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从指缝中溜走,十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副院长走出来脚步还没站稳,柏嘉荣的双手立马箍了过去,大手差点要嵌进医生的手臂里,“他怎么样?”
副院长的声音因手臂传来的疼痛而迟疑,他断断续续地扯出一句,“手术很成功。”
深锁的眉心很快舒展开来,唇角的笑纹缓缓加深,这才松开了自己的手。
想冲进手术室去看他,却被副院长拦下。
白色医袍包裹的臂膀阻隔了他的去路,副院长斜睨了他一眼,“简先生特别交代过,万一手术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能让您进去。”
柏嘉荣差点当场就削了他,咬牙切齿地问了句,“为什么?”
这个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犀利,副院长欲言又止。
一只大手一把扯住了面前之人的衣领,容不得人反抗,“快说。”
副院长差点被吓出了魂,颤巍巍地回道,“简先生现在还在缝针,你不能进去,而且他说了你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不想看见你。”
朋友都算不上,几个字重重地敲打在柏嘉荣心上。简年,你怎么这么笨,这么傻,你在里面吃苦,和你算的上朋友的人又在哪里呢?
这个时候,你的爱人在哪里呢?
柏嘉荣恶狠狠瞪了面前的人一眼,一字一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医生说道:“半个小时左右吧,等医师给他缝完针,麻醉师会将他叫醒,转送到病房,但简先生说不想让你看见……”
柏嘉荣虽然问了这个问题,但答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知道,一定要见到简年。
“我才不管他说什么,他的病房在哪里。见不到他,我就炸了你们医院!”
柏嘉荣的态度显然是让医生们都惧怕的,那双嗜血的眼睛,像多看一眼都会当场丧命一般。
“好吧,等会我让医生带你去。”
半小时后,病房内,简年安静地阖着眼。
素调的病房,每一处都散发着冰冷,那种冷漠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柏嘉荣的鼻腔,曾几何时,他也是医院的常客,知道这群医生都是欺软怕硬的,什么破规矩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他对医院太熟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心痛的感觉,看到简年一个人安静的躺在那里,他才开始对生命有所感叹,曾经他伤害了多少人,动不动就是将人折磨的不成人形,殊不知别人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该有多绝望,一个人面对雪白的病墙是多么寒冷。
简年成功的又一次让他看清自己有多么混蛋,轻视曾经别人对他的付出。
算起来,好像好多第一次都给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小子。
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吃醋,第一次陪人做手术,最讽刺的是,对方根本不认他。
唇角浅浅勾起,是在嘲笑自己不但疯了还犯贱。
吸附在天花板上的吊灯散着白光,很亮,亮得让人晕眩,也轻而易举将他所有的情绪照得清清楚楚。
柏嘉荣在简年的身前,俯下身子。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轮廓,硬朗的脸缓缓的俯下,滚烫的唇贴上了他冰凉的额头。
也只有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柏嘉荣才能肆无忌惮地吻他,无需担心响亮的巴掌会打上来。抓起他的手,落在唇边按了下。
护士在一旁站了很久都不敢出声,面对他们这种情况,明眼人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简年的眼皮子动了动,他醒了,见到柏嘉荣握着他的手,还那么亲密的样子,扭过身子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说过……”
“叫我不要来,不想见我,我知道。”
“那你还!”简年皱眉看向了他,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哽住喉咙,“你身子太虚弱了,医生要你多休息,我去给你买吃的,你想吃什么?”
柏嘉荣温柔的声音融化了简年心底的城墙,他很想拒绝,可是现在他躺在床上,麻药劲才刚过,身子根本完全不听使唤。
没有办法自力更生,现在的他虚的就算柏嘉荣当场办了他估计都反抗不了。
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姜丝炒蛋。”
他是真的饿了,从别墅出来之后他没有一天是好好吃东西了,昨天还滴水未进,他都怀疑自己怎么撑到现在的。
柏嘉荣没料到他的一句话能换来自己最真实的笑容,没再多说什么,他几乎是奔出门去的,出了医院扫了眼附近的小餐馆,却又怕伙食不干净,拦了车,冲进五星级大酒店,不顾别人的鄙视,喘着气笑着点餐,“姜丝炒蛋!”
菜一出锅,又马不停蹄地奔回医院,当然除了姜丝炒蛋他还给简年带了汤,他现在需要多补补才是。
他出来的时候,担心当他回去,病床空空的画面。
幸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简年坐在病床上等他的食物,虽然知道,他等的不是人,是吃的,可柏嘉荣还是觉得很幸福。
走到他身边把包装精致的餐盒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打开,一边随口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会跑。”
“跑?我还能去哪?”他已经没有地方去了,一个人如果真的下了决心好好藏起来,他相信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找到。
老家!回不去。
大姨!不能找。
就连进医院的名字都换得体无完肤。
这就是他的决心。
一个要保护自己爱人的决心。
无所谓了,他现在能依赖谁?就算面前的男人是个让他有阴影的人,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只是他当下没料到的是,往后漫长的治疗过程中,柏嘉荣会寸步不离,对他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竟成了他黑暗日子里出现的一缕阳光
这几天的雪断断续续地下,一直没彻底停过。他坐在病床上,目光盯着飘落下来的雪花,疯狂地思念着一个人。
江屿风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有没有像他思念他一样,无奈到只能飘落的雪花发呆。
护士从外面走进来,将药片放在他床边。见他愣神,轻轻唤了声,“简先生。”
简年缓缓转过脸来,眸中浮动着点滴晶莹。却在见到护士的那一瞬,强扯出一抹笑,清淡地扯开喉咙,“有事吗?”
护士一眼便看到他眼里打转的水雾,怔愣片刻后回了句,“哦,这个药片一会饭后半小时吃下去。”
他点头,声如游丝,“好。我知道了。”语落之际,目光又转向窗外那片苍白。
护士微微叹出口气,实在有些于心不忍,“简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简年闻言,拧住了眉,转脸问了句,“什么话?”
护士放下手中的记录本,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手术前你吩咐的,可是那个柏先生似乎真的很关心你,你确定你们连朋友都不是?我实在是有点震惊!”
突然的盘问让他哽住了喉,比起护士的疑惑,简年更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午餐的时候,柏嘉荣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从外面买来的饭菜和营养汤。
护士见状,就打了个油头趁机离开。
柏嘉荣慢慢走近,他的身躯,居高临下。白色的光,打在他外套上几片尚未融尽的雪上,散落银白的光影。
护士的话仍然回荡在耳边,似乎世界都在旋转,包括眼前硬朗的轮廓。
他将午餐放在桌上,没说上只字片语,简年出口便是一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和江屿风不是死对头吗?”他真心想不明白。
在金三角的时候,他猜想柏嘉荣所说的,所做的,只是为了逼江屿风抓狂,可听过护士说过的话之后,他不禁重新考虑柏嘉荣这么做的原因。
他不得不承认,昨天他的心里是有恐惧的,柏嘉荣的陪伴虽不是他所想要的,可却似有若无让他踏进手术室的一刻多了分勇气。
他的目光刹那间落在他眉心的疑惑上,简年的眼光很焦灼,可他要怎么说?说自己不忍心?说自己现在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守着他?这么没骨气的话要说也不是现在这种情势下。
坏笑着,不紧不慢地道出一句,“好歹我也吻过你,算起来,也是我半个老婆。”关心下理所应当。
简年一听,立即低下了头,“别再提那件事了,我知道你那时候是故意的。”
炽烈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投向面前的人,“故意?简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情不自禁。你的情商怎么这么低?”无奈的一笑荡在唇角,要强的点点头,“既然知道我那时是故意的,就别再胡思乱想,好好把身子养好。”
他们谁都没有发觉,在柏嘉荣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窗外的雪停了,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飞入他的眼里,让那双幽深的双眼,片刻得柔和。
耳畔,是他如同自带磁场般低润的嗓音,“今天你说午饭随便,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带了几道清淡的菜,还有这道汤一定要喝,我问过医生,黑鱼汤养胃对伤口也好。”
他明明说的很严谨,没想却换来简年一笑。
简年盯着他,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听说后院养了不少男人和女人,所以你的xp到底是什么,还有,如果把你穿越到古代,肯定跟皇帝差不多了,一群人天天围着你转。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草菅人命。”
柏嘉荣一听,脸当场就绿了。还有点无奈,他到底能不能分清情欲和感情,是两码事?
暗暗咬了咬牙,笑着回了句,“以前是我混蛋,但是我改过自新了,那些人我都放了他们,并且每个人都给了丰厚的补偿金。”
或许柏嘉荣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干这样的事。
但事实就是,简年影响了他的想法,让他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的自己。他发现自己身上满是罪恶,他好像要弥补,但却无从下手。
于是只好在第一时间先放了那些被他圈养在牢笼里的人。
简年惊讶的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做。
“真的?”
可是话一说完,他脸上的笑容点滴的落下。可是伤害就是伤害,会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真的可以因为一些补偿,就遗忘了吗?
*
江屿风坐在车里,深锁的眉头已经几天没有解开了。右手紧握成拳,嵌在齿间,摩出了血丝。
出城方向四个大字一闪而过。
从香城到简年老家有整整七八个小时的路,他离开的日子,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他真的好怕,简年会一去不返,甚至在他生命里彻底的消失。他一个人,能去哪里。
江屿风想得越多,心里的疼就越清晰。和简年在一起,从形同陌路到死生契阔,一切来得太顺理成章了。
有时候,他常常在想,他们好像没有谈过恋爱就自然的在一起了。
有时候,又会觉得,他们的恋爱惊心动魄,轰轰烈烈,可算来算去,少了句他的决心,他的态度。
正因为少了这句话,离别成了焚心的遗憾。那三个字,他从未对他说过,他始终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一个人总不能在世上凭空消失了吧,今天找不到,那就明天再找,明天找不到,那后天再找。一年找不到,那两年可不可以,两年若是还没音讯,五年呢?总够了吧。
“简年,你到底在哪?”早已太过轻易得依赖上他,世界上有两种痛,一种是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还有一种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
每一寸空气都包裹着冰凉。出城后,江屿风开了还没到一千米就被一辆长长的面包车拦住。
车子横在中间,格挡了他的前路。
大姨从车里下来,走到江屿风的车身旁边,敲了敲玻璃窗。
车窗缓缓滑下,那张憔悴得不成样的俊脸一下便刺进他的心里,叹了口气,大姨问了句,“你是要去他老家吗?”
“嗯。”江屿风目光散开,低低应声。
她摇摇头,“别去了,我代你去。”
江屿风的目光很快移到他的双眼上,心也跟着猛然悸动了下,略带沙哑的音色听上去好颓废,“大姨,你最实在,也不会撒谎,你不让我去,是不是根本就知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