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像是一层银白的纱笼罩在这一片寂静的林子里。

  树影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

  元问渠缓步走上前,垂眸认认真真看向元成青,记忆中快要模糊得面目全非的人才终于清晰起来。

  他不知道在他死后,元成青是如何度过那五年的,也没有特意找史书去了解梁二世的事迹,但想来也不会有多少值得人赞颂的事情。

  元问渠略微勾起唇角,抬手毫不犹豫扇了元成青一巴掌,淡淡说:“是不是和尚无所谓,你现在是不是真皇子才重要啊。”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幽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响亮。

  元成青捂着脸,面色一下僵硬起来,倒不是为了这一巴掌,而是从前谁不知道梁二世非梁帝亲生,是收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

  在皇宫上学的几年时间里,元成青没少听到有人拿这件事笑话他。

  如今元问渠倒是帮他回忆了起来。

  元成青面上泛红,五指掌印慢慢在脸上浮现,元成青无所谓地笑了笑:“老师,这么多年,脾气见长,身体却是愈发不行了。”

  “打得太轻了啊。”

  元问渠自讨没趣,厌烦地看着他:“如果你只是专门过来讨打的,我自可以找来四五个人来,让你享受个够。”

  元成青轻轻抓起来元问渠打他的那只手,轻柔地按摸着,笑了笑:“老师打我,那是应该的,那些人算什么东西。”

  元问渠看着元成青低眉顺眼地为他揉搓掌心,没什么反应:“所以,你这是来找我叙旧的?”

  “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谁?看着模样倒是眼熟得很啊。”元成青抬眼,不放过元问渠眼里得一丝情绪,“像,太像了啊。”

  元问渠看向元成青,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抓紧:“你想说什么?”

  “老师,找个毛都没长齐的假货放在自己身边,就不嫌膈应的慌吗?”

  元问渠将手抽出来,眼神冷了:“假货?”

  元成青手中一空,将手收回去看着元问渠,说:“难道不是吗?老师,那个人早死了,您还念念不忘呢?”

  元问渠轻笑一声:“我从不将任何人当成他的替代品,这是在侮辱他。”

  “是吗?”

  元问渠敛眉,已经透露着不耐烦,抬脚就要走:“如果你今天只是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可以滚了。”

  “老师不是想知道他的骨灰被我弄哪里去了吗?”元成青说。

  元问渠一顿,眉眼露出隐约的锋芒,好啊,他还没找他算账,元成青自己就先招了。

  元成青扬起笑容:“四国祭祀结束之后,我自会告诉你,让那个人的骨灰好好陪在你身边。”

  “老师,不要阻止我,大梁的下一个皇帝还会是我。”元成青缓缓说道。

  元问渠面无表情,不再看元成青了,继续往前走,无所谓道:“贫僧只是寒食寺的一个方丈而已,大梁的皇帝要登基岂是我能阻止的。”

  山风拂过,树影摇曳,树上挂着的灯笼晃了晃,两道身影相悖离去。

  元问渠心情欠佳,秋夜更深露重,雾气浓重,如果还是和时重霜在一块,元问渠大抵还要再好好欣赏一下山中风景才回去,此时是再也没那个心情了。

  元问渠身上仅有的一件外袍有些单薄了,但他没在意,一路慢慢走回禅院,才发现门前一道颀长挺阔的身影手执灯笼静静站在门前。

  是在等他。

  时重霜将手上早就准备好的外袍披在元问渠身上:”先生,回去喝些热茶吧。“

  元问渠心情忽然缓和了些,他点点头:“四四呢?已经睡了?”

  “嗯。”

  元问渠不喜欢身上衣裳太厚,总是嫌弃太重太笨,因此一回到内室就把外面披着的衣袍给扔在了一边。

  时重霜跟着在后面,把掉在地上一截的外袍拾起来,随后倒茶递给元问渠:“先生,当心烫。”

  元问渠弯眉接过来,垂眼吹了吹,热茶入喉,元问渠身上暖和了些,整个人显得懒散,身子都没坐直,歪歪地靠在一旁的扶手上。

  时重霜从外面将热水端来,正在把一块手帕打湿。

  元问渠好奇地看过去,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在给自己准备的。

  等到时重霜轻轻拉起来自己的手,元问渠愣了愣,想要将手撤回来,但时重霜抓紧了,元问渠没扯出来。

  元问渠手放在时重霜手上,正好被他的手包住,时重霜说:“先生,脏了,要擦一擦。”

  元问渠“嗯”了一声,点点头不说话了,手上确实脏了,毕竟仍灯笼的石子时随手在地上i捡的,沾了不少泥土。

  时重霜擦得仔细,一根一根连指缝也没放过。

  元问渠无端心痒,问道:“你之前也给别人这样做过?”

  时重霜手一顿:“先生是第一次。”

  “哦。”

  “先生手可还疼?”时重霜问。

  元问渠挑眉:“你果然没走,偷听了?”

  时重霜面上略有些羞涩,有种努力维持镇定的严肃,说的话倒是乖顺:“嗯……我担心先生。”

  元问渠笑了笑,挑起时重霜的下巴,垂眸看着他,良久,才笑出声:“小崽子。”

  时重霜眸光一闪,他此时半蹲在元问渠身前,手搭在元问渠膝上:“不小了,和我一般大的人早有娶妻生子的了。”

  元问渠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听到这话笑出声:“说你小还不服气?那你可有喜欢的女子了?”

  时重霜复又将头低下来:“没有。”

  “连个喜欢的都没有,不是小孩是什么?”

  “先生别开玩笑了。”时重霜自觉元问渠在拿他开玩笑,“那先生有吗?有喜欢的女子吗?”

  “我?”元问渠一愣,勾唇,“我是寒食寺的方丈,和尚嘛,自然是不该有的。”

  “先生做和尚实在是大材小用。”

  元问渠哼笑,觉得今夜的时重霜话比往日都格外多了些。

  又聊了几句,元问渠说:“夜深了,回去吧。”

  时重霜静默了一下,站起来将屋内的大部分烛火剪灭。

  临出门前,时重霜看向准备起身向屏风后走的人,问:“先生,我和你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吗?”

  元问渠踱步走进屏风后,屋内的蜡烛已经熄了,借着月色,元问渠看到时重霜站在门前,身姿挺拔,即使还未到弱冠,周身气度也已经有了锋芒。

  元问渠恍惚了一下。

  但也仅是一下,他笑了笑,到底没回答:“夜晚山上冷凉,记得盖好被子。”

  时重霜张了张嘴,看着屋内隐隐绰绰银发红衣的身影,抿唇关上了房门:“先生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