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谁?”

  “是我,阿婆让我上来换个灯泡。”

  门内的脚步声由轻到重,提着塑料袋的手指收拢,在掌心戳出道道月牙痕迹。

  江钟暮突然深吸了口气,细微的紧张情绪随之掩去,房门嘭的一下被打开,光线落在劲瘦挺拔身躯上,单薄的布料随风飘了下,再轻轻柔柔地落下。

  向来沉闷、难辨情绪的声音响起:“阿婆看你房间的光太暗,让我去买个灯泡换一下。”

  她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示意,塑料发出沙沙的声音,有些吵闹。

  藏在黑暗里头的女人停顿了下,将房门彻底打开,低声道:“进来吧。”

  像之前一样,江钟暮径直走向房间,旋即停在房间门口,等对方开门入内,她才跟着进去。

  低垂的视线落在前面人的小腿上,纤细白净的脚腕随着走动、微微绷紧,侧边凸起的圆骨像极了细腻的和田玉籽。

  江钟暮偏过头,艰难将视线移开,看向别处。

  房间分明没有多大改动,依旧是那个正正方方的模样,却莫名觉得不一样了。

  敞开的窗户有缅桂花香散入,淡淡的烟酒味随之流走,书桌摆着不同颜色的瓶瓶罐罐,之前的行李箱被放到角落,衣裙挂着柜子里,大床换了浅蓝色的三件套,被子被掀开一个角。

  处处都在昭示着对方的存在,将心里头的那点不真实驱赶。

  “你够得着吗?”清淡的问话打断她的思绪。

  “要踩个凳子,”江钟暮如是回答,没有做无谓坚持。

  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一人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一人半垂眼帘、极力隐藏神色,疏离陌生的气氛弥漫开,还不如地上倾斜相贴的影子亲密。

  谢知意答应了声,又继续说道:“凳子被我拿去浴室了,我去……”

  “我去拿,”江钟暮直接打断,话音还未落下,步子就已经迈出去,带着年轻人的雷厉风行。

  没仔细看里头变得如何,一手拽过凳子就往外走,一抬眼便看见穿着丝绸睡裙的女人靠在桌沿上,脸颊泛起薄红,如水的眼眸怔怔看着地板。

  一副微醺欲醉的模样。

  江钟暮瞥了眼桌子上的陶瓶,边走边问:“好喝吗?”

  “挺好喝的,”谢知意懒懒回答了一声。

  虽被江钟暮提醒过,可杨梅酒最会骗人,入口的冰凉酸甜,几乎尝不到酒精味,她生出轻视之心,一会儿就将一瓶饮尽。

  导致现在后劲一股地脑涌上来,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的,若不是江钟暮又来敲门,她已经躺下了。

  “那我明天再给你拿上来些,”江钟暮嘴角不明显地勾了勾,把凳子放到灯下,脱了鞋往凳子上踩,五分裤下的小腿肌肉鼓起。

  她低下头拿出盒装电灯泡,拆开的同时又道:“帮我把灯关了,再用手机打个光。”

  终于有事做的谢知意答应了声。

  说来好笑,灯泡暗了那么久没人注意,谢知意住进来后,阿婆抬头随口一提这灯有些暗了,江钟暮便洗完碗、水还没有擦干就往超市跑。

  哪有人在大晚上换灯?又不是灯泡炸了,一刻都不能等。

  可屋里这两人,一个怀着别的心思,一个酒醉不清醒,竟就这样让事情发展下去……

  房间骤然暗下去,所有声音都变得清晰,包括刻意拉长压低的呼吸声。

  皎洁月光顺着窗户洒入,地上的影子越发清晰。

  江钟暮还站在板凳上,罚站似的,脊背挺直,小腿绷紧,松松垮垮的白坎肩挂在身上,松垮领口露出一截锁骨。

  谢知意又懒懒靠回桌沿,拿起手机才发现只剩下百分之十的电,她怔了下,直接将满屏的消息扫开,往下滑出手电筒,丝毫不给江钟暮准备的机会,刺眼的白灯一下子照到她的脸上。

  猝不及防的江钟暮登时闭眼,眼睫颤抖。

  许是骨子里恶趣味,又或者是刻意的小报复,总之都可以用酒醉来解释。

  坏心眼的醉鬼没将手机放下,甚至微微往后靠,斜靠的姿态越发慵懒闲散,饶有兴致地瞧着对方。

  小麦色肤色不曾因为光线而变白几分,五官反倒变得更加清瘦硬挺,薄唇紧紧抿住,下颚绷成一条斜线。

  因为性别的原因,江钟暮的喉结并不显眼,在白灯光束下也只能瞧见细长的喉管,一圈圈的圆弧,随着次次干咽而上下滑动,那些刻意隐藏的侵略性就这样暴露出来。

  映入微醺、泛着水光的眼眸里。

  若是旁人遭到这样的对待,不是抬手挡眼,便是转身躲避,脾气不好的直接破口大骂,可江钟暮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等到能适应光线时,才缓缓睁开眼。

  依旧没有看向罪魁祸首,任由光投过浅琥珀色的眼眸,像块透明无暇的宝石。

  夜风推动窗扇,皎白的缅桂花瓣摇摇晃晃地落下,此刻万物静谧无声,连阔噪的虫鸣都消失不见。

  谢知意移开视线,成为先认输的那一个。

  站在那儿的人小幅度地松了口气,继而仰头抬手。

  当年装修时,没有挑选什么繁琐的款式,就是最基础的一个圆盘似的绘花白盖,就往天花板上一盖便将灯泡、线路都遮住。

  江钟暮熟练地张开手覆在上头,轻轻一扭便将灯盖卸载,放到挂在另一只手腕上的塑料袋里,再一次抬起手。

  按理说这灯泡亮了许久,应该十分烫手才是,可江钟暮常年学雕刻,掌心指尖全是厚茧,这灯泡的温度还不如平常发烫的手柄温度高,于是轻易将其取下。

  可惜利落的动作没被仔细欣赏,谢知意低垂着眼,看着微微踮起的赤足。

  不同于城里人的细嫩圆润,江钟暮从头到脚都在写着劲瘦,哪怕是这样的地方,筋络也撑着薄皮鼓起,极力证明着自己的有力。

  酒精让大脑迅速活跃起来,联想到平常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她觉得她现在像个有钱的富婆,在黑暗房间里拿着手电筒,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货架上的商品。

  谢知意莫名笑了起来,笑不及暗沉眼底,随意抬眼,看向因抬手而掀起的衣角。

  紧致单薄的腰腹,隐隐可见的腹肌轮廓,还有两侧斜斜往下被截断的马甲线,腰后的窝似乎能被掌心填满,在虚晃的灯光下,这一切都显得涩气极了。

  就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都能看做标价牌。

  这只寡言却有力的小豹子能被出价多少呢?

  放到那种地方,一定会被争着抢着出价吧。

  毕竟……

  被会看到脸红耳赤的小豹子,谁能不心动的。

  江钟暮重新将灯盖覆上,散开的发丝将红得滴血的耳垂暴露。

  终究是个没经历过多少事的小孩,再怎么故作镇定,也会被年长者抓住马脚。

  江钟暮跳下凳子,背对着对方穿好鞋,有些慌张地想往外走,又想起来什么一样,骤然停止,闷闷说了句:“好了,你早点睡。”

  话毕,她急匆匆又外走,中间还不忘给谢知意把灯打开。

  骤然亮起的灯光填满整个房间,这一次是谢知意闭上眼。

  嘭的一声,房门被紧紧关上,屋外缅桂哗啦作响,掩去了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