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12章 翻云雨蔡氏一麀 起兵戈北国寒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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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我在这里自有衣裳,不劳父亲大人费心。”蔡攸强作镇定,与蔡瑢坐在正厅,父子俩一左一右坐在下首,仿佛隔着天堑似的,“什么要紧军情,也值得大人夤夜前来吗?”

  蔡瑢听得他这样逆耳又犯蠢的话,实在不想理睬。而蔡攸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勃然失色:“童道夫一介阉宦,输了便输了。官家已经准备让我前去军中,他若是一路高歌,我还愁如何得这泼天大功呢!”

  蔡瑢本就不支持北伐一事,更何况现在童道夫已然失利,蔡攸虽然和他闹掰了,但到底是自己亲手养育长大成人的孩子:“你又不知兵,如何去往燕云?糊涂!”这个词却不知骂的蔡攸还是骂的皇帝。

  蔡攸原本心中惴惴,但见了蔡瑢如此脸色,不由得大快:“大人以为,官家为何让不知兵的我前往燕云?”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暧昧的、回味不已的笑容,就好像已经长成的狮子要将自己的父亲赶下王座那样。

  蔡瑢刚要说什么,皇帝已如一缕魂似的飘了进来,他果然没穿蔡瑢带来的衣服,而是换了一身浅绯色的褙子,头发也用白玉冠绾得整整齐齐,也许是方才更衣的时候想通了,他的脸色倒没有那么难看。

  他坐在位置上,先不说话,闷闷地垂头一会儿,蔡瑢也不打扰他,只盯着他烛火下那段侧颈看,如同看仙鹤栖息在水边,又很愁闷似的。

  良久,持盈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输了吧。即使是太宗皇帝,不是也有高梁河的失利吗?”

  他话是这么说,但仍然带有淡淡的惋惜意味,方才他在蔡攸寝卧之中险些昏倒,虽然有被蔡瑢捉奸惊吓的原因,更多的也是对战事失利的痛心,两国合兵打一个辽国,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如今——

  “之前既然签订了和盟,那童道夫打不下燕京,着金国人去打便是。”

  蔡攸听皇帝话里的意思,也并不是很怪罪,甚至与自己不谋而合:“官家圣明。”

  持盈见他人模狗样的,但今天实在笑不出来,摆了摆手便要瓢回宫去。然而他刚看向蔡瑢,蔡瑢却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回望他。

  他心中悚然一惊:“元长有话说?”

  他和蔡瑢这两年虽然私下有些不和,但到底是多年君臣,从前刚登基时甚至待他如师,更是多年共枕,蔡瑢若真心要欺瞒他,为何露出这种眼神来?

  蔡瑢摇头道:“官家,童道夫攻取燕京失利以后,便让金国代为取之。只是他一时不慎,收留了叛将张觉,金人便以此为由,要撕毁盟约。”

  持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方才还只是进攻失败,现在怎么又扯上寒盟之事:“那是何人?怎么引得他们发怒至此?”

  “此人原本是辽国的兴军节度使,后来投降金国。只是如今王师一到,他便又降了童道夫,大官也是求城心切……”他不能叫童道夫投向王甫,于是开口还为他说了那么一句好话。

  持盈只觉得怒火中烧,直接骂道:“荒唐,忠臣不贰主!如此反复之人,岂可以收留?辽国待他高官厚禄,他却转头投金做贰臣,如今还来投降我国,岂不是把自己当成个货买卖,图个价高者得吗!”

  蔡瑢见他怒火勃然,痛骂张觉,知道他并不是恨张觉,而是恐惧他给了金人一个借口。他素知持盈禀性,运筹帷幄之时便如春风般和煦,轻佻温柔;一旦事情有变或者理亏了,便会牙尖嘴利、色厉内荏起来。

  持盈骂完张觉,又转头数落童道夫:“童道夫好糊涂!朕给他二十万精兵,他还要让金人代取燕京,还收留这等跳梁之辈,朕实在是……我……”

  皇帝已然语无伦次起来,但他到底御宇十数年,骂了两句以后也平静下来。实在不行,真的大不了,这燕云十六州再扔回去不行吗?有宋开国百年,没有燕云十六州不是照样过下来了吗?

  “罢了!此事有谁晓得?”镇定了一会儿,持盈问道。

  “此事先报给枢密院,王甫一听这事便病得不起,余下的只有臣了。”

  持盈见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长舒了一口气,甚至还有闲心骂王甫一句:“不中用!着人将张觉还给金人,他们若不满,给他们些钱财便是。此事断不可叫下面人知道,叫童道夫接着打。”

  见持盈仍不甘心,还要让童道夫竟全功,蔡瑢劝道:“官家,就此息兵吧。”

  持盈讶异地看向蔡瑢:“元长何出此言?哪有覆水收回的道理?”

  若持盈从开始不出兵,没有这份执念也便罢了。可是收复燕云的不世功绩近在眼前,多挫折些又怕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他要做那万世不祧之主呢?

  此时此夜,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他和蔡瑢靠在一起,肩并着肩、头挨着头,讲荆王的“将兵法”时,曾畅想着用此法剿灭西夏、收复燕云,成就大一统之伟业。

  然而现在,却是蔡瑢第一个劝他息兵,连李伯玉那等迂腐台谏之官,最不乐意动兵、最厌恶童道夫的人,都支持北伐,而蔡瑢却……

  “官家,用兵有伤天和,又靡费颇多,不如下旨意同金国和谈,他一刚起的蛮荒小国,纵有些未开化的骁勇,料想能治理多少城池?便同他们划太行山而治吧!如今耶律阿果已经逃到燕山之北,辽国宗社已然覆灭,官家之功已然比肩先祖了。”

  持盈不说话,蔡攸便笑嘻嘻地道:“丰亨豫大,以天下供养君父一人,不是父亲大人您说的话吗?现在正是时候了!何况官家出兵燕云,乃是为万世计,我朝物阜民丰,难不成还没有几个养兵的钱?”

  持盈于是面色稍霁,蔡攸转向持盈道:“官家勿怪,父亲老矣!想来是被那方十三吓破了胆子,不如官家赐臣玉龙宝剑,臣替官家勒石燕然,如何?”

  持盈虽然早有让蔡攸去军中镀金的想法,但那也只是为了叫他做枢密使,并不打算真的让他去前线干预童道夫行事。

  比起得意蔡攸对他的支持,他心中更恨蔡瑢的反对,为此不惜下了诛心之语:“元长又不知兵,何故阻拦我?难不成真如居安所言吗?”

  却并不曾答应蔡攸的话。

  那方十三乃是几年前在东南一带举事的贼人,势力最盛的时候甚至占据了杭州,将蔡瑢的祖坟都给刨了。为此,持盈甚至被迫停了修建艮岳万寿山的花石纲,至今还在惋惜。

  蔡瑢与皇帝对视,后者的眼神与方才那痛楚的、如蝶一样的眼睫重合起来,而他实在不忍,或者说不敢将真相揭露在皇帝面前,童道夫当年带兵打方腊的时候他查阅禁军,发现大宋最精锐的部队也早已朽靡,但这事怎么能告知皇帝?承平时倒也无妨,可若见了真刀真枪——

  要这些人去攻辽,叫金人见了,岂不是自揭其短吗?若不打,大宋还能保持天朝上国的颜面,可若参战日久,露了短怯,难道金人攻下辽国以后,会不艳慕中原的辽阔土地吗?汴梁处于中原腹地,半点天险也无,胡骑索虏一旦驱兵,东京,以及身在东京、久处锦绣的天子,要何去何从呢?但……

  “是臣失言了。”

  蔡瑢这话说得落寞,一眼就知是被逼出来的。持盈如同一口气哽在胸口,他甚至站起来走到蔡瑢面前。也真是奇怪,持盈分明多年养气,李伯玉骂他他都能唾面自干,面对蔡瑢,他却偏要蔡瑢对他心悦诚服。

  “你——”

  “爹爹!”

  持盈刚要说话,却被一声呼唤打断了。

  东京城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冷风宿雨吹鼓了持盈的衣袖,而站在门外的则是他下午才见过的长子赵煊。