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祁夏“蹭”的一下直直坐起来。

  他的脑子还没完全醒透,身体各项机能就要被迫开机,视线不受控制的开始发黑。

  “……晕。”

  方祁夏眯眼,迷迷糊糊的捂上额头,腰脊一软,又没什么力气的趴回去。

  “唉——我说你,自己啥体格子不清楚?你起这么猛你不晕谁晕。”panda被方祁夏磨没了脾气,探身拿过一个蟹黄小笼包塞进他的嘴里。

  “升升血糖。”

  方祁夏静了会儿,缓缓直背,叼着小笼包含糊不清的问:“不是说小成本小制作吗?”

  自从金寅奖颁奖典礼,周见唯凭借科幻电影《热寂》,一举斩获最佳男主角后,他的团队挑资源,就如同皇上选妃侍寝一样斟酌。

  ——低成本?撂牌子;不是一番?撂牌子;新人导演?撂牌子……万里挑一留下的贵妃,都是抢破头的优质资源。

  但是《变色龙》不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精准扶贫,不光跟贵妃八竿子打不着,而且五毒俱全——小作坊制作、烂片之王导演、预算低、IP争议大、七十二线小演员……

  panda又把热豆浆递给他,说:“确实是,但那之后可就不一定是了。”

  方祁夏正低头撕着吸管的塑料袋,闻言看他一眼。

  “你都不知道,今儿早上公司都快炸了,工作群里也是,我一会儿不扒拉手机就是99+。”

  panda忽然忍不住捂着脸开始笑,“周见唯倒好,给自己揽了这活计,拍拍屁股找不见人了。就是苦了他那冤种经纪人……忙的脚不沾地,连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panda学着周见唯经纪人的样子,捏着嗓子,“‘为啥啊?哥你说他为啥啊?我真受不了他一点儿了’哈哈哈咳咳……”

  panda基因里的搞笑因子,使他模仿人向来活灵活现。

  方祁夏也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又问:“所以是他自己擅自做主的?”

  panda“嗯”了一声,“周见唯这尊大佛别的剧组请都请不动,他倒自己长腿进了这破庙。我跟你说吧,他整这么一出,之后肯定有不少商圈大佬追着投资这部剧。”

  “本来之前剧宣就说海选,明天才是正式试镜。现在男主定了他,不知道又得多多少人去跟你抢角色。”

  方祁夏对竞争对手变多,并没有很在意。周见唯背离剧情的行为,才是真正令他想不通的。

  按照原著的正常发展,周见唯这个时期进的组都是一线知名导演的正剧,分分钟立项上星的那种。

  方祁夏咬着吸管说:“但是,周见唯进了小剧组,应该会有很多人揪着这个点黑他吧。”

  “肯定的啊。”panda想当然道。

  panda在娱乐圈编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把黑粉、路人粉和自家粉的脾气吃透了。

  他认真给方祁夏分析,说:“周见唯就算息影一年也比进《变色龙》强,且不说资源从天上掉到地下,到最后,无论这部剧播出的口碑如何,就算豆瓣开分9.9,对他来说也是弊大于利的。”

  “一定会有人把这几句话从头说到尾。”panda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拎,“周见唯过气了,影帝头衔不值钱,没剧组要他了……他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也难怪他经纪人那么生气,搁我我也气死。”

  方祁夏微顿,静了下来。

  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周见唯,却已经提前知晓了他的现世与往生。

  原著的只言片语,构筑起只有黑暗面的周见唯。一个充满割裂与矛盾的个体,如同升不起来的朝阳,暗不下去的落日。

  好也不好,又不知道为何坏。

  方祁夏逐渐生出了一个模糊感受——说不定,周见唯本该在众人的肯定声中抵达美好的未来呢?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方祁夏淡淡问。

  panda纠结摇头,“我想一早上了,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毁前程……算了,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方祁夏点点头,不再说了。

  他必须收起自己过分活跃的同理心,才能坦然面对,冰冷文字后无法填补的巨大遗憾。

  ***

  试镜地点选在了云川的隔壁省——琅西,车程大概要四个小时。

  加上途中琐事的损耗,以及现场安排变动。天边刚翻起鱼肚白时,两人便从云川出发。

  方祁夏困得就像被人抽走了魂儿一样,上车一句话不说直奔后座,盖着外套瞬间睡得香甜。

  反衬得经纪人兼职司机的panda,更加像被资本家压榨的员工。

  眼见着天一点点大亮,距离琅西影视城也越来越近,panda看一眼导航,约莫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方祁夏是个起床困难户,每次叫他起床,panda都得使出浑身解数,还得变着法子——同一方法超过两次,赖床的人就会形成抗体。

  panda打开车载音乐,决定把他烦醒。

  他播放的是随机音乐,土潮的重金属瞬间在车里炸开。

  后座,方祁夏侧躺着,睡姿呈现不太安稳的自我保护模样。白瘦的胳膊一只垫在头下,另一只放在胸前,纤细的手指蜷缩,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他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细细密密的盖住眼缝,呼吸轻浅均匀,脸上细小的绒毛微微颤动,像是自动将外界声音屏蔽。

  “……好嘛,这招也失灵了。”panda抬手想关掉音频。

  “别关——”方祁夏猝然间睁开眼。

  panda手指猛然一抖,噎了半天,摸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你他妈要死啊!你差点儿把老子吓过去……”

  方祁夏掀开衣服坐起来,胳膊搭在panda肩上,指了指屏幕说:“你把进度条往回拉。”

  panda不明就里,问:“咋了嘛……这歌是挺好听,谁的?”

  他凑过去一瞅,看见“沈言凡”三个大字瞬间不干了,“我才不听!你也别听!别跟我说你觉得他歌好听奥!”

  panda打心眼儿里膈应沈言凡,对他的态度避如蛇蝎。

  方祁夏“啧”了一声,“你听我的,往回拉。”

  panda万般不情愿也只能照做。

  听完副歌部分,方祁夏又说:“往回拉。”

  panda;……

  待到方祁夏说第四遍“往回拉”的时候,panda终于忍不住了。

  他没有探手触摸显示屏,而是拐弯抚上方祁夏额头,忧心忡忡,又有几分自家人倒戈的恨铁不成钢。

  “我是不是叫醒你的方式太暴力,让你选错开机方式了,要不我在高架桥这儿兜两圈儿,你再眯一会儿?”

  方祁夏捉住他的手,轻拿轻放回去,格外认真的说:“panda,如果我说,这首歌除了歌词以外都是我写的,你信吗?”

  “我信。”panda立马说。

  “我说真的。”方祁夏严肃的强调一遍。

  panda两根眉毛倒竖起来:“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

  方祁夏精神萎靡,声音还挂着刚醒来的哑,“你还记得去年冬天我跟你说过,我在筹备新专辑的事情吧。”

  “记得。”panda点点头。

  “《苦夏》,对吧?本来打算十一月初上的,因为金曲奖耽搁了一阵子,之后没几天你就出了车祸。”

  方祁夏疲累的阖眼,头抵在车座上,他指尖发麻,努力想要压抑住心中的躁郁。

  他没想到,沈言凡竟然肆无忌惮到了这种地步。

  未久,后座传来闷闷的声音,“《苦夏》当时的所有的创作,都是在我的工作室里进行的,里面还放着我的手稿和音频母带。”

  “我知道我和沈家的纠葛没完,但现在……我还不能露面。panda,麻烦你回去帮我调一下工作室的监控,留证。”

  panda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他稳着声音安抚方祁夏,“行,你现在先上心《变色龙》的试镜,抽时间听一下沈言凡最近半年的新曲里有没有你熟悉的旋律,我到琅西立马联系人,必须得把这贼摁死!”

  panda平时吊儿郎当,在正经事面前向来半点儿不含糊,十分靠得住。

  ***

  影视城被过往车辆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道是谁放出了周见唯今天会来琅西的小道消息,门口被早就蹲好点儿的站姐堵得严丝合缝,保安只能高举喇叭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panda一路鸣笛,忍不住“啧啧”摇头道:“周影帝排场就是大啊……这还不确定人会不会来呢,就这么多粉丝等着的了。”

  panda花了好久才找到停车位,他把剧本递给方祁夏,一指入口:“从那儿进去,上二楼就是了。里面贴着标识牌,要是找不到就打我电话。”

  他一摇手机,“哥去给你抓小偷。”

  踏入影视大楼,方祁夏身上的无名燥热瞬间被冷风驱散了。

  他面上如旧平静,即使心中躁乱烦闷,也很好的将情绪收敛起。

  正此时,身后一阵凌乱的步子,突然打断了他的心绪。

  长发披肩、容貌昳丽的女人半点儿不优雅,大跨步的在楼梯上超车,一瞬间越过方祁夏。

  她像是个一戳就会爆炸的煤气罐,浑身上下裹着火气,三步并作两步,小高跟“噔噔噔”踩得飞起。

  方祁夏逐渐被她甩远,看着她风风火火拐进二楼,接着推门而入,闯进一间化妆间。

  试镜的房间在二楼尽头的玻璃门内。

  方祁夏不疾不徐的走着,途径那间化妆间时,突然听见里面传出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祖宗,你是我亲祖宗!”

  “你昨儿干啥去啦?我在公司急得要死,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到处都找不到你人!你今天倒是露面了,那你好歹遮一遮行程啊!”

  “你今天为啥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你要开屏啊!?以前出活动,但凡你有这一半心思我都谢天谢地,我……我看你真是想把我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