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祁夏猛然间向后转身, 刚刚经历大雨的天空不会有月光现身,唯有那片遥无止境的暗夜中,周见唯逆风而立。黑亮的发丝坠在风中, 连同大衣的衣角一同如蝉翼般翻飞。

  他孤零零的站在低矮的仓储间二楼平层,不知等待了多久, 仿佛已经被墙角的苔藓攀附了身体, 与身后的浓稠的黑夜融为了一体。

  方祁夏短暂的愣了愣, 那种感觉好还是有些难以言明的,就像是见证了时光的终章, 巨大的失落感扑面而来。

  他自然记得自己刚刚做的种种,虽然不免有些心虚, 但还是坚定地迈开步子朝他的方向走过去。

  “……在等我吗?”

  方祁夏堪堪站定, 仰头看着高处的周见唯,翘着尾音问道。

  周见唯不语, 定定的注视了他一会儿,接着下巴一点,说道:“不是说了要抱抱你, 快来,从旁边的楼梯上来。”

  这间库房傍山而建, 楼梯有一半都插在了湿润的泥土里。

  方祁夏偏头看了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净的新鞋, 顿时打消了从楼梯走上去的念头。

  翻新旧厂街的施工队把他脚下的柏油路整体加高了几十公分,所以虽然说是二楼,但并不高。

  方祁夏目测了下, 看起来和方家老宅的外墙差不多高, 小时候他经常出去偷偷买油汪汪的辣条,为了躲开刘管家的眼睛, 常要翻越那堵外墙。

  周见唯像是看出来他想做什么似的,忙道:“不行!你别上来了,我下去!”

  他其实听不到方祁夏在说什么,耳边骤起的风暴烈地把所有声音隔绝在外。他只看到方祁夏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拒绝,接着后退了一步,做出助跑的架势。

  然后周见唯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只看到方祁夏跑过来,笑盈盈的,很好看,好看到有些晃眼。

  他无法思考,只管伸出手去,用尽全力一拉。

  怀中直愣愣的冲撞进另一人,周见唯脚底不稳向后倒退,直到背后贴上粗糙的水泥墙面才停下来,那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天地置换。

  周见唯不知道自己此生是否经历过如此这般的心跳如鼓的时刻,或许曾经有过,但那些遥远的仿佛在世界尽头的旧事,都不足以使他在此刻回忆起。

  血管里的血液喷涌,他误以为是呼啸的风对耳膜的作用,让他在如同失重的眩晕中,直直望向方祁夏,眼底如火炙烤。

  该如何用一句动人的话来形容此时,他根本无从思考。就好像,睁着眼睛做了一场大梦。

  几秒神游后,周见唯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紧张的拉着方祁夏的手和胳膊检查,慌张的问:“磕到了吗?手是不是挫到了?有没有哪儿疼!?疼你得和我说……”

  方祁夏藏着些小小的坏心思,每当他看见周见唯为自己着急的模样,都会从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感,酥酥麻麻的攀上心脏,将心口漫的酸胀。

  人会将爱自己放在首位,这是生物的本能,奇怪的是,周见唯似乎总将他本人置于次位。

  怎样才能形容这种感觉,仿佛……这个世界存在着比自己更爱自己的人。

  方祁夏嘴角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埋头钻进周见唯的颈窝,冰凉的鼻尖抵在他的脖颈上,含着笑意道:“没磕到,你呢?疼吗?”

  周见唯松了口气,惊吓过后就剩下了火气,他心有余悸的抬手拍了下不听话的人的后背,语气严厉道:“瞎闹!这么危险也敢翻上来!”

  其实周见唯根本没用上半分力气,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但方祁夏就是觉得委屈,也自知理亏,于是像某种小动物一样依赖的蹭蹭,软声软语的讨好:“不准你凶我……”

  那对浅绿色的漂亮眼睛雾气蒙蒙,分明是委屈的不行,在周见唯眼里,仿佛漾着一汪春水。

  只是注视了一眼,就好像有一股暖意融融的热流迅速流过了全身。

  周见唯叹了口气,大拇指轻轻抚摸他一侧软软的脸颊,其余四根手指拖着下颌,妥协似的低声哄人:“不凶你乖宝,我就是怕你摔到……那条腿才刚好,要是再伤到了怎么办?嗯?”

  “……早就痊愈了。”方祁夏底气不足的回答。

  “那也不行,得细心养着……下次再不听话做危险的事,就真的和你生气了。”

  “……好,我听你的话。”方祁夏乖乖答应。

  周见唯浅淡的笑了声,偏头在他脸颊上细细啄吻。

  “有吃晚饭吗?”周见唯问。

  方祁夏答道:“吃了晚饭才来的……你每次都会问我有没有吃饭呢。”

  “因为我不在你总是不好好吃饭……”

  温玉似的脸颊被风吹得微凉,像沁着凉的瓷器,触感好到不可思议。

  他无比珍爱的捧着方祁夏的脸,唇面在细腻的皮肤上一寸一寸的流连,不落下每一个角落,直至嘴角。

  再稍微一寸,就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禁区。

  跨越这一步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意味着他们今后不再是两个单独存在的个体,意味着他获得了无数次要求对方证明自己爱意的权利。

  从此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会与他无关,所有东西都会被重新赋予新的前缀——他的……

  那会很奇妙,比他在电影中经历的无数种人生更加奇妙。

  然而周见唯克制了自己的欲望,在边缘停了下来。

  炙热的气息撩过柔软的耳垂,像是顷刻间点燃了烟花的导火索,升腾之处并不是天空,而是方祁夏躁动的心脏。

  “怎么闻到酒味了?”

  他听见周见唯这样问。

  “……我。”

  方祁夏突然噎住了,因为周见唯再次压下来的脸。

  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的朦胧热意变真变浓,鼻息交缠,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能胡乱的撇开眼,连同泛红的脸颊一并扭了过去。

  身后的路灯将方祁夏脸颊边缘映得细腻莹亮,仿佛精雕细琢一般。

  周见唯盯了许久,到底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亲那颗小巧的耳垂,自然又惹得方祁夏羞赧的推拒,害羞是真的,力气倒是没用上半分。

  “……好吧,我今天来的时候喝了一点点。”方祁夏悻悻的回答,估摸着给他比了个高度。

  周见唯不语,等着他全盘托出。

  “就这么一点点……为了壮胆,我又没做过这种威逼利诱的事情……总得找些东西鼓鼓气。”

  好在周见唯没有太过深究,轻易放过了他。

  若不是他刚才见证了全程,一定很容易就会相信方祁夏的话。

  但是现在他知道,方祁夏是在装乖,连眼前这张漂亮的脸也极具欺骗性。

  人会在处境相同时舔舐对方的不幸,方祁夏同他一样,从出生起就不被别人抱有期待,也没有拥有过生命诞生时的喜悦……在经历别人的白眼相待和冷嘲热讽的折磨后,如果还能保持着新生儿一般纯洁的灵魂,只能说此人有一颗不可泯灭的圣心。

  可他们又不是神……连出生都很不幸,就别指望着日后会有花一样的人生了。

  方祁夏同样心知肚明,出身决定了他们注定很难拥有平淡的生活。

  下一次和周见唯这样安心的拥抱,会是在什么时候?

  事情会结束的……正义是会战胜邪恶的……地球是会毁灭的……他选择抱着世界末日终将来临的心情,去无比珍惜和周见唯呆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为什么可以那样平静?不会伤心吗?”周见唯沉声问。

  方祁夏对他可以精准洞察别人心中想法的能力,已经由最开始的震惊转为了习以为常,毕竟再自然的掩饰也躲不掉周见唯的眼睛。

  该如何形容他,不愧是优秀演员,对人类微表情的研究已经成为了本能。

  但方祁夏本来也没想在他面前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倾身枕在周见唯的肩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石墨味道,使他安心下来。

  过了会儿,他慢吞吞的说道:“一半一半吧,其实更多的是不知道茫然,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才是最准确的……虽然已经离事情的结尾很近了,但是……这里没有一件事情是我真的想知道真相的……什么继父其实是杀人犯,而他杀的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些事情……我宁愿自己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冲动时,就想直接跑到祖母面前大声说‘不要再让我去查当年的事情了,他们上一辈人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下地府解决吧’之类的话,我有时会这样想……很自私吧?”

  方祁夏的眼睛落寞的垂了半帘,心情也降落到谷底,周见唯仿佛看见了他头上那对不存在的耳朵慢慢垂了下来。

  周见唯心疼的捏了捏他脸颊的软肉,就算方祁夏在他面前抱怨着自己的委屈,但他还是很好地将事情处理了。如果自己今天没有驱车过来,那么依旧被蒙在鼓里的人就是他。

  周见唯托起他的脸,反过来耐心的安慰他:“一点也不自私,你会有这种心情只是因为累了,累了之后想要撂挑子,是人之常情……但是乖宝即使很累,不还是把事情很棒的完成了吗?夸你还来不及呢。”

  方祁夏诧异的问:“但是……一般人是会有想哭的冲动吧,很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伤心到想要哭出来……”

  “……我们能做的事情是很有限的,感情也一样。”周见唯忽然没头没尾的打断他的话。

  “时间会把所有东西冲的很淡,即使你会记得这件事,但是它发生时你是什么样的心情,还能想得起来吗?”

  方祁夏缓缓的摇头。

  记忆中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呢?

  眼角总挂着忧伤的泪滴的,会递给他一块有些受潮涩口的饼干的,躺在鲜红的浴缸中的……

  他努力的回想,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一个画面——穿着碎花裙的美丽女人在灰蓝色的山坡翩跹起舞,裙角和漫山不知名的野花连缀,就像是从花丛中走出来的仙女。绿宝石眼睛的高瘦老人会开始擦拭他的尤克里里,在幽蓝的莱诺湖边拉起古老的民谣。

  风中似乎荡起野梨的涩香,从大洋另一端飘来,穿过雨后的雾帘,最终消散在他轻描淡写的笑容中。

  周见唯见不得他伤心苦涩的笑,俯身把人揉进怀里。一只手向下捉住他的手掌,手指一根根插进他的指缝中,严丝合缝的握在一起。

  方祁夏垂着眼睛不看人,他就低头追上去看,盯着盯着,总能让他找到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

  “对不起宝贝。”周见唯道歉道。

  方祁夏不解的“嗯”了一声,思虑被打断了。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总让你想起一些伤心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再想了……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我想你多想想我。”周见唯脉脉道。

  方祁夏小小的笑起来,抬起手回抱住他:“只是两天没有住在一起而已,哪有好不容易……”

  “……我说真的,要不是怕你被我家门口蹲守的那几个狗仔乱造谣编黑料,真舍不得放你离开……我活了三十来年,好不容易快把老婆追到手了,如果因为这些人打搅,结果老婆生气不要我了,那我找谁说理去?”

  方祁夏害羞的抬不起头,这人真是……交心之后在他面前就像是变了个性格一样,不光会暗自吃飞醋,还什么话都敢说……

  打直球的周老师好可怕……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方祁夏问。

  “嗯,超级超级喜欢……所以今天晚上也和我打视频睡觉吧?”

  “好~”方祁夏答应下来。

  “那现在呢,你一会儿要直接回家吗?”

  周见唯埋在他的颈窝摇摇头,想了想说:“还想和你再待一会儿,不过你的保镖好像对我很不满,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边……算了,我和喜欢的人温存天经地义,就当他是摄像老师吧,你觉得呢?”

  方祁夏忍不住笑起来,肩膀都在细细发抖,断断续续的说:“他叫凯尼,是我舅舅给我安排的……只是长得凶狠了点儿,他看谁都像是在看拳场的沙包袋,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乖宝。”周见唯忽然有些紧张的唤他。

  “怎么了?”

  “要是你舅舅对我不满意,以后不同意我进你们家门,会不会拿着一张几个亿的支票甩我脸上,让我离开他的外甥……或者找几个像他一样的彪形大汉,把我丢进河里喂鳄鱼吧。”

  方祁夏笑个不停:“你是什么可怜的小白花吗?总拿这种女主剧本。放心吧,祖母和舅舅都很希望见到你的,上次还说想要邀请你去家里喝茶呢。”

  “什么时候的事?”

  “嗯?”方祁夏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已经在家人面前提过我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说的?他们什么反应?你那个时候有没有喜欢我?”周见唯不依不饶的追问。

  “……你听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反正你别想了。”方祁夏慌张的给自己找补,挣了挣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好好好,不是我想的那样……你别跑,冷。”

  周见唯又把怀中乱动的人圈紧了几分,偏头一下一下亲着他的侧脸,继续说:“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我迟早能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哦,我已经把我正在追你这件事告诉给我爸妈了。”

  方祁夏忽然睁圆了眼睛:“你已经告诉了!?”

  “嗯,不过他们的反应有些让我惊讶……”

  “叔叔阿姨很反对吗?”方祁夏急切的问,紧张的模样和周见唯刚刚为了逗他开心装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周见唯笑笑,和他顶了下鼻尖,给方祁夏喂定心丸:“我爸妈比我还着急,想请你快点儿去家里吃饭。”

  方祁夏惊讶到忘记了眨眼:“真的吗?”

  “真的,还给我支招该怎么追你,怎样逗你开心讨你欢心。”

  方祁夏放下心,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好意思,嗔怪道:“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我在叔叔阿姨心里会不会是个很难搞很别扭的人啊?”

  “怎么可能,我乖宝这么可爱又好看,他们只会稀罕你稀罕的不行。”

  “真的吗?”方祁夏又问了一遍。

  周见唯耐心的说:“是真的……其实我虽然惊讶他们的反应,但是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其实他们都知道。早几年也催过我成家,后来见我实在执着着你,也就放弃了……”

  “……算了,不提以前的事情了,可不能让我好不容易哄开心的宝贝又伤心。”

  方祁夏低低笑了两声,晃了晃和周见唯牵在一起的手,问道:“这里是你以前的家吗?”

  “旧厂街吗?我进孤儿院之前确实是一直在这里住的……怎么了?要陪我去看看吗?”

  方祁夏点点头,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想和你多呆一会儿……这两天没有见面,我,我也想你了……”

  下一秒,周见唯铺天盖地的亲吻压了下来。

  这一次更甚,除了嘴唇,脸颊鼻尖额头都被捧着亲了个遍。

  许久之后,周见唯恋恋不舍的抬起脸:“……总说这种让人心动的话,你也学坏了,是情话大王吗?”

  “……都是和你学的……亲亲怪。”方祁夏被亲的头脑发晕,但还是不甘示弱道。

  ***

  经过重新铺整的青石瓦面上积着一凼凼莹亮的水坑,方祁夏专心的避开那些水坑走,走得很慢,牵着他的周见唯也不自觉慢下步子。

  除了钢厂,其他建筑都很低矮,家属楼也不过三四层的高度。气温很低,路灯泼下橙亮的灯光,映照着左右两侧空荡的门店。

  “旧厂街这两年估计是准备开发成旅游景点了,我小的时候,这一片街面,还有我们刚刚拐过来那条路,都是要拆迁的……”

  方祁夏懵懵的说:“你还能找到以前住的地方吗?我怎么感觉这几条街长得都一样,我有点儿绕蒙了……”

  周见唯也不敢确定:“……应该吧,我也十多年没回来这地方了……旧厂街的建筑风格就是这样,房子长得都差不多。”

  方祁夏走的有点儿累,索性靠在他身上,问:“你今天都干什么了,怎么这么晚还来郊区这边?”

  “今天……”周见唯顿了顿,才继续说:“今天去看徐婉婉了。”

  “徐阿姨?”

  “嗯,她身体不太好,给她办了转院,留了治疗费和女儿的学费,我就走了。”周见唯简短的说。

  “没有和她聊开吗?”

  “不需要。”

  方祁夏蓦地抬起眼,正准备听他解释怎么个不需要法时,周见唯忽然亲了亲他的手指,算作无声的回答。

  于是方祁夏默下来,心照不宣的放弃了这个话题。

  “好像就是这里吧……”

  周见唯停下来环顾四周:“街面变了挺多,差点儿就错过了。”

  方祁夏被他带领着往一处公共水池走,安静的抿着嘴唇,只认真听着他说。

  “这个破水池竟然还没被拆……我从前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洗菜刷碗,尤其冬天是最痛苦的,天天用这种冰水,所以刚入冬不久手指就生了很多冻疮……现在想想也就是小时候皮实,不然早得病了。”

  “宝贝你来看这儿,这还留着水管冻裂的痕迹,估计我走了之后还焊过好多次。”

  说完他又牵着方祁夏往身后的平房走,站在低矮的窗前往里面看。

  房间的陈列依旧是记忆中的狭窄逼仄,每次放下吃饭的桌子,就再不能容纳下另一人走动。

  “那个是干什么的,烧热水的吗?”方祁夏指着里面问。

  周见唯一手搂着他,把人抱进怀里,循着他的目光向里看,回答道:“那个是锅炉,烧热水也可以,但是最主要的是用来烧暖气的。”

  “用什么烧?煤吗?”方祁夏又问。

  “嗯,一烧起来满屋子都是黑色的烟尘,可脏了。”

  “……感觉会有点儿危险呢。”

  周见唯低头蹭了蹭他冰凉的小脸:“是呀,每年冬天都会有人家因为烧锅炉煤气中毒,好在这里邻里街坊有照应,谁家出了事儿都能帮忙……邻居家的老太对我也挺好的,经常叫我去她家取暖。”

  方祁夏垂下眼,周见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把这些难捱的生活告诉给他,即使这样,也有很多是他难以想象到的。

  周见唯默默的盯着房间出神,神情落寞,像一座贫瘠的山,落满了枯枝败叶。

  方祁夏注视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凑上去亲了下。

  周见唯怔了怔,转过头时眼睛里充盈着笑意:“干嘛?偷亲。”

  “想亲。”方祁夏说。

  周见唯又笑:“乖宝,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多可爱吗?”

  “很可爱吗?”

  周见唯含着笑意“嗯”了一声:“我每天就在偏院等你,每次看见穿得像个洋娃娃似的小家伙连跑带滚的,就知道你来了。还见不得别人张嘴,看见我在吃饭,你就颠颠跑过来,‘也给夏夏尝尝好不好?’这样问。”

  方祁夏不好意思的撇开眼:“我才没有呢。”

  “就有。”

  “……没有。”

  “有。”

  “……好吧。”

  周见唯俯身把人抱住,心中的阴翳早已一扫而空。

  从前他认为回忆这些事情是很残忍的,像是一次次把快要长好的痂撕开。

  而每每这些回忆中闪过方祁夏的影子,就好像世界所有的色彩瞬间飞进了他无色暗淡的世界,眼中五彩斑斓。

  即使知道不幸和苦难会像黑暗一般永远存在,但他也看见了,这世界不止只有黑色,而太阳会在明天升起来。

  “电视剧今晚就要上了……”方祁夏头埋在衣服里,有些低落的说。

  “紧张吗?”周见唯蹭蹭他的发丝,问道。

  “不紧……有一点……比一点再多一点……”

  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声,发丝也被头顶另一人的呼吸拂乱,他听见周见唯温柔的声音:“不怕……我一直陪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