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港市回溪市的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 楚渝到达溪市机场时天色还没全暗,余晖半洒,远处的云层被夕阳染透, 像烧起了一把火。

  下飞机后明显能感觉到气温比之前低了不少,口中呼出的气都成了一片白雾,所幸她在回之前查过了家里的温度,里面多加了一件薄毛衣, 于是出机舱后也不会觉得太冷。

  前往机场大厅取行李的路上, 楚渝看着黎以白身上不算厚实的风衣, 又想起在港市时她有些泛凉的手,犹豫着想要如先前一般牵她, 却又顾忌着不敢动作,而目光尚未停留太久,身旁人已自然地握过了她的手, 柔缓的话语声随之响起。

  “待会直接回家吗?”

  短暂怔愣后, 感受到手中的肌肤是温热的, 楚渝微微放下心来,“嗯,已经跟妈妈说过了,她在出口等我。”

  “好, 那回去之后好好休息。”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下到了分别的时刻,楚渝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交握的掌心慢慢收紧, 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黎以白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聪明、冷静, 行事考虑周全,虽然有些时候总做出些让她看不明白的举动, 但却不会惹人厌烦,而且……长得也很好看。

  也无怪社团里的人都喜欢她。

  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楚渝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眉眼却微微垂落,看不出神色。

  出了机场,楚渝坐上妈妈的车,和黎以白告别过后,便往家的方向返回。

  从后视镜里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最终消失不见,她低敛着眼睫垂下眸,从口袋里拿出耳机,点开了音乐。

  这次没再听音乐会要弹的那些曲子,而是听起了粤语歌,那晚在宿舍楼下听见的那首《飞花》。

  她其实没怎么听过粤语歌,就连流行歌听得都很少,在音乐软件里下载粤语歌,大约是从知道黎以白的母亲是港市人之后开始。

  和着小提琴的低缓男声在耳机里徐徐唱着。

  听着听着,楚渝脑子里蓦然闪过了一个词:

  爱屋及乌。

  微微一怔,她懊恼地抬手揉了一把眉心。

  真要命。

  回到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过晚饭,楚渝随意聊了聊这两天的见闻,就又拿着手机躺回了房间。

  躺了一会儿,她坐起来,打开行李箱,从夹层里面翻出了一个小的毛绒玩偶。

  玩偶是刚到港市那天吃过饭后在酒店附近的商场买的,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尺寸不大,刚好能够抱在怀里,细腻柔软的绒毛,摸起来很舒服。

  她本来想把这只狐狸送给黎以白,作为感谢她带自己去看Elly的小礼物,可在她当着黎以白的面不小心把“狐狸”两字说出口后,这份礼物就无法再送出手了。

  想到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看着手里的玩偶,禁不住又嘟囔了一声。

  “狐狸。”

  再发了一会儿呆,楚渝抱着小狐狸回到床上,点开手机,想了想,用看起来很寻常的口吻问:“学姐到家了吗?”

  盯着还没回复的对话框看了一会儿,她退出了微信界面,漫无目的地打开一个个软件又关上,假装自己刚刚没有发出过那条消息,时不时上移的眼神却暴露了她的紧张和心不在焉。

  在无意间点开微博后,她随意刷了刷推到首页的娱乐新闻,正准备退回主界面,却见到消息里多了一个红点。

  是一个点赞。

  楚渝有些好奇地点进去,发现是自己上回发的小王子剧票的微博多了一个赞。

  点赞的人没有头像,名字也是一串毫无逻辑的数字,看起来就像僵尸号。

  楚渝觉得很新奇。

  她的微博虽然注册了很多年,但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更新的频率也非常低,以前还会偶尔发一下自己的事,后来就只是作为看剧和练琴的记录。

  这样毫无营养的微博竟然也会有人给她点赞,甚至这人还是她为数不多的十几位粉丝之一。

  点进这位无名氏的微博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没有任何内容,主界面虽然显示有两条微博,但却什么都看不见,看起来是被隐藏了。

  难道不是系统塞的僵尸粉?

  正在她好奇地查看这位神秘人的主页时,顶端弹出的一条消息很快就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黎以白:“还在路上。”

  楚渝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见黎以白又说:“这几天我有点事,应该要离开一下溪市。”

  看着这行字,她莫名有些失落,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回了一个“好”。

  而这份失落没有维持太久,便在下一句话里顷刻消散殆尽。

  黎以白:“元宵节江边有花灯和烟火晚会,要看吗?”

  顿了一下,楚渝指尖轻点,缓慢地打下:“要。”

  黎以白:“嗯,到时候来接你?”

  楚渝:“好。”

  黎以白:“那早点休息。”

  楚渝:“学姐晚安。”

  黎以白:“晚安。”

  看着刚刚结束的聊天记录,楚渝眨了眨眼,忽然仰身倒在了床上。

  她翻滚了一下,微蜷着身子把头埋起来,鼻尖正好抵在怀里的玩偶头上,挡住了翘起的嘴角。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离除夕还有两天,离元宵节还有十七天。

  还有好久……

  如果过完除夕就是元宵就好了。楚渝想。

  玩偶的绒毛蹭在脸上,让她略微怔神,恍惚透过自己看到了那只沉浸在期待中的狐狸。

  在定下一个日子后,开始无限地盼望那个特定的时间接近,日期越是临近,就越是坐立不安。

  “幸福原来也很折磨人”,这话真是一点不错。

  胡思乱想了一通后,辗转反侧的人翻了个身,将床头灯关上。

  睡意即将淹没意识时,却有模糊画面涌入脑海,令她心口一跳,在黑暗里猛然睁大了眼。

  她刚刚想到了什么?

  楚渝咽了一下喉头。

  她怎么好像……看见自己咬了黎以白?

  ……

  腊月二十九。

  明亮的庭院内,一名中年男人正坐在花园旁的小几边看书喝茶。

  男人穿着一件咖色法兰绒西装马甲,身材保持良好,略有些花白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风度儒雅,上扬的眉宇却透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再喝了一口茶后,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随即转头向一旁正在低头玩手机的男生道:“齐修,让你妈动作快一点,我们中午要赶回奶奶家吃饭。”

  男生应了一声,目光未从手机上移开,敷衍地朝屋内喊道:“妈,快点,我爸说中午要赶回奶奶家吃饭。”

  “来了来了。”打扮精致的女人从卧室中走出,手里拎着一只手提纸袋,来到男人身旁,“行川,这是我在港市给妈买的衣服,你看看好不好看。”

  齐行川随意看了一眼,站起了身,“你挑的当然好看。准备好了就走吧,回去的路可能有点堵,我们要尽早出发。”

  见他不上心的样子,许歆有些不满地勾起了手,抱怨道:“好看又有什么用,每次给妈买的衣服也不见她穿,年年就会跟你念叨以白,以白都多少年没回来过年了,不像齐修每年回去看她,她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齐行川皱起了眉,语气不觉有些不耐,“今天是妈生日,你说这些干嘛?”

  被他一吼,许歆不说话了,抱着臂看他,眼角有点发红。

  片晌沉默。

  齐行川缓了口气,放轻语调,“好了,你也知道我妈跟以白感情很深,就是太久不见想她了。你不是说前两天在港市见到了她,我之前特意给她打电话让她今年回来,老人家看到孙女高兴了肯定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闻言,许歆冷笑了一下,“黎以白是她孙女,齐修就不是她孙子了?姓齐的,你别太偏心。”

  “齐修,走。”

  说完,她提着衣服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看着妻子走远的身影,齐行川有些烦躁地叹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还在旁边玩手机的儿子,沉声道:“齐修,还不快跟上你妈。”

  齐修“哦”了一声,将手机收了起来,慢悠悠地起身跟着出了门。

  回乡下的路不好走,临近除夕,路上来往车辆又格外多,齐行川开车被堵了一路,等到下午两点多才总算带着妻儿回到了老家。

  许歆踩着高跟鞋走过凹凸不平的土路,边在心里暗暗埋怨边走进眼前的小院大门,院里空无一人,不见老人家的身影,只有几只鸡鸭悠闲地四处踱步。

  她走到进门的台阶处将鞋跟沾上的黄泥蹭干净,刚要再抱怨一声,抬头却见着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跟前,吓得她一哆嗦,随后才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

  “妈,我和行川带齐修回来看您了,知道今天是您寿辰,齐修还特意给您写了一幅贺寿帖,您待会看看。”

  齐行川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见到母亲,温和道:“妈,我们回来了。小歆给您买了两套新衣服,您待会试试看合不合身。”

  然而老太太却对两人都视而不见,只拿着一只花布钱袋念叨着往外走去。

  “去去去,都别在这碍事,以白难得回来,我去老张家买点新鲜的排骨,晚上给她炖汤喝。”

  听得此言,齐行川和许歆都吃了一惊。

  “以白回来了?”

  老人家没回话,已经麻利地走远了。

  齐行川神色复杂地停了一会儿,随后提着东西加快脚步往里走去,刚走进正堂,抬眼一看,一个坐在八仙椅中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身姿挺秀的女人叠膝倚坐,手中端了一只茶盏,清明的眼眸微抬。

  “好久不见,齐总。”

  慢条斯理的话语声微停,便又勾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

  “或者,我该叫您,黎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