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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张邈远那么说,但宋涵总觉得李淇风已经在张邈远的记仇小本本上被记了十页,果不其然,在去取东西的路上张邈远说他平生还有一项技能宋涵不知道,他很擅长。

  宋涵问是什么。

  张邈远说手撕文凭,干净利落,主打的就是一个干过碎纸机。

  宋涵摇头,说太罪过了。

  和李淇风见面的地点宋涵定在了自家的火锅店。

  原因无他,出点什么事的话好控制———张邈远不必说,这种热闹撵他他都不走,只是他心有不满,跟秦窈吐槽了几句,秦窈一听,说她要连夜从拍摄基地回来给张邈远撑场子。

  简直俩活宝。

  谢大经理得知这个消息后如临大敌,微信里大叫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过如此,然后加强了三楼的安保,通知全体员工今天三楼不做任何接待,主打的就是一个可防可控。

  仨活宝。

  到了租住的房子,王幡做事很利索,就一天时间,屋子打扫了,也添置了日用品,他甚至有样学样地买了把百合插客厅,但宋涵无暇查看,跑去衣帽间翻出自己的行李箱。

  箱子装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宋涵掏出毕业证,抽出原件一看,果然是两张,顺带着还掉出一张毕业照。

  张邈远把毕业照捡起来,目光扫了一圈,找出宋涵来:“你那时候也太嫩了吧,脸怎么这么圆?”

  宋涵一把扯回来,用一个文件袋装好:“我脸从来没圆过,那只是相比现在来说线条软了些。”

  张邈远说:“但都好看。”

  到了店里,秦窈比谁都来得早,化着精致的妆容踩着高跟鞋,窜到宋涵身边拽着他的胳膊说:“你别怕!他敢欺负你我和邈远当场给他好看!”

  秦窈这种家室长大的孩子李淇风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宋涵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再看看张邈远无所事事的脸,他相信这俩人闹起来能把他的店给拆了。

  为了守护自己的财产,宋涵把两人推进了吉字间,让谢明上了个鸳鸯锅。

  宋涵以为张邈远要抗议,没想到这回张邈远乖乖就坐进了太师椅,但他没动筷子,只问他:“你吃吗?”

  宋涵站在门口,锅底已经煮起来了,空气中有辛辣,辣味却也鲜活。

  宋涵笑了一下:“吃,你等我。”

  李淇风十二点钟准时到了,他穿着一件米色大衣,脱下后里面的内搭洁白如雪,他没带任何人,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顺字间里,整个人依旧气质出尘,清冷疏离。

  谢明可真怕李淇风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琢磨着不能冷场,也给安排了一个汤锅,不过他心思又很精,上了个特辣的锅底。

  宋涵进去的时候李淇风头都没回。他们这大半年算起来见了不到五面,要不怎么说娱乐圈离婚率高呢,如果双方有点事业心,但凡没点信念和责任感,真的很难走下去。

  然而他和李淇风不属于这一种,他们属于朱砂痣和蚊子血,白月光和白米饭。

  按他谢大经理的小说写作风格,得写本书叫《和影帝结婚后,白月光黑化了》。

  房间里火锅味道浓烈,刺激得宋涵干咳一声,他上前把手里的文件袋扔到李淇风手边,面无表情:“给你了,吃完就回吧,以后别来了。”

  李淇风微微侧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捞起文件袋,他打开,抽出的第一张却是他们大学的毕业照。

  “坐下,我们谈谈。”李淇风看着照片道。

  宋涵就坐下了。这场免不了。

  干坐也无趣,宋涵抽了筷子把牛肉往汤锅里下:“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今天做个彻底的了断。”

  牛肉新鲜,猩红猩红的,宋涵一时有点犯恶心:“我估摸着你要见我是想和我复合?”

  他自认为还是了解李淇风的,如果李淇风真的放手,用不着瞎折腾这一通。

  李淇风没回答,手指依旧摸着毕业照。

  照片上宋涵和他站在最后一排,明面上看两个人正正经经,其实人群之下他们暗度陈仓。

  两个人的手是拉着的。

  那时候宋涵确实长得比现在稚嫩,李淇风却已经有棱有角,全班四十个学生,个个好看,他仍然出挑。

  就连长相从一开始他们都有着差距。

  宋涵心里一时千头万绪,刚要把最后一片牛肉下进锅里,李淇风突然幽幽道:“拍毕业照的时候其实你不应该站在最后一排,你身高不够,而且贺老师很喜欢你,让你站他旁边。”

  宋涵手一僵:“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你当时一定要和我站在最后一排。”李淇风抬起头来,露出一点点笑容,“你说任何一个开始和终点,都必须和我站在一起。”

  牛肉自己滑落进滚烫的红汤,宋涵绷了一下唇角:“多说无益。”

  “有。”李淇风目光清明地看着他,“你那时候那么喜欢我,现在你却又爱上别人,你们还毫无遮掩,想要光明正大吗?”

  这个“别人”没让宋涵心里咯噔,反而声出一种踏实感,一墙之隔,那个“别人”在等他吃饭。

  宋涵放下筷子:“李淇风,上次和你说话我情绪有些激动,但今天我心态很好,我很认真、很确定地告诉你,我们分手了,没可能了。我喜欢过你,我说要陪你从开始到终点,我没食言,从签公司到解约,从演员到助理,我陪你的少吗?你自己算算那些年是多少天,是你没在终点等我,不是我失约,你也管不着现在的我。”

  锅里的牛肉一烫就熟,再煮就老了,但谁也没下筷子,任由肉片在汤锅里翻滚,李淇风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座雕像。

  半响,他说:“我认错,是我不对。”

  宋涵一愣:“什么?”

  李淇风情绪无任何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亦或者是他来前打过无数次腹稿:“我不否认我出轨的事实,是我做错了,让你伤心。”

  李淇风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回忆了他们的八年,从年少岁月到快接近而立之年,他翻遍了他们曾经的照片、书信、礼物,寻找任何能证明他们在一起的证据,他甚至在抽屉里翻出了三年前宋涵骨折后拍的X光片。

  每张都是清晰可见的骨骼,从断裂到愈合,一张张地组成了一个幻灯片。

  而压在片子下的一叠报告单里,他发现有些报告单的日期被描过边。

  那个晚上他没睡着,他想了很久才记起,那些日期被描过的报告单,都是他陪宋涵去做的检查。

  他陪宋涵去做检查的时候,宋涵就什么都不想不听,无聊地用医生的签字笔描日期玩。

  整整半年的检查复查,被宋涵描过的报告单不及一半。

  他都忘了他那时候都忙什么了,平息舆论,搞公益,继续壮大工作室,唯独少关心了那个救他一命的恋人。

  其实那本身就是他正常的工作日程,他的工作从来有多无少,不要脸地说,在宋涵受伤的那几个月,他抽出来陪宋涵的时间已经不少了。

  他不记得宋涵什么时候像变了一个人,如果打电话,不管他在不在工作,只要没接,就会一通吵。

  李淇风,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昨天的短信为什么不回;你忙得回个消息很难吗。

  当然,接了可能依旧会吵。

  你找个人过来干什么?我自己去不了医院吗,我就是烧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你怕什么;门锁坏了!下雨我被锁在外面大半夜!我不出去住我住走廊吗?你凭什么质问我?你电话吵得我他妈都失眠了;李淇风,你烦不烦,不能当面问你就别问!我烦死你了!

  其实他也会觉得烦,他也烦这样的宋涵,很烦。

  宋涵说要开个火锅店的时候,他反对,那一瞬间他感觉宋涵变成了一条鱼,要从他的指尖滑走了。

  但他忙起来的时候又会想,也许宋涵有点别的事做,他们彼此的相处会比现在要好很多。

  然而一切都背道而驰。

  店开起来后,宋涵开始睡到十点才起,以前两人晨跑的画面再没有过,自己出去拍戏,宋涵偶尔也会夜不归宿,在外喝酒,搓麻将。

  还学会了抽烟。

  他什么都能忘记,却不能忘记第一次从宋涵身上闻到烟味后带给他的震惊。

  如同那些未熄灭的烟灰抖在了他的心上,瞬间的灼热把心脏烫出一个小小的疤。

  在学校时,宋涵的演技不是全班最拔尖的,台词却无人能敌。他直言叫宋涵听话,别学,宋涵表面答应,实则敷衍。

  年轻人初出社会的时候大多都是踌躇满志,又大多以心灰意冷收尾,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宋涵。

  失意的宋涵像是被抽筋拔骨,烂成一摊泥,这不是他的宋涵。

  再遇江瞳的那天,江瞳在拍一场雨戏,按理说他那样的“小鲜肉”被冲得妆都没了该埋怨了,但他什么都没说,情绪爆发快而狠,不似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老练。

  江瞳说,我喜欢演戏,我得演一辈子,我得认真对待我演的每一场戏。

  江瞳又说,你记得我吗,两年前金星奖,我提名过最佳男配。

  江瞳被雨水刷洗过的眼睛又亮又水灵,也有些被浸泡过的殷红,他看着那双眼,脑子里全是宋涵当年的模样。

  但除了在演戏上,江瞳和宋涵完全不一样,江瞳性子柔,说话有分寸,宋涵就随心所欲了一点,脾气好的时候人见人爱,坏起来的时候路过的狗都不敢理他,怕挨踹。

  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没有很反感,毕竟每次吵架后宋涵总得安分乖巧一段时间,像只小狗,缠着他说些好话,黏黏糊糊蹭在他身上找安慰。

  宋涵会说,是我没控制住,不该那么说;我最近睡不好,心情也很差,只是很想和你说话;你快把我说的那些混账话忘掉吧,我下次再不说了。

  对不起,我没那么理性,最后宋涵会说,但你也有错,你也得和我道歉。

  这时候他只要顺着宋涵的话,说一声对不起,抱抱他,所有争执又一次烟消云散。

  宋涵的脾气是大,但他的脾气不全然属于胡搅蛮缠。宋涵的脑子很清楚,很明白,他只是有点委屈,有点生气,其实这样的宋涵也很可爱。

  在《溺闭》剧组看到宋涵的瞬间,他心里没有一丝对江瞳的怨恨,甚至他看到宋涵演戏的那一刻他根本就没记起江瞳。

  他从不怕江瞳逼着他做选择———追根溯源,他一直心有所向。

  彼时他也才明白,让以前的宋涵回来是那么的简单,只需要稍微放放手,给他一部戏,好的坏的无所谓,都能让他活。因为宋涵的初心不曾消失,只是落了灰。

  但这一点他发现的太晚了。

  太晚了。

  也许是下一次突如其来的争吵,也许是无法分身的繁忙,他们本有更多的机会继续这段感情,他却选择了在得过且过中走向了错误的轨道。

  “两个月了,”李淇风说,“我认错,你玩也玩够了,我们可以谈,你说什么都行。”

  他曾经走错的路,他想走回来,他丢弃在站台的人,他现在放下姿态,不顾颜面地想拉回来。

  但宋涵是不可能回来了。

  而且宋涵有点想发火,他不喜欢李淇风刚才的说话方式,像是他在逗张邈远和自己玩似的,太不尊重张邈远了。

  他压着火气从锅里捞出一片煮老的牛肉,冷冷道:“没得谈,你犯的是原则性错误,这种事情能谈?”

  “诶,你带入一下你自己。”宋涵抬头,“你在外面拍戏,我在家里乱搞,你气不气,难受不难受。”

  李淇风嘴角绷了一下。

  这点他根本不敢想,一个“君子之交”的张邈远就已经把他逼疯了。

  宋涵又说:“李淇风你脑子就是拎不清,我有事业的时候你才和我谈感情,我没事业就一文不值,凭什么都依你,你想怎么样就怎样。”

  锅底沸腾,宋涵火气也上来了:“在工作室我接什么戏你说行才行,我爸妈让办酒席你说不行就不行,殴阳箐她说什么你都信,我说她就不行,也对也对,我是学表演的,她才是学文化管理的。”

  “宋涵。”

  “是我犯贱我还依着你,但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糟践我的感情。”宋涵捏紧筷子,“你有事业心我不反对,我甚至一直很支持,但你的事业心让你变得薄情又自私,在学校只读读书我看不出来也不怪我眼瞎,我现在及时抽身不对吗?”

  “我挺喜欢张邈远的。”其实他今天没想和李淇风提张邈远一个字,但脾气一上来脑子就不太受控制。

  “别的我不说我只说一点,在他身上我能感觉到自由,他不限制我做任何事,我也可以不做任何事,不是他顺不顺着我,而是他尊重我的选择。”

  “欣赏和喜欢,事业和爱情,你分不清,但他可以。”

  这么一长串话,锅底都煮干了一截,空气变得灼热,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实际上因为升起的烟雾又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夹着牛肉的手都酸了,宋涵才反应过来自己嘴瓢了,但覆水难收,他把牛肉放进油碟里,想用吃食来堵一堵自己的嘴。

  肉还没入嘴,李淇风突然说:“难道我只欣赏你吗?从欣赏开始的感情就不算喜欢吗?”

  宋涵不知道李淇风问的是他还是他自己,肉卡在嘴边,宋涵抬了一下眼:“还是那句话,多说无益,扯来扯去就还是这件破事,是男人就痛快点,吃完散场,江湖不见。”

  火是有点太大了,铜锅边缘发出滋滋的水声,宋涵伸手关了个火。火焰小下来,烟雾也就缓了缓,能看清对面的人了。

  只见李淇风又把照片拿了起来,低声道:“张邈远说得对,我后悔是对的。”

  “我真后悔。”

  “咳咳咳。”宋涵一把捂住嘴巴,一张脸猛然涨红。

  怎么这么辣!他们店什么时候有这么辣的锅底!

  辣椒像卡在了喉咙,咽喉火辣辣地疼,宋涵伸手就去够水。

  他指尖刚够到玻璃杯的边缘,李淇风的手指就已经摸到了照片上他的那张脸。

  那张脸笑得阳光鲜活,和后来他们吵架时候的宋涵判若两人。

  李淇风一寸寸地摸,如同回到七年前的清晨,他掀开宿舍的床帘,一寸寸摸过宋涵的脸,但他没办法再笑着叫他起床了,青葱年少,终是兰因絮果,他眷恋地说:“如果时光倒流,哪怕是回到三年前,我也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说完扬起嘲讽的笑意:“张邈远说你讨人喜欢,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那些落到过宋涵身上的目光,打量的,温和的,喜欢的,欣赏的,每一道都让他清楚地了解,人也不用有多么出众,只要活得友好又真诚,活泼又灿烂,都足以生成吸引人的火花。

  但那么好的宋涵,那是他的宋涵,他们凭什么那么看他。

  所以,早知道如此,那还不如———

  李淇风抬起头:“当初你断一条腿有什么要紧,两条都无所谓。”

  指尖僵在原地,宋涵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淇风。

  李淇风淡淡一笑:“那样你就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在家里等我,看不见外面的世界,遇不上别的人。只能等我。”

  “啪!”

  玻璃水杯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