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明月台赋【完结】>第70章 刀影

  那张镂金面具下的神色晦暗,裹在薄绸下的胸膛缓缓起伏。

  我见他按在桌上的手指死死压着玉箸,将那赭红绸布绷得几乎要碎裂。慌忙抬眼,却发觉那双泛起血色的蛇瞳正不偏不倚地盯着我,戾气翻腾,几乎要化作利爪剜心,又偏偏在目光交接的一瞬压制下来。

  于是那双眼眸重复了金属般冰冷寒凉的色泽。

  伽萨捏着玉箸末端,在那小盅里翻了翻,看似不经意道:“我拓骨部族,从未有过食人的怪癖。”

  末了,抬手将那浑圆厚重的盖子重重压在小盅上,抬起眼皮,看向上座的目光寒浸浸的。

  “人也好,畜也罢,既做成了佳肴,又有什么区别呢?”伽牧爽朗笑着,从那人指上剥下一缕肉填进口中,“不愧是养尊处优之人,嫩滑爽口,实为佳品。呵呵,难怪蛇神喜食贵女。”

  场中的歌舞声戛然休止。

  我恐怕伽萨暴起,连忙要开口,却被身侧伽莱握住了手:“念卿,莫言。”

  侧脸望去,伽莱同样面色铁青,目光紧紧攥住了座上之人。

  三方势力剑拔弩张,杀气沉沉压下来,我心里突然一阵阵绞痛袭至,血珠顺着嘴角溢出的同时忙将目光投向伽萨。

  那张覆着寒霜的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薄唇不知何时褪去了血色,却仍强撑着在宴场上与各方对峙。

  我心道不好,定然是伽牧在酒菜中下了毒。伽萨此时动气,便让毒素趁虚而入,攻入心脉。因云夫人用蛊将我与伽萨相连,这才连着我也心痛起来。

  “好好的,何必说这些?”伽殷见状,连忙举起银杯打了个岔,话还未完,却见一条火蛇从那中央篝火中窜出来,直冲天际,将浓重夜色生生撕咬出一道豁口。

  鎏金似的蛇在天穹转瞬而逝,虽只有片刻,足以让在场诸人骇然生惧,齐齐望向了蛇窟的方向。

  蛇神显圣,意在降罪于世,重新择王。

  趁乱,我用尾指轻敲杯壁将甲间藏着的粉末抖落,再向身侧呵了口气,将粉末吹散在空中。

  金蛇再次腾空而起,骤然向我身侧的伽莱窜去。

  蛇神择王,择中的是伽莱。众人大惊,连同座上起初镇静自若的伽牧也变了脸色。唯独我暗暗后悔,让宴月把烟火末子埋得太深了些,竟让伽牧有时间做出这种恶心事。

  从前在渊国,每逢佳节必有烟火相伴。民间亦有能工巧匠可借烟火拟物,求一个祥瑞之兆。其实不过是小把戏,却最能让有心者在此时大做文章、动摇人心。

  “这是什么意思?”我假作不解地向伽莱询问,趁机在火上多浇壶油,“为何有那么大的蛇向长平君扑?”

  “蛇神显灵,是说——”伽莱面上喜色半露,更多的是眸中闪烁贪婪之色,“万明将易主。”

  电光火石之间,伽牧座后冲出两队被甲禁卫,大漠狂风般扬起阵阵尘土,金光一晃便将场内诸人团团围困,削铁如泥的刀刃上映着蓝色月影,下一刻便压至我面前。

  而伽莱亦早有准备,抬手将小桌掀飞压倒面前的禁卫。一声令下,身着黑色劲装的死士不知从何处突然而至,与金甲禁卫军拔刀相向。

  一时间,极乐宴场成了人间炼狱之象。血肉横飞,满地腥红,空中弥散的血气如恶兽扑来扼住人的脖颈。

  一梭暗镖凌空飞来,击碎了我用以束发的玉冠,震得我闷哼一声,眼前已满是金星闪烁。

  我连忙在刀剑相接的间隙寻伽萨身影,却见那座上已不见了人,正待环顾四周,一捧热血飞溅在我面上。登时视野之中唯余赤色,酸涩之感从眼底弥漫而上。耳旁风声呼啸,我强撑着桌面从轮椅上挪下来,挣扎着躲进了桌下。

  然而还未等我躲稳,一双手已将我拦腰从桌下拖出来扛在肩上,趁乱飞快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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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狭窄暗室里,戴着金面的少年盘腿坐在我面前,目光不时从手中火把移至我面上怯怯打量一眼,又飞快地躲开。

  我惊魂未定,只能与他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金丝锦袍朱玉戒,你究竟是什么人?”半晌,我疲惫地抹去面上沾染血迹,将散落青丝别至耳后,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

  那日未曾仔细观察这少年,如今才发觉他衣着不凡,项上银链挂着的朱玉戒指更是极品。

  少年一怔,慌张地将那不慎滑出领口的戒指塞回衣下,不情不愿道:“我叫姒玉。”

  姒姓,拓骨王室的姓氏。

  “你才是真正的拓骨王子。”我盯着他,“为何是伽萨顶替了你的身份?”

  “他在穿越大漠时陷入流沙之中,是我们拓骨的将士救了他。后来恰逢我父王决意与万明议和,要派遣使团来晟都献礼,他不知和我父王说了什么,父王就允他一路护送我至此。又说路途艰险匪贼不断,他与我互换身份更安全。”姒玉别扭地应了声,仿佛十分不好意思,又向我报仇似的道:“我知道你出身渊国皇室,地位比我高上那么一丁点儿。”

  真的陷入流沙了么?大漠凶险无比,一路上这样的险境不知要遭遇多少,真是苦了他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片刻才道:“我如今,只是阶下囚。”

  “我听见了,你刚刚求伽萨哥救你,但他不理你。”姒玉仿佛下定决心要为伽萨讨个公道,声讨我一番,“你这样不洁身自好,以后没有姑娘嫁给你。”

  我眉尖抽了抽,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是,方才从桌下抗走我的人是伽萨。他一声哨唤来躲藏暗处的白狼,带着我至这间暗室,顺道带上了无处躲藏的姒玉。

  他曾经也这样救过我,只是如今除了将我放在绒毯上,他与我再无话说。

  我顾不上躲着姒玉,拉着他的衣袖求他不要冲动,最终得来的只有他抑着杀气的一瞥,以及将我的手从袖上重重拂下。

  “我在渊国早就被退过亲了。”我抚平翻卷的衣摆,拂去上头沾染的灰尘,“没人要我。”

  姒玉一噎:“那你为何还不珍惜伽萨哥?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往后还能议亲吗?”

  我抬眼盯着尚且稚嫩的少年,笑道:“求他赐死我好啦。”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暗门一声轻响,浓重血腥气登时溢进暗室内。借着外头烈烈火光,隐约可见一人提着把刀站在台阶上。

  刀尖在砖石上刮擦发出刺耳响声,血迹淌成一条长河。

  我眯了眯眼,目视伽萨逼近至我跟前。

  “伽——”姒玉正嫌与我话不投机,张嘴就要喊出声,只见伽萨挥刀而至,吓得他狠狠一激灵,连忙起身躲了出去。

  我垂眼看了看抵在颈边的刀刃,腥热血迹滴落在衣裳间,黏腻沿着皮肉滚落。

  “可有话说?”他居高临下地睥睨,双瞳里已满是血色。

  我扫视一眼,立即发觉他满身伤口纵横交错,已将身上礼衣染得透红,足以可见方才外头厮杀成何等惨烈之象。

  “你在边疆……”过得如何?

  话还未说完,那刀刃又往我颈侧迫近一分,几乎可感滑腻鲜血沾染在了皮肤上。

  我闭了闭眼,重新打量着自己收拾体面的衣裳打扮,道:“我从未……”

  从未对你变过心。

  可他想听的依旧不是这句话,那刀刃贴着我的颈侧,几乎要破开那一层薄薄的皮肤。

  伽萨压制不住怒气似的骤然贴近我,一手拽住我的发迫使我直视他的双眼。

  我望着那双曾在梦中无数次对我笑的眼睛,一时间思绪万千,大着胆子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指腹轻轻划过那张金色面具。

  他同样盯着我的眼,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细窄如一线的蛇瞳终于渐有恢复清明之兆,却在我试图摘下他面具的一刻再次露出狠戾之色。

  随即,我肩上猛地一痛,面具从我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左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刀刃破开皮肤的前一刻,我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哽咽道:“抱歉。”

  “我没能护住她,抱歉。”

  伽萨的眼瞳再次骤缩,整张面庞扭曲成我从未见过的可怕模样。

  我心知他此时发了狂,闭上眼等待那把刀砍下,却只听“哐当”一声响,是刀落在地上的声音。

  伽萨的身子晃了晃,黑血从嘴角接连涌出。他双膝一屈,脱力地重重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同时,我的心似是被琴弦勒碎了,几番痛得眼前一片模糊,亦有鲜血从口中溢出。待到好不容易压着疼痛心口恢复了神志,又见一道身影径直砸下来,我连忙张开手臂让伽萨倒入我怀中。

  他此时面上血色早已全无,七窍皆往外淌出黑血来。

  “救命……”我无力地抱着他沉重的身子,却一步也无法往外挪。

  又一波心痛骤至,连手臂也渐渐失去了知觉。我奋力摸索着,逐渐麻木的指尖终于探到了那布满茧子的手。

  两只伤痕累累的手,相别一载,终于能够重新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说:

  想说饭做好了大家快来吃,又感觉怪怪的

  是糖啊家人们,眠眠已经是萨老师发疯过程中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人了,你们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