其余王沈、王乂、王浑、王濬、卢钦、刘弘、唐彬等人俱受封赏,连被罢黜的石鉴也再度启用。

  享国四十六年的曹魏正式覆灭。

  由于曹奂的通力配合,司马炎还情真意切的封曹奂为陈留王,邑万户,在邺城建宫阙,设天子旌旗,备五时副车,行魏国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一如魏国之旧事,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堪称给足了曹家面子。

  但这面子中,浸染了曹髦的热血。

  历史上陈留王封国一直传至南朝齐,历经二百一十四年。

  一时间士族们纷纷歌颂司马炎仁德。

  各种马屁文章甚嚣尘上。

  辽东宇文、段、慕容三部纷纷上表称贺。

  江东孙皓在钟会的建议下,也遣使称贺。

  司马炎拜祭天地,大赏有功将士,晋军士气大振。

  不过中原普天同庆之下,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就在此次时刻,洛阳城的民居之中,聚集着数百闲散百姓,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先生评说司马昭征讨寿春钟会这一段。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在木案之上。

  “却说寿春城池将破,世子端了一碗汤药入内:大王,该吃药了。”

  “大王虽身体一直不佳,然经过调养,已然好转,见世子面色不对,惊怒道:王太医何在?”

  “世子推说,此乃王太医亲手调制所成,儿喂父王饮下。”

  “大王何许人也?情知不对,喝令世子退下,世子不退,大王令亲卫拿下,岂料亲卫亦不动,世子奉药至榻前,大王惊呼,何至于此也?这天下本是大符的,逆子不可强夺!”

  百姓聚精会神的听着。

  街头巷尾,对这些管家秘辛最是着迷。

  真假不重要,越是惊悚越是博人眼球。

  人群中有不少华服之人,说书近些年比较火热,不需戏台,不需丝竹,只要一块惊堂木,站着也能说,坐着也能说,走着也能说。

  所以吸引了不少人,洛阳屡禁不止。

  人群之中,一华服公子听的尤为入神。

  只有司马炎忙着登基大典的时候,他才能出来走走。

  恰巧遇上这场说书。

  说书人虽未指名道姓,但他岂能听不出来其中所指?

  大王分明是前晋王司马昭,世子就是现在皇帝司马炎,而大符说的正是他,司马攸,字大猷,小字桃符。

  司马炎或许是假仁假义,但司马攸却是真的。

  乐善好施,接济穷苦百姓,以孝顺闻名。

  封地内百姓遭遇水灾、疫病,司马攸减免田税,安抚百姓……

  后出任散骑常侍、步兵校尉,治军有威严与恩惠,能力出众。

  从司马懿时代起,司马攸便为司马氏看重,更为士族倚重。

  身边聚集了不少人。

  司马昭称晋王之后,多次在重臣面前表露出要立司马攸的心思,在洛阳早已不是什么秘闻。

  当初冯飒大败,司马昭回洛阳大病,史书记载:初,昭疾笃,朝廷属意于攸。(《晋书·贾充传》)

  司马昭伐钟会,带走司马炎,却留司马攸镇守洛阳,已经是非常清晰的讯号。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司马昭莫名其妙薨了。

  司马炎在石苞、贾充等人的支持下,秘不发丧,丢下已经破城的寿春,赶回洛阳,执掌大权……

  “公子,此人妖言惑众,必是秦贼细作,当下狱提审!”身边随从刘暾低声道。

  司马攸扫了一眼周围百姓,摇摇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能禁一时,难道能禁天下人心?”

  司马家的黑锅太多了,从洛水之誓到当街弑君,天下早就沸沸扬扬。

  司马攸长叹一声,“走吧。”

  其他百姓还沉浸在评书之中,没有发现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除了院门,刘暾道:“那评书说的也没错,先帝死因可疑,桃符何不追查当年先帝身边侍卫?”

  刘暾乃尚书左仆射刘毅之子,自幼与司马攸亲善。

  “那些人……早已入土为安……”司马攸不用亲自动手,早就有人为他暗查过。

  但对方滴水不漏,当年经历此事的侍卫,无一活口,连评书中的王太医也本人灭口。

  只有贾充、石苞、荀勖等老狐狸知道些内幕。

  但他们岂会开口?

  司马炎登基,他们正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尤其是贾充,在司马攸与司马炎之间反复摇摆。

  最终站在司马炎一方。

  女儿贾南风已经跟太子司马衷定亲。

  “哼,欲盖弥彰!”刘暾无奈道。

  司马昭若能多活两年,这天下还说不定落入谁手中。

  “如今国难当头,秦人行均田之法,耕战立国,蛰伏在西,数年间扫平大漠西域,占田制已现疲态,水灾之后,南阳、河东、青徐盗贼蜂起,屡剿不平,内忧外患,中原不可再乱了,吾家亦不可再有丑闻,长升不见曹家旧事乎?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司马攸温和道。

  如果曹家不是兄弟相争太厉害,岂会轮到司马氏?

  当年魏武帝的几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

  曹植、曹彰、曹冲……

  一个个英年早逝。

  刘暾一愣,旋即满脸感动之色,“天下不能由君治理,成为天下之憾事也。”

  “此言不可再出,兄长为帝,吾当为周公也!”司马攸温良如玉。

  走上铜驼大街,正遇嵇喜赶来,“公子大喜,陛下封公子为齐王,骠骑大将军!”

  司马炎一向不喜司马攸,但司马攸背后的势力也非同小可,司马师的故旧部曲都在他麾下,所以这个齐王不能不封。

  第六百八十五章 祭奠

  一个本可以有作为的朝代就这么灭亡了。

  汉末天下大乱,四方强敌环伺,魏武挥鞭,一统北方,结束了几十年的战乱,为中原保存了一丝生机。

  其后平南匈奴、灭乌桓、破鲜卑、定西域、击高句丽,基本上把一个王朝该做的都做了,东汉没有拿回的体面,曹魏都拿回来了。

  否则五胡乱华会提前一百年降临。

  身处这个时代,杨峥对曹魏还是充满敬意的。

  只是天下落入司马家手中,是最坏的结局。

  司马家开局就是各种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打破道德底线。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东西晋一个个权臣走上舞台,根源就在于此。

  这是一个天生残疾且阴暗的王朝。

  除了开国早死的羊祜、杜预等人,但凡想为这个王朝做点好事的,都不得好死,混得好的满门遭斩,混得差的夷灭三族,很少有能善终者。

  “文皇帝行九品官人法,承后汉之旧弊,司马氏又承魏之旧弊,天下岂能长久?”卫家世受魏恩,卫瓘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曹魏已亡,司马氏得国不正,大王才是天下正统,臣恳请大王登基!”庞青单膝跪地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身边亲卫、侍官等全都跪地,“请大王登基!”

  卫瓘也跟着跪地。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孙皓是皇帝,司马炎是皇帝,自己一个秦王,有些上不了台面。

  曹魏在时,自己称帝难免有些僭越之嫌,但现在曹魏不在了,登基称帝已是大势所趋。

  “且容孤思索。”称帝不是小事,杨峥也需要有个心理过程,司马炎在一场大胜之后,才开始称帝,自己这边光秃秃的,百姓连续两年遭灾,此时称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没有明确反对,庞青大喜,“臣告退!”

  杨峥知道他去串联别人了,也没阻挡。

  殿中只剩卫瓘。

  “伯玉以为如何?”杨峥当然知道他有话要说。

  “大王登基乃顺天应人之举,可以振作士气,提振人心,何乐而不为?”卫瓘劝道。

  杨峥称帝,麾下将吏官佐都可以得到升赏。

  但他的顾虑也正在于此,称帝太早,部下就没有多少进取之心了。

  “天下大势仍未明朗,孤此时登基是否太早?”

  “不然,天下大势早已明朗,大王行均田制,国人皆欲为大秦效命,司马氏行占田制,中原只图田亩之利,关中灾病连年,司马氏不敢向我用兵,其败亡可以预料,大王登基,可激励将士、百姓,以扫平天下一统江山为大秦之志,诚如是,则将士、百姓岂敢懈怠?此为大秦之天命!”卫瓘言辞犀利,直接说到杨峥心坎去了。

  表面上,中原还维持着优势。

  但实际上秦国挨过了均田制最艰难的头几年。

  秦国上上下下已经接受了均田制。

  只要老天爷……

  杨峥笑了笑,“伯玉心意,孤已明了。”

  “臣告退!”卫瓘走后,杨峥直接登门拜访鲁芝。

  如此大事,自然要听鲁芝的意见。

  却不料鲁芝家中缟素,杨峥一惊,以为出了大事。

  急匆匆进门,才见到鲁芝一家跪在曹髦的神位前。

  原来只是在为曹魏国丧。

  说起来,鲁芝也受曹魏重恩,现在曹魏亡了,他自然要表达心意。

  一见杨峥,鲁芝淡淡道:“大王欲先登基耶,先服国丧耶?”

  杨峥一愣,卫瓘、鲁芝都受曹魏重恩,自己何尝不是?

  当初若不是夏侯玄夏侯霸收留,自己不死在郭淮手上,也会死在邓飏、李胜等人手中。

  夏侯玄还把女儿嫁给自己,给了自己政治上的第一桶金。

  陈泰当初不攻自己,也是因为自己披了曹魏的虎皮……

  其后,自己的大将军、秦王等等一系列官爵,都是曹髦给的。

  饮水当思源。

  自己所有檄文,都是以曹魏忠臣自居。

  曹魏还没凉,自己就这么着急登基,吃相就有些难看了。

  到了如今的地位,一举一动都在天下人的眼中。

  不仅敌国的人在看,士人在看,百姓在看,自己的儿子们也在看。

  身为曹魏的秦王,必须做出表率。

  司马家大破了汉末以来的道德底线,自己必须重建,不然下一代、两代祸患无穷。

  历史上宋齐梁陈不断更替,其实也是中了司马家的遗毒。

  杨峥冲鲁芝深深一礼,“侄儿知晓了。”

  鲁芝弄这么大场面,其实也是为了劝谏自己。

  第二日朝会,群臣喜上眉梢,还未开始劝进,杨峥直接下令为曹魏服国丧失,长安全城缟素,令李密、陈寿等人写祭文拜祭魏武、曹丕、曹叡、曹髦。

  秦国在京文武官员,以及王室成员,全部随杨峥去魏庙拜祭。

  长安亲军没有休沐和任务的,一概同行护卫。

  百姓们也跟在大军之后,冒着寒风同去。

  李密、陈寿二人的文笔妙至毫巅,追忆了曹魏三祖的功绩,又追思曹髦。

  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前半段波澜壮阔,后半段凄风苦雨,令人不觉神伤。

  杨峥受到情绪感染,挤出几滴眼泪,回望身边,发现身为旁系宗室的夏侯芷面色如常。

  女人有了儿子之后,果然不一样了。

  身份也完成了转变。

  不过这种场合,也该她做些样子。

  杨峥咳嗽一声,夏侯芷斜了一眼,才女就是才女,瞬间明白杨峥的意思,然后哭天抢地的嚎啕起来,“太祖啊,文皇帝啊,你们英明一世,可子孙不争气啊,大魏的江山终是让司马家的贼子篡夺了……”

  女人一旦演起戏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这种说哭就哭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更何况她也不全是在演戏。

  夏侯玄死的太惨,据说被腰斩时,还面色如常……

  夏侯芷才是真正的国仇家恨。

  哭着哭着,杨峥忽然想起自己未见过一面的老父杨攸,也是死在司马家手上。

  不知不觉间,眼泪多了起来。

  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情真意切了。

  几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杨婉、杨暄、杨晖、杨晔也跟着嚎啕大哭。

  “请大王、王妃节哀!”

  众人纷纷拱手。

  “孤与司马氏不共戴天,大秦与晋贼势不两立!”杨峥吼出了今天压场的话。

  司马氏称帝也好,大家都不用遮遮掩掩,目标明确,骂人也利索多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大功

  拜祭了曹魏之后,国中对杨峥的评价高了不少。

  劝进之声小了许多。

  但这正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静,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杨峥登基称帝已是大势所趋。

  连街头巷尾都在悄声议论。

  甘露十年三月初五,西域一份捷报传回,举国欢腾起来。

  王长子杨毅率两万五千骑,翻越金山,五千里奔袭,一举攻破乌孙,俘获乌孙王大小昆弥鹊安靡、先归靡,置鞬落和罗日律豪酋贵人七十余人,获金银折钱一亿三千万,人口近四十万。

  漠西鲜卑后路被断,前线的十几万大军如水中浮萍,只有尹春守住高昌,败亡是必然。

  乌孙和鲜卑贵人俘虏正在押解长安途中。

  “小儿辈竟破敌矣!”杨峥装作淡定。

  但心中却知这一战对西域而言是决定性的。

  乌孙加上高昌,东西牵制,天山南北便如锅中熟肉一般,慢慢熬煮即可。

  这一战也说明大秦铁骑在野战中几乎无敌。

  双马蹬、高马鞍、铁马掌、具装骑兵、长槊、连弩……

  这些东西绝对要领先周边诸国。

  还未高兴,又是一封捷报从后面追来。

  得知乌孙被攻破后,漠西鲜卑进退失据,粮草不足,人心离散,敌军受到潜伏的宣义郎挑拨,发生火并,置鞬落和罗日律首领被乱刀砍死,十数万大军向西州都督尹春请降。

  龟兹、疏勒、于阗、悦般、焉耆诸国纷纷遣使乞降。

  康居、大宛向长安派出使者请和。

  西边的威胁全部解除!

  这一战辉煌至极,不亚于当年曹真的河西之战。

  “恭喜大王!”鲁芝带头拱手行礼。

  “恭喜大王!”其他人也跟随其后。

  “诸位同喜!”漠西鲜卑和西域一并被解决,秦国周围的敌人全部俯首,可以集中精力对付中原和江东。

  “大秦威震西域漠北,版图远超中原,大王武功赫赫,为万民计,臣请大王登基,以定天下人心!”这一次鲁芝带头劝进。

  “请大王登基!”群臣齐声道。

  这个时候杜宽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大秦连续两年天灾不断,大王登基,顺应天道,天人感应,天道正,则四时正,大秦今年必风调雨顺。”

  杨峥长笑一声,听他这话的意思,仿佛是要自己登基给大秦冲喜。

  不过话说回来了,已经连续两年天灾,秦国都扛住了。

  今年雨雪充沛,该冷的时候冷,该下雨的时候下雨,关中应该风调雨顺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事到如今,也不必刻意装谦虚,寒了众人之心。

  杨毅的大胜来的太是时候了,将杨峥的威信推到顶峰。

  “既然天命在秦,孤自当顺天意应人心!”杨峥沉声道。

  三辞三让是篡位,自己这是堂堂正正登基。

  秦国归根结柢还是一刀一矛打出来的。

  不必辞让,作为雄主,应该当仁不让!

  “臣等参见陛下!”堂中所有人跪下。

  “众爱卿平身!”杨峥双手虚扶。

  消息传开后,长安城仿佛瞬间被点燃了一般,百姓穿上新衣,自发涌上街头欢呼雀跃。

  将士们也比从前不一样了,腰杆挺的笔直,眼神比以往更加明亮。

  城墙上的“秦”字大旗猎猎作响。

  无数云朵从长安城上飘浮而过。

  战鼓声绵长而雄沉,从辰时一直响到子时。

  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

  登基称帝不是一件小事,繁琐的礼仪,浩大的仪式等等。

  如果想办得风光一些,就需要大把的钱粮砸下去。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分封。

  其他人还好办,按照规矩来即可,关键此次立下大功的杨毅。

  他原本在羌胡中有巨大声望,这次开疆拓土,灭国之功加身,又是长子,回到长安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想也不用想,肯定会爆发夺嫡之战!

  政治的规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而是背后各种势力、各种因素叠加,时也、势也,最终变得不可收拾。

  杨旭只有九岁,而杨毅十九岁便有灭国之功加身。

  以前没这么大家业,也没孩子的时候,觉得当然要立能力强的。

  但这么多年钻研权术之后,才知道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立能力强的,等于是在鼓励后代夺嫡。

  想夺嫡的皇子,没有谁会认为自己能力差。

  曹魏如果不相煎太急,司马氏若没有八王之乱,中土也就不会一步一步走向黑暗之中。

  所以想要国家安定,立嫡非常重要。

  这是建立一套规则。

  李二大帝倒是能力强,但大唐从此摆脱不了玄武门的阴影和诅咒。

  至少杨峥这个开创基业之人,不能给后代作错误示范。

  杨家本就人丁单薄,若再搞一场九龙夺嫡,后果可想而知。

  换个角度,如果后代中有李二这种能力强到逆天的,他也不会受制于规则。

  卫瓘、索靖等人全都默不作声,不发表任何意见。

  回到后宫,夏侯芷与姜阿怜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子凭母贵,母亦凭子贵。

  姜阿怜身边聚集的宦官、宫女也多了起来。

  尽管姜阿怜不知所措,但架不住别人的热情。

  杨峥没有去姜阿怜的寝居,直接去了夏侯芷,夏侯芷眼神果然有些不对。

  杨峥令人从太学中召回杨旭。

  生在帝王之家,该懂的也都懂了。

  一家三口面对面,夏侯芷弄了些酒菜。

  虽是寻常羊肉、牛肉、春蔬,但全都作的极为精细。

  杨峥笑道:“你大哥立下大功,旭儿觉得如何封赏?”

  夏侯芷在一旁紧张兮兮。

  “兄长有大功于社稷,不可不重赏,父王一人打天下太累,若是有兄长辅佐,父王也不必如此辛劳。”

  “旭儿胡说什么?”夏侯芷大急。

  杨毅已经立下灭国之功,若是回朝,声望、势力将会直接超过杨旭。

  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变的。

  秦国汉人占六成,羌人占两成,其他氐、賨、匈奴、鲜卑、杂胡占两成。

  看似汉人居多,但问题是这六成汉人中,有七成是蜀人。

  未必会全部支持杨旭。

  而羌人则不然,视杨毅为自家人。

  其他氐、賨、匈奴、鲜卑、杂胡也会多多少少站在杨毅一边。

  “你说的可是真话?”杨峥笑容不变,听出这孩子是真正关心自己。

  九岁的孩子知道体恤父母,说明秉性孝顺。

  “父王乃大秦之魂魄,旭儿只恨年幼,不能为父王出力,我家今有兄长征战,诚为喜事。”

  第六百八十七章 称帝

  杨旭长相和气质隐隐约约有一丝夏侯玄的影子。

  说出这些话,说明他是真的在为杨家考虑。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了。

  夏侯芷叹了一声,“你这孩子……”

  杨峥走过去,抚了抚他的额头,“父王再为你找一位先生。”

  岂料杨旭当即拉长了脸,“孩儿课业繁忙……”

  看来古代的小孩子跟后世的孩子一样,惧怕老师。

  杨峥笑了笑,“身为世子,马上就是太子了,身上的担子当然重了,你不是要为父王分担吗?那就多学些本事!”

  “夫君!”夏侯芷闻言,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

  “不知父王为孩儿寻的哪一位先生?”

  “卫瓘卫伯玉!”

  跟鲁芝、皇甫谧学品行,跟卫瓘则是学心术了。

  当太子绝不能很傻很天真。

  “孩儿知道了。”杨旭温顺的点点头。

  夏侯芷却异常激动,对杨峥也殷勤了不少。

  她自然知道卫瓘能教他什么。

  鲁芝地位尊崇,皇甫谧乃秦国士人魁首,比嵇康强了不少,嵇康的东西不适合太子学,万一弄出个爱好艺术的宋徽宗可就大事不妙了。

  卫瓘责是秦国的智囊。

  有这三人为杨旭保驾护航,太子之位就稳当了。

  夏侯芷又是夹菜,又是倒酒的,殷勤的不得了。

  不过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实在没心思花前月下。

  怎么封赏杨毅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一着不慎,秦国的政治格局会受到深远影响。

  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来了。

  在夏侯芷幽怨的眼神中,杨峥坚持回去办公。

  这种事情注定是难不到杨峥。

  古往今来,有太多可以借鉴的东西。

  乌孙距离长安万里迢迢,长期占领难度极大,长安也不可能遥控那么远的疆土。

  今天打下来,不出几年,又会沦落胡尘之中,以大唐巅峰的国力尚且守不住,更何况是现在?

  但乌孙的地理位置又太过重要。

  拿下它,西域才算真正掉进自家锅里。

  天山之南的几个小国也蹦跶不起来。

  杨峥笑了笑,心中忽然有了想法,转道去了姜阿怜寝居。

  姜阿怜吃了一惊,“大王为何忽然驾临?”

  “你儿子立下大功,孤颇为欣慰。”

  “臣妾的儿子不也是大王的儿子?”姜阿怜笑道。

  “你说的不错,我准备把他留在乌孙,你意下如何?”杨峥直接道。

  姜阿怜全身颤了颤,眼神中带着一丝惆怅,“他即是大秦王子,当为大秦效力,大王何必来问臣妾?”

  她是后宫之中最善解人意的,一向温顺。

  “你说的很好,孤的儿子,就是天上的苍鹰,岂能不振翅高飞?”

  杨毅肯定不能回来,回来就是另一股势力。

  杨峥派他出去,只是想让他立些军功,积累些经验,没想到他玩的这么大,直接一战灭国,让秦国朝堂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安顿好后宫,登基大典按照杨峥的意思,一切从简。

  但从简绝不是敷衍。

  杨峥以刀兵而起,赫赫军威就是最好的仪式。

  长安城外,一杆牙纛耸立天地之间。

  牙纛之下,杨峥一身黑甲,漆黑锃亮,鲜红色披风拖至马后腿。

  数万骑兵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号角声在天边响起。

  “起!”

  身边亲卫铁骑缓缓而动,簇拥在左右。

  “大秦无敌!”杨峥骑着乌羽振臂而呼。

  与将士们目光碰触,无数秦军将士歇斯底里的呐喊着:“大秦无敌!”

  杨峥策马从所有受检阅的将士面前走过。

  然后带着骑兵直接冲入长安城,冲上秦王府的台阶,冲上已经准备好的皇榻前。

  乌羽人立而起,杨峥持剑向天,大声吼道:“朕建大秦,乃为东出,乃为克服中原一统天下,结束汉末以来近百年之乱世,还天下以盛世,还万民以升平,尔后大兴教化,使万域蛮邦皆沐我华夏章仪之美!自今日始,建元煌武!”

  马上天子,就要有马上天子的气概。

  “陛下威武!”

  人声鼎沸。

  城墙上无数将士长矛刺向苍穹,“陛下威武!”

  城中的百姓也跟着呼喊:“陛下威武!”

  无数道声音聚在一起,仿佛滚滚洪流。

  随后,追封祖上七代为君、皇帝。

  祖父杨综被追为武元皇帝,父杨攸被追为武烈皇帝,其他的五位则被追封为君。

  汉朝以来,一般只追封两代皇帝,汉高祖就尊自己父亲为太上皇就完事了,连追封都没有。

  夏侯芷被封为皇后。

  姜阿怜被封为贵嫔,刘婉封为夫人,其他人则按淑妃、淑媛、昭仪、昭华、脩容加封。

  世子杨旭封为太子。

  长子杨毅为夏王,二子杨武为陇王,三子杨宏为祁王。

  其他儿子尚年幼,没有分封。

  陇王和祁王是虚封,而杨毅的夏王却是实封。

  以乌孙国建夏国,设百官,左右长史、左右司马、主薄、宣义使、屯田校尉等职。

  鲁芝、张特、杜预、卫瓘、索靖、霍弋、马隆六人为平尚书事,皆封县公。

  张特加封左骠骑将军,杜预加为右骠骑将军,持节都督蜀中诸军事。

  蒙虓为左车骑将军,文鸯为右车骑将军。

  后将军庞会则被提为左卫将军,马循为右卫将军。

  霍弋为征南将军,持节都督南中诸军事。

  马隆为征北将军,持节都督并州诸军事。

  尹春为镇西将军,罗宪为镇南将军。

  孟观为前将军,刘珩为左将军,李特为右将军,杨济为后将军。

  庞青、赵阿七执掌密事,皆为侍中。

  杨毅身边的夏侯栩、李庠、赵雄全被封为杂号将军。

  大秦不设大将军、大司马。

  军国大事由在京的平尚书事共同商议,平尚书事自此也被世人称为宰相。

  诸事草创,自然有很多不完善之处。

  不过大致框架算是定下来。

  汉承秦制,魏承汉制。

  每一个制度都是经过不断试错和沉淀的。

  都是要根据当时的形势制定,不接地气,只会过犹不及。

  随后杨峥穿着冠冕,祭拜了天地和祖庙。

  甘露十年三月二十,秦王杨峥登基称帝,年号煌武。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丰年

  杨峥登基,司马炎和孙皓一点表示都没有,这让杨峥觉得有些没面子。

  既没有发檄文叫骂,也没有在边境军事挑衅,安静的出奇。

  当然,司马炎若是先叫骂,只能是自取其辱。

  杨峥这么多年孜孜不倦的曝光司马家的各种黑料,一口黑锅接着一口的扣上去,司马炎想洗白也洗白不了……

  亏心事做多了,反而有了些自知之明。

  反倒是钟会送来了一份贺表。

  这厮进入江东之后,简直如鱼得水,混的风生水起。

  孙皓视他为救命恩人,外人根本插不上话,心腹万彧心生嫉妒,挑拨离间,声称钟会乃再世董卓也,不安好心。

  但钟会玩阴谋诡计堪称祖师爷。

  万彧根本不是对手,又不是士族出身,没有后台,反被钟会诬蔑,被孙皓夷灭三族。

  江东瞬间安静了许多,没人再敢找钟会的麻烦。

  其后,孙皓以陆凯为左丞相,钟会为右丞相。

  国事交由陆凯、丁奉打理,自己专心与钟会游猎。

  吴国反而安定了一些。

  原本孙皓有意迁都武昌,被陆凯、陆抗、丁奉等正臣劝阻,钟会亦言武昌抵进前线,城池残破,江东物资运转不便,比不上建业的富足。

  孙皓然其言,在丁奉的迎接下,与钟会一同返回建业。

  钟会部曲则留在柴桑。

  江东士族原本对钟会心有余悸,但他孤身往建业,又力劝孙皓,还带回合肥作嫁妆,吴国群臣对其渐生好感,丁奉对他也无话可说。

  钟会倾力结交江东士族,文彩武功都当世之选,一副老好人模样,在吴国声名鹊起。

  江东原本也有很多士人是汉末从中原逃难而来,对钟会有天然的亲近感。

  吴人将其比之于鲁肃。

  孙皓和钟会的心思杨峥心知肚明。

  既不想太招惹晋国,也不想招惹秦国。

  东西大战越来越近,他们静观其变就好。

  这对秦国而言也无所谓,眼下形势,秦国肯定不会主动攻打吴国。

  时间是站在均田制这一边的。

  大家各守各的一亩三分地。

  煌武元年四月,朦胧春雨当中,春耕开始了。

  无需官府劝导,很多百姓自行开垦了荒地。

  每一里都有一农社,农社中有耕牛和铁质农具,以接近免费的价格租赁给百姓垦荒。

  农社的功能不止于此,还以市场最低价售卖种子。

  为贫民提供贷款。

  杨峥曾在后世看过一篇文章,古代土地兼并最直接的手段就是高利贷。

  尤其是天灾时,农民欠收,地主豪强发放高利贷,利滚利,没两年,附近的地就全部归豪强所有。

  高利贷在西周时就已经出现。

  孟尝君在封地内向百姓发放贷款,作为奉养三千门客的财源,某年封地收成不好,但孟尝君仍“得息钱十万”。

  到了汉朝,汉景帝刘启平定诸侯叛乱,连军中将军都借过高利贷。

  汉景帝还专门对借贷利息的高低定下过规矩。

  秦国本就商业发达,持续两年的灾祸,让不少人看到了商机,触手伸向百姓。

  不过杨峥对民间的控制是前所未有的。

  地方基层的里长、什长、伍长,都是杨峥亲军出身,有些还是宣义掾。

  宣义掾没有俸禄,却成了他们荣誉的象征,主动向上级汇报地方出现的各种歪风邪气。

  所有杨峥能最快时间反应。

  什么大耳窿、驴打滚、羊羔息、坐地抽等等手段,让杨峥叹为观止。

  时代不一样,但人性的贪婪却是一样的。

  卫瓘很快就制定了法令,凡是利息超过一成半全都是高利贷,放贷者十倍本金罚没,举报者得三成。

  秦法严苛还是非常深入人心的。

  只是放出风声,民间高利贷便销声匿迹了。

  百姓因农事借钱可以到农社,商人因商业借贷可以到苏泓的钱庄。

  民间风气大为好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峥称帝后,真的给秦国冲了个喜。

  从三月到五月,节气都很正常,该下雨就下雨,该放晴就放晴。

  关中难得的安宁不少。

  百姓得到农社的支持,开垦的荒田,用来种桑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家户户的院落里养着鸡鸭鹅猪,池塘里养着鱼,后山上养着羊。

  一些府兵的家眷还蓄养了牛和马。

  杨峥视察渭北的村落,只听见到处都是犬吠声和孩童的嬉笑声。

  连续两年的灾祸,覆盖的面积也渭水以北,旱灾也不是赤地千里,官府应对得法,至少没出现饿殍遍地的场景。

  所以今年年景好起来,百姓瞬间生机勃勃。

  杨峥能感觉国力正处在爆发状态。

  一个很明显的讯号,就是青年和孩子增多了。

  人口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受大环境的影响。

  赋税太重,生存压力太大,百姓即便生下来,也会淹死。

  秦国的职责是提供一个相对宽松、有序的制度。

  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有志者有能力者,能通过正当渠道获得上升。

  百姓自己就会把秦国推向一个盛世。

  暗访京兆、扶风几个县,杨峥最大的感触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实在太勤奋了。

  但凡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就没日没夜的干。

  原本的荒原被开垦成良田,坡地被种上桑麻,水洼被挖城池塘……

  杨峥几乎找不到秦国不崛起的理由。

  这两年虽然遭了灾,但也因祸得福,漠北和西域大量部族主动向关中迁徙,人口始终在增加之中。

  安定有序的环境,对草原牧民吸引力也大。

  毕竟人最大的刚需是生存,在生存面前,其他的一切靠边站。

  秦国算是少有的不歧视他们的势力。

  当五年奴隶就能转为待归,再当五年待归就能转为治民。

  赋税一级一级减少,若想走捷径也有,从军,为大秦建功立业。

  不过秦军挑选极为严格,一般草原人身体素质跟不少。

  所以只能加入牧骑,马隆的牧骑编制很快就满了。

  东边司马家没有这么和善,对汉民十税七,对乌桓、匈奴、鲜卑等异族则十税八。

  杨峥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活下来的。

  百姓的忍耐力高的离谱。

  幸亏这两年关东没有爆发大天灾,不然司马家就会像历史上的一样,到处都是叛乱。

  第六百八十九章 婚事

  “父皇,这是儿臣为政数年的一些心得。”杨武递上一份奏表。

  封皮早已磨破,看来是用心了。

  杨武跟随杨嚣在朔方郡屯田这么多年,也应该有自己的东西了。

  朔方条件艰苦,虽然这些年漠北各大部族老实了,但马匪少不了,还有动辄南下的狼群,攻入牧场,咬死牛羊和牧民。

  胡汉杂居之地,各种是非也少不了。

  但越是恶劣的地方,越是锻炼人。

  杨武也成长了不少,常年在外,皮肤被晒的黝黑,人变得异常壮实。

  杨峥认真看他的奏表。

  但让人惊讶的是奏表并非关于屯田和民务,而是“存要去闲、并大去小”。

  意思是将原来比较混乱的地方官制从州、郡、县精简为州、县两级,撤消郡这个级别的行政单位,裁汰冗官,将一些人口不达标的郡县合并,将一些没有防御任务的折冲府改为屯田司。

  意在节省朝廷开支,提高行政效率,减轻百姓负担。

  “这是你想的?”杨峥略感诧异,他的这份奏表暗合了杨峥一直以来精兵简政的思路。

  历史上隋唐也是这么做的。

  州、郡、县三级行政,的确有些冗繁了。

  一州的刺史地盘太大,权力太大。

  他的奏表高明之处在于,拿掉郡之后,会增加很多新的刺史,等于做大了蛋糕,同时减去了朝廷的负担。

  “儿臣多向杨刺史、索令君请教。”杨武恭敬道。

  杨刺史是新任的凉州刺史杨嚣。

  索令君当然是索靖了。

  两人都是大才,是士族中的翘楚。

  “大善,不过这几年大秦政策颇多,百姓、将士、官员都疲于奔命,如今之势,宜静不宜动,你的建议很好,待朕一统天下,会大力实施!”

  建议是好建议,但不适合眼下。

  留待将来统一天下,可以借此趁机削弱中原士族。

  “父皇英明!”杨武倒是没有强求。

  秦国最重要的事是积蓄国力,而不是折腾。

  现在的框架制度也够用了,百姓刚刚适应。

  他的化郡为州不是小打小闹,会引起官场、民间不小的地震。

  好政策也需要好时机推行。

  不得不说,当年把几个儿子丢去青营是个明智的决定。

  几个儿子都还不错。

  杨毅深通兵略,杨武精于政务,杨宏独喜天文等学术,都快成为嵇康的弟子了。

  “朕该怎么赏你?”杨峥心情不错,忽然觉得这些年有些冷落春娘母子了。

  春娘的身份也一直被秦国官吏诟病。

  也不知哪个混账传出来的,说当初春娘怀了曹爽的种,然后塞给杨峥,不然现在杨武长的怎么不像杨峥?

  更有甚者,直接说杨武简直跟曹爽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秦国本就民风彪悍,又盛行说书等娱乐活动,老百姓比较活跃,这几年有人吃饱喝足了,舌头就长了。

  杨峥一开始气的要死,他娘的春娘跟了自己好几年之后才生的杨武……

  但民间不管这些,当成了“秘闻”……

  赵阿七曾建议大兴牢狱,全部关押起来,看谁还敢嚼舌根。

  杨峥眼神怪异的盯着他,真这么干,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间接承认了?

  百姓爱传就穿去吧,这种事情少不了。

  “噗通”一声,杨武忽然跪了下来,吓了杨峥一跳,以为他有什么非常过分的请求。

  “儿、儿臣愿娶杨刺史之女杨筠仪为妻!”杨武脸上“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杨毅、杨武、杨宏早就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杨峥怕他们过早沉迷女色,在这方面宁缺毋滥,侍妾都是专门挑选的品德贤淑女子。

  现在封了王,的确要成婚了。

  按照常理,士族不能跟士族通婚,但没有严格要求皇室成员。

  因为杨峥自己娶的都是士族豪酋之女。

  杨嚣虽然出身弘农杨氏,不过弘农杨氏为了巴结司马炎,早就将杨嚣、杨济、杨骏、杨珧等人除名了。

  最开始弘农杨氏还是非常看好秦国的。

  但杨峥没有将族谱改成弘农,司马家行占田制后,弘农杨氏就彻底倒向司马氏,连司马炎的皇后都是杨氏女。

  毕竟士族最看重的是利益,弘农又在晋国治下,杨氏当然选择司马家。

  “你想清楚了吗?”

  “儿臣与筠仪情投意合,此生非她不娶!”杨武重重磕了头。

  没想到他还是个痴心人,这太少见了。

  杨毅身后有姜伐野,有羌人,杨宏有嵇康等名士,春娘一系本来就没有什么后台,与杨嚣联姻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看他的架式,连此生非她不娶的话都说出口了,自己不答应岂不是棒打鸳鸯?

  杨峥笑道:“你小子原来早有预谋,朕让鲁公为你们说媒。”

  杨嚣之女的确是良配。

  “多、多谢父皇!”杨武喜不自胜,拱手一礼,“儿臣告退。”

  欢天喜地的去了。

  这一出倒是提醒了杨峥,该为几个儿子物色王妃了。

  早一点成家,心性也能早一天稳定。

  钟会那厮不知出了啥问题,终身不娶,一辈子像个秋千,到处荡来荡去的。

  不过这事归皇后夏侯芷拿捏。

  这时代皇后权力极重,汉魏以来,有很多太后垂帘听政的。

  明帝的郭太后,北魏的冯太后……

  夏侯芷早就为他们物色多年,连同自己侄子在内,选的都不是大族之女。

  看着名单,杨毅、杨宏还好说,小户出身。

  夏侯栩娶的竟然是刘珩的三女儿刘纯瑗……

  虽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但刘珩长的实在有些生猛,他的女儿……

  一想到刘珩跟玉树临风的夏侯栩站在一起,对比就太强烈了。

  “皇后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杨峥善意提醒道。

  夏侯芷白了杨峥一眼,“陛下有所不知,刘将军虽然长相有些……但他的女儿却是长安城有名的美人,刘将军视若珍宝,这几年求亲的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臣妾若不是借着陛下的情面,还不一定能成全这门婚事。”

  “还有这事?”杨峥满脑子都是刘珩动不动就骂人揍人的粗鲁模样,实在想象不出他女儿能漂亮到哪去……

  不过夏侯家的事,他们自己选的,也没有与士族联姻,倒也说得过去。

  “臣妾岂能害了自己的亲侄儿?”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杨峥无奈道。

  第六百九十章 天谴

  是月大疫,洛阳死者大半。

  ——《晋书·帝纪第三》

  不是司马炎不想给杨峥找事,而是自己的破事也来了。

  老天爷是公平的,秦国刚从旱灾、蝗灾、病灾中爬出来,展现出勃勃生机。

  中原却出事了。

  司马炎刚刚登基,追尊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后,洛阳就爆发大瘟疫。

  仿佛老天爷也在诅咒司马家。

  瘟疫当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由青州水灾而起,漫延至豫州,传入洛阳。

  不过倒霉的永远是百姓。

  士家门阀把门一关,家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不愁吃喝。

  司马家的晋国没有学到曹魏的好,却完全继承了曹魏的坏。

  官府迟钝而腐朽,不闻不问,管理不力。

  百姓要为生计而奔波,更没有抵抗之力。

  洛阳城连尸体都处理不了,直接抛入洛水了事,浮尸密密麻麻,一层铺着一层,向下游飘去,感染更多地区。

  不过这些对家大业大的司马家而言都可以承受。

  民间疾苦,洛阳朝堂上虽有耳闻,却不曾亲见。

  不是亲眼所见,就不知道民间之苦难。

  “殿下,此地不可久留!”嵇喜劝道。

  但司马攸无动于衷,坚持要在街头为百姓施粥。

  也正是他的这一举措,让洛阳多活了些人。

  “民不聊生,本王岂能无动于衷?打开洛阳府库,赈济百姓!”司马攸叹道。

  嵇喜眉头一皱,“殿下万万不可,荀勖、冯紞一再向陛下进谗,殿下如今开仓赈济百姓,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司马炎为登上皇位,其实也向司马攸一方做出过妥协。

  皇帝是司马炎的,但司马攸总统军事,抚宁内外。

  打开仓门这种事,自然也在其职权之内。

  “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这些?若瘟疫扩大,只恐中原百姓死绝!”司马攸厉声道。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汉末大瘟疫,死亡的人口何止千万?

  “唯!”嵇喜拱了拱手。

  “再令太医院所有太医召集人手,务必止住瘟疫!”

  正如嵇喜所言,进谗的不止荀勖、冯紞,还有荀顗。

  “齐王既已封国,理当就封,何必留在洛阳?”荀顗德高望重,是荀彧的第六子,他却没有陈泰的气节,被司马懿、司马师的血腥手段吓破了胆,早早依附在司马氏膝下。

  司马炎当然不喜欢司马攸,但却动不了他,以司马骏为首的宗族也倾向于他。

  但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归青州要好。

  洛阳城中死伤枕籍,但食肉者商议的却并不是灾情。

  “齐王名过其实,而天下归之,陛下不可不慎也!”冯紞也趁机来了一句。

  司马炎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目光转向贾充。

  贾充知道司马炎的意思,但他身为司马攸的岳父,实在不好多嘴,索性换了一个话题,“钟会归吴,必为国家心腹之患,陛下不可不备也!”

  一句话就让石苞、羊祜注意力全都转移过来。

  这两人跟贾充一样都是聪明人,绝不参与司马家的家事。

  “如何防备?”司马炎也兴趣大起。

  经过这一战,他总算明白一个道理,还是东吴好欺负。

  贾充三角眼骨碌碌转了起来,“羊叔子有先南后西之略,攻略东吴已是我大晋之国策,当在淮北聚以重兵。”

  羊祜拱手道:“不可,如今合肥新城已为贼所得,合肥之后有东关,东关之后有长江,淮北进兵必劳而无功!”

  “卫将军可有良策?”司马炎道。

  “于淮北兴兵不如在襄阳大力屯垦,训练水军,待粮草丰足,倾国之军围攻江陵,一如当年围攻寿春诸葛诞!然后顺江而下,一举荡平江东!”羊祜沉声道。

  本质上还是那套国力碾压、泰山压顶。

  不过笨办法往往是最无解的办法。

  晋国国力在巅峰,目前而言,三国中最强,吴国经过孙皓的折腾,国力大不如前。

  秦国发旱灾、蝗灾,晋国发水灾、瘟疫,吴国没有天灾,却有人祸,吴国永安(非蜀国永安)山贼施但等人聚众数千人,劫持孙皓庶弟永安侯孙谦离开乌程,拿走孙和陵上鼓吹曲盖,直接攻打建业,到了建业城下时,兵力已有万人,被诸葛靓和丁固击败。

  广陵军民惧孙皓残暴出逃奔晋,被吴军水军射杀在淮水。

  还有东吴西陵督步协,多次派密使与王乂秘谈。

  只等司马炎如何封赏,司马炎忙着登基称帝,洛阳官府效率缓慢,还没关注到这一块来。

  孙皓回到建业后也不是安分的主,又动起心思,大兴土木,修建宫阙。

  已经提前选了数千名采女。

  百姓怨声载道,吴国的国力也被进一步挥霍。

  “大善!”司马炎鼓掌而笑。

  心中对羊祜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虽有才干,但名过其实。

  弋阳之战,让钟会玩了一手金蝉脱壳,救走孙皓,不然司马炎的战果更大。

  虽然最后羊祜攻破寿春,但此时的寿春已经没有多少实质意义。

  钟会早就将人马转移至合肥。

  当然,司马炎对羊祜还是看重的,羊祜打仗不行,治理水平却是上佳之选。

  “既然此策由卫将军提出,当由卫将军执行!”贾充三角眼闪烁道。

  羊祜对他的威胁太大了,把他踢出洛阳,远离司马炎才能安心。

  司马炎盯着羊祜,似乎在考虑之中。

  一旁的石苞鼾声大作,却靠在凭几上睡着了。

  羊祜主动请命道:“此臣之宿愿也,荆州天下之腹心,臣经营数年,贮备粮草、军械,收拢人心,化解吴人战心,陛下可再派得力大将攻伐之!”

  洛阳龙潭虎穴,贾充、石苞都看他不顺眼,荀勖、冯紞、何劭也跟他不对付,留在洛阳整日如芒在背。

  羊祜还有几分士人的气节,不愿阿谀奉承,所以就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了。

  司马炎思索了一阵,觉得留下羊祜也没什么用,这人太聪明了,仿佛知道自己的意思,绝不陷入朝争之中,与自己也保持若紧若离的关系,还不如放出去。

  “调江南都督王乂为淮南都督,卫将军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假节!”

  刚才还在打鼾的石苞,凭几上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这自然没逃过贾充锐利的三角眼。

  “谢陛下!”羊祜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第六百九十一章 羯胡

  近十几万战俘从西域押送至长安。

  随行的还有东迁的部族,浩浩荡荡,车马牛羊,一眼望不到尽头。

  长安附近百姓悉来观望。

  杨峥的威信再次达到一个巅峰。

  既然是战俘,又几千里从乌孙和高昌迁徙而来,身子骨不强的,早死在路上。

  这么多身强力壮的人,语言又乱七八糟的,直接编入屯田司奴隶,只怕会泥沙俱下。

  从他们的凶狠阴鸷的眼神中,杨峥可以看出他们的桀骜和凶恶。

  “嚈哒人计三万七千五百余,羯胡计五万四千三百余,鲜卑人七万一千四百余,杂胡两万四千九百余……”庞青拿着小本念着。

  “羯胡?”杨峥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并州也有一些羯胡,分散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号为羯胡,但数量并不多,跟南匈奴完全没有对比性。

  羯胡跟羌胡一样,并非是一个明确的族群,大多是深目高鼻的白种匈奴后裔,组成复杂,混杂皮肤黝黑的天竺人,主要来自康居国。

  康居国就是匈奴治下的羌渠。

  这时代想弄清一个族群的成份非常困难。

  各种混血,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羯胡是汉人给的称谓。

  “这些人被漠西鲜卑奴役,随其征战,夏王破乌孙国,漠西鲜卑进退失据,羯胡最先倒戈,鲜卑各部大人,尽被他们屠灭。”庞青道。

  杨峥点点头,目光在羯胡人身上扫视。

  一个个表情凶悍眼神凶猛的,身体也颇为强壮,给人的感觉仿佛一群野狼。

  的确是从军的好料。

  “从战俘中挑选两万人为敢死营,只装备皮甲和环首刀,以后大战,用他们为前军,剩下人全部安排修建新都。”

  过惯了刀口舔血的人,再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种田,他们肯定不愿意。

  会成为地方不安定的因素。

  与其如此,还不如挑选出来,发挥他们砍人的特长。

  东西大战,攻城战会占绝大多数。

  这些人正好能人尽其用。

  当然,敢死营并不常设,以后会根据他们表现,转为秦军。

  杨峥登基之后,长安越发显得拥挤和破落,新都势在必行,今年风调雨顺,百姓都忙着耕种,所以只能用战俘补充。

  既可以筑城,又可以约束他们。

  “唯!”庞青拱手,便退下去忙碌了。

  过不多时,俘虏中传来乱七八糟的吼声。

  杨峥以为是当场哗变,中军的刀矛都竖了起来。

  但没想到是欢呼声,俘虏们对能继续从军兴奋不已。

  一个个昂首挺胸的站出来,任由宣义司的人挑选。

  宣义郎们摸摸他们的牙口,再拍拍他们的胸、手臂、大腿……

  仿佛是在挑选健壮的牲口。

  “这帮杀才还真是不惧死!”刘珩吐了一口唾沫。

  “草原之上本来就是如此,能当狼,谁愿意当羊?”这么多年,杨峥算是知道他们的想法。

  提着刀总有翻身之日,放下刀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刘珩涎着脸道:“陛下不妨将他们交给属下管教,保准将来杀到司马家的老巢去!”

  “你小子长的不美,想的到挺美。”杨峥笑道。

  这厮还是有些眼力的,越是凶残的部下就越是附和他胃口。

  刘珩哈哈一笑,“臣说错了,将来有大战,臣愿统领他们为前驱。”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杨峥现在身份不同了,不能随便承诺。

  “乌孙国的大小昆弥、王子、贵人如何处置?”赵阿七前来问询。

  杨毅极有杨峥斩草除根的风范,将乌孙国的王系、贵族一网打尽,押送长安,以便于夏国的建立。

  此时乌孙王系,早已不是细君公主的后代,西汉倒下后,国内各种倾轧,都换了不知几茬人。

  虽是漠西鲜卑的附庸,但对高昌未尝没有野心。

  是他们先来侵犯大秦的,出来混,就要愿赌服输。

  “全部送往屯田司为奴隶,自此以后,没有乌孙!”杨峥斩钉截铁道。

  乌孙是一块肥肉,北有夷播海,南有七河流域,水草极其丰美,不是杨峥不想吞下,而是国力实在不允许。

  秦国就这么些人口,连关中都没填满。

  国内尚有很多无人区都没有开发。

  河套、河湟、西海、陇南、河南地、南中等等,实在没心思经营那么远的地方。

  所以封给杨毅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封了出去,但也绝非完全置之不理。

  夏国的丞相、司马、长史等等官员,全都是长安任命。

  此外还要设立镇抚司、宣义司、抚慰司等等部门,监管当地,负责汉化当地百姓。

  杨毅有最高决策权,但并非拥有所有权力。

  夏国世子也需要杨峥拍板才具有合法性。

  除了战俘,还有三十多万的牛马羊驼等牲畜,金银财物装了四百多辆大车,西域美女都装了十五辆马车,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杨峥寻思着后宫也可以充实一些。

  就算不用,天天看着也赏心悦目。

  心中暗思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挺有孝心的。

  杨毅还上了一封请罪奏表。

  当初为了鼓励将士用命,承诺破城之后,可以予取予夺,将士们拿了一半,不然可以更多。

  杨峥微微一笑,打仗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将士们背井离乡,鏖战风雪之中,以两万五千的兵力破十万敌众,然后攻城略地,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若非如此激励,他们也不会如此玩命。

  即便换了自己上去,也会用这种手段。

  杨峥让李密回了一封信,让他安心守卫大秦的新疆土。

  杨毅才十九岁,若能经营个二十多年,恐怕西边的几个国家都会尝到大秦的兵锋。

  不过正因为他年轻,杨峥要仔细为他挑选一位丞相。

  在鲁芝、索靖的建议下,选了才德兼优的寿良。

  寿良年轻时便以才干闻名蜀中,操守方正,朴素简约,品性高洁,与李密、陈寿、常忌等人齐名。

  并下令跟随杨毅出战的龙骧营、府兵、羌骑,若是愿意留在夏国,勋位一律升一级,家眷也会被送去团聚。

  杨峥还在河湟屯田司奴隶中招募士卒,愿意去夏国的一律免去奴隶身份,直接为秦军或者治民,分田分牧场。

  诏令下达之后,不仅是奴隶,连当地的羌人都热烈响应,半个月的时间,就组织了一支三万人大军,拖家带口,骑着马,赶着牛车向天山而去。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名望

  羊祜都督荆州后,发现荆州历年大战,早已油尽灯枯,连守军的口粮都不够,只能支撑九十多天,士卒怨声载道,镇守新野的江北都督司马亮置若罔闻。

  羊祜遂开商市,与蜀中、江东互通有无,为士卒弄来了口粮。

  随后安抚百姓,开池养鱼,沿江打捞,补种豆黍。

  派人向洛阳申请调运粮食。

  人心渐定。

  此时襄阳最大的忧患在石城,吴国驻军距离襄阳只有七十多里,时常出来袭扰周边百姓。

  羊祜于襄阳城中大设旌旗,置三支疑兵,摆出要大军反攻江陵的架势。

  石城守军惧,弃城而走。

  襄阳周边乃安,巡逻士卒压力大减,羊祜的精力全部放在开发荆州上,行军屯之法。

  荆州水土一向肥沃,数月之间,开田八百顷。

  后大力开设庠序,绥怀远近,招抚山民、流民开垦田地,荆州生机勃发。

  江汉之人,心皆归之。

  有吴地百姓携老扶幼来投,羊祜开诚布公,任其去往中原或留在襄阳。

  羊祜领兵作战能力一般,但治理能力绝对是当世翘楚。

  荆州气象为之一变。

  江陵城中,陆抗正看着细作从襄阳发回的密报,赞叹一声,“中原多士,襄阳不可图也!”

  吾彦道:“区区一羊祜而已,当年不也是为秦人所擒?”

  左奕道:“此一时彼一时,襄阳背靠中原,羊祜经营得法,深为江东之患。”

  他的话其实还有下半句,司马炎对羊祜倾力支持,相当于大半个中原的国力都在向襄阳倾斜。

  而陆抗背后的孙皓则一言难尽。

  “不可令羊祜安心经营,末将愿率一军,袭扰襄阳,毁其屯田,破其坞堡!”吾彦拱手道。

  陆抗温声道:“某新得江陵,人心未附,若战事不利,人心尽去,当此之时,一动不如一静,国家大患在内而不在外!”

  “都督是说……钟会?”左奕低声道。

  “此人乃蛇蝎也,朝夕与陛下相伴,江东岂能安宁?”吾彦的声音却很大,不怕外面的侍卫听到。

  陆抗沉眉不语,钟会固然不安好心,但就算没有钟会,孙皓也不是什么善茬。

  正说到钟会,外面的有人道:“都督,钟会有信至!”

  陆抗击退石苞之后,声名鹊起,成为江东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加上他本人仪表非凡,风采冠于江东,大有乃父之风。

  钟会自然闻风而来。

  陆抗看了信之后,摇摇一阵苦笑。

  钟会各种阿谀奉承之词,什么仰慕已久,只恨无缘一见,什么若能与君一会,抵足相谈,此生足矣……

  让看到信的吾彦和左奕脸红不已……

  “钟会这厮小人得志!”吾彦怒道。

  陆抗既是他的伯乐,也是他的上司,却被钟会如此言语轻薄。

  “吾素知此人,野心极大,司马昭以司空之位待之,犹不能安其心,今入我江东,居心叵测。”左奕对钟会印象也不好。

  “去信一封,若钟会有意,可来江陵相见!”陆抗淡淡道。

  吾彦眼神一亮,“哈哈,甚好,钟会若是赶来,某先为国家除此害!”

  江陵众人对钟会印象不好,江东却对钟会的看法渐渐转变。

  原因无他,钟会屡次劝谏孙皓爱惜国力,训练士卒,贮蓄粮草,以待将来东西大战,吴国坐收渔利。

  孙皓刚开始还装装样子,下令抚恤人民,开仓赈济百姓,每过几天,就原形毕露,大兴土木,营造宫室,让朝中两千石的官员,全部上工地督工,周以围墙,布置亭榭石木,穷极伎巧,费用以亿万计算。

  陆凯与钟会极力劝谏。

  孙皓不听。

  会稽太守车浚、湘东太守张咏交不出算缗钱,被就地斩首,传首诸郡。

  孙皓的妃子贪得无厌,派人到市场上劫夺百姓财物,司市中郎将陈声秉公执法,被孙皓下令锯断头颅,投其身于四望山之下……

  中书仆射韦昭三朝老臣,主修吴史,在吴国德高望重,劝孙皓废酒关之恶习,被孙皓下狱。

  最终还是在钟会劝谏下,免了韦昭之罪,才得以生还。

  自此吴人对钟会刮目现看。

  钟会文彩冠绝当世,在洛阳时便是玄学名家,弱冠时与王弼并知名,其文章有建安七子的余泽,书法精妙,著作颇多,常以咏物叙志,作《孔雀赋》、《菊花赋》,《刍荛论》五卷。

  江东士人争相传诵抄录,一时间建业纸贵。

  钟会名声大噪,门徒弟子日众。

  士人争相与之结交。

  回到建业才几个月,钟会就胖了不少,眼神也变得温和许多,仿佛被江东的吴侬软语软化了。

  收到陆抗的来信,钟会大笑三声,斩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可惜吾国事匆忙,不能亲至江陵,此发当代吾一会陆幼节也!”

  说罢,便令人将断发送去江陵。

  赶到昭明宫,孙皓正在与大将军丁奉、司空孟仁、左丞相陆凯商议荆州军务。

  陆抗吞并施绩部曲和家财,施绩的几个儿子闹到孙皓面前。

  恰逢羊祜上任,闲不住孙皓又蠢蠢欲动起来。

  合肥在手,孙皓自然望向襄阳,总觉得襄阳不在手中,心中不踏实。

  至于施绩的几个儿子,孙皓全部发配岭南去当地方官了。

  “羊祜之长,不在征战,而在治理,襄阳若是被他治理数年,只恐荆州不为陛下所有!”凡是仪表非凡的名士,钟会都记在心里,羊祜身长七尺三寸,须眉秀美,仪度潇洒,钟会当然记得清楚。

  “丞相可有破敌之法?”孙皓一见钟会就激动起来。

  按说孙家长相都不错,孙策当年还被称为江东孙郎,孙皓的长相原本也不差,但相由心生,脸上始终带着一股戾气,让他五官有些扭曲。

  钟会从不让孙皓失望,“羊祜战败被俘,回洛阳后,司马炎一日三升其位,中原群臣岂能不嫉恨?”

  丁奉、陆凯不敢看孙皓,目光转向钟会。

  钟会也知道孙皓不喜别人看他,目光转向丁奉。

  仿佛众人的眼中都没有孙皓这个人。

  “离间计!”丁奉脱口而出。

  当年离间石苞,钟会和丁奉都暗中推动过。

  两人算是老盟友了。

  “大将军所言甚是,晋国江北都督,恰好是司马亮!”钟会笑道。

  第六百九十三章 妙计

  羊祜都督襄阳,算是一件大事。

  自然也被杜预知晓,“司马炎用羊祜,可谓知人善用也!”

  司马炎掌权以来,任用贤能,拔擢贤能,在洛阳一众人精中,还能牢牢掌握大权,颇有明君气象。

  石苞、贾充、荀勖服服帖帖,士族门阀无人造次。

  “晋贼经营襄阳,有全取荆州之意!如此说来,晋贼之国策必先南后西!”罗宪举一反三,瞬间就推测出司马炎的用意。

  羊祜是以卫将军之职位都督荆州,比江北都督司马亮的官衔还高。

  “江东有孙皓、钟会为乱,司马炎当然有意!”令狐盛最近比较郁闷,杨峥登基之后,加杜预为平尚书事,却仿佛忘记了他。

  不过秦国的几位平尚书事,无一不是功勋赫赫。

  令狐盛也只能把这些微小的郁闷埋在心中。

  北面的战事他勾不到,东面的功劳他却不想放弃。

  尤其是如今,三国都转入内政,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大战,就没有功劳,没有大战,什么时候能报仇雪恨?

  他跟杜预关系越来越不好的根源就在于军略上的不同。

  杜预主张积蓄国力,待东吴、中原内变,然后用兵荆襄。

  令狐盛主张答应步协的所有要求,先拿下西陵再说,东吴内乱,要等到什么时候?

  凭借秦军的犀利,何惧陆抗和羊祜?

  只可惜他不是蜀中都督,没有决定权。

  荆襄之地仿佛就是三国大势的缩影,北有晋国,西有秦国,东有吴国。

  三国的势力在此地交汇,所以必然龙争虎斗。

  恰好,荆襄也聚集了三国最优秀的将帅。

  不是杜预不想占有荆州,而是一出兵就要与陆抗的水军大战,羊祜在北面坐收渔利。

  步家未必安的什么好心。

  当年周鲂断发赚曹休,断了曹魏一臂。

  吴国最喜这些诡计。

  “司马炎有意最好,陛下已经以荆州为重,令上庸督周旨协助于我,诸位稍安勿躁。”杜预也知道令狐盛的心思。

  不是稍安勿躁就是静观其变,令狐盛耳朵都快听出茧了,踱了两步,忽然心生一计,“细作来报步阐暗中联络羊祜,不妨透露给陆抗,离间两家?”

  杜预与罗宪都是将领,专注于正面对决,国力比拼,阴谋诡计的确非二人所长。

  罗宪稍作沉吟后道:“陆抗当年也在西陵为将,必有耳目,步家之事,岂能瞒过他?或许他早已知晓,为了顾全荆州大局,所以按兵不动,透露给他不能奏效,不如透露给孙皓!”

  令狐盛一喜,“不错,不错,孙皓性情暴虐,杀伐由心,岂能坐视步家首鼠两端?”

  “当年步家支持鲁王,与孙皓之父是政敌,孙皓必不容步家矣!”杜预虽不喜阴谋诡计,但两国交战,有什么就用什么。

  东吴自相残杀,或者晋吴大战,对秦国而言都是好事。

  “既然都督同意,可立即执行!”令狐盛急不可耐。

  他感觉天下均衡的大势将在荆州打破。

  由自己的双手打破!

  年纪越大,昔日的仇恨便越是强烈。

  尤其是司马炎代魏而立后,心中的恨意日增。

  然而杜预却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此战或可削弱晋吴,难以打破天下之均势也!”

  三国到了今日,绝不是一战两战就能一统天下的。

  这是国与国之争。

  更是关东关西几百年争夺崛起的机会,也是寒门庶族与士族门阀之战……

  但令狐盛显然没有听进去。

  半个月后,步家暗通秦、晋的消息,呈放在孙皓的案几前。

  以孙皓的脾气,当场了爆发了,其实他早有收拾步家之心,不过步家手上捏着西陵要塞,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步家联系秦晋,要把西陵卖一个好价钱,孙皓怎能忍耐?

  钟会看完消息之后道:“此时绝非一两日,西陵为长江咽喉,扼守上游,抵挡蜀中,此地若失,则荆州不保!”

  荆州不保,那么江东就更加危险。

  “步协贼子,当碎尸万段!”孙皓怒道。

  丁奉劝道:“此事不可急于一时,急则生变,陛下当令陆抗暗中准备,建业也准备大军,随时支援!”

  但丁奉的话,孙皓一向当耳旁风。

  丁奉目光转向钟会,钟会拱手道:“这则消息来的有些蹊跷,或许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刚刚定下离间羊祜之计,还未施展,现在反倒被别人离间了。

  孙皓两眼冒火,盯着钟会,“你敢说步家没有反心?”

  钟会两眼不知道往哪里放,这位正在火头上,万一瞧对眼了,那就是引火烧身了,“步家当然有反心。”

  现在身在龙潭虎穴,当然要顺着孙皓的心意来。

  起初孙皓对钟会言听计从,但几个月的新鲜劲过去了,回到建业,阿谀奉承的人一多,对钟会不再像以前那般热情。

  而钟会的心思也从孙皓身上转向江东士族。

  “步家现在未准备充足,还未与晋、秦谈妥,当诱而杀之!”孙皓收回目光,摇头晃脑道。

  “陛下准备如何行事?”丁奉紧张的盯着孙皓,从孙皓上位时,他就已经被渐渐边缘化。

  诱而杀之,计策不错,关键在怎么执行。

  步协步阐都不是傻子,东吴这么多年杀来杀去的,人比兔子还惊,处理不好,就是弄巧成拙了。

  孙皓得意道:“朕下一诏书,召步氏兄弟入朝,于半途杀之,再令陆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西陵!”

  丁奉只感觉眼前一黑,你老人家的诏书下去,不是让人家造反吗?

  以孙皓的赫赫凶名,谁还敢回建业?

  不下诏令,或许步氏兄弟会回来,一下诏令,岂不是在告诉步家兄弟,快回建业受死?

  这是真把步家兄弟但白痴了。

  又与钟会对视一眼,希望钟会能再劝劝。

  钟会却无动于衷。

  孙皓的刚愎自用是出了名的,劝多了,弄不好自己也交待了。

  丁奉目光又转向左丞相陆凯,陆凯也摇了摇头。

  孙皓正在兴头上,自以为妙计,八匹马也拉不回,“朕计议已定,勿多言也。”

  散朝之后没几天,丁奉就被气病了。

  吴国就像一辆失去控制的马车,加速坠向深渊之中。

  第六百九十四章 胃口

  煌武元年,关中终于迎来久违的大丰收。

  到处都弥漫着麦穗成熟之后的香味,田野和村落间金灿灿的。

  百姓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

  唐彬、王濬几次出兵袭扰,都被严整以待的蒙虓和孟观击退。

  晋军袭扰不到关中,但并州的秦军牧骑却长驱直入,攻入幽州,前后掳获乌桓汉人百姓两千七百多家,粮食十万多石。

  幽州百姓要么南下,要么迁入辽东,辽东三部鲜卑借此壮大了一波。

  登基之后,果然好事一桩接着一桩。

  此刻,杨峥忙着接见西域诸国使臣。

  攻灭乌孙对西域诸国震慑力十足,司马炎篡魏之后,所谓的中原正统也消失了。

  大秦彻底成为西域的宗主。

  冯琦从康居万里传信,当趁此机会一举整合西域。

  杨峥早有此心。

  这时代的西域富得流油,瓜果满天下,还是东西商贸重地。

  前几年派出的宣义郎,硕果累累。

  虽然各国对大秦十分警惕,但民间对大秦的亲善度持续提高。

  蜀锦、书籍、茶叶、瓷器在西域能与黄金等价,平民和贵人趋之若鹜。

  宣义使们直接在各国大城中设立“秦馆”,教授平民汉言,以及孔孟之道。

  渗透往往是无孔不入的。

  秦国国力无法在土地上实际占领,就要在人心和思想上占领。

  当然,西域诸国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么下去后患无穷。

  戎卢国查封了境内的秦馆,但转眼西州都督尹春的两千铁骑就杀到家门口,连国王带平民一锅全端了,以囚车押送,传示诸国,然后押送长安。

  诸国瞬间老实起来。

  西域几次联合都被秦国击败,军事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作为。

  战争决定一切。

  所以他们最终只能逆来顺受。

  默认秦馆的存在,秦馆也成了国王也招惹不起的存在。

  汉言逐渐成为西域的官方语言,各国贵人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早就暗中钻研华夏典籍。

  春江水暖鸭先知。

  他们最清楚西域形势。

  战争是文明间最好交流方式,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汉魏秦的强大,在西域产生深远而持续的影响。

  自然会吸引很多忠实拥趸。

  更何况站在顶峰的华夏文明与西域散碎的文明完全没有可比性。

  杨峥结合后世漂亮国的办法,与卫瓘商议许久之后,制定了十一条法令。

  其一,诸国之国王必须得到大秦的册封才算正统。

  其二,诸国王子、贵族必须到长安游学,短则三年,长则五年。

  其三,西域诸国以后对军队没有指挥权,由长安派遣的参军、司马、宣义令指挥和训练。

  其四,各国统一商税,不得私自加征。

  其五,汉言为官方交流语言。

  其六,各国除了设立秦馆,还要开设庠序教授孔孟之道。

  其七,各国有纠纷,一律不得私自攻战,可由西域长史府裁决,若有异议,可上诉至长安御前。

  后面几条则是礼制方面的内容,规定西域国王的品级,地位,宫殿的大小、颜色,衣服的穿戴,马车的规模等等。

  主要原则,兵权归大秦,政权、财权还是归各国。

  当庞青宣读之后,各国使者目瞪口呆。

  “陛下是要灭亡我们吗?”龟兹国使者最先坐不住。

  杨峥习惯在正式场合穿盔甲,配长剑,盔甲外面罩一层玄色文衣,用以彰显大秦尚武之风。

  “你错了,这是在保证你们国运长久西域稳定,你们的王还是王,你们的民还是你们的民,军队也还是你们的,大秦协助你们,从此负责各国的安危,不必再惧怕外敌入侵,让西域成为礼仪之邦,难道不好?另外,朕可以允许你们的王拥有五百人的侍卫队。”

  地位不一样了,说话的力度也不一样。

  杨峥感觉自己没说出一个字,无形之中都带着威严。

  几个使者眼珠子转了转,“此事牵涉太大,我等无权作准,需回禀国内。”

  看天出价,落地还钱。

  整合西域本来就是个漫长的过程,各国的心思都一样,比如且末、戎卢、婼羌这些小国,国众也就两三千人,能抱上秦国的大腿,以后不用受欺负,当然愿意。

  但龟兹、疏勒、鄯善这些稍大的国家,一向有着扩张的野望。

  “没关系,你们可以回去多想想,朕在长安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杨峥一点都不着急。

  手中有刀,心中当然不慌。

  时间也是站在大秦这一边的。

  占领乌孙之后,西域诸国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同意最好,杨峥不介意再派出铁骑灭了他们。

  不过西域不可能全面占领,统治成本太大了。

  但线性占领却是可行的。

  把一些富裕的商贸重镇收入囊中,杨峥还是有兴趣的。

  如今,杨峥虎狼的名声不仅在中土广为流传,在西域也是如雷贯耳。

  西域有学者视杨峥为中土三百年来对土地欲望最强烈的君主,只有当年的汉武帝能想与之相比。

  杨峥让杨武、杨宏继续招待各国使臣。

  这些使臣也比较鸡贼,一个劲的想去观摩军营。

  尤其对骑兵兴趣非常大。

  还有一些人要观摩铁匠坊、造纸坊、织造坊……

  这些地方早就被设为禁地,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

  不过太学对他们是敞开的,尤其是藏书馆,儒家经典,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每个人还免费送了一套精装版的四书五经。

  负责接待的杜宽、张斅都有些看不过去了,“陛下何如此之吝啬也?如此,只怕大伤远人之意。”

  按照以往的规矩,使臣前来,朝廷往往赐以金玉、蜀锦等等,数以万计。

  杨峥斜了他一眼,“朕宁愿对他们吝啬,也不愿虚耗百姓之膏腴。”

  钱要花在该用的地方。

  眼下节俭之风刚刚有了起色,没必要对外人大方。

  再说大秦本来就穷,杨峥一向实事求是,绝不打肿脸充胖子。

  自己都节衣缩食,难道还要去喂饱外人?

  这不是犯贱吗?

  杜宽道:“节俭虽好,但只怕他们轻视我大秦。”

  儒生都是比较要面子的。

  这些使者一个个穿金戴银的,身上披着蜀锦,镶嵌各种宝石,相比之下,大秦君臣看起来就有些寒酸了。

  人人穿着布衣、羊裘,连貂裘都没有,衣不重彩。

  杜宽、张斅都是豪强,世代富足,自然讲排场。

  杨峥冷笑道:“轻视?朕倒希望他们有这个狗胆,大秦的国威不是黄金堆起来的,而是弓刀战马。”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太子

  “哐当”一声,杨旭手中的剑掉落在地,“此剑甚沉……”

  杨旭满头大汗。

  作为杨家人,剑术不能忘本。

  杨毅、杨武的剑法都是杨峥亲传的,杨旭也不例外。

  不过比起强壮的杨毅,杨旭略显文弱了一些。

  “陛下,旭儿年幼,为何用成人之剑?”夏侯芷心疼的要去抱杨旭。

  “别动。”杨峥板着脸,“把剑捡起来。”

  夏侯芷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杨旭捡起地上长剑。

  剑其实并不重,也就六七斤左右。

  不过他练了大半个时辰,体力不支,所以才掉落的。

  “自己的东西,要自己抓住,知否?”

  “儿知道了。”杨旭身体没有杨毅强壮,却继承了夏侯家的优势,年纪轻轻,便仪表不俗,颇为聪慧。

  “剑术慢一些差一些都不要紧,但要持之以恒,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杨峥摸摸他的额头。

  杨旭举一反三道:“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父皇说的是荀子的劝学篇。”

  “哈哈,贫嘴。”杨峥笑道,“好了,去玩吧。”

  “谢父皇!”杨旭大喜,转身就去找他的伴读张轨等人去了。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

  为皇宫中增添了几分生气。

  除了张轨,还有杜预长子杜锡、卫瓘的儿子卫恒、文鸯的儿子文济、庞青的儿子庞增等等。

  杨峥对下一代极其重视,对自己的儿子,对勋旧都是如此。

  选的也是几个重臣儿子中品行最优良之人。

  也算是为杨旭储备一些班底。

  夏侯芷嗔道:“陛下刚刚还在劝学,现在怎么松懈了?”

  “你懂什么,孩子的天性就是玩闹,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不要逼的太紧,也不可过于放纵。”杨峥觉得历史上的昏君、暴君童年时都有阴影。

  “是是是,陛下说什么都对。”夏侯芷一脸无奈。

  自从登基之后,国事顺风顺水,杨峥也能抽出时间多陪陪家人。

  孩子需要陪伴。

  杨峥觉得身为太子,不求多么天纵奇才,只需要心理健全,有个中上之资,知道人间苦难,明白身上的责任,知人善用即可。

  这也是杨峥的底线,至于杨旭能朝出底线多少,则要看他自己的资质了。

  目前看来,杨旭绝对值得期待。

  夏侯家的血脉本来就不差。

  “陛下啊,这老大老二老三都婚配了,是不是该给旭儿张罗张罗了?”夏侯芷悠悠道。

  杨峥一口茶水差点喷她脸上,“旭儿才九岁!”

  “九岁怎么了?百姓家还未出生,就指腹为婚。”夏侯芷习惯性的投来一个白眼。

  她的心思杨峥当然知道,杨毅背后有羌胡庞大的实力支撑。

  杨武擅文治,与士族关系不错。

  杨宏年纪轻轻便有了名士的头衔。

  杨旭多少就有些单薄了。

  十年前,夏侯氏是顶级门阀,但现在大不如前了,司马家明面上没有动他们,暗中却在不断打压,这几年夏侯家没有出一个两千石的重臣。

  司马昭掌权时为了装装样子,重用夏侯和。

  但夏侯和却屁股坐歪了,站在司马伦一边,司马炎降其太常为光禄勋。

  夏侯氏在秦国更是无依无靠。

  就夏侯栩一根独苗,但这根独苗却跟杨毅是结拜兄弟,将来还不知道站在哪一边。

  夏侯芷岂能不忧虑?

  “你看中了谁家女?”杨峥并不怎么反对。

  一个光秃秃的太子,将来也抓不住秦国的江山。

  “杜预长女杜妙如。”夏侯芷扑棱的眼神,暴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杨旭是她的儿子,但也是杨峥的儿子。

  既然立为太子,当然要为他着想。

  杜家原本就是关中士族,而杜预更是重臣中的重臣,能力、德行、功勋、权位、名声都是当世翘楚。

  太子有他这么一个岳丈,腰杆子也就硬了。

  “此事……”杨峥故意蹙起眉头。

  “旭儿已经九岁,马上就是十二三四,日子一天追着一天,百姓家中十二三岁就已经婚娶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杨峥总觉得有些太仓促了。

  他更希望杨旭能像杨武一样有自己的意中人。

  毕竟美满的婚姻也是人生和事业的一大助力。

  不过身为太子,这些东西就可遇而不可求了。

  杨峥正值壮年,身体一向不错,无病无灾的,平时也注重锻炼,活到六七十应该没有问题,争取一把,活到八九十也不是不可能。

  有这三四十年为秦国和太子保驾护航,足够了。

  别看三国乱战,瘟疫爆发,但长寿之人颇多。

  皇甫隆都一百一十多了,还活蹦乱跳的,有一套养生之术,魏武曾经还亲自请教过。

  “陛下就答应臣妾这次嘛。”夏侯芷年纪也不小,居然撒起了娇。

  弄得身边的宫女一阵脸红,主动退下。

  夏侯芷本就天生丽质,保养的不错,到了现在的年纪,成熟丰韵中又带着几分少女的风情。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恰到好处……

  “朕答应,不过还是要等两年,朕其亲自去跟杜预提。”

  与杜预联姻对老杨家也不错。

  皇族本来就应该是最大的士族门阀。

  “谢陛下。”夏侯芷大喜。

  杨峥一把搂过来,后宫虽然越来越多,西域的胡女才人就有好几位,但杨峥对夏侯芷一直情有独钟。

  “哎呀,光天化日之下……”夏侯芷满面娇羞。

  杨峥笑道:“那就进屋?”

  夏侯芷无比娇羞的把头埋入杨峥怀中。

  杨峥心中的小火苗正腾腾的上涨。

  “陛下,庞侍中有军情禀报……”小黄门急匆匆的赶来。

  杨峥一愣,感觉每次在兴头上,庞青这小子就准时来了?

  上一次裤子都脱了……

  夏侯芷连忙从杨峥怀中钻出来,红着脸,“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国事为重,国事为重。”杨峥也只能如此了。

  不是重大军情,庞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

  转身离去时,夏侯芷在身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庞青在议事堂等候多时,见杨峥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一脸疑惑,“陛、陛下可是不适?”

  “行了行了,说正事。”杨峥收回目光。

  庞青松了口气,“荆州,大战将起!”

  第六百九十六章 西陵

  “怎么回事?”杨峥一震,晋吴消停了大半年,又要大战?

  “孙皓召步协、步阐兄弟回建业为绕帐督,兄弟二人疑孙皓要对其下手,举西陵城投降晋贼,送子步玑、步璿入洛阳为质!”

  绕帐督其实就是东吴的禁军统领,职位不可谓不重要。

  但以孙皓的名声,以及在这个节口召兄弟两人回建业,傻子都知道要干什么。

  西陵在军事的价值比江陵还重要。

  既挡住了秦军东出,又护卫了江陵侧翼。

  东吴长江防线的源头其实就在西陵。

  “杜预、罗宪、令狐盛怎么说?”

  庞青掏出两份奏表,“杜都督、令狐刺史皆有表奏。”

  “哦?”杨峥神色一动。

  蜀中之事全由杜预决断,令狐盛跟着上一份奏表是什么意思?

  打开奏表,看完里面的内容之后,杨峥才恍然大悟。

  原来二人的策略不同。

  杜预奏表中言,吴国虽然衰落,却有一战之力,丁奉、陆抗皆为智勇双全之将,还有钟会裹挟其中,秦军水军不利,难与争锋。

  且秦军主力在北方,蜀中可战之兵只有五万,晋吴都是十万以上规模,稍有不慎,蜀中亦受殃及。

  令狐盛则觉得晋吴大战天赐良机,当抓住这次机会,周旨、柳隐出上庸,杜预、罗宪出蜀中,尽起蜀中汉中军民,与晋吴争夺荆州!

  看着看着杨峥的脸色不免沉了下去。

  令狐盛有越俎代庖之嫌,表现的过于激进了。

  前几个月就有锦衣卫暗中上表,令狐盛与杜预不合。

  杨峥没太当回事,杜预性情稳重谦和,令狐盛也是一时之良士,应该不会闹出乱子。

  但现在看来,把他二人放在蜀中略有不妥。

  将相不和自古都是大忌。

  当然,按照帝王心术,两边不合,明争暗斗,正是驭人之道。

  但杨峥不是寻常帝王,而杜预也不是寻常大将,他的忠心根本不需怀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秦国的优势除了均田制,还在于内部摩擦较少,士气正旺,锐气正盛。

  杨峥觉得司马家能窜夺曹魏江山,根本原因还是内部各种争斗。

  曹魏宗室自己同室操戈,士族集团内部斗,再与勋贵集团斗,斗来斗去,就为司马家创造了机会。

  士族推司马懿上台,是想让他当伊尹霍光,没想到司马懿是冢虎,棋高一着,利用士族夺了曹家的一切。

  一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曹魏自己没有问题,司马懿也找不到机会。

  所以杨峥不允许蜀中在这个关键时候内斗。

  “升令狐盛为尚书左仆射,入京。”杨峥很快就有了决断。

  秦国刚刚稳定了一年,晋吴在荆州一线都有重兵,若是按照令狐盛的做法,必定是倾国大战。

  还是被动卷入的。

  与其如此,不如留着荆州,慢慢放晋吴的血。

  杨峥有种直觉,一旦自己出兵,很可能晋吴就会不打了,迅速妥协,然后联合起来,调转矛头先弄自己。

  因为晋吴都是士族门阀称雄,与秦国天然对立。

  “那么蜀中……”

  “杜预都督蜀中诸军事,战与不战,皆由他定!”杨峥果断道。

  杜预镇守蜀中多年,能不能打,他最清楚。

  放眼天下,杜预的军事才能也是数一数二的。

  “唯!”

  襄阳。

  羊祜看着东吴传回的情报,长长一叹,“不得其时也!”

  荆州刚刚有了起色,大战就来了。

  虽说西陵这块重地,谁都想要,但羊祜没有准备好。

  他一直告诫步氏兄弟要隐忍,静候时机。

  步氏兄弟也一直在犹豫,毕竟举族依附晋国祸福难料,只要孙皓不找西陵的麻烦,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活过得了。

  步氏也是江东名门,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背叛故国?

  几代经营的名声也会葬送。

  但谁也没想到,孙皓居然打破了互相之间的默契,提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步氏兄弟立即叛变。

  洛阳司马炎也积极响应,封步协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兼任交州牧,步阐都督西陵诸事,领益州牧,为宜都公。

  再以东莞郡王、尚书右仆射、抚军将军司马伷领五万中军精锐南下,令荆州刺史杨肇、豫州刺史王戎、江北都督司马亮领荆豫七万大军南下支援羊祜。

  襄阳城兵力达到八万,司马伷的五万中军还在赶来的路上。

  建业也仓促召集六万大军,支援江陵。

  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但晋吴都是仓促应战,大军在后方准备。

  荆州一线,襄阳八万余晋军,乐乡两万余万吴军,江陵一万左右吴军,西陵三万守军。

  晋军只在前线就有十一万大军,而陆抗麾下只有三万吴军。

  不过羊祜脸上神色并不好看,他是都督,司马亮也是都督,还是宗室,两人职权不明。

  陆抗的厉害,羊祜已经领教过。

  今年七月,陆抗因江陵之北地势平坦开阔,令江陵督张咸截汉水引入江陵北的当阳,隔绝晋军袭扰,以及内部叛逃。

  恰巧,羊祜也想利用水道给江陵之北诸堡运粮,便扬言要攻破水坝以通过步卒,想让吴军加紧拦截水流。

  谁知陆抗一眼就识破了羊祜用意,故意等羊祜运粮船到达的时候,令张咸立即毁坏大坝,羊祜损失数千石粮草,改用陆地运输,费时费力。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交锋,陆抗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羊祜本意是想让陆抗先与步氏兄弟大战,等候司马伷的五万中军,然后大军一举南下,攻破江陵。

  但司马亮、杨肇、王戎皆认为机不可失,自己援军到来,建业的援军也来了。

  不如齐头并进,以杨肇攻西陵,羊祜攻江陵,徐胤攻公安,广撒网,总能捞条鱼上来。

  任何一点攻破,长江防线也就破了。

  羊祜不愿得罪人,觉得此策也不错,也就顺应众意。

  晋军兵力是陆抗的两倍有余,还不算西陵城中步氏兄弟的人马。

  齐头并进之策,也符合眼下局势。

  若是先围住江陵,则陆抗手上只有两万余兵力,这么点人,别说攻破西陵,什么都做不了。

  任何一军只要咬住陆抗,其他两路跟上,陆抗差不多就完了。

  这一战,晋军可谓优势占尽。

  三路大军鼓噪而进,东吴人心惶惶。

  第六百九十七章 高下(一)

  在步协刚刚叛变之时,陆抗便令左奕、吾彦溯江而上,攻打西陵。

  但西陵扼守水道,居高临下,城池险固。

  左奕、吾彦累攻不下。

  陆抗还未起兵,就收到羊祜、王戎、杨肇、徐胤大举南下的消息。

  羊祜、王戎攻江陵,杨肇攻西陵,两地都是重镇,任何一地丢失,对吴军而言都是雪上加霜。

  陆抗兵少,诸将不知所措,军心摇动。

  或言驰援江陵,或言支援西陵,或言按兵不动,等待建业大军来援。

  陆抗却下令左奕、吾彦征发附近民夫,自赤溪至故市筑围,内困步协步阐,外挡晋军。

  还派人日夜督催。

  吴军昼夜劳作,还有防备敌军,异常辛苦,皆有怨言。

  诸将柬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

  都想在晋军赶来之前,孤注一掷,猛攻西陵。

  陆抗道:“西陵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攻之,不可猝拔。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

  攻城兵力比守城的还少,西陵又是要塞,步家经营四十年,一旦攻不下来,士卒疲惫,羊祜引八万大军围攻,整个荆州也就要跟东吴再见了。

  陆抗也当过几年西陵督,深知此城之虚实。

  但他知道虚实,别人不知道。

  宜都太守雷谭言辞恳切,“荆州为国家之屏障,西陵为荆州之屏障,西陵若失,荆州不存,国家不存,当此之时,应以命搏之,何惧生死!”

  陆抗新上任镇军大将军,兼并的施家部曲还未信服。

  荆州将吏多有疑虑。

  陆抗为安众人心,令雷谭领部曲为前锋,诸将在后。

  没两日,雷谭惨败的消息便传回。

  吴军士气再降,诸将惶恐不安。

  但此时长围已经建成。

  陆抗欲往西陵督战,诸将皆以为江陵更岌岌可危,羊祜、王戎五万大军正在猛攻江陵,城内也就张咸一万左右的守军,应先破羊祜,然后再西陵。

  陆抗力排众议,“江陵城固兵足,无所忧患。假令敌没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如使西陵槃结,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则所忧虑,难可竟言也。吾宁弃江陵而赴西陵,况江陵牢固乎?”

  陆抗宁愿放弃江陵也要拿回西陵。

  遂令公安督孙遵于长江南岸待敌,防备羊祜军忽然南渡,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拦截徐胤水军吗,自率大军凭据长围与杨肇对峙。

  吴军攻不下西陵,晋军也攻不下江陵。

  长江沿线,西陵、江陵、公安、乐乡,拿下任何一地,东吴的防线都会土崩瓦解。

  但吴军颤颤巍巍的守住了。

  “此战方起,都督何必心急?”王戎宽衣博袖,谈吐优雅,即便两军阵前,也不改名士作派,坚决不穿盔甲,深秋的时节,他却袒胸,衣冠不整,脸上发红,不是饮酒就是服用了五石散。

  此人出身琅琊王氏,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前幽州刺史王雄。

  王氏一门近些年声名鹊起,成为中原顶级门阀。

  当朝太保、睢陵公王祥正是其堂祖父。

  前荆州刺史王乂是王戎的叔父。

  司马炎的母亲王元姬虽不是琅琊王氏出身,但八竿子打一下,还是能互相攀附上的。

  王戎年纪轻轻便声名鹊起,与嵇康、阮籍、山涛为友,是竹林七贤之一,但也是最先投靠司马家的人。

  颇受司马家重视。

  “丁奉引江东精锐驰援,寻月之间,便能溯江而上,抵达将领,东莞郡王尚在宛城,敌军先,我军后,且丁奉乃江东宿将,一旦与陆抗合兵,胜负难以预料。”羊祜不是心急,而是时不我待。

  王戎大袖一翻,“哈哈,都督多虑了,弋阳之战,吴人破胆,丁奉虽勇,却已年迈,此来正可一并破之!”

  “王使君所言甚是!”周围立即一群人吹捧。

  “名士”身边当然有很多随从。

  这些人全都跟王戎一样,脸上红扑扑的,穿着单衣在秋风中侃侃而谈。

  此战还未有定论,众人便已经在商议东吴的哪些名胜值得去,哪里的美女腰肢最细最软……

  羊祜冷眼旁观,一直不语。

  终于王戎发现气氛不对,“此战若胜,都督必将位列三公,可喜可贺呀!”

  “自今日起,军中不得饮酒、不得服丹,此为军令,违令者斩!”羊祜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江陵久攻不下,跟这些人不无关系。

  上面人的一举一动,下面士卒的眼睛雪亮。

  王戎空口白牙,只会清谈,在军中呼朋引伴,不是宴饮,就是聚会服丹。

  士气岂能高昂?

  看着羊祜决然的背影,王戎冷哼一声。

  见随从的目光都落在他脸上,王戎自觉被扫了面子,琅琊王氏与泰山羊氏都是山东士族,两家还是联姻。

  羊祜是真才实学,而王戎是混圈子的,互相吹捧,得了个名士的头衔,所以羊祜早就不喜王戎,认为他徒有虚名而已。

  “今晨汝南王送来青梅酒,诸位可与吾一醉方休!”王戎大袖一挥,对羊祜的军令置若罔闻。

  “使君雅量,羊祜大不及也!”周围又是一阵吹捧。

  当夜众人聚饮。

  恰好张咸选精锐敢死之士五百,夜袭晋营。

  江陵地形为吴军熟知,杀入营中,鼓噪呐喊,晋军小乱。

  王戎喝的昏昏沉沉,以为敌军大至,惊慌不已,下令豫州兵将暂退,引发营中大火。

  诸军混乱,自相践踏,引发其他营寨。

  张咸挥军冲杀。

  比及天明,伤亡七百余,挡是挡住了,晋军士气大跌,粮草被焚毁四千余石,其他损失不计其数。

  羊祜查明情由,大怒,欲以军法斩王戎。

  然而王戎名气极大,汝南王司马亮、东莞王司马伷以及军中将吏纷纷求情。

  自司马懿时代起,羊祜就知道趋吉避凶,王氏一门在朝中盘根错节,今日杀王戎,明日羊祜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荆州军将原本也在王乂麾下任职,见王戎有难,也纷纷求情。

  杀不了,干脆送到后方,眼不见心不烦。

  晋军经此一事,人心离散,士气低靡,攻打江陵更是懒懒散散。

  所谓的优势去了一半。

  羊祜也只能往江陵城而叹。

  晋军成分复杂,羊祜都督荆州还未半年,人心未定。

  第六百九十八章 高下(二)

  杨肇在西陵进展不利,被长围挡住。

  徐胤的水军当然也敌不过江东的水军。

  局面顿时陷入胶着。

  种种不利,让羊祜对此战略有些悲观。

  不过,此时天意依旧眷顾晋军。

  陆抗凭借长围,以弱势兵力内挡步协,外拒杨肇。

  但陷入对峙往往也是陷入苦战之时。

  吴将朱乔、俞赞对东吴的前途灰心气馁,率数百部曲投降晋军。

  杨肇大喜,二人皆是陆抗麾下宿将,对吴军的虚实了如指掌。

  传信羊祜,羊祜也大喜过望。

  认为此是破敌之良机,亲引重兵与杨肇合军,欲一举攻陷长围。

  朱乔、俞赞的投降,对吴军士气打击极大。

  秋雨连绵,整个吴国都在风雨之中飘摇。

  陆抗在寒凉的雨水中巡视围上诸军,身边的亲随都灰心丧气,士卒们也都如丧考妣,但陆抗脸上并无气馁之色,一如往常般温和沉静。

  “时局不利,不如撤走乐乡,防守长江之南。”左奕建议道。

  吴军虽然建起长围,但兵力不足以全部防守,一直是虚虚实实,杂以夷兵。

  现在,夷兵的士气更加低落,不少人窃窃私语。

  “连日已有不少人逃跑。”吾彦比往日消沉了几分。

  晋军加上西陵城中的步氏兄弟,兵力接近吴军的四倍。

  一个杨肇就让吴军艰难防守,若江陵城下羊祜的五万大军扑上来,与后方步协步阐内外夹击,长围还怎么守?

  而且吴军还要防守整条长江防线。

  陆抗目光在夷兵中扫来扫去,夷兵们的眼神躲躲闪闪。

  忽然,陆抗长笑一声,“此天赐良机也!”

  众将皆茫然。

  “乔、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者,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陆抗指着夷兵防守的一段围垒道。

  此地也是防线最薄弱之处。

  吾彦瞬间就明白了陆抗的意思,“都督是要在此设伏?”

  “不错!晋军内不相协,必欲速战,左奕、吾彦、蔡贡听令,各引一千精锐换下夷兵,国家存亡在此一战!”

  “领命!”

  秋雨渐大,但吴军被陆抗振作起精神,枕戈而待。

  次日,羊祜果然引兵前来,合兵六万之众,气势汹汹的发动猛攻。

  羊祜也声东击西,先攻其他围垒。

  暗令杨肇引两万精锐静待时机。

  但羊祜的一切计谋、行动,全都被陆抗料中了,无论羊祜怎么猛攻,就是不调左奕、吾彦、蔡贡的三部精锐。

  最危险的时候,步阐引军杀出,内外夹击,陆抗提剑上阵,率领亲卫血战。

  大战从晌午打到黄昏。

  双方都精疲力竭,长围下尸体堆了一层。

  很多将领对陆抗的安排充满疑惑。

  但陆抗就是不改变心意。

  果然,黄昏时分,晋军鼓角大作。

  杨肇率两万精锐与朱乔、俞赞猛然杀出,直奔左奕、吾彦、蔡贡设伏之处。

  秋雨瑟瑟,羊祜与士卒一样站在风雨中。

  中原之国命,其实就在这一战。

  击败陆抗,拿下西陵,就挡住了秦军东出的一条道路。

  然后以倾国之力,蚕食东吴。

  以东吴弥补中原,在然后与秦军决胜东西。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在姑臧时的日子。

  虽然心中有几分歉意,但为了家族,只能为司马家尽忠职守了。

  放眼望去,杨肇的进攻异常顺利。

  晋军精锐已经爬上围垒,似乎吴军真的疲乏了。

  毕竟他们只有两万多人马,能抵抗到现在,已经出乎意料了。

  只是,围垒上太安静了。

  羊祜心中猛然一震,“不好,是埋伏!”

  几乎是同一时间,仿佛一道闷雷在围上连续炸响。

  “杀!杀!杀!”

  无数刀矛忽然刺出,无数弩箭暴雨一般袭来,掀起阵阵血浪花,最先登上城墙的千余晋军瞬间倒在血泊中。

  围上吼声如雷,战鼓震天。

  左奕、吾彦、蔡贡三军杀出,极其生猛,有人提着环首刀直接从一人多高的围上约下跳入敌群之中,砍死数人,然后被晋军乱刀砍死。

  吴军虽然兵少,却人人搏命。

  杨肇兵多,本以为信手拈来,却遭到迎头痛击。

  陆抗亦引精锐人马从西面围攻。

  晋军兵败如山倒。

  杨肇惧吴军之势,引兵败退。

  吴军诸将欲追击,但陆抗虑步氏兄弟引军杀出,遂擂鼓,摇动旌旗,令士卒大呼。

  步氏兄弟不敢出击。

  而杨肇更加惊惧,丢盔弃甲,冲动羊祜的后军阵脚。

  陆抗再以轻兵追袭之,晋军惨败,羊祜也被败军裹挟。

  长江之上,舳舻千里,帆樯如云,鳞次相比,丁奉的水军先司马伷的步骑赶到荆州水域。

  晋军的优势尽去,东吴占据优势。

  羊祜知事不可为,加之军粮转运困难,士气低落,遂下令诸军退还襄阳。

  陆抗引兵围西陵,步氏兄弟成瓮中之鳖。

  至十二月,陆抗督军攻破西陵。

  步氏一门老弱,尽数屠灭,故吏旧将,皆夷三族,大江之上浮尸数千。

  除了送入洛阳为质的步玑、步璿,其他的人全被赶尽杀绝。

  其后陆抗请命赦免城中数万军民。

  至此东吴荆州大权全部落入陆抗手中,麾下人马大增。

  晋吴大战仓促开始,又仓促结束。

  永安城内。

  荆州的战报一封接一封传来。

  罗宪埋怨道:“若是一年之后爆发此战,则我军必能趁机东进!令狐子俊自恃陛下故旧……一意孤行。”

  计谋是对的,但时机却不对。

  丁奉水军赶到荆州,也就意味着这场大战结束了。

  即便司马伷的五万步骑赶来,也只能望江而叹。

  同样,秦军在丁奉水军面前,也占不到任何好处。

  更何况此战陆抗表现出来的才能震动天下。

  三万吴军,击败八万晋军,攻破三万兵力驻守的西陵,晋军的一举一动都被陆抗的预料之中。

  一颗璀璨将星划过三国的夜空。

  杜预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此战并非毫无意义。”

  “哦?”罗宪讶然。

  “东吴绝非一战可定,羊祜之教训不可不引以为戒。”

  仓促出战,只能落荒而逃。

  罗宪点头称是,“孙皓虽暴虐,然国中并非无人。”

  杜预道:“令狐刺史回调长安,某亦回成都编练士卒,训练水军,积蓄粮草,打造战船,此战虽免,但数年之后,东吴必有内乱,时机总会有的。”

  第六百九十九章 高下(三)

  “不愧是陆幼节!”钟会合上战报,放在鼻前嗅闻,闭上眼,一脸陶醉之色。

  这个举动让一旁钟毅全身起了一层疙瘩,咳嗽两声,“父亲……”

  后面的“自重”二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钟会睁眼,“西陵之战,为江东至少争取了十年时间,也为你我父子争得了机会。”

  钟毅不解,“父亲何出此言?”

  钟会诡谲一笑,伸手作振翅状,“陛下年轻气盛,如此大胜,岂不跃然而起乎?”

  刚愎自用者必好高骛远。

  孙皓没事的时候都会跳上天,现在西陵大胜,西边危机尽去,岂会无动于衷?

  弋阳惨败,孙皓险些被贾充生擒,一直记在心中,引为生平之奇耻大辱,常有亲自领兵报仇雪恨之意。

  钟会是孙皓的近臣,所以知道他的心思。

  “知道为父为何要舍寿春而留合肥否?”

  “儿愚钝。”钟毅才智并不差,心中多多少少知道钟会的意思,但故意不挑明,给钟会发挥的空间。

  有这么一个父亲,儿子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钟毅只是钟会的养子。

  但太不聪明,更不是好事。

  第一个养子钟邕被当做人质送给司马昭。

  钟毅也被钟会抛弃在寿春。

  险些被羊祜擒杀,还是他自己玩命才杀出重围。

  “得陇者,必望蜀!得合肥者,必望寿春!”钟会自得道。

  “父亲欲效司马懿在雍凉之旧事?拥兵自重?”

  吴国堪为帅者,也就丁奉、陆抗而已。

  但丁奉已经年迈,孙皓对他也不放心,毕竟他在吴国的声望太高,只要振臂一呼,换一个宗室坐在皇位上,轻而易举。

  陆抗督镇荆州,不可能再去攻打寿春。

  所以最佳人选只能是钟会。

  钟会原本就是扬州都督和淮北都督,知己知彼。

  不料,钟会却摇摇头,“你说对了一半,为父的确要效仿司马懿,却并非效其拥兵自重。”

  钟毅全身一震,忽然想到钟会入江东以来,每一步都不是在效仿司马懿?

  与江东士族打成一片,暗中结交。

  写文章积累声望,吸引门徒弟子,又暗中招募死士……

  司马懿可以效仿的地方太多了,简直是野心家们的范本……

  钟会只要照着抄就行了。

  事实上,钟会所作所为正是如此。

  一步一步降低了江东士族的戒备之心。

  其文章把自己打造成忠君报国的典范,立下不少人设。

  “父亲在江东名望日重,但钟家毕竟在江东没有根基,应徐徐图之。”钟毅性情稳重,继承了钟毓的优点。

  钟氏在江东开枝散叶也不错。

  但钟会的野心绝不局限于此,摇摇头,“非也,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没有徐徐图之的时间,为父生平之志,便是驱数十万之兵,席卷天下,与天下群雄一争高下,岂能郁郁而久居黄口竖子之下乎?”

  钟毅拱拱手。

  正如钟会预料的一样。

  西陵之战后,孙皓整个人都飞起来了。

  自以为文治武功远超前代。

  孙皓极度迷信,常以运势、望气、筮卜、谶语之类决定国家大事。

  西陵大胜后,让尚广占卜天下之归属。

  卜者当然顺着他心意说,随便卜了一卦,以《同人》之《颐》解之,“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

  孙皓大喜,以为自己将入主洛阳,重赏卜者。

  恰逢此时,鄱阳出祥瑞,历阳山石纹理天然成文,一共二十字:“楚九州渚,吴九州都,扬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

  这明显就是说孙皓要一统天下。

  心中的野马再也拴不住,遂有窥伺秦晋之意。

  不过秦国太远,放眼周边,襄阳累攻不下,晋国在襄阳、新野囤积重兵,难以成事。

  从武昌北上,弋阳又吃了个败仗。

  所以只能是寿春。

  一想到寿春,孙皓就心痒难耐,拿下寿春全据淮水的诱惑太大了。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孙皓一向雷厉风行。

  朝臣都被他杀怕了,皆不敢言。

  恰逢丁奉在荆州,还未还朝。

  就在孙皓兴致勃发时,钟会开口了,“臣以为不可,镇军大将军虽击败晋军,然我军亦损失惨重,士卒厌战,百姓疾苦,当此之时,应该抚恤万民,劝课农桑,修养国力,待他日东西大战,陛下再引军北上,必事半功倍。”

  杀了这么多臣子,还敢犯言直谏的人不多了。

  连陆凯都明哲保身。

  钟会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再度跃升。

  孙皓不悦道:“爱卿之意朕已知晓,然此时我军士气正旺,寿春屡经大战,未经休整,晋军精力皆在荆州,此时出兵,必能让北人措手不及。”

  钟会忽然以头抢地,“嘣嘣”的磕起头来,“臣走投无路,得遇陛下,方有容身之地,常死以命报之,忠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中原强盛,江东虚疲,以小国侵大国,胜,不足以得其利,败,则有倾覆之危,蜀国殷鉴不远,愿陛下息霸王之勇,偃武息兵,修养国力,十年生养十年教训,然而方可争锋天下。”

  “咔嚓”一声,殿中木板被钟会的头磕破。

  但木屑也刺入额头,血流如注。

  殿中安静急了。

  钟会这么疯狂的自残,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以前还怀疑钟会的人,现在全都变成了敬佩。

  想想也是,钟氏在江东没有根基,钟会的部曲又留在柴桑,对江东的威胁小的可怜。

  他的话也是很多士卒心底的想法,咱江东就安心的待在自家地上,瞎折腾干什么?

  东吴立国至今,凡是折腾的人,从孙策到孙权、诸葛恪、孙綝等等,哪一个成事了?

  不知不觉间,钟会成为江东士族的代言人。

  孙皓一开始也被钟会吓了一跳,觉得莫名其妙,用得着这么玩命?

  但后来就品出话中的意思,“若按右丞相所言,朕岂不是要等二十年?岂不是等白了头?”

  他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二十年内,江东方有与北国争夺天下之国力!”钟会准备再磕几个,但看到翘起的木刺,心中一悚,演戏归演戏,但把命搭上去就不划算了。

  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

  “朕等不了!”孙皓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冲着群臣吼道。

  “荆州大战方息,此时怎可兴兵?陛下不如等大将军还朝,再做决议。”终于,司空孟仁看不下去了,来了个缓兵之计。

  孟仁是四朝老臣,原名孟宗,孙皓字元宗,避讳而改为孟仁,三国大孝子之一,被当时的丞相陆逊赏识,逐渐走入中枢。

  “退朝!”孙皓狠狠剜了钟会一眼。

  钟会以头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