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
退后,是充满屈辱的道路。
他趴在桌上,双手狠狠揪着头发。
痛苦和后悔煎熬着心灵,他很想扑过去撕烂祖木那张丑陋的肥脸,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两名侍女的对手。天知道她们究竟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居然有着那么大的力气,甚至超过城里最勇猛的虎族战士。
祖木一直在观察长兴。
引诱是一门学问,天浩之所以在祖木心中占据着与神灵对等的地位,除了卓越的领导能力,更重要的还是庞大知识量令祖木折服。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间谍。祖木是天浩亲自教出来的第一批徒弟,他从天浩那里学到了文明时代关于情报收集的各种技巧。
祖木判断,长兴正处于剧烈的思考状态,抗拒或者屈服,就看接下来的这几分钟。
为了加重筹码,祖木拿出一个很大的钱袋,摆在桌子上,推到长兴面前。
“这是给你的。”祖木加重了语气:“预付款……只要我拿到了马,你还会得到更多。”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统统都不是问题。
这是祖木从天浩那里学到的经验。
长兴瞪着发红的双眼,看着祖木以极其缓慢的动作解开钱袋封口的绳索。一枚枚银白色的圆形货币闪闪发亮,其中夹杂着耀眼的金黄,这意味着钱袋里不仅只有银先令,还有价值更高的金镑。
“这差不多是你十年的俸禄。”祖木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魔鬼在耳边低语:“只要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保证你能得到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离开沅水城,好好享受幸福的人生,让你媳妇儿穿最漂亮的衣服,让你儿子高高兴兴吃上最美味的食物,这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长兴不得不承认,这些话的确说进了自己心里。有那么几秒钟,他真的有些动心了。
“怎么样,我的要求不过分吧!”祖木微微地笑了,那表情与《圣经》上描述引诱夏娃偷吃苹果的蛇没什么两样:“五匹公马,你只要在证明文书上签个字就行。你是这个区的商业管事,下面的人都听你的。”
长兴一直在沉默,呆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祖木伸出粉色的舌头,舔着油乎乎的嘴唇:“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的家人想想。”
长兴应该是把这些话听了进去。他的视线开始偏移,有些漫无目的,摆在面前的东西不多,除了餐具就是装在盘子里的食物,还有一些之前啃光的骨头。
良久,他从喉咙深处发出极其痛苦的哭声。
“不……我不能愧对陛下的信任。我……我不能……”
祖木和两名侍女同时变了脸色。巨大的失败感笼罩在祖木头顶,他觉得房间里空气突然变得充满刺激成分,就像撒了很多胡椒,导致浑身血液流速加快,备受刺激的大脑也在疯狂运转,产生出一个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害怕的恶念。
“你想死吗?”这问题祖木并不打算让长兴回答,他恶狠狠地发出低吼:“我不会让你死,你得活着。我现在就让人把你老婆儿子带来。有勇气是一件好事,我很佩服像你这样有骨气的勇士,但你显然不明白必须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感谢神灵吧!是他让你拥有了眼睛,你会亲眼目睹一些悲惨的事情,我保证你看了以后,会比现在更加痛苦。”
祖木早已预见到长兴可能会在自己逼迫之下自杀。为了避免这种极端情况发生,他早早下令让侍女收走了桌上的刀,虽说蛮族历来就有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可今天毕竟是宴请,长兴出门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他什么也没有带。
“你得为你刚刚作出的决定付出代价。”祖木发出凶狠的声音:“如果你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
长兴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控制了自己。这是一种信念,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执着。
“虎王陛下万岁!”
他彻底爆发了,在汹涌如潮的狂怒中吼出这句话。
不等侍女和祖木反应过来,长兴一把抓住早已看好的一根骨头,带着说不出的凶悍与狂暴,双手紧握,将锐利的骨头尖端刺入自己的喉咙。
桌上有一道菜:烤野猪肋排。粗大的肋骨长度超过三十厘米,硬度虽然比不上金属,却远胜于人类的皮肤和肌肉。它的尖端肯定没有匕首那么锋利,但只要使出足够的力量,再普通的物件也能变成凶器。
祖木和两名侍女同时惊呆,他们眼睁睁看着长兴把那根野猪肋骨反向刺入咽喉。力量是如此之大,钝秃的骨尖撕裂一切,以不可阻挡的威势从长兴脖颈后面透出,表面全是血,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夹杂着尚未散尽的烤肉淡淡香气。
第一百五六节 兴旺的城市
长兴把整件事情想得很透彻:只有自己死了,祖木才有可能放过妻儿。
大量鲜血从咽喉伤口喷涌出来,他仰靠在椅背上,失神的双眼向上望着天花板,大张的嘴里涌出血沫,发出极其模糊,濒死的最后音节。
“……虎……陛下……万……万岁……”
两条胳膊彻底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垂落下来,在空中摇晃着,仿佛失去发条控制,在最后惯性支配下的钟摆。
死一样的寂静。
阿红看见祖木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可能是因为恐惧,也可能是因为愤怒。彼此已经很熟,她知道祖木的某些习惯,这表明他的思维正处于高度紧张,面部表情无比狰狞。
“……该死……这个该死的混蛋!”良久,祖木发出被强行抑制住的暗哑咆哮。
阿红看了他一眼,目光随即转移到长兴的尸体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他是个高尚的人,值得尊敬。”
“高尚个叽霸!”狂怒的祖木爆出肮脏粗口,唾沫横飞:“他彻底毁了老子的计划。该死!该死!该死!他就算是死一万遍也不过分。头领大人交代过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得到几匹公马,就算他拒绝我也有办法制造新的陷阱让他掉进去。码的……自杀很了不起吗?我……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阿红目光微凝,她叹了口气,耐心地劝解:“算了,都已经这样,说什么都晚了。晚些时候我带人把尸体运出城外,找个地方埋了。”
祖木显然没把阿红的话听进去。他暴跳着冲过来,抬起脚,狠狠踢翻仰躺在椅子上的尸体,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能憋着嗓子怒骂:“狗1日1的,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沅水城有九个区,每个区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商业管事。从你这儿得不到的东西,老子照样能从别人那里弄回来。死……你死个屁啊!”
阿红无奈地劝道:“阿木,算了。”
冲动与发泄能有效舒缓紧张的神经,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祖木觉得淤积在胸前的那口恶气消解了不少,目光中充满厌恶,冷冷地对阿红发布命令:“你带几个人,把这混蛋的老婆儿子抓起来。”
阿红怔住了:“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要把他的老婆儿子卖掉。”祖木的声音冷得像冰:“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要算话。”
阿红迟疑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她觉得祸不及家人,应该把长兴的妻儿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