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环流【完结】>第25章

  女人牵着小男孩走在路上。

  烈日当空悬挂,炽烈的阳光像是要烤化一切。风是热的,纵使躲在树荫与遮阳伞下,近四十度的千层热浪仍无缝不入地扑面而来,搅得人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不得安宁。

  在这种情况下,街边售卖的冷饮与冰淇淋无疑成了消暑的最佳选项。小男孩停下脚步,看着玻璃窗上贴着的大幅冰淇淋宣传海报,咽了咽口水。

  女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俯下身:“你想吃?”

  小男孩迟疑几秒,摇了摇头。

  “想吃就吃吧。”女人对他笑了笑,牵着他走到柜台前,拿过菜单递给他,“想吃哪一个?”

  小男孩对着菜单犹豫许久,选择了一个价格最便宜的原味甜筒。

  售货员熟练地打好甜筒,递给他们。女人又俯下身递给小男孩,传递之间,融化了的冰淇淋奶油滴落在女人的手指上。

  女人下意识地舔了舔手指——是甜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这种奢侈但甜蜜的零嘴了。

  “妈妈?”

  女人回过神,领着小男孩在一旁的遮阳伞下坐下。她注视着小男孩,微微笑道:“好吃吗?”

  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好吃!”

  女人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一个冰淇淋很快见了底,女人带着小男孩站起身。他们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李霞女士,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女人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监控录像显示,李霞曾经在21日晚上,驾驶牌照为浙A23149的黑色轿车前往富春江,并在江边停留了片刻。”

  杨朔敲了敲回车键:“车管所登记显示,浙A23149的车主为魏以恒,43岁,男性,越州本地人。他名下有一家汽车租赁有限公司,我有理由怀疑,李霞特地租借了一辆汽车,以便于抛尸。”

  邢司南看着监控画面,皱了皱眉:“还能再放大点么?”

  “不行。”杨朔无奈道,“她选的这个位置很巧,差一点就到了监控摄像头的死角。你现在看到的画面,已经是经过技术部门特殊处理后才送过来的了。”

  “这根本没拍清楚她的五官。”邢司南按下暂停,“虽然身高体型的确都和李霞极为类似,但并不足以证明这一定就是李霞。”

  杨朔点了点头:“如果——摄像头拍到了她在那辆车上呢?”

  他打开另一个文件,画面上,李霞坐在车里,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神色焦急,似乎是在等红绿灯。屏幕左下角清清楚楚地拍到了她所驾驶车辆的车牌:浙A23149。

  “这是距离疑似抛尸地点三公里外的一个红绿灯,正好处在李霞家到疑似抛尸地点的行驶路线上。7月21日晚上十二点四十分,监控画面拍到李霞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绿灯,7月21日晚上十二点四十七分,一个身形和她类似的女人,出现在了抛尸地点。”

  邢司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奖道:“干得不错,监控没白看。”

  提到监控两个字,杨朔立刻萎了:“别提那两个字!总之,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急什么?”邢司南温柔道,“只是抛尸地点而已,我们还没找到案发现场呢。”

  杨朔:“……”

  楚白赞同道:“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李霞抛尸,却无法证明她就是杀害何勇的凶手。”

  杨朔:“……你俩别夫唱妇随了行么?”

  “……”楚白对他的语言能力感到痛心疾首,“杨朔,你的历任语文老师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觉得很难过。”

  杨朔:“……?”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楚白这句话里的深意,身侧的邢司南指了指屏幕,颐气指使道:“把监控再放一遍。”

  杨朔将监控调回几分钟前,然后摁下播放。电脑屏幕显示,女人从黑色轿车上下来,从车辆后备箱里拖出了什么东西。她费力地将东西拖到岸边,而后举起双手,将东西丢进富春江中。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打开车门上车,驾驶车辆离开了富春江。

  从她停下车辆到驱车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四分钟。杨朔再次摁下暂停键:“这是监控录制到所有画面。”

  邢司南沉吟片刻:“车里就她一个人?”

  杨朔肯定道:“车里就她一个人。”

  “无论是从邻居的证词,还是从我们之前与李霞的几次接触,都证明了李霞是个生性胆小懦弱、逆来顺受的女人。”邢司南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些想不通,“连反抗都不敢的人,怎么会突然有勇气杀掉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

  杨朔猜测道:“也许是因为这次,何勇对何辉下手,激发了她的母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邢司南拿着文件袋站起来,“走吧,我们去见一见李霞,看看她这回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同前两次见面相比,李霞的表情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她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尽力挺直了脊背,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仍然定定看着墙上那面巨大的单向可视玻璃,仿佛可以透过那面玻璃,看见自己的结局。邢司南推开门,李霞转过头。

  “7月21日晚上凌晨十二点四十七分,有监控拍到你驾驶车辆出现在富春江边。”邢司南毫不客气,把照片扔到她面前,“你去干什么了?”

  李霞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顶上的灯光直直地打在她脸上,将她的脸照的惨白。对视的那一瞬间,李霞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多种情绪,犹豫,迟疑,痛苦,以及最后的决绝。

  “不用问了。”她开口道,“何勇……是我杀的。”

  她这句话无异于丢下了一记重磅炸弹,邢司南神情一凛:“说清楚点。”

  李霞深吸一口气:“是我杀了何勇,又把他的尸体丢到了富春江里。”

  楚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称呼的改变,她不再叫何勇“阿勇”,而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何勇”。他和邢司南极快地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声道:“你是怎么杀他的?”

  “7月21日晚上,何勇从外面回到家里。”李霞的声音冷淡,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我们因为一些事……又产生了争执。”

  “什么事?”

  “他要和我离婚。”在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李霞冷静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波动,“我苦苦哀求他,让他为了孩子考虑。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一天给过我好脸色,我没有用过他一分钱,没有从他这里得到过什么。就算他在外面搞别的女人,我也不在乎……可是他、他竟然要和我离婚!”

  “我无法接受。”李霞闭上眼,痛苦地皱起眉,似乎陷入了某段并不美好的回忆之中,“辉辉听见他回来的脚步声,从房间里跑出来想要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那是他的亲儿子啊!我过去所有坚持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可笑,所以我……”

  邢司南接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李霞点了点头。她再睁开眼时,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情绪:“我趁他蹲在柜子前翻找证件的时候,用家里的花瓶砸了他。我没有想杀他,我只是想给他点教训……”

  “他倒在了地上,我凑过去,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却发现……”她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惊恐,“却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那一刻我做出了决定——我的孩子们已经没有了父亲,我不能再让他们没有母亲。”李霞道,“我在他的身上绑上重物,又趁着夜色,把他的尸体丢到了富春江里。只要我们不报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

  “就算有人发现,到那时候,他的尸体也已经烂的、被鱼啃的面目全非,又有谁知道他是谁,又有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一切都正如李霞所计划的,但她没想到的是,只是短短五天后,何勇的尸体就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里,并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瞒不下去了。”李霞苦笑道,“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我以为警方不会查清楚他是谁,我以为警方不会查到我的身上……”

  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森明的法理与执法面前,所有曾不为人知的罪恶和冤错,终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李霞道。这个前半生经历了半生风霜雨雪,最终却没能得到一个善终的女人;这个多年唯唯诺诺,做什么都得小心观察他人脸色的女人,第一次竭力地挺直了她的脊背。

  “是我做的,我认罪。”

  她的声音里有如释重负的释然。

  楚白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那一天,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接警大厅里,不安、无措、惶然,那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情绪复杂而又鲜明地写在她的脸上。

  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惴惴于自己的未来,担忧于自己的小儿子,亦或是回想起了这段婚姻里那些罕有的温馨时刻,为何勇的死亡真情实感地掬一把眼泪?

  “凶器呢?”邢司南道,“花瓶去哪了?”

  “花瓶碎了,我把它的碎片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然后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我问了街道,垃圾车每天晚上六点收集江汇小区的垃圾,经中转站后送往东郊处理场,在那里被放置半个月左右,之后再进行统一销毁处理。”杨朔转过头,“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在那里发现凶器碎片。”

  邢司南敲了敲桌子:“那么问题来了,又是哪个幸运儿能有幸和我一起去翻垃圾堆?”

  杨朔闻言,连人带椅往后退了一大步,表情痛苦,“你确定是垃圾堆,不是垃圾山?”

  江陆鸣深有同感:“我靠,半个月才处理一次垃圾,还是夏天,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你不用想。”邢司南眼也不抬,“你可以直接跟我去。”

  江陆鸣哀嚎道:“邢司南,不带你这样的!我半年前才刚陪你去了一次,大家当初说好轮流来一人一次,按顺序轮也不该轮到我啊!”

  杨朔举手赞同:“三个月前那次是我去的,我觉得……”

  楚白眼皮跳了跳。

  果不其然,杨朔接着道:“这次轮也该轮到楚白了吧?”

  楚白:“?”

  他转过头看着邢司南,邢司南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好像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楚白:“……”

  他和邢司南对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邢司南想到了什么,随即很快否定道:“算了,人家有洁癖。”末了,还要给江陆鸣和杨朔扣帽子,“我说,你们别仗着楚白是新来的就欺负人家啊,这叫职场霸凌。”

  杨朔难以置信道:“老大,做人要讲点良心,当初明明说好一人一次,哪有人能搞特殊待遇的?那个铁骨铮铮一视同仁的你去哪了?”

  江陆鸣搭腔道:“就是啊邢司南,你这是光明正大以权谋私,小心我向纪检部门举报你。”

  邢司南被他们俩这一唱一和气笑了:“谋私?我谋什么私了?这事儿我有什么好处?”

  “那谁知道。”杨朔作死道,“万一你俩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呢?”

  话音刚落,邢司南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边撩袖子边咬牙切齿道:“杨朔,我看你是……”

  杨朔反应敏捷,一撑桌子翻过去,逃出了邢司南的攻击范围。邢司南冷笑一声,抄起桌子上的文件夹丢过去,劈头盖脸地砸了杨朔一身。

  杨朔发出一声哀嚎,侧身躲到楚白背后,抓着楚白的衣摆声嘶力竭地控诉道:“看看,看看!这个人平时在外面装的人五人六的,回到了局里就这么虐待折磨我们!”

  邢司南冷漠道:“你再多说一句,待会儿你一个人去翻垃圾山。”

  杨朔顿时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江陆鸣看够了热闹,假惺惺地出来劝和:“别闹了,赶紧把人定一下,找到凶器,再对比出指纹和DNA,这案子差不多就结了。”

  邢司南放下“武器”,靠回桌子上:“不然你们三个猜拳比划一下,谁输了谁跟我去?”

  江陆鸣勉为其难地认可道:“也不是不行。”

  于是楚白站起来,三个人围成一个圈,三二一出拳——江陆鸣和杨朔不约而同地出了拳头,只有楚白一个人出了剪刀,两根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

  ……这运气也是得差到一定程度了。邢司南咳嗽一声,强行挽尊:“……要不然三局两胜?”

  杨朔闻言,立刻对他怒目而视,楚白无奈地收回手:“算了,愿赌服输,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确定?”邢司南提醒道,“大半个临平区的垃圾都得送往东郊处理场,更别说现在还是夏天。”

  杨朔幽怨地看了一眼邢司南,表情活像个目睹丈夫找了新欢的怨妇。他碎碎念道:“靠,真是开了眼了,姓邢的竟然还会怜香惜玉,怎么每次折磨我的时候那么顺手……”

  “我很确定。”楚白失笑道,“走吧,领导。”

  这句“领导”喊的邢司南龙心大悦,他凉凉地看了一眼杨朔,大发慈悲地没把他发配去隔壁老王那,拿起车钥匙:“嗯,走吧。”

  天边又聚积了重重团团的灰白色乌云,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重,连路上蜻蜓与蝴蝶挥动翅膀的频率似乎都慢了几拍。雨很快从天空坠下,先是零星的一点两点,随后连成了片,再然后织成了网,将一切都笼于其中。

  窗玻璃上也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水珠,被风吹拂的有些狼狈地四处滚动滑落。楚白看着窗外出了会儿神,邢司南在他旁边道:“别担心,车上有伞。”

  “嗯?”楚白回过神,“我没在担心这个。”

  邢司南一打方向盘:“那你在想什么?”

  楚白心说邢司南对自己的评价可真准确,这人的控制欲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作祟。他叹了口气:“我在想,李霞真的是凶手吗?”

  “从表面看来,似乎是这样。”邢司南道,“监控录到了她弃尸的过程,她供述的作案过程与作案时间也与尸检结果一一对应上,现在只要找到凶器,就能构成一条相对完整的证据链。”

  楚白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措辞:“似乎是这样?”

  邢司南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楚白意会道:“你也觉得李霞不是凶手?”

  邢司南笑笑:“我只看证据。”

  “最直观的证据不就在你面前么?”楚白道,“以李霞的身高和体型,根本不可能杀死何勇。”

  “但是她的供述和我们的调查结果相符——如果李霞不是凶手,她怎么知道何勇的死因,又为什么要认罪?”

  “有一种可能,她是目击者,她目睹了凶手行凶的过程。至于第二个问题,也许,她是为了……”

  他顿了一下,邢司南淡淡接道:“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饱受蹂躏的小杨和怜香惜玉的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