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粮的时候,部落里的分配原则就谈不上什么平均公平。优先保障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其次是被巫师认定有着“高频率生育”能力的女人。在确保部族血统延续的前提下,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排在被消耗掉的第一序列,其次就是瘦弱的孩子,以及女人。
既然随时可能被放弃,也就用不着在可能当做食物的弱者身上浪费更多的肉。作为十人首,在拒不分配给两兄妹食物这件事情上,平俊有着充分的借口和理由。
文明时代的逻辑让天浩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利益,就会产生纷争。人类之所以用最凶残的手段对付同类,是因为可以从中获取专属于他们个体的好处。
如果自己和天霜死了,收益最大的人,就是平俊。
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肉。
……
太阳像往常一样,从地平线东方升起。
厚厚的云层遮挡了阳光,在天空中形成令人畏惧且厌恶的阴霾。从夜晚带来的寒冷无法被驱散,只能停留在冰封雪锁的地面上,深深钻进地下,把原本松软的泥土死死冻结,变成堪比金属的最坚硬物体。
“来了……他们,他们回来啦!他们回来啦!”
一个十六岁左右,身材高瘦,正处于发育却多少有些营养不良,腰间裹着几块兽皮的青年男子神情亢奋地喊叫着,从村口的瞭望塔方向飞快跑来。
喊叫声带有明显的惊讶成份,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更多的,则是恐慌和紧张。男子飞快穿过村寨中央的大路,以最快速度冲进头领居住的木屋。沿途,一座座屋子的房门和窗户被推开,露出一张张被刺耳叫声从睡梦中惊醒,彷徨带着几分茫然的面孔。短暂的观望过后,人们开始从各自居所里走出,相互低声交谈着,朝村口方向不断汇聚。
用粗大原木钉成的寨门已经敞开,一支从远处山脉里缓缓走来的队伍,慢慢进入村民们的视线。
四十三个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女青壮年。兽皮缝制的衣服使他们看上去显得强壮粗豪,超过两米的黑灰色身影在雪原显得异常高大,产生了强烈的视觉震慑。他们背着硬木制成的巨弓,扛着粗木长矛,脸上的表情疲惫困顿,仿佛从雪地里拔出脚来向前迈步都觉得困难,身上也带着发黑冻结的血痕。
队伍走得更近了,可以清楚看到队伍里有几副用树枝做成的担架。虽然还不清楚躺在上面被抬回来的究竟是谁?但村民们只觉得心脏如同被无形巨手紧紧抓住,揪得很紧。
身材高大,满头粗硬乱发和胡须的孚松站在寨门前空地上,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焦虑和烦闷。
身为磐石寨的头领,他接到消息后就立即赶了过来。
那是上周派出去的狩猎队。出发的时候,一共有五十七个人,都是寨子里最强壮,也是经验最丰富的猎手,可是现在回来的人数明显对不上号。
至于担架……孚松很清楚,如果不是受了无法支撑的重伤,磐石寨的猎手根本不会用到这种东西。
半小时后,狩猎队终于走进了寨子。
“阿华呢?阿华在哪儿?”
“怎么连天峰也受伤了?”
“天哪!其他人呢?其他人在哪儿?”
从旧木桩杂乱堆成的村口,瞬间被男男女女上百名族人围得水泄不通。
走进寨子里的猎手们神情木然,脸上一片灰败。他们顺序将担架倾覆,几具僵硬尸体在冰冷的积雪地面上堆着,像一根根颜色诡异的木头。
两具担架平放在瞭望台屋檐下没有落雪的位置。天峰和旭平躺在上面,奄奄一息。前者的左臂从肩部开始扭曲,显然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拽脱。后者的伤势也极其严重,只是他们身上都盖着厚厚的兽皮,看不出具体状况。但他们都在发抖,也许是因为寒冷,或者是伤口被扯动带来的痛苦。
孚松用粗壮有力的胳膊分开黑压压的人群,走近担架的时候,他感觉脚步有些虚浮。掀开厚重的兽皮,他看到天峰左胸还有一道狰狞的裂伤,整个肌肉层已被撕开,露出两根从中部断开的肋骨。
旭平的伤势更严重:他的腹部几乎被彻底撕裂,从中部分开的伤口朝着周边方向延伸出多达六处缺口,中间位置缺失了巴掌大小的一块皮肉。
第四节 伤亡惨重
狩猎队长永钢的年纪已经超过四十,满脸都是粗硬的胡茬,皮肤颜色灰暗,也很粗糙。他推开嘈杂的人群,大步走到头领孚松面前,长长呼了戴着白色热雾的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低沉:“这一趟很不顺利,我们遇到了暴鬃熊,损失了十二个人,天峰和旭平重伤。没有弄到什么猎物……这个季节的暴鬃熊实在太强了,我们没办法把所有尸体都带回来。”
顺着他的指引,磐石寨头领孚松把目光集中到狩猎队伍之前放下猎物的那个位置——横七竖八堆着几具冻硬的死尸。那些已经冻成冰块,被霜花覆盖的死白面孔,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就在尸体旁边,还有十几只用绳索串起的雪鸡和野兔。
不知道为什么,孚松忽然想起寨子中央那间厚实圆木搭建而成的粗陋房屋。那是族里平时用作储备猎物的仓库。屋子的空间极大,摆放恰当的话,足够装下几百头野牛。然而,用粗木制成的猎物架上,现在只零乱地挂着几只晾干的雪蛙、数十条表面已经变黑的大泥鳅、以及两头被冻得硬邦邦的野狍。
这些,就是全族两百多人仅剩的粮食。
今年冬天来的特别早。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整个世界变成皑皑白色的同时,也彻底断绝了人们活命的希望。
原本以为,在积雪封闭道路前,狩猎队能够从山里带回足够多的猎物。现在,却足足搭上了十二个猎手的性命。
损失很大。
“头领……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明显经过压抑,带有几分失落和悲观的声音,从他的身后慢慢传来。
不用回头看,孚松也知道,那是族中掌管巫祭的长老巫行。
不仅是磐石寨,整个北方蛮族所有的部落,所有巫师都以“巫”为姓氏,身份地位堪比贵族,比没有姓氏的普通族人高了很多。
孚松虽然身为头领,没有得到族长的赐予,不能拥有姓氏。
他无奈地摇头叹息:“……明天,带上几个女人,到南边走一趟吧……”
南面的山梁背后,有一个人口近千的大寨,其中成员多为男子。他们彪悍、健壮,对于女人的需求也更多一些。平常时节,一个女人在那里可以换到一头野牛,或者几只野羊。
一头牛的肉比一个人的肉多。只是为了吃饱,交易倒也划得来。
“这……”苍老的巫行迟疑着,半天也没有答腔。
他并非不明白头领孚松的意思。只是今年冬天猎物稀少,就算南面的大族人多势众,严寒之下,恐怕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储备。到时候,只怕以人易货不成,反倒连自己的女人也会被对方抢走。
可是,不换又能怎么办?
狩猎队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仓库里只有一点点存粮,掺上一些草根和树皮,勉强能够维持一段时间。若是这几天再没有任何收获,全族人只得活活饿死。
或者,以抽签的方式相互而食。直至明年天暖雪化。
想到这里,年近七旬的巫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枯皱干瘪的面颊上,萎缩的肌肉也在微微地抽搐着。如果当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过冬,到了明年春天,族里能够活下来的人,恐怕也剩不下十之一、二。
冬天才刚刚开始,就必须靠吃人度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