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16章 梦海上宣和天子 思江南道君皇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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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军将树枝绑在马腿之上擂响战鼓,我军以为敌酋有百万之众,不能自守,就、就此溃散!将领王炎死节。”

  赵煊来时,便见医官跪在御床前为皇帝施针,皇帝的唇色煞白,一丝血气也无,而脸色更如金纸,显出憔悴枯萎的死相来。

  好像秋天的一片枯叶,稍一碾就要簌簌地落成粉末了。

  还来不及想金人行军之神速,赵煊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昨日此时,皇帝还在他的床前同他笑语,而此刻,竟如天地惊覆了一般。

  “照例抚恤。”赵煊还没有上前见礼,就听皇帝从喉咙间喷出了这几个字来,话音还嗬嗬作响,不知被什么淤积住了,“诸君……国事至此,为之奈何?”

  赵煊直挺挺地立在门前,皇帝这话显然不是在问他。情势危急,皇帝寝居的福宁殿里罕见地站满了宰执相公,皆面带哀戚、不言不语。

  一时寂静无话,衬得皇帝如同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大哥,你上前来。”

  良久,赵煊才听到父亲的呼唤,便垂着头向前,跪在皇帝床前的脚踏上:“爹爹圣躬安!”

  持盈的右手手腕还悬着医官所扎的针,他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再也不敢妄动,只微微将头偏向外侧,看见赵煊的发顶,他想摸摸这孩子的头,表达一下自己的温情,但似乎也不能够了。

  他不敢动他的手,唯恐伤到了根本,影响他的吟风弄月。

  他只能尽量温柔了语调,把险恶的真相用甜蜜的外衣包裹住:“皇太子赵煊,仁孝智慧,可即皇帝位。”

  赵煊只觉得天降一道惊雷,他猛然将头抬起,父亲的眼神是痛苦而避讳的,嘴唇又强自笑着,他又转头去看张邦昌、王甫、蔡攸、白时中等一帮宰辅大臣,甚至角落里的吴敏李伯玉,而即使是同他交好的李伯玉,眼神里也透露出一种凄怆与惋惜来。

  于是他用膝盖向后退去:“爹爹富于春秋,臣不敢受!”

  持盈想拉住他,但是没有办法,他只颤抖着嘴唇说:“爹爹已无半边矣,如何了得大事?你不受才是不孝!”说到最后,竟然又咳嗽起来。

  持盈下意识要拿右手去捂嘴巴,刚抬起来便被内侍摁住,只能向天将口水呛进去,却好歹咳出了一些潮红的颜色。

  他真是狼狈极了,连头发也是乱的,宽袖外袍松垮地披在身上,凝出一节手腕以供施针。而此刻无人在有心思去看皇帝是否衣冠整洁了,一柄刀,一柄马上就要落下来的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现在的皇帝没人管,未来的皇帝正跪着磕头,也没有人去扶。

  映入赵煊眼帘的是皇帝脚踏上的祥云图案,恍恍惚惚地想,十九年,十九年,他竟然第一次对我自称“爹爹”——只为了让我留在汴梁,留在这个危如累卵的,和敌人只有十日距离的地方!

  那赵焕呢?他想,赵焕会去哪里呢?你又会去哪里呢?

  他又忽然萌生了一个臆测,如果,如果金人围城,攻破东京,乱兵之中他死在汴梁,皇帝既不用违背祖制,又可以安安心心地叫他真正的爱子赵焕即位了!

  若不是必死之局,手持太阿之柄十九年的皇帝,怎会轻易禅让呢?

  而他正臆测皇帝举动时,持盈因见他久久不答话,索性将头偏过去,道:“将大哥扶起来。”于是左右内侍听命,搀住赵煊的两边胳膊,而赵煊受惊似的,仿佛内侍要领他去的不是皇帝的床前而是刑场一样。

  “臣不敢!”情急之下,他奋力甩脱两个内侍,踉踉跄跄地跑到门口跪下:“臣不敢!爹爹要禅位于臣,臣有死而已!”说着竟然抬头在殿中逡巡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持盈见他似乎要撞柱子,一时之间被吓得坐起来:“大哥!”

  天家父子上演的闹剧谁也不能料及,纵然是首倡皇帝禅让之说的李伯玉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大宋的皇位竟然要变成一个烫手山芋,被这两父子推来搡去的。

  持盈不顾自己右手上还扎着银针,一拢手将它们全部拔出来,猛然间皮肤滋出几柱血来,众人惊呼失色,蔡瑢想要上前,谁知道皇帝已经下得床来,从旁边的衣架子上取下一条玉带,踉踉跄跄地跑到赵煊面前。

  左右内侍如同母鸡一样护在他的左右侧。

  持盈来到赵煊面前,揪着他的衣裳,将天子的玉带围在了他的腰上。

  银针猛然拔出流下的血顺着持盈的手臂蜿蜒流下,落在赵煊的袍子上。

  好像海棠经雪,梨花遇雨。

  将这襕裳换作绛纱袍。

  持盈的手没有力气去替赵煊系好这寸腰带,他只用这腰带做一个倚仗,几乎是靠在赵煊怀里,气若游丝地问:“你要怎样,才肯即位?”

  好像赵煊的拒绝是天理不容,他的劝解是苦口婆心那样。

  赵煊怕他摔倒,把他抱住,他盯着父亲的眼睛,那样的疲惫,那样的痛苦,看到他泛白而起皮的嘴唇和陷下去的眼窝。

  就在昨天,他还是那么的神采飞扬、那么的美丽。

  赵煊抱着他的时候,心里油然升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原来他可以在一夕之间有这么大的变化,原来他也要受命运的操控。

  如果我做了皇帝,如果我守住了汴京,如果他做了太上皇,如果……

  如果我真的拥有了权力。

  我想让他哭他就哭,我想让他笑他就笑。

  既然你从来、一点也不关心我的喜怒哀乐,那我就把我的喜怒哀乐,变成你的雷霆雨露。

  他的心骤然跳了起来,持盈见他不再挣扎,立刻将玉带尾穿过扣头,又拉着赵煊的手,摁在扣头处,极恐这玉带脱落似的。

  “我老矣,欲将此身托付于你。”他平生头一次,用那样可怜的语气同自己亲生的儿子说话,“大哥即位以后,我便出居延福宫,自此再不问政了。好么?”

  好么?

  持盈心想,赵煊无非是担心自己空让个名头不肯放权,既然如此,为求南行退让一步有何不可?

  而对于赵煊来说,他所震撼的竟然不是即将到手的权力,而是皇帝同他说话时那种可怜的语气以及求怜的神态。

  皇帝病得不能支撑,就好像一抹柳叶似的随风荡在他的怀里,好脆弱的皇权,好脆弱的父亲,好像一阵西南风,长长地吹过他的心田。

  “臣……”他踌躇着,欲望如野火一般烧过他的心灵。

  而另一边,群臣已由蔡瑢首领,向这一对可以说是相互依偎着的父子行过大礼:“臣等愿见新天子!”

  被万人顶礼膜拜的愉悦,通过父亲的体温几乎要烧穿赵煊的肺腑,仿佛他父亲交给他的是一座承平的山河似的。他一时之间要忘了金人的马蹄,要忘了童道夫流窜在外的、执掌于他父亲之手的精锐部队,忘了多年来的不公与辗转难眠。

  他几乎要答应下来。

  然而正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殿外传来了一声少年人的斥骂。

  “何瓘,你不认得我吗?!”

  这声音正是来自皇帝最为钟宠、爱逾常制的嘉王赵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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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他要大哥继位的时候,直接要太监把御衣(肯定不是现做的,应该是他自己的衣服)给大哥穿上,大哥不敢穿,吓得扑在地上,他就把大哥的佩鱼解开,把排方玉带系上去——最好笑的是九哥(赵构)去金营出使的时候,大哥也给了他这么条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