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86章 翠华转关山重重 玉辇游暗恨迢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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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一天凉过一天,菊花也渐渐开败。

  重阳节以后,持盈没有再见过宗望,他也不着急,等着宗望的认输。

  那一天难得天气好,持盈洗了头发,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内侍用绢巾轻柔地绞他的头发,和他说话解闷:“太上从前救回来的那对燕子,已经衔了泥巴在檐下筑巢啦。”

  持盈好奇道:“这时节,怎么不向南飞?”

  内侍笑道:“太上乃是紫微圣人,龙气鼎盛,即使是飞禽鸟兽,也知归附,怎么肯轻离君侧?”

  持盈即使心里面知道,多半是因为那对燕子被海东青捕来时伤了翅膀,无法飞行,又见他这里有吃食供养才不肯离去的,听身边人这么说也觉得开心。

  于是兴冲冲地走去檐下看,果然看见一个灰扑扑的泥巴窝,窝里正有两只活泼的小燕子,探出头来看他。

  持盈对它们招招手,那对鸟儿就从窝里飞到持盈跟前来,蹭了他一手灰。

  “真脏。”持盈嘴上说它们脏,手上却把它们捧着,又让内侍找了一盆热水来,用绢布沾着,亲自给它们擦拭羽毛,“看看,都黄了!”

  内侍凑过去一看,果然擦了一帕子黄扑扑的土,刚要凑几句趣,外头却传来了一阵阵的泼水声。

  持盈被惊扰,凝眉向外看了一眼,内侍中连忙分出两个去问询,过一会儿,都跑着回来。

  “太上大喜!”一个内侍活泼,扑到持盈足边跪下,报喜道,“外头的人讲,这是他们太子元帅要请您起驾,故而在外头泼水净街呢!”

  “好!”持盈听罢,果然喜不自禁,甚至亲了一口掌上湿哒哒的小燕子,“你们真是我的福星!”

  很快,忽里来到了院落中,他罕见地穿上一身盔甲,阳光底下宛如一个铁人。

  持盈见了他这样,心中更加雀跃:“你来了。”

  忽里心情沉重,却猛见他这样的笑容,不由低下头去:“是、是!我们郎君,请您、您、您……”

  持盈笑吟吟的:“那走吧!”

  忽里话还没说完, 可持盈却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

  内侍上来给持盈的珍珠长衫外头加了一件防风用的霞红色的褙子,又要把他手里的燕子接来,埋怨道:“鞑子好无礼数,怎么能轻动帝座?”

  持盈爱他几个年纪小,身边又无年长的宦臣教导,笑了笑便放纵过去了——宗望请他移驾,而非自己过来,肯定是军中有宋朝来使,宗望怎么可能让宋人知道他的所在?

  互通使者,又洒水净街,想来他离回家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正要走,却没想到那对燕子离开了他的手就唧唧地叫,持盈只能将这两只福星拢过来,带着去见宗望。

  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宋使,宗望是独自一人,坐在房间内的炕床上的。

  一豆灯火在炕桌上烧,他神情专注地在串着什么东西。

  几个月过去,他的房间还是那么的凌乱,金玉珍珠抛掷在地上,扫出一个刚容人过的道来。

  持盈扫视了一圈,并没有他人,有些失望。

  他坐到宗望的对面去,而宗望开口,连头也没有抬,好像天底下只剩下这么一串珠子似的。

  持盈懂得他的挫败感。

  宗望不想放他回去,放出无数的大话来,但迫于形势,还得放他回去,和自打巴掌有什么区别?想他少年成名,生擒天祚,灭辽攻宋,无往不利,自然对于这种“挫败”,是很陌生的。

  持盈内心发笑,却不愿在这个关头激怒宗望,于是温声问道:“郎君做什么呢?”

  灯火跳了一下。

  一根金线穿过珍珠,宗望开口了:“我在做耳环。”

  持盈心中了然,回家了,自然是要带礼物回去的,便关怀道:“你娶了耶律阿果的五女儿,对吧?这耳环要给她吗?”

  宗望说:“这你也知道。”

  持盈笑了笑:“侄子娶侄女,这一桩好事,我如何不知?”他的消息又不慢,况且也不算怠政,只是懒得管事罢了,他管宗望叫侄子,显然是想拉近一下距离。

  宗望道:“这么说,我要是娶你的女儿,也算是一桩好事。”

  耶律阿果、完颜旻,都是曾经和持盈换过帖子的兄弟,宗望和他的女儿们也是平辈,照这么说倒也没错。

  但持盈才不乐意呢,北国那样苦寒。再说了,他即使再不在乎,宗望也和他睡过了,还有妻室,就算金国搞平妻他也不乐意,这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女儿:“我女儿都嫁得早,又娇气,恐怕没有配得上你的。”

  宗望也不在乎。他串好了一只耳环,在灯光下摇一摇,一根月亮就出现了:“你女儿们穿耳吗?”

  提起娇客,持盈倒笑了笑,和宗望说一点家常,很有一点温馨的氛围。

  “有的穿,有的不穿。”

  “随便她们吗?”

  “当然随便她们了。怕疼的就戴珰子,夹到耳朵上也一样。”

  “我们族中,无论男女都穿耳,以求大神的保佑,有的时候,也是一种标记。”

  “疼不疼?”持盈托着腮,有一点好奇,“我问她们时,她们都和我讲‘很疼、很疼’,要拿一根烧红的针捅耳朵,把我说得难过了,就从我这儿骗东西走,是不是很坏?”

  他发现宗望的炕桌上也有一根针,应该是拿来引线的:“喏,应该就是这种针。”

  宗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小时候打的,痛也不记得了——我听说你们南朝皇后,都有一对排珠耳环,是多少颗珠子一排?”

  这事儿持盈倒是不清楚:“这,看她们喜欢吧?脸长戴短些,脸短戴长些。”

  宗望问:“你喜欢短的还是长的?”

  持盈不知道他说的是脸还是耳环,于是含糊道:“各有各的漂亮吧。”

  他和宗望讲笑话:“我六哥的生母朱太妃,同我娘娘不合。娘娘有一日带了一对十二颗珠子的耳环,朱太妃就吩咐下去,要十三颗珠子的耳环,带着去到我娘娘跟前,却没成想那耳环太长,她每一转头说话,就打在脸上——哎,怎么了?”

  宗望原本已经做好了一只耳环,却不知怎么着,操起见到将中间的金线剪断,珍珠蹦在桌上,被他用手拢住。

  “没什么——娘娘,是你父亲的皇后,对吧?”

  “是。”

  “那你亲娘呢?你阿妈。”宗望又捻了一根长线,“她的耳环什么样?”

  你的嫡母十二颗,你的庶母十三颗,你亲娘呢?

  持盈盯着闪耀的金线几秒钟:“我不知道。”

  宗望的手一停。

  持盈的声音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她原本只是我爹爹宫中的一名宫女,生下我后封作了美人,大概……戴不了这么多珍珠吧?”

  宗望说:“她既然是美人,一定很漂亮。”

  他抬头去看持盈,灯光下,那一身烟霞色的褙子,比金子还要漂亮。夏天的时候穿得薄,穿得如云如雾;秋天了,就穿的厚,穿得如烟如霞。

  好飘渺,又抓不住。

  持盈解释道:“美人,只是一个妃嫔的封号,和容貌无关。”

  五品,她生下皇子以后才有的晋封。

  “我想,她能生出你来,应该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宗望说。

  持盈笑了一下,他甚至有些得意,或者顾影自怜。

  “我登基以后,封了她娘家人,都召到跟前来看,可我跟他们长得不太像,我又问他们,我姐姐什么样子,他们也都说好看,可怎么个好看,眼睛是大是小,鼻子是高是低,他们都说不出来。我想给她补一幅画像,命我外婆在掖庭中找一个与她相貌近似的人,也找不到。最后只能作罢了。”

  宗望没有说话,他手上片刻也没有停,持盈看着他的手在珍珠间引导,他把珍珠打散了,又串成一串,好长好长的一串。

  宗望用一把钳子拧弯了耳环的头,弄成一个弯钩的形状。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这只耳环,直起身体,越过炕桌,在持盈的耳垂上面比一比。

  耳勾带着体温,贴着持盈的耳垂。

  持盈散着头发。

  乌黑的头发,莹白的珍珠,都望不到头,逶迤到肌肤上。

  他动了动脸,有些不太配合。

  宗望说:“这里有十四颗珍珠。”

  你娘娘十二颗,朱太妃十三颗,我这里有十四颗。

  持盈并不以为意,十四颗——如果他母亲能够复生,就是十四万颗珍珠,他又何须吝惜?

  可他忽然就懂了宗望什么意思。

  你找不到人来为你母亲画像,可这宫廷之中,最像她的人,不是你吗?

  持盈垂下眼去看珍珠,一看就知道是北珠,小如梧子,大如弹子,从小到大,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足有两只手掌这么长,隔着衣衫,垂在他的锁骨上。

  他把耳环摁在自己的耳朵上,比一比,然后笑了。

  如果母亲在这里……

  “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在望舒之前,我有另一只海东青,他为我捕捉了很多天鹅,天鹅里面——”

  天鹅吃蚌,蚌生东珠,我把满满一袋子东珠送给我的朋友以后,开始为你准备献礼,我该用什么来取悦你,搏得你的欢心?宋朝的,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

  二叔、三叔回来的那天,我的袋子里,刚好是十四颗珍珠。

  “我那个时候就想着,要把最宝贵的东珠献给你。”宗望说,他甚至有点埋怨,“可你都没有见他们,还把我二叔打了二十棍。”

  持盈听了这故事大惊:“他来过汴梁?”

  真是失策,怎么没把他打死在那里!

  宗望说:“是。当时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想,既然你这么喜欢东珠,为什么要问辽国买呢?为什么我们两方不能直接联系呢?他们又不产珍珠,最好的珍珠,只在我们松花江畔的五国城里。我一说,大家都觉得对,所以他们就来了。”

  持盈万万没想到有这么乌龙的事情发生,可灯底下,宗望忽然笑了。

  持盈这才发现这卧室并不光明,外面的太阳这么好,里面却还要点灯。

  “我那时候就想见你,想了很多年。”

  他从前以为持盈无所不能,长大以后才发现,他不仅不无所不能,反而非常、非常地软弱、愚蠢……可那能怎么办?

  神走下祭坛,然后——宗望发现他肩膀上架着两只小燕子。

  像架着海东青那样。

  望舒……如果有一天他们能一起看日出,他抱着持盈,而望舒在他们的头上盘旋,那该多好?

  太阳从长白山升起了!

  他看着持盈,迟缓声音:“你……”

  珍珠耳环被持盈放在炕桌上,长长一条,像蛇。

  “你,讨不讨厌我?”

  持盈摇头。

  燕子离开了他的肩膀,盘旋在房梁上。

  “郎君把我掳掠而来,我怎么会不讨厌郎君呢?”

  持盈用半开玩笑的话作了回答的开头。

  “但,郎君将我掳掠,根本上是我教子无方、驭臣无术,自家生乱,与郎君何涉?”

  他的神色有一些怅然,可面容被衣服衬得秾艳,好像照亮了这一寸的房间,烛火烫在他身上,晕出淡淡的金影。

  “郎君曾经和我一同听《春秋》,说我是武姜,我深有此感,我为了自己,引起两个儿子的争端,导致了今天的局面,难道不是报应吗?南朝有一句话,叫做‘亲亲相隐’,儿子要为父亲补救,父亲要为儿子善后,其实这话还能叫做‘亲亲相代’,儿子做错的事情,父亲应该去承受这个报应,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咱们不是一国之人,各为其是,我为什么要来讨厌你呢?”

  宗望凝视着他。

  他不是他的儿子……休说赵煊,连赵焕他都比不上,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他连他的子民也不是,当然,做他的子民,实在称不上是一种殊荣。

  可他把内外分得这样清楚,这样不留余地!

  持盈忽然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很美丽的眼神。

  秋波为什么叫秋波?是因为它在秋天的时候,在持盈的眼睛里面荡开吗?

  “我从前做过许多错事,以至于国家生乱,险些离散,幸举长子代我,如今只愿归家,与他团聚。郎君也要回国,咱们若就此别过,也算一段佳话了。”

  持盈来此,是为了见宋使,可宋使总不来,他只能把话摊开来讲。

  内心里来讲,宋朝武德不盛,连朽坏的辽国都灭不掉,更何况新生的金?既然金一定要存在,为什么不选择对他家友好的宗望呢?

  他知道宗望,或多或少……那最好了,不是吗?

  宗望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可我实在仰慕叔叔,叔叔此次若走,此生恐怕都不能相见了。”

  会宁府离汴京,何止千里?即使是军报急送,也要一个月的辰光,更何况他是叔王,持盈是天子,轻易不出都城,难道不是永别?

  持盈发觉了他的脆弱与纠结,鼓动道:“郎君天人之表,乃当世英豪。待回国戡乱以后,必然更进一步,到时候互派使者,咱们国书相见,也未为不可——我们中国有句话,叫‘见字如面’,便是这个道理了。”

  宗望笑了一下,在灯光底下静静地看了持盈一会儿,对他伸出手,讨要一个将他抱在怀里的奖赏:“你来。”

  持盈下了炕床,又被他抱起来,两个人坐在一边,衣服叠在一起。

  宗望抱着他,像抱住了一团朝霞,灿烂,明艳,夺目。

  持盈坐在他怀里,感觉到宗望的心跳得很厉害,炙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内心便了然了。

  不就是再睡一觉,又不少一块肉。军营寂寞,这是很常有的事。

  狎呢的味道很快就弥漫起来,宗望在袖中摸出了一条四指宽的素白绢带。

  覆在了持盈的眼睛上。

  持盈不太适应黑暗,甚至有点儿讨厌,但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又只能按捺住性子,以防哪句话不对,让宗望改了主意,只能顺着他来。

  “你要这样子做吗?”

  持盈陷在黑暗里,微微仰着头,抬着下巴,宗望的吻落在他的耳垂上,持盈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宗望用犬齿一点点地咬。

  “你的耳垂很厚。”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很敏感,黑暗如同漩涡,持盈要深深地陷进去了。

  但他不愧是久经风月,并不在乎这一点手段。

  “是很厚。我娘娘曾和我讲,我三岁时,被抱着去我爹爹跟前请安,我爹爹摸一摸我耳垂,就说我有福寿。”

  养母经常对他说这件事,拥立他登基的时候,也对大臣说。可持盈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一张模糊的床,一个病倒的影子,他在床前,谁捏过他的耳垂?

  “那你要吃些苦头了。”

  持盈挑了挑眉,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宗望直起身体,把持盈揽在怀里,他们俩离炕桌很近,近到烛火在跳动,一冷一热烤在持盈的脸上。

  持盈等待了一会儿,宗望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响了一声。

  有一股很小的热流,烫到了持盈的耳垂上,开始只是一点刺热。

  宗望把他的耳垂抻直了,几乎拉扯到了变形,持盈“嘶”了一声,想叫他放手,内心埋怨他没轻没重,正要抬手去阻拦他——

  可耳垂上的异样,比持盈的嘴更快一步。

  持盈听见了血肉破开来的声音,“嘟”的一声,或者是“突”的一声。

  剧烈的,炙热的,尖锐的疼痛,破开了他的左耳。

  “啊!”

  持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都不明白这种疼痛时哪里来的。

  但他已经叫出了声音,把自己往宗望的怀里塞,试图躲避这种痛苦,他去摸自己的耳朵,而宗望摁住了他的手,那种疼痛开始蔓延起来。

  持盈哭着命令道:“放开!放开!”

  他喊痛,按照他的经验来说,只要一喊痛,什么都会结束。

  可针依然在他的耳朵的血肉里面捣,试图寻找一个出口。

  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就不用——

  持盈被逼出了满眼的泪水,手脚并用地向外爬,他感觉自己耳朵上的伤口在扩大,可是太痛了,他必须要逃!

  宗望摁住了他,用一条胳膊。

  他把持盈拦在了他的怀里,针在颤抖,搅弄血肉,一注血流了下来,最后贯穿了天子的耳朵。

  宗望看见铁针穿出持盈的耳朵,才下口安抚。

  “没事的,没事的,不痛了,好了,已经好了……你咬着我……”

  持盈什么都没有想,一口就咬到他的胳膊上。

  疼痛一点儿也没有减轻,怎么能叫好了?骗他,骗他!

  他要跑出去!可东边在哪里,西边又在哪里,他眼前是朦胧的。

  烧红的铁针,穿透了他的耳垂,是热的;眼泪落在绢布上,濡湿了,是凉的。

  铁针勾着一条线,贯穿了他的左耳。

  那条线在他的血肉里穿行,好像一条鱼,吃干净了他的血,宗望把它抽出来,铁丝又刮过持盈的耳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持盈感觉自己要痛得昏过去了,宗望才解开绢布。

  持盈终于见到了光明,他向自己的左耳看去。

  那里有一根月亮。

  十四颗东珠的耳环,长长的,挂在他的耳朵上。

  耳环的勾头是黄金,耳朵上的血往下淌,淌到黄金上,淌到珍珠上,甩到他的脸上。

  宗望一下又一下地,爱抚着他的头发,耳环,还有脸颊。

  持盈空茫地躺在炕上,眼泪水,汗水,口水,和血一起往下淌,失神的美丽,头发成了海藻。

  宗望和他一起躺下去,脖子贴着脖子。

  持盈张着口,连让宗望滚都说不出来。

  他失去了一定的思考能力,只觉得耳朵上又沉,又痛,又烫。

  我有了一个耳洞,可我要耳洞干什么,我为什么吃这个苦头?

  可他又疯狂安慰自己,没有人哄他,他就在心里哄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痛一痛,痛一痛!马上就可以回家了,血肉是会愈合的,耳洞也是能长好的,没有人能发现。

  耳朵一阵麻痒,湿热。

  是宗望伸出了舌头,轻轻舔掉了他耳朵上的血。

  月亮挂在持盈的耳朵上,月亮挂在持盈的头发上。

  持盈觉得他的舌头像一只巨兽,正在吸食自己的生命。

  他想跑,可又怕惹怒他,动也不敢动。

  可有人替他尖叫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女真话、汉话,惊恐地交织成一团。

  持盈被唤回了一丝神智,宗望安抚他,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

  “不要害怕,没事的,只是起火了。”

  “起火……”

  宗望抚摸他的脸颊,他们两个贴在一起,宗望今天戴了一个很大的金耳环。

  “是呀,我放的火。”

  “你,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