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踩花山, 是独属于江镇的特色民族节日,到那一日,领头的长辈带领镇上的青壮年划船而下, 先祭拜河神, 后走向山神,立花杆, 拜天地万万物
过后便是聚在一块,做红团、转天车、对唱山歌,有看对眼的一唱一接,过几日便成了一桩美谈。
谢知意之前只闻其名, 还惋惜过自己来得太晚, 现下终于能亲眼目睹, 自然心情愉悦,勾起一丝淡淡笑意。
放眼望去,之前略显破旧的江镇人来人往, 游客与镇民混在一块,将河岸水泥路挤得满满当当。
这恐怕是这个逐渐衰败的旅游小镇, 每年最热闹的时候。
不少人家在家门口摆起小摊,不管味道品质如何,都显得十分火爆。
旁边个高的江钟暮依旧是简简单单那一身, 手里头捏着两百块钱,抬头望远处望
这钱还是阿婆出门前塞到她手里的, 不知道为什么,阿婆听到她们下午要一块出门, 开心不得了, 硬是拿出两百块钱往江钟暮手里塞,要她照顾好姐姐。
别瞧着只有两百块就嫌少, 江镇如今的物价也不高,一碗豆花才三块,这两百块不知道能吃多少东西。
而且阿婆还特别交代让她们花完才准回来,进了门就搜身,一块钱就都不准剩下。
江钟暮两人哭笑不得,能怎么办?只能听阿婆的,总不能把钱丢了吧?
可这花钱也难啊,家家户户都是沾亲带故的熟人,钱递到手边都会被塞回来,还添上一份小吃,甚至板着脸教育你:“和叔叔/姨姨客气什么?你爹还是我谁谁。”
得,这钱怎么敢给。
于是乎,江钟暮两人转了一圈还捏着这两百块。
“走慢点,”柔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钟暮脚步一顿,刚跨出去的大步自动化成一半,冒汗的手在衣角擦了擦,继而后伸,抓住揪着自己衣角的手。
她微微偏头,低声解释:“人多,别走丢了。”
身后的人比稍慢半步,没露出什么抵触神色,只是转头看向另一边,应是默认了。
江钟暮轻轻松了口气,分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却还是因为一个牵手而感到紧张。
温凉的手被小心包裹,牵着挤入熙攘人群中,明亮日光落下,河水依旧如平常流淌。
“你要吃这个吗?”又走了几步,江钟暮低头问道。
顺着她的目光,白净的糯米糍被掐出一小团,然后拉长成长条,轻手丢入滚烫的油锅中,顿时翻转起来。
“等会炸到外皮酥脆以后,就倒到糖粉里裹一圈,外酥里软糯,味道还不错,”江钟暮解释。
谢知意有点犹豫,在此之前就吃过不少小东西……
“尝一尝?”
牵着的手紧了紧,这天气本来就热,稍晒一会就觉得闷热难挨,更何况两人贴在一块。
“算了,吃饱了,”即便面前的食物颇具诱惑力,但年长者还是很理智得拒绝了。
“你尝了尝味就好,剩下的我吃,”江钟暮看出她的意动,随之开口,眉眼坦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谢知意却微微皱了皱眉。
这举动怪亲密的,即便是恋爱关系也很少有的亲密,是谢知意之前根本没想过的事。
“嗯?”见她不回答,江钟暮微微低头,发出疑问的声音。
“不用……”谢知意再一次拒绝,可她忘了面前这家伙一向焉坏,根本拒绝不了。
话音刚落,就瞧见江钟暮开口和店家喊道:“阿叔给我来一份。”
“得!”对面的中年男人乐呵呵回应了一声,后头看清人后又笑着喊道:“是钟暮啊?怎么不和小勋他们一块?他们今天好像要带人转天车,十米高咧。”
“不想和他们闹,”江钟暮摆了摆手,又道:“阿叔给我多裹一道,多来点糖。”
那人很是爽快,立马就回道:“行!”
看起来又是熟人,这两百还是没能花出去。
油滋啦冒起,江钟暮将她护在身侧,好似终于想起她这个人当事人的意见,温声又道:“挺好吃,吃两口没事。”
谢知意抬眼瞥她,决定好的事情还问她做什么?
江钟暮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往她这边靠,她比谢知意稍高些,微微曲身贴到耳边去,小声道:“吃不完就给我,又不是没吃过你吃剩下的东西。”
谢知意骤然想起昨晚的糖,清凉甜腻的薄荷糖球递过去又被抵回来,在相贴的唇齿打转。
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人的厚脸皮,谢知意张了张嘴,最后压低声音,毫无威慑力地斥出句:“不要脸。”
身边环着一堆人,不知道这家伙怎么能够在这里说出口。
江钟暮牵着她笑了笑,她眉眼偏清朗,也更正气,看起来十分正经沉稳的模样,即便说这样的话,也好像在课堂上念范例作文。
她就只有一本正经地故意使着坏:“害羞了?亲都……”
谢知意拽了拽她的手,以作警告。
江钟暮这人皮厚,不仅没感觉到疼,甚至还勾了勾唇角,一副得逞的顽劣模样。
原本只有一人轻拢住的牵手,终于变成两个人的相握。
“好嘞,拿去吃,不够再找叔啊,”
油炸的糯米长团在糖粉里裹了几圈,沾上满满糖粉后装入小塑料袋里,再叉上两根木签,就被递过来。
江钟暮连忙抬手接过,笑着回道:“谢了叔。”
“这有什么好谢的,”阿叔摆了摆手,又忙着去炸其他人的。
此刻生意好,江钟暮也没继续客套,牵着谢知意往外走,带到人少一点的河边,才停下来。
她用木签挑起一个小角,凑到她唇边:“尝一尝?”
小孩可能就是这样吧,对你好就好得不得了,恨不得亮着小狗眼,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递到你面前,赤忱又坦荡。
可喂食这种行为……
谢知意仍觉得太过亲密,毕竟年长者早没了年轻时的肆意,变得内敛含蓄,这种在大庭广众下的行为……
谢知意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帘扑扇了下,只道:“我自己来。”
话毕,她便想抬手拿过木签,可那手纹丝不动地停在半空。
谢知意扯了扯。
江钟暮就这样看着她,眼眸半垂,浅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好似一只在摇尾巴的小狗。
“我自己来,”谢知意再一次加重语气期待。
对面的那个人就当没听见,直挺挺杵着那里,风吹起河畔柳枝,抚过平静河面。
谢知意抬眼瞅她,不肯屈服,嫌这人得寸进尺。
对待小孩就是不能太包容,否则一而再再而三,给点染料就敢开染坊,如果不及时阻拦,怕是又上前一步,贴到你的脸上。
见对方不肯,江钟暮抿了抿嘴角,肉眼可见地恹了些,低低解释:“太烫了,你拿着不方便。”
谢知意不理她,还是重复那一句话,打定注意要让小孩知道什么可以、什么不行。
“就一口,”江钟暮退了一步。
“我自己来,”谢知意寸步不让。
旁边人来人往,喧闹依旧,江钟暮却突然沉了脸,直接把东西放回塑料袋里,赌气似的:“不吃就算了。”
她平日里性格稳重成熟,对谢知意更是细心体贴,虽然昨日莽撞了些,可处处都透露着小心,这会倒是第一次冒出点小脾气。
可另一人并不打算哄她,只当做小孩的胡闹。
相牵的手依旧没松开,江钟暮赌气也刻意护着,不曾让旁边的人冲撞到她。
板着脸、绷紧下颚的小孩就这样耍着脾气。
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她确实是怕谢知意烫到,旁边这位祖宗手又软又嫩的,连用力牵着些都不敢,怕把骨头给折断了,怎么敢给她拿着刚油炸出来的东西吃。
另一面又觉得这事没什么,不过就是喂个东西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毕竟她们昨晚连更亲密都事情都做过……
江钟暮不着痕迹扫了她一眼,注意到旁边人的冷淡,心里头又闷了闷。
喜欢这事就是这样,得了甜头就忍不住咧开嘴笑,恨不得三两下就将距离缩近到最后一步。
稍受点挫折就忍不住难过,反复怀疑起自己。
江钟暮咬了咬后槽牙,她这人又不笨,只是一下子得意失了分寸,缓了就明白谢知意在拉远两人的距离。
有些事情,被允许。
有些事情,怎么样都不行。
她轻轻吐了口气,偏头温声道:“等凉一点你再吃。”
谢知意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并未因为她的行为露出满意或者诧异的情绪,好像她就该这样。
浅琥珀色的眼眸暗了暗,身上的尾巴也跟着塌了下去。
年长者偏过头,看向另一边的风景。
即是节日,自然不只路边的小吃摊吸引人,自见大片平坦处,有人穿着醒目的民族服饰,聚在一块,围着一大型的跷跷板。
那跷跷板足足有十米高,底下也没有什么防护,就一根长木条在做支撑,上头也横着根长圆木,说是跷跷板,还嫌它过分简陋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可周围的人却一直围在哪儿,不曾见谁离开过。
“感兴趣?”江钟暮骤然出声,不等对方答话,她便又道:“挺好玩的我带你过去看。”
紧接着就拉着谢知意走过去,这会熟人的好处又显露出来了,江钟暮不带着她往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挤,反而走向人圈中的唯一缺口,那群穿着民族服饰的人。
“钟暮?!”
人还没走近,就有人瞧见她们,高声喊了句,凝神看去,居然是江高勋那几人。
“你终于肯出门了,”江南勋和她关系好,直接连走带跑往这边过来,大大咧咧开口。
“你们要转天车?”江钟暮没理他的上一句。
“对啊,你要玩不?正好还缺一个人,”江南凯毫不在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圆寸,又看向她身后的谢知意。
“没兴趣,我带她来看看而已,”江钟暮拒绝得很快,稍侧身遮住身后的人。
占有欲作祟,即便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也故意遮掩,不喜欢他们看谢知意。
“你这家伙……”江南凯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小动作,讪讪收回眼神,又道:“那你带她去我们那,那里地宽些,其他地方人挤人的,难受得很。”
话还没有说完呢,后头的那群人也走了过来,纷纷喊人。
身后的谢知意一直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
没想到江钟暮这人平日沉闷寡言的,也不怎么出门,居然人缘挺好的,上次看见的江南勋三人围在身边,其余人稍远一步,但也热切地说着话。
谢知意注意到他们对江钟暮称呼。
钟暮姐?
瞧着面前这几个一米八的干瘦小伙,再看看对比之下,已经变得有些瘦弱的江钟暮。
谢知意莫名觉得好笑,无意扯了扯对方的手。
前面的人却以为谢知意不耐烦了,催促道:“快点过去,人都等不及了。”
“对对对,快点,等会霖叔要骂了。”
“钟暮姐你玩不?等会我们一块?”
江钟暮的话很是管用,这一说立马就有人应和,几个人又围着她两走回那跷跷板旁边。
其中有一人好似无意落后一步,恰好与谢知意平行,歪头看过来几眼。
谢知意没说什么,倒是江钟暮注意到了,眼珠子一转,警告似的瞪了对方一眼。
在姐姐面前可怜巴巴的小豹子,这回倒是威风起来了。
那人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又拉着另一个人往旁边走了走,好像在低声嘀咕些什么。
谢知意没注意到这些,只看见江钟暮应付完其他人,又靠到她身边,低声解释:“这个东西叫转天车,就是和跷跷板一样,一人趴在木条一边,然后蹬着上上下下打转。”
谢知意微微点头。
“之前镇子外面有一个,⭕ⓜ也是十米高的,我们经常在那玩,后头有长辈说太危险了,一摔下去,轻则骨折,重则……”
江钟暮停顿了下,不想在节日里头提到那些忌讳的词语,然后才继续:“后面就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搭起来,让小勋他们这些身强体壮的小年轻去表演给游客看。”
谢知意表示明白,还想开口时却瞧见有一人向江钟暮走过来,意思是喊她去另一边说什么。
这人便是刚刚偷看谢知意的那个少年。
见状,谢知意松开手。
而江钟暮表情沉了沉,跟着对方走到另一边。
看似吊儿郎当的江南勋实际挺会照顾人,江钟暮走了,他就去旁边找了个凳子递给谢知意,又怕她无聊,时不时和谢知意搭几句话。
谢知意在外头一向温和有礼,对方说话,她便接着,直到江南勋突兀地冒出句:“遭了!”
什么遭了?
谢知意下意识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江钟暮冷着脸走过来,一副极其生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