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燕公馆就热闹得很,丫鬟下人们进进出出地为晚上的寿宴忙碌着,姨太太们也早早起来梳洗打扮, 不停地换衣裳,化上最好看的妆容。
住在客房里的童八月都能听见那边姨太太们催促丫鬟的声音, 她无奈地笑了笑,拧着毛巾擦脸, 房里的鹦鹉又开始叫唤:“童八月, 唱戏咯。”
“来福, 别吵了,小心她们把你捉去煲汤。”童八月将手指上的水珠弹到它身上去,然后戳了戳它的脑袋,“是不是燕四教你这么吵的?嗯?”
来福:“八月好, 八月真漂亮!”
童八月:“……”
一张鸟嘴太厉害了, 每次都能在抛弃它的边缘悬崖勒马。
因为下人们太过忙碌, 童八月自然也不好意思让她们替自己准备早饭, 正好要去戏院接师父和玉凤他们过来,便拿着荷包出门了。
走到最近的一家集市上, 大清早就支满了早点摊子,煎炒烹炸样样俱全,她站在包子铺前, 隔着热气腾腾的蒸笼, 一边掏钱一边说:“一个素菜包和油条,再来一杯豆浆。”
“好咧。”老板娘收钱的时候,忍不住惊叹, “哎哟姑娘长得可真俊。”
童八月莞尔一笑, 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 愿意听曲的人首先得付得起票钱,可不是寻常人家能随便欣赏得起的。也难怪说这一行总叫人看不起呢,外人瞧着,可不就是专给权贵富人们提供乐子的嘛。
她喟叹一声,接过包子,转身去找位子坐下吃早点,没走几步就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那燕四小姐竟然和几个凑桌的人坐在一张小桌上,一边吃着小笼包,一边和同桌的男女老少聊的正欢。
这又是干嘛呢?
就在她疑惑之际,对方的视线忽然飘过来,和她撞了个正着。好巧不巧,环顾一圈,只那一桌还有个空位……
“嚯!今儿我这位子是坐对了。”一个穿着抹布粗衣,光着膀子的壮汉看着童八月入座,憨厚地笑着摸了下脑袋,“大清早就大饱眼福两次了。”
同桌人都笑了起来,童八月尴尬得不知该不该坐下,宋灵舒转头就继续跟大哥聊天:“你女儿现在在哪上学呢?”
童八月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全讨论起孩子的就学问题,这才安静地吃早餐,全程都没有搭理过宋灵舒,不过却将她们的对话都听进去了,堂堂燕四小姐居然在打探这些底层人民的衣食住行问题。
这些人没聊多久,就相继离开去上工了。童八月这才问道:“你找他们打听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他们。”宋灵舒笑着冲路边卖报的小男孩要了几份报纸,指着上面的新闻说,“这一份,上面每天都是国际局势,这一份是国家政策,而这一份,全是些政客们的花边新闻。这些啊,都与这里的人无关。他们并不关心对外政策,也不好奇那些空谈的理论,他们只在乎生活,和眼前的小事。”
“所以?”
“所以我打算将报刊分为两种,A刊保留原来风格,吸引知识分子和权贵阶层,B版展现民俗日常,比如哪个百货超市搞促销活动啊、哪里新建了学校啊、哪里在招工啊......这些只是我最初的设想,具体怎么操作还得再想想。”宋灵舒还不忘顺势拉踩一下男主角,“怎么样?是不是比我那只会哄女人的二哥强多了?”
童八月听得入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的冷嘲热讽:“我还以为,你瞧不我们这些人。”
“我瞧不起的是不劳而获、以色侍人的人。”宋灵舒笑了笑,“但我绝不会瞧不起劳动的人。”
童八月怀疑她又在影射自己,不想与她争辩,转身往戏院的方向走去。
宋灵舒目送她离开,才去报社转转。
报社创立的初衷只是燕正刚想试试水,重心却一直放在他的重工实业上,所以报社一直不温不火的,很快就被其他几家报社给碾压下去了,现在还苟延残喘着,纯粹是因为燕正刚家底厚。既然燕西枝要拿这家报社,他就交过来了。
报社的人不多,记者们都外出采访了,编辑部里坐着十来个摸鱼喝茶的老人,以及一些打杂的。
她一走进去,这些人都相继放下了茶缸,笑眯眯地打招呼:“四小姐来啦。”
“嗯,大家都把手里的活儿停一停,我要开个会,所有人都参加。”宋灵舒看着满是颓气的办公室,堆满了报纸和销不出去的杂志,随手拿起一本,扬了扬空中的灰尘,“以后我就是你们真正的老板了,也别再叫我四小姐了,直接喊我老板,听着顺耳。”
大家收收捡捡,将办公室腾出一块地,就直接在这里开会了。
宋灵舒给各部门制定了严格的绩效制度,让一群人大为震惊。
“老板,你之前说去邀请陈老先生,一直没有邀请到,所以我们才没法接后面的工作,这不能扣我们的钱吧?”
“当然不会,我说的是从今天起执行。另外,我们要重新制定一下版面和选题了。”
宋灵舒开了近一天的会议,重点在改革与创新方面,临走前,还带走了一个刚回来的记者,带他去参观参观燕正刚的六十大寿,回头交份稿子。
燕家办寿宴,那自然是办得隆重又豪华的,来的客人也快挤满了燕公馆。
宋灵舒带着记者挤进去,跟燕正刚见了一面,说打算宣传宣传。燕正刚自然没异议,只叮嘱记者不要胡写,更不要夸张渲染。
“放心吧爸,我会亲自审稿子的。”宋灵舒笑道。
燕正刚点点头,又瞅了她几眼:“你还真打算去盘活那个报社啊?”
“不然呢?”
“你都多大了,还不打算成家?今儿有不少年轻才俊,你自己去挑挑?”燕正刚道。
“爸,我还不想嫁人。”
燕正刚是一位很典型的大家长,优点缺点都有,他和其他父亲一样爱自己的孩子们,却也不可避免的有传男不传女的思想,认为家业理应由儿子来承担,女儿只要嫁的幸福他就满足了。
“不嫁人像什么话?真打算要在燕家吃一辈子啊?”燕正刚笑道。
“天大地大,我自有我的去处。”宋灵舒傲然林立,随后从包里取出一只万宝龙钢笔,“这是礼物,爸,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算你有孝心。”燕正刚笑着接过去,这时,几位姨太太都进来了,宋灵舒便退下。
她转身上楼,碰见了大哥大嫂,互相打过招呼后,大哥把她拉进房间,小声道:“你今天去报社了?真要接手?”
“是啊。”
“小妹,你是我亲妹,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哥那个轮船制造公司,你也拿去呗。”
宋灵舒并不意外:“这是爸亲手交给你的,你给我算是怎么回事啊?”
“你也知道哥没那么大的本事去管理这么大一家公司,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这后果可不是我能承担得了的呀!”大哥神色焦虑道,“我现在只要一想到肩上还有这么重的担子,我就担惊受怕得睡不着觉。”
“那这事你自己去跟爸说,我说的话他只会觉得是我要抢家产。”宋灵舒道,“你若是能说服他,这公司我就接下。”
“我尽量吧。”
“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行,一会见。”
宋灵舒换了件小洋装,上面蕾丝紧身衣和小马甲,下面是蓬蓬的公主裙摆,头上戴一顶皮质贝雷帽,下楼的时候引起一片惊艳的注目礼。
年轻男士们都欣赏地看向她,有人跃跃欲试要上前搭讪,她礼貌又周到地与人寒暄,招呼一圈后,瞥见大门外突然跑过一个人影。
童八月?
晚宴都要开始了,她这是跑哪去?
她快步走到门口,见她穿着高跟鞋,立马追了上去:“你这是要去哪?”
童八月焦急道:“玉凤的戏服不小心被一个小孩扯坏了,我得赶紧去拿件新的。”
闻言,宋灵舒立即打开路边的车门:“上车。”
童八月愣了一下,没再犹豫,钻进了车,然后看着宋灵舒抬脚上车......没上成功,双手在下面团啊团啊团,终于把裙摆都团起来,费劲地爬上驾驶座,再挣扎着关上车门......
童八月:“......”
“不许笑。”宋灵舒警告道。
“我没笑。”
“你大白牙都露出来了。”
童八月紧抿着唇,偏过头看向窗外,很惊讶自己居然还能在这紧要时刻笑出来。
车子在戏院一停下,童八月就迅速跑进去,不一会就抱着戏服上了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后座。
宋灵舒直接将车开进了后门,下车的时候,见童八月已经抱着戏服往房间里跑去了,她喊一声:“喂。”
童八月疑惑地回过头。
“你脚磨出血了。”宋灵舒指了指她的脚后跟。
“放心吧,不会耽误你父亲的演出。”童八月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去找玉凤了。
寿宴很热闹,觥筹交错,往来应酬应接不暇,大家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在一起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用过饭后,燕正刚就邀请众人一起去后院听戏,后院原本就有个戏台子,祖父那辈人就爱听戏,所以一直遗留了下来。
“听说把童八月都请过来上台了,那可是一票难求啊,就连司令想听曲,都得亲自去戏院听呢。不像燕老哥,直接把人请进家里来唱了。”
燕正刚哈哈大笑:“司令那是亲民,我不过是沾了西城的福气,他与童小姐是好友,所以才有幸能请到人家来上台。”
“恐怕不只是好友吧?改天我们是不是还能吃到西城和童小姐的喜酒啊?我可是听说了,西城这小子最近收敛不少,一颗心全拴在童小姐这里了呢。”
燕正刚面色微顿。
“依我看,这童小姐虽然是个唱戏的,但听说模样是一等一的好,也勉强配得上西城了。”
众人谈起逸闻趣事都笑了起来,燕正刚神色不自然地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宋灵舒站在一旁,在心里替童八月叹了口气。
莫说她最后都没能嫁进燕家,就是嫁进来了,也未必是好事。
这里的人,有几个是真正懂戏听戏的?又有几个是真正将童八月等人平等地看待的?
恐怕在他们眼里,童八月不过是炫耀的资本,谁能请到她唱曲,那便是谈资,可真要平等的交流,那又不尽然了。
瞧燕正刚的脸色,多半也不会允许燕西城娶童八月进门。
众人落座后,好戏终于开场了。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童八月飘然登场。
大家一时鼓掌叫着好,一时交头接耳几句,似乎并没人注意到童八月今日唱的是一出新戏,更没人发现她的左脚在落地时会迟缓一两秒,但这并没有妨碍到童八月的表演。
她依然将每一句词、每一个表情动作都做到淋漓尽致,不辜负在台上的每一分钟。
这时,宋灵舒察觉旁边的角落里多出来一个人影,站在梁柱下,默默地看着童八月。
是燕西城赶回来了。
一曲结束,童八月下台时,冲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燕西城没有先去跟父亲祝寿,而是径直走到后台去。
宋灵舒也去了,她拎着个袋子走到门口,就看见燕西城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玫瑰,递给童八月。
童八月欣喜地接过去。
“咳。”宋灵舒突然咳嗽了一声。
那两人同时望过来,燕西城懒洋洋道:“四妹,你不在前院跳舞,跑这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好些日子不见了,我亲爱的二哥。”宋灵舒微笑道。
燕西城:“你喊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次又打算怎么整我啊?”
“我整你做什么,我又不贪你的钱财,更不贪你的美色。哦,你也不美啊,真不知道是哪些没长眼睛的女人才会看上你。”
童八月有些想笑,她觉得自己都已经快习惯了这四小姐的阴阳怪气,推了推燕西城的胳膊:“你先去看看你爸爸吧,我卸完妆再来找你。”
“好,等会我们一起跳舞。”燕西城道。
“跳舞?”
“对啊,跳舞,我可以教你。”燕西城笑道。
童八月下意识把脚往后缩了缩。
宋灵舒:“这么爱跳,一天不跳你身上的虱子就犯痒是吧?”
燕西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你嘴里还能不能有句好话了,晦气。八月,我去前面等你。”
童八月没来得及回话,他已经消失在门口了,她这才看向宋灵舒:“你找我?”
宋灵舒走进去,将手里的袋子扔在她面前:“来看看你瘸了没。”
童八月好奇地打开袋子,看见里面是一双布鞋,诧异地抬头:“给我的?”
“嗯,我穿烂的,你要不?”
童八月翻过来一看,鞋底明显是干净的,但四小姐嘴里一向没好话,她也就没戳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四小姐了。”
宋灵舒等了一会,看着她卸完妆,才问道:“你穿不穿?”
“什么?”
“我说,这双鞋,你现在穿不穿?”宋灵舒指着布鞋问。
童八月沉默了。
“怎么,还是想穿上高跟鞋去跟他跳舞?”
童八月侧下了头,没看她。
“他叫你跳你就跳,他叫你出家你去不去啊?”
“......”童八月无奈地看着她,“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就连外面那些客人都对我客客气气的,我也就是看你小,才不跟你计较。”
“你怼我的还少呢?这还叫没计较呢我的姐?”宋灵舒道,“哦,外面那些虚假的场面话你就特别爱听,我的真话反倒不敢听了?”
童八月:“你什么真话?”
“让别人爱你之前,你先爱爱你自己吧。”宋灵舒气得蹲下,直接扯下她的高跟鞋。
童八月嘶了一声,秀眉拧起。
“这会知道痛了?等你去跳舞,比这个还痛一百倍,等脚磨烂了,就等着你的表演取消吧。”宋灵舒将布鞋塞到她脚上。
童八月垂眸看着她,半晌道:“行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
“不许说脏话,不文明。”
“嘿哟,你还教育起我来了?”宋灵舒用力地将鞋往她脚里顶,“怎么回事?怎么半天都塞不进去?你的脚是有多大?!”
“我刚刚就想跟你说了......你拿反了,这只是右脚的。”童八月嘴角颤动了两下,终是没忍住,扬起了嘴角。
“不是,这布鞋也太不好分左右了吧!”宋灵舒尴尬到气得摔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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